韩仪顿悟,朝何兆无奈道:“安排阿絮给你治疗是偶然吧……”
话还没说完整个房间就口哨乱飞,哄声调笑不绝:“阿絮……”
众人七嘴八舌道:“小兄弟,你可是要追阿絮医生啊?”
“他哪里是要追人家,他是早就追上了!”
“我告诉你啊,阿絮医生口碑那么好,你可别辜负人家啊。”
韩仪只觉头痛,她自小长在大家族里,规矩森严,从未被如此调笑。她人生前十七年的礼貌在这群人里都被消磨殆尽。然而她虽常常感到无奈却并不厌恶这样的气氛。
房门忽然被打开了,阿絮穿着一身白褂,看着房内“群魔乱舞”,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脸色变得不太好。不知是谁看到了她,忽的全场静下来。
“医、医生……”何兆讪讪道。
也不知她听到多少。
阿絮站在原地一手收在口袋里,垂着头温声道:“这里是给病人休养的地方,你们记得保持安静,不要吵到了别的病人。”说罢转身带上了门。
韩仪看着那门有些迟疑,刚才她怎么感觉……她心情好像不太好?
chapter 21
阿絮坐在休息室里,暖意从杯中传到指尖,荧蓝的光线从一旁晃荡过来,笨笨眨着一双大眼无辜地看着她,亲热地蹭蹭她。虚无的光线并不能带来真实的触感,却让阿絮微笑起来:“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笨笨立起身体在半空中打了个滚,汪汪叫了几声,眨巴着眼睛等着阿絮夸奖自己,却被敲门声惊到,在半空中跳了跳。
阿絮看向站在外边的韩仪:“有什么事吗?”
韩仪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只是刚才看到阿絮那样子心里不太舒服,下意识就找了过来,现在被这么一问只好胡乱找了个话头:“唔,我上次起的疹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阿絮嗯了一声,说:“以后你要是有什么病情的话都可以来找我。”
韩仪迟疑了一会儿,解释道:“刚才……不好意思。”她小心地看了看阿絮的脸色,小姑娘垂着头也看不大清,只得继续说下去,“他们无意冒犯你,只是开开玩笑……”
阿絮蓦地抬起头来,大声道:“别说了!”
她这一声低喊让韩仪把接下去的话收了回去。韩仪看着阿絮低垂的眼睛,心中发沉,想来她是真的生气了。
想阿絮这样年纪的小女孩脸皮都很薄,也同样要强的很,乍听到一群男生的调侃,有十分气愤也难怪。韩仪想着。虽然自己是个女生,但也只有彼此两人知道,若是阿絮有了喜欢的人,也会害怕这谣言传到那人耳中吧?
不知怎么,这样的想法竟令韩仪胸中一滞。挥散那股不舒服的感觉,韩仪继续开口道:“他们平时就有些口无遮拦,但也没有恶意,你别介意,我会去同他们说清楚的。”
“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阿絮打断了她,飞快地说着,“我也喜欢漂亮的人,我也希望事事赏心悦目,可是一张脸就这样重要么?难道我长得不好看我就没有心、不懂得伤心了么?难道仅仅是因为这张脸我就不配受到尊重,任由你们拿来取乐吗?”
她抬起眼来,模糊的泪光折射着眼里的委屈与愤怒,明明是无比平静的语气,可那满是痛苦和疑惑的眼神让韩仪震惊之余不由心痛,那一句句疑问仿佛从心间齿缝里钻出来,心口裂缝丝丝蔓延,无数酸苦如泉涌。
“我知道这个世界热爱美,且不论什么是美丑,但是可不可以留下一点点尊重和空间让‘丑’的生存?”情绪的喧嚣让阿絮整个人微微发着抖,她的声音低低的,“不需要关注也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注意,没有嘲笑也没有怜悯,就能很好地安稳地和星际万物一样活下去。”
她的中有根刺,不去碰就不会痛,却总有人或恶意地压下去,或善意地想替她拔去。结果,撕心裂肺,只有自己体会。
她忽然有些茫然,无比疲惫。小时候她受欺负时爸爸说不要试图向那些人寻求平等,因为真正的平等来自于一个人内心的觉悟,解释和乞求来的平等只会让你适应弱者的身份。于是她学会不去寻求怜悯,努力无视嘲讽,直到遇到韩仪。她以为她看到这个人眼中的平等。
说不清楚是哪个时候产生的信任,可能是第一次见面韩仪的仗义相救和向李医生告状时表现的从容镇定,可能是面对自己时韩仪从不躲闪的目光也从不好奇地问询,可能是每次谈话时韩仪的坦然关心与对待别人无异,也可能是和韩仪交换秘密后自然而然的亲近……她以为她是例外。
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韩仪没明白阿絮话里的意思就已经被她的眼泪震住了。
她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子并不脆弱,甚至比很多同龄人坚强得多,无论是病发时痛得倒地不起还是抱着最坏的打算暴露自己的秘密时,她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可是,现在?
敲门声打破了室内凝滞的时间,韩仪如梦初醒地看向门外——阿絮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打开了门——彭斌站在门口对她扬了扬手中的终端:“商训练员有消息,让我们立刻去找他。”
阿絮侧过身让路,韩仪经过她时忽然说:“我想我们说的事情并不是同一件,而且我想我从来没有对你不尊重的想法,或许这有些误会,不管怎么样,请你相信我。我……我明天来找你。”
韩仪心事重重地跟着彭斌走了出去,她十分确定阿絮没听到在病房里的谈话,至少是没听完的,可是她到底是听到了什么才有这样的反应?彭斌忽然出声:“前几天,何兆他们病房里有个一年级的新生说了些话,可能让阿絮医生有些难过。”
韩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彭斌实在分析这件事的可能性,她问:“你听到了?”
彭斌摇摇头:“没听到多少,但是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天是怎么回事?”
“阿絮医生帮何兆检查的时候被那个一年级说了脸上的疤影响仪容,不愿意要阿絮医生治疗,还说了些何兆和医生的碎嘴。”
他只简略地告诉了韩仪大概,却没提到那一年级的原话:“长得这么丑就不要来吓人!脸上长了这么块疤,就是没病也会被吓出病来了!我说你那被吹得多么高明的医术也是假的吧,不然怎么治不好自己脸上的疤?”“你这么关照这位同学,他是不是你姘头?哈哈哈哈哈哈,能看上你的人眼光也是有问题了!就算是倒贴也要个长得好看些的啊!”
那人也是军部中层长官的子侄,仗着家中大人的威风嚣张得很,只因为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加上之前从作战中被淘汰憋着气,就拿阿絮来取乐。也幸亏他身边的医生是他本家的人,否则不知道要为这些话花多大代价。
当然,最后何兆这群人也没让他在病房住的安心,昨天把那人给逼出了病房。
韩仪顿悟,可能是因为那天的事情阿絮心中难过,今天又歪打正着地听到他们在病房里的玩笑话,两厢联想这才有了这个误会。怕是正好自己又在其中,她一定是误会我也这么想她了。
本来这事阿絮遭遇得多了,向来都是她自己无视过去,只是这次被说的实在难受,又有韩仪牵扯在内,本来她对韩仪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与同伴之情,误会了韩仪之后心情一下落到谷底,又被韩仪步步紧追来不及梳理自己的情绪,没想到刺激之下,竟让阿絮将自己心中埋藏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在韩仪走后,阿絮慢慢冷静下来,回想起刚才冲动的口不择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韩仪想明白个中缘由后心情也轻松不少,一切误会都可以经由解释来化解,既然知道这个误会是怎么回事了,明天一定能解释清楚。心情明朗起来,她也有心思问彭斌了:“这次是什么事情?”
彭斌表示不知道,韩仪也不再问。两个闷葫芦走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商行的办公室。敲门进去,里边的人优哉游哉地吹着茶,眼睛也不抬:“坐。”
“训练员,找我们来有什么事情吗?”
商行扔过来一份文件,说:“这里是你们这此考试的成绩和数据分析,彭斌综合成绩第一,韩仪第二,第三是单兵系的人。过两天人员调整完成之后就会举行开学典礼,你们会作为新生代表上去发言,顺便和上面的人亲近亲近。你们回去做些准备,到时候可不准给我们丢脸啊。”
“好的,我们会回去做些准备的。”
“还有一件事,”商行喝了口茶,挑着眉笑道,“你们愿不愿意进行特别训练?”
两人相视一眼,韩仪问道:“什么特别训练?”
商行晃着椅子道:“就是来跟特别的训练员进行加强训练。你们的素质很高,发展空间也很大,我们认为你们可以比其他学员超前训练,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你们会更苦。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但凡漏出一点消息,你们两个人,都会被取消资格。”
韩仪心如擂鼓,她以前从不知道军校里会有这样的“小灶”,但是各个学校、学系之间的竞争也注定了每个学系都要培养几个自己的“杀招”,这么一想也说得通。这样一个机会对她来说简直是意外的惊喜。
“怎么样?想好了吗?”商行浑身没个正型,懒洋洋地问。
“我愿意。”异口同声的回答。
商行嘴角翘起,他敲了敲桌子痞笑道:“那你们就要做好准备了。从开学典礼之后,你们会另收到一份单独的课表,到时候就按照那份课表来上课。对了,这可不意味着你们平时的课程不同上了啊。”
“还有,在跟老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记得带上拜师礼。”他笑着加了这么一句,又叹了口气,“唉,每次给他们组这些对子都是这么成功,说不定我还挺适合去当媒人的,说一对成一对啊。”语气里满是自得。
韩仪无言,正要出去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转身问道:“训练员,我可以问问我的教员是谁吗?”
chapter 22
听到这话,商行眯着眼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常阎王。”
当初在虚拟房间里商行这厮通过数据接入跟韩仪打了一场,他的力量被数据限制,结果被暴走的韩仪胖揍一顿,至今怀恨在心,果断要公报私仇。其实也怪不得韩仪,人家只当跟个虚拟数据打了一架,谁知道会是他。再退一万步说,要是人家知道对面的是真人接入,人还不会真打。
韩仪看着商训练员笑得不怀好意的脸,心里莫名打了个抖。彭斌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谁是项儒?”
韩仪想了想,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这人应该不是指挥系的人,否则她不会没有印象。半路上彭斌折回医院,韩仪径直往宿舍去了。
才一回到宿舍,韩仪便看到想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易子霄仍坐在客厅,而且少见地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韩仪对此表达了自己的惊异:“你怎么坐在这里?”
“这是我的宿舍,我记得我们有共同使用权。”
“不,”韩仪捂脸,“我的意思是你平时都会在研究你的东西,今天怎么这么反常?你……累了?”她说出这话自己都觉得异常的惊悚,照易子霄对机甲器械痴迷的程度这样的原因显然不太可能。
“不。”易子霄悠悠地道,“只是现在遇到了瓶颈,而且有些事情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被那个问题困扰着没办法继续我的思路,所以我决定将研究暂停一下。”
韩仪坐下来打算跟他好好谈谈,能让易子霄分散注意力的东西想必不简单,或许他还能从中得出一个更惊人的想法,于是她问道:“我能问是什么事吗?”
易子霄看了她一眼,面容肃然:“如果我问了你能回答我?”
“我尽量。”韩仪想了想,说,“而且或许我们的讨论能够激发出新的想法。”
易子霄耸了耸肩,拿起终端看了一眼,问道:“我听说你和阿絮医生在医院里进行了谈话,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公开关系?”
韩仪:“……”
这就是困扰着你让你不能继续思考的问题?!
“但是据我所知,你们的关系现在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听说今天你和阿絮医生在医院里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你追了出去,结果如何?”他瞟了一眼自己的终端,“对了,最重要的是她原谅你了吗?”
韩仪:这一定是何兆说的!
易子霄看了看时间又道:“根据研究,一般一个人沉默三秒以上,要么是决定逃避这个问题要么就是打算说谎。作为一个追求数据真实过程严谨的研究人员,我想我应该动用一切手段去自己求证真实数据。”
韩仪没料到一个死宅有着这么旺盛的八卦心,抬了抬手道:“还是我告诉你吧……这是个误会。我明天会去跟她说清楚的。”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就是没可能了。”易子霄十分肯定地说,“接下去她肯定会生你的气躲起来不理你,然后你就会跟她分开。”
韩仪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未婚妻说这是女生的正常反应,对了,她还说如果这样就分手了的话……”易子霄斜了眼睛看她,十足十的嘲讽表情,“你这个渣男。”
他这个表情让韩仪受到极大地冲击,再看向他立刻恢复面无表情的脸,还觉得刚才那张脸是幻觉。易子霄忽然得意道:“刚刚我那个表情是学我未婚妻的,别人都说我学到了精髓。”
韩仪额角抽了抽:“是啊……”
没想到易子霄一语中的,接连几天韩仪去医院里找阿絮,不是被告知她不在就是在忙,结果拖了三天开学典礼就这么开始了。
会场被装饰得十分庄重,从上面往下看是涌动着一片深绿色的海洋,何兆在他们耳边叨叨:“我听说这次不仅有军部的上将,就连王室的继承人也来了。我们这学校还真是厉害。你们在台上可千万不要紧张,拿出你们的气度,气度……”
彭斌按住他,无奈道:“你看上去比我们还紧张。”
“我这是替你们紧张!你平时也不会说话,演讲稿带好了吗?上去以后如果紧张就深呼吸,就算腿软了,也要给我支持住,咱们可不能出丑。不过你是这次的第一名,嘿嘿,真给我们长脸……”
那两人一人自顾自地唠唠叨叨,另一人顶着一张写着“受不了”的脸却还是任由那人在旁边絮叨,眼底漾着温柔的光,也只有旁边的笨蛋看不出来。韩仪忽然觉得那两人的世界仿佛忽然与周围脱离,紧张的话语和隐含的纵容,看上去让人无比羡慕。
不知道阿絮在做什么,她也会在下面看着吗?
那张脸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却禁不住连带起让人懊恼的记忆。韩仪叹口气,莫名失落,只能暗暗握拳,今天,今天一定要跟她说清楚。
“在想什么?”商行叼着一根烟坐到她旁边,在来来往往忙碌的人群中这两人显得格外欠揍。
韩仪摇摇头。商行瞥她一眼,轻笑道:“这样荣誉的一个时刻你不想跟谁分享吗?”
韩仪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她不明白商行这番话的意思。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成就需要谁见证,何况这样一个小小的荣誉离她的目标还有很远,但是当她真的走到自己预期的位置以后,她也将不会再需要任何人。
没有人能够和刀锋共生,为了保持锋利也不会让可能磨损自己的东西靠近。
但是,如果是现在的话,她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两人,好像有个人陪着也不错。要是阿絮来了就好了。
那个泉水一样的小女孩,看上去小小的一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