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当这绿血快速凝固后,手指轻轻一搓,竟化作无数粉尘,发出难闻的异臭。
张家人十分奇怪,在墓中想了很长时间,末了,他决定暂时放弃猰貐的尸体,等猰貐的血液全部凝固,他用匕首刮走所有粉末,装在特制的布袋中,带出古墓,带回了张家。他不知道,他这举动后来害苦了多少张家人。
大德三年,除夕之夜,张家位于天山脚下的某一分支尽数全灭,死状凄惨,皆剜目割舌,剔骨去肉,转死沟壑。作为能人辈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家族,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族人,足以使全国的张家人惊奇震愕,怒发冲冠,誓死寻找凶手报仇。
那个杀了猰貐的张家人的尸体,是在一棵古树的树冠上找到的,他的尸体被人分作八十一块,散落在茂密的树枝间。族人找到他的脑袋时,发现他额头青筋暴起,怒目圆睁,可谓死不瞑目。
他是一个高手,族中能与他一较高下的人不出五根手指,他死得如此凄惨,到底是哪位神人杀了他?是外人,还是族内人?张家开始在全国秘密调查这件惨案,他们专门拨出一批年轻有为的张家人四处寻访,看这个张家人有没有与人结仇。同时,另一批人呆在天山脚下的村落里,地毯式搜索,找寻蛛丝马迹。
很快,有人在杀死猰貐的张家人家中发现了绿色粉末,他们研究许久,不知是什么。当天晚上,阎罗殿的使者再度降临,调查案件的张家人于睡梦中被人杀死,杀人手法如出一辙,皆是被人剜目割舌,剔骨去肉。但这次与上次有点不同,那便是还有一小部分人存活了下来,这些人醒后发现周围堆满碎落的尸块,全部都属于自己的族人,而他们晚上并无听见任何异响,基本一觉睡到天明。作为张家人,族人惨死身边,他们却春眠不觉晓,这对他们来讲,是莫大的耻辱。
他们,并没有被人下药。
张家人愤怒了,睚眦欲裂,分别由各地奔往天山,当时族内最德高望重的长老也来到天山脚下,亲自查看现场。刚靠近村落边缘,长老便闻见一股异臭,不由得皱起双眉。再靠近一点,他忽然止步不前,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前进。
这时,外出查探的张家人回来了,他们带来猰貐的尸体,将其扔到长老眼前。长老见到尸体后,大惊失色,急忙禁止拥有麒麟血的张家人进入这座村落,并且让没有麒麟血的张家人寻找异臭的源头,焚烧猰貐及村落。不久,没有麒麟血的张家人将装了绿色粉末的布袋远远摆在长老面前,长老用力闻了闻,就说是这个东西,这是张家的克星。
长老是族中最长寿的人,没人知道他活了多久,似乎很多人从记事起,长老便已经存在了。这样的长老,当然知道连族长都不清楚的秘密,比如现在这个,关于猰貐和麒麟的仇怨。
四瑞兽,龙,凤,麒麟,龟。更早之前,是猰貐、居、貔、狻猊。
传说,四瑞兽的更替,是神的战争引起的。龙,凤,麒麟,龟跟着黄帝后裔颛顼混,猰貐、居、貔、狻猊跟着炎帝后裔共工混,共工与颛顼争夺帝位,共工不敌,最后怒撞天柱不周山。
在这场战争中,麒麟以己之身镇压了猰貐,而这个猰貐是死而复生,毫无神性的猰貐,因此猰貐对麒麟具有深仇大恨,它被剥夺自由,千万年困于麒麟身中,不得逃离。
又有传说讲,猰貐被囚禁之前曾诅咒麒麟,说助它破牢而出者当是麒麟血脉,并且待它重获自由,它定当永生永世追杀与麒麟有关人等,无论六界,均令其断子绝孙,死无全尸。
当然,这只是一个神话,无人当它是真的,亦无人认为身怀麒麟血的张家人乃麒麟血脉。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数千载来到元朝,当长老见到这绿粉,见到惨死的族人尸体,他忽然开始思考,这真的只是一个传说吗?
“这真的只是一个传说吗?”吴邪愣愣的问张海客。
张海客苦笑,“大概不是的。焚烧猰貐及村落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故事的开始,往后每过一段时间,家族里出现内讧,必有身染绿粉者惨死,无一幸免。”
“什么!”吴邪难以置信的瞪着张海客。
“猰貐之血不见了,有人偷了它,然后成了一些人的武器,这种武器只对身怀麒麟血的族人有效。”张海客平静的回望吴邪。“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但我希望你能打消疑虑,尽快相信我。依族长的性子,他断不会连累我们,必定一人找个隐秘之所与猰貐大干一场,或者孤独等死。”
是的,这正是张起灵会做的事。吴邪忽然十分惶恐,脑海禁不住浮现出一些场面,比如碎成八十一块的张起灵,尸体挂在树上的张起灵,死了也不闭眼的张起灵……这已不是信不信任张海客的问题,事到如今,他能不信对方吗?而且张嗣昭见绿色粉末覆了张起灵一身时狂喜的表情不是假的,张起灵发现自己沾了绿色粉末时震惊异常的表情也不是假的,因此,这大概是真的,元朝大德年间猰貐屠杀张家村落,甚至上古时代颛顼与共工争夺帝位导致麒麟跟猰貐相互厮杀,全都是真的!
叫吴邪相信这些听起来天方夜谭的故事其实并不困难,他来自盗墓世家,并且他的百宝袋里就有一根张起灵准备的龙筋。
“我希望你能想方设法留住他。”张海客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你留不住他,便会永远失去他。”
其实不用说,吴邪都会这么做,只是现在,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你觉得我可以留下他?”
张海客挑眉,微微有些惊讶,“团座,你明知故问吧?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我有什么分量?明明被他弃之如敝履!”
“团座,别赌气了,你明白的,若不是你被人故意诱出吴家,身陷险境,他是没这么容易中招的。说到底,被诱出的不是你,而是族长啊。”张海客无奈的摇了摇脑袋。
吴邪怎能不知?他比谁都明白。张起灵之所以放心的离开,完全是因为他在自己家里会得到最好的保护,吴家的火是谁放的,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从一开始带你回南京,让你住在我的别墅,到带你回百人团,到吴家奔丧,他一路尽心尽力,为的就是不让你陷入危险。”张海客意味深长的瞄着吴邪,“当然,你会有今天,也是被他连累的。你们就像因果绳上的两个结,你是因,他是果,你们这条绳,上一辈就给你们系好了。吴邪,你是除我们这些所谓的亲戚,及与张家素有渊源的参谋长外,第一个真心待他的陌生人。”
张海客句句发自肺腑,可在吴邪听来,为什么如此肉麻?于是,吴邪感动的同时,还夹杂些许臊意,什么“最特别的”,被抛弃多次,哪里特别了。
张海客掏出做工精致的怀表,看了看时间,“最晚明天子夜,猰貐便会出现。我没有麒麟血,我们这一脉都没有,所以没法告诉你关于猰貐的信息。你是不知道我们家族内部的关系,身怀麒麟血的族人通常地位较高,本领最强,是张家的统治阶级。猰貐之血这种能威胁他们生命的武器,他们定不会让外人过多了解其中秘密,而且见过猰貐的族人都死了,从来没有例外过。”
吴邪怕的就是这句话,张海客的意思是,张起灵必死无疑?“你们家麒麟一脉明明知道猰貐之血能杀死自己,却偏偏保留这种恐怖的粉末,是有自虐倾向吗?”
当然不是,是为了争权夺利,增加自己的砝码。
张海客没有回答吴邪,他相信吴邪这么说只是为了讽刺张家的麒麟一脉。他眼神越过吴邪肩头,飘向旧楼门口,“至少大家一起努力。”
一阵恶臭传来,与吴邪身上发出的恶臭融为一体。
张海客说:“他回来了。”
吴邪急忙扭头寻找张起灵的影子。
“我觉得你们还是先洗个澡吧。”张海客轻轻的道。片刻后,他接着说:“族长比较固执,你若最后无计可施,我不介意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有留住他,我们才能寻到一线生机。”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吴邪一个大男人,哪里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但他又必须想办法留下张起灵,所以,他看了张起灵一眼后马上转头,压低声音,急促的对张海客道:“我决定把他绑了,你有把握没?”
张海客弯起嘴角,笑了。刚才让吴邪一哭二闹三上吊本就是开玩笑,只是没想到吴邪竟直接放弃迂回手段,采取强硬手段。好,够干脆!现下时间紧迫,强硬手段见效快,在那儿软磨硬泡,张起灵未必买账。于是,张海客以眼神回答吴邪,“当然有把握。”
吴邪微微点头,继续低声道:“我先分散他的注意力,一会儿看情况,他要是跑了,我们……”
“我明白。”张海客打断吴邪。“他过来了。”张海客对吴邪说。
吴邪听到张起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夹杂在淅沥作响的雨中,十分明显。
“我去叫人把车开过来。”张海客忽然说。没等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回答,他匆匆离开旧楼前院,动作十分迅速。想来,他肯定不是找车去了,而是准备待会儿杀张起灵一个措手不及。
对于张海客的离开,张起灵不疑有他,瞥了张海客一眼,他什么都没说。
这时,吴邪转过来,唤了张起灵一声:“小哥。”
“小哥”是他俩知道长辈的事情后,吴邪单方面给张起灵改的称谓。不过张起灵没反对,就是吴邪后来叫得不多,急了,生气了多半喊的“张起灵”。现下吴邪浑身湿漉漉,眼窝深陷,脸色发青,居然比得知古桐花去世那会儿更加憔悴,这喊上一声“小哥”,张起灵的心不由自主为之一颤,脚步停住,立在头顶翘起的飞檐下面。
“你被伤了?”张起灵轻轻皱眉。刚才只顾着张嗣昭,救下吴邪后,没来得及细看对方的脸。现下瞅清楚了,觉得吴邪比十几个小时前恹恹虚弱,难道是被伤到哪里了?
“我没有受伤。”吴邪盯着张起灵的脸。
张起灵穿着军服时,很是挺拔英俊,就像他那把离了鞘的黑金古刀,光芒内敛却刃如秋霜,复直如弦并慑人于无形。这样的男人,马上就要葬身猰貐爪下,碎成八十一块?吴邪受不了,他连想都不愿意想。
“你跟我说,我们身上这臭死人的绿粉是怎么回事?”吴邪决定明知故问。听张海客讲与听张起灵讲是两码事,他想知道张起灵会不会瞒他,尽管潜意识中,他已经肯定张起灵会说谎。
果不其然,张起灵沉默片刻,淡淡的开口道:“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是很臭而已,效果和石灰粉差不多。”
石灰粉有这作用?估计张家早就不存于世了。
吴邪恨得牙关发痒,忍了很久才把暴揍张起灵的念头压回去,要知道,他打不过张起灵,可打不过不代表不敢打,他老早就想揍张起灵了,从他扔下他的那刻开始。
吴邪深深吸了口气,定了三秒,缓缓吐出。张起灵一直看着他,那神情,约莫正揣度他的想法。好嘛,张起灵这闷油瓶也会瞧人脸色了,他还是挺荣幸的,能被闷油瓶子这般重视。
“石灰粉如何是臭的呢?”吴邪也看着张起灵,问了句。
张起灵回答:“只是类似石灰粉,但并不是石灰粉。”顿了顿,他又道:“我送你回去吧。”
吴邪一怔,脱口而出,“回哪?”而后,肝火直冒。
张起灵淡淡的说:“回吴家。你在这里太危险。”
我日!危险的到底是谁啊?吴邪差点嚷出来。但是,他又忍住了,他怕发起火来耽误正事,为了一些不太紧要的事情在这里跟张起灵吵一架,根本不是他的初衷。
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张起灵的注意力只在自己身上,而忽视周遭向他靠近的张海客呢?张起灵是警惕性多么高的人啊,张海客虽然看起来也很有本事,可张起灵是张家族长,光这一点就能证明张起灵比张海客高明。机会只有一次,张起灵万不会给他们第二次机会,若张起灵知道他们想绑了他,他还能乖乖留在这里,而不是走远些,让他们找不着?
怎么办?怎么办呢?
张起灵侧过脸,瞧着被雨雾笼罩的南京城,此时已是黑夜与白日交界时,不过因为暴雨,天色昏暗,依旧黯淡如夜晚罢了。
“吴邪。”张起灵知道吴邪不情愿,可他还是将目光移回吴邪身上,轻轻的催促吴邪道:“快走吧。”
走?走屁啊!吴邪二十五年的生命被人操控了二十五年,从此刻起,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小哥。”吴邪突然走前几步抓住张起灵的袖子。
张起灵低头看了看吴邪的手,待他抬起时,吴邪已经抱住他,搂紧他,脸挨着脸,心脏贴着心脏。“我喜欢你!”吴邪在他耳边大声说。
这一刻,时间静止了,张起灵亦有史以来第一次停止了思考,准确说,张起灵懵了。
十几米开外,胖大王肩膀一抖,手一滑,八卦宣花斧眼看着要落地,却被黑眼镜轻而易举的提起来。
“嘘。”黑眼镜朝吴邪与张起灵的方向努了努嘴,“别打草惊蛇。”
“老,老子就知道他俩是这种关系!”胖大王好似惊吓过度,等缓过神来,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旁边,解雨臣一脸平淡,只在黑眼镜听完胖大王的话后,对前者道:“那个什么张嗣昭,你真知道他在哪儿?”
黑眼镜偏头瞄了解雨臣一眼,挑眉微笑,“栽跟头了吧,解大少。咽不下这口气吧,解大少。等解决了这件事,我们一起找张嗣昭算账。”
解雨臣斜睨了黑眼镜一眼,冷哼:“你别插手。”
他们这些人,藏就藏吧,还说起话来。要搁平时,早就被张起灵发现了。然而现在,吴邪的“我喜欢你”深深扰乱了张起灵的心,别说察觉周围潜伏了好几个人,张起灵根本是连思考都已经停顿了。
吴邪抱着张起灵,拼命抱着,贪婪的,留恋着张起灵的体温,发现自己一直压抑的某种感情瞬间破堤而出。然而,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却不停的叮嘱,这是一个计谋,这只是一个计谋。
什么计谋?美男计么。
张起灵被吴邪抱着,脑袋里有那么一刻空白。
“小哥,我喜欢你,你别送我走,我哪都不想去。我们已经许下白头之约,你不早说过,烽火连天日,不敢轻言一生,你若信我,只盼保你十年无忧。如今十年只开了个头,你到底要往哪里走?”吴邪后退半步,手依然搂着张起灵,他看着张起灵,看着那双一向沉静但现在分明有些慌张的眸子。
“你别送我走!”吴邪已是苦苦哀求的模样。
张起灵的眼睛如幽深的湖水,望着吴邪时,似乎能将吴邪完全吸入其中。同时,吴邪的每一个字都触动着张起灵,让张起灵一时无力招架。
远处,张海客忽然由断壁后探出大半截身子,朝吴邪竖起大拇指。唰唰唰!张海客后面跟着冒出三道影子,其中一个肥硕的影子也朝吴邪竖起大拇指。
吴邪正煽情,看到那几个人,差点破了功。
“小哥。”吴邪又身体前倾抱紧张起灵,生怕张起灵感觉出异样前功尽弃。
张海客也觉得事情不可耽搁太久,哪怕一时失神的张家族长,他也是张家族长啊。张海客打了个手势,黑眼镜,解雨臣以及胖大王分别往不同的方向潜去,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持续不过十几秒钟。
然而,张起灵就是张起灵,他已轻轻皱眉,有了不好的预感。“吴邪。”张起灵用手拍了拍吴邪的后背。吴邪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