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吧?没有。
吴邪发现自己很矛盾,抱着张起灵软绵绵的身体,他只好继续装醉。“真的好困啊,累死我了,估计我明天会宿醉。”醉了可是掩饰一切,发酒疯么,谁计较?第二天亦可以说忘记了,很多人不记得醉酒时发生的事,又不是他一个。
就是说多困了、累了,频繁的暗示自己,他还真困了。他打了个哈欠,张起灵半天不出声,不动弹,搞得他也不敢出声,不敢动弹。静久了,又是真喝过酒,他的眼皮渐渐开始沉重,睁开半分钟,闭合一分钟,再睁开十几秒,闭合半分钟。很快,他抱着张起灵沉沉睡去,完全忘记自己赤裸的后背尚暴露于空气中。
张起灵呢?张起灵有什么感觉?
吴邪的脑袋压下来时,他是没有任何的感觉的。吴邪含着他的唇笑着说话时,他也不觉得恶心。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有那么一刻,他想把吴邪摔出去,可想到对方是吴邪,他便什么都做不出来了。反而?好像?内心一点儿不排斥吴邪的行为。吴邪的唇是温热的,柔软的,呼出的气息透着淡淡的酒香,好像还有些薄荷香。现在,吴邪光着上身死死抱紧他,他还是不知怎么反应,其实他一大半心思不在吴邪刚刚对他做的这件惊世骇俗的事情上,而在吴邪说的那句话,情花一世为谁开,苦等一生空徘徊上。
他儿时尚未遇到张海客兄妹那会儿,独自一人住在郊外的一处房子里。房子属于本家,本家的孤儿全在那里,现在想起,那里可说是本家名副其实的孤儿院。
既然是孤儿院,自然有院长,不过院长不叫院长,孤儿们管他叫师傅。师傅照顾孤儿的饮食起居,吃喝拉撒,等孤儿们长大,师傅还要教他们倒斗的基本知识。
在张起灵的印象中,这位启蒙师傅曾经提过一次父亲的事。谁的父亲?当然是他的父亲,他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师傅说:“他呀,唉,为什么呢?明明是家族里最有前途的人。情花一世为谁开,苦等一生空徘徊。这一点不像他会说的话,他害了你呀。”后来,师傅死了,师傅的年纪其实很大了,师傅是张家最老的孤儿。那之后许多年,他也试探性的打听过,但族人皆讳莫如深,他再没从任何人嘴里听到关于双亲的消息。渐渐的,他习惯了独自一人,双亲对他来说犹如天边的云彩,可以看到,却触摸不得。如今,他又听到这句话,还是从吴邪口中所出,是巧合吗?
吴邪梦中动了下脖子,挂在张起灵的肩膀上,努力蜷起身子想要缩进后者怀中,意图取暖。张起灵偏头,揭起沙发巾的一角,将吴邪与自己包裹在厚实的天鹅绒里。
半夜三点,云层消散,月色似乎比早前更加皎洁。
吴邪觉得腿有点酸,迷迷糊糊哼了声,坐起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随手将天鹅绒一扯,找准枕头又睡了过去。这露台沙发上,两个沙发枕被他垫了后腰,哪里还有枕头啊。
张起灵低头看了眼大腿上的脑袋,不明白吴邪为什么能够不睁眼而寻找到最舒适的睡姿。对方几乎是在梦游状态下完成离开自己的怀抱,躺上沙发,塞沙发枕,抱自己大腿的动作。
“嗯……再干一杯!”吴邪忽然来了句梦呓。
“死胖子,喝!”
“小花,酒兑水了,你又玩我……”
吴邪一连说了几句。
张起灵望着吴邪沐浴在月色下的侧脸,他是睡得这样安详恬静,是的,他是吴家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现实总归不会一直让人称心如意,自己与吴邪的关系冥冥之中远不止现在看到的这样。到底是善缘还是孽缘,到底命运以后走向哪里,张起灵忽然也不知道了。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五月的第一日,天空居然下起了雨,头顶灰蒙蒙,雨丝漂浮在风中肆意蔓延,落到吴邪的脸颊上。
如果没有潘子的事,吴邪大概还能一如既往的喜欢着雨。很多人说雨天让人抑郁,吴邪却觉得那是他们心中没有阳光;但现在,吴邪害怕雨了,害怕它们冰凉的触感,因为它们总会叫他想起群山中的那场屠杀。
吴邪醒了,慢慢睁开眼睛,雨不大,不足以叫醒深眠的他。他之所以会醒,基本是生物钟的影响,当然,还有张起灵的口琴声。
The last rose of summer,一首古老的苏格兰民谣。
吴邪躺在张起灵的腿上,张起灵靠着沙发,一手按住他身上的天鹅绒,一手捏着口琴轻轻吹奏。吴邪偷偷看了张起灵一眼,从下方瞧去,张起灵的五官依然完美无缺,好像无论从何种角度看,他都是那么英俊。
神是公平的,它给了张起灵一副好皮囊,却也夺去他跟人交流的基本能力。吴邪突然的冒出了这个想法。但张起灵也许不是没有与人交流的基本能力,他只是不想,或者懒得去做这件事。
吴邪眨了下眼睛,一滴雨水落进眼底,他忍不住用手揉了一把。
琴声停止,张起灵低头,静静的看着吴邪。
吴邪头皮发麻,尴尬得要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躺在张起灵的大腿上望着大腿的主人。像平常那样打个招呼,道声早安?不,开不了口。他难以揣度张起灵的想法,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张起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醒了。”倒是张起灵先开了口,语气淡淡的。
吴邪一怔,不动声色,起身掀了天鹅绒,望着张起灵的眼睛道:“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里?”
装傻吧,装傻绝对是一条光明大道。
果然,张起灵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吴邪,不过很快,这种疑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昨晚喝醉了。”张起灵说。
“是吗?我喝醉了呀。”吴邪忽然用手抱住脑袋,“怪不得我现在还觉得昏呢。”这真是相当浮夸的演技,难为张起灵不当面戳穿他。其实他知道一定骗不过张起灵,做出这种姿态就是要告诉张起灵,昨晚的事你敢提一个字老子就跟你急!
张起灵是个聪明人,既然吴邪不想就此事展开深刻讨论,他又何必使人家不悦,再说他自己也没想明白该怎么办。
“阿嚏!”吴邪这喷嚏来得真及时。
张起灵皱眉,把尚未被雨水润湿的天鹅绒往吴邪身上一盖,说:“你回去吧。”
吴邪低头揉了揉鼻子,本来想走的,听到这句话后猛地抬起头看着张起灵,“我回去?那你呢?你昨晚睡了没,不会在这里坐了一晚吧?”
张起灵摇头,“我睡过。”
怎么睡……坐着睡?吴邪忽然又打了一串喷嚏。
寤言不寐,愿言则嚏。一个喷嚏有人想,两个喷嚏有人念,三个以上,那就是病了。
张起灵见吴邪还不走,雨也有下大的趋势,只好起身,朝吴邪伸出手,“走。”
吴邪犹豫半秒,握住张起灵的手,借他之力站起来说:“你们家的沙发怎么办?这大伞能遮全?”他管得真宽,明明自己都感冒了。他是不知道,他们走后会有人来收拾这些古董家具,否则几年间,这些家具早烂光了。
“那个……”吴邪还在回头看。
张起灵瞥了他一眼,“不用管,先下去。”
然而老天爷不知是不是戏耍他们,坐了一晚到早晨才飘雨,这会儿刚准备回去,没走几步,天空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把两人淋得透湿。吴邪“唉”了声,拿天鹅绒套住脑袋,其余部位也被宽大的布料罩住,活像沙漠里走出来的阿拉伯妇人。
“你要吗?”他侧着脸问张起灵。
张起灵当然是不要,而且螺旋梯这样窄,两人裹一起怎么下去啊。
好不容易走回阳台,吴邪扔了天鹅绒往浴室里窜,待他洗好出来,张起灵还穿着湿漉漉的军装站在阳台远眺风景,似乎一点也不冷。
“喂。”吴邪换了身浴袍,踏了拖鞋一边系腰带,一边向张起灵移动。如今,他是彻底当昨晚的事没有发生过,既然没发生过,便无需尴尬,自然理直气壮的跟张起灵搭腔。
张起灵回头,刘海往下滴着水。
“洗澡吧,你这样会感冒的。”吴邪指了指浴室。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转身,干燥的主卧室地板留下一道由水滴组成的水痕。
“我看里面没衣服,一会儿洗完叫我,我给你送去。”吴邪拿起一个苹果啃道。
张起灵停下来,对吴邪说:“我自己拿。”
“要什么紧,我拿我拿。”吴邪作势去推张起灵的后背。
这浴室在一扇小琉璃屏风背后,屏风绣着贵妃出浴全LUO图,洗澡的时候要是开着门,就犹如与贵妃洗鸳鸯浴。“你看,她都等着你呢。”吴邪在张起灵背后开玩笑道。
张起灵没应他,也没坚持拿衣服,径直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过了片刻,吴邪啃完苹果,去衣柜翻找干净衣服。他昨天的衣服与今天的睡袍都在衣柜明面处,好像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至于张起灵的衣服,似乎与自己风格不同,所以在不在外面一目了然。当然他的衣服不在外面,吴邪只能往深处找。
“咦?”翻了半天,吴邪竟翻出一条金麒麟亵裤。“哈哈哈哈。”蓦地,他张嘴笑起来,可以说是狂笑不止。
张起灵正洗澡,忽然听到吴邪的笑声,不知道他笑什么,可也不能出来,只得继续听他笑。
“哈哈,哈哈哈……”吴邪笑得流出眼泪。他想起来了,他还欠胖大王一条亵裤,现下有条现成的,不拿白不拿,吴邪将亵裤叠好放在床头,瞧了瞧,又笑起来。
十分钟后,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了,吴邪止住大笑,慌忙回到衣柜边帮张起灵找衣服。不过找来找去,衣柜里好像只备了一条这种亵裤。也是,上面全是金线啊,还双面绣,工艺复杂,做起来应该不简单。其实吧,真相是即便身为张家族长,没事也不会穿着这种裤子到处乱走,张起灵上次穿是因为替换的亵裤都被雨淋湿了,只剩这条干着而已。
“我是没法了。”吴邪咧嘴,抖着双肩拎出一条白棉质四角裤,“只能穿这个。”可对方明明有条华丽的裤子,却因为自己穿不上,这会儿只能给人家一条如此朴素的裤子,别说张起灵愿不愿意,吴邪自己的“良心”都过不去。
“你等等,等等啊!”吴邪眯了眼睛朝琉璃屏风处喊道:“一盏茶功夫,我马上给你送去。”吴邪转过身,跑到窗前的书桌边,书桌上有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用的是宣城纸,安徽墨,湖州笔,澄泥砚。吴邪弃了纸,直接将白棉质四角裤铺上书桌,草草磨了会儿墨,蘸上颜料,提笔在四角裤上作起画来。
先前说过,吴邪的丹青画得极好,可说是江南一绝,连吴二白这么挑剔的人都赞不绝口。现下,吴邪以极大的热情为张起灵在四角裤上作画一幅,没等它干,他就双手捧到琉璃屏风前,用脚轻轻推开浴室的门,望着腰间仅围了一条浴巾的张起灵说:“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一只立于裤裆中间的花瓶,瓶口所对之处正好是男人的子孙根。吴邪奇思妙想,那意思大概就是,当张起灵穿上四角裤后,他的子孙根便是盛开于瓶口的鲜花……吴邪甚至在上面盖了戳儿,明白的昭告天下,此作品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怎么样,好看吧?”吴邪得意的展开四角裤,走到张起灵身边,隔着浴巾将四角裤贴到他身上,“挺合身。”他纵声大笑。
张起灵皱了皱眉,低头望着吴邪画的瓶子,手一伸,捏了四角裤塞回吴邪怀中。
“干嘛?你不准备穿裤子吗?”吴邪故作惊讶的笑道。
张起灵本来朝前走,要转到大屏风后面找自己的衣服,吴邪的笑声传来,他突然觉得这位团座在自己面前好像越来越放肆,说的话,做的事亦愈来愈离谱,不由的有了想法,微微侧身,瞧着吴邪的眼睛淡淡道:“你确定要我穿上吗?”
吴邪已经乐得忘乎所以,回答:“确定啊,好歹是我一番心血。”
张起灵点头,走回吴邪身边,从他怀中扯出那条四角裤。
“你真的要穿?”吴邪有些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瞪着张起灵。
张起灵点头,云淡风轻的道:“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吴邪疑惑半秒,继而一怔,脸上忽然色彩斑斓。
“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张起灵继续望着吴邪道。
吴邪的脸跟彩虹似的,最后,变成一轮初升的红日。
《咏怀诗》第三首全文: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衣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安陵和龙阳是战国时代两个著名的断袖爱好者,断袖者,爱男人是也。吴邪与张起灵的这种关系,加上夜里刚亲过,听到这首诗,吴邪能没有反应么?而且这“丹青著明誓”中的“丹青”正是吴邪作画的颜料,色艳不易泯灭,故古人以此比喻情深不渝,称“丹青不渝”,为货真价实的海誓山盟。
张起灵不爱说话,不代表他嘴皮子能力差,这不才念了几句诗,吴邪已经完败。吴邪霞飞双颊,定定的瞄着张起灵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郁卒的说:“行了,以后不跟你开玩笑,小气。”
☆、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那之后他俩就没怎么沟通过了。
吴邪画的裤子终是放在一边等待自然晾干,至于以后的去处,应该不会在张起灵身上。
张起灵穿好衣服,衬衣西裤,拿起一本书,走到书桌边,竟似要看。
吴邪身份敏感不能出门,别墅神秘兮兮也不能到处乱逛,加上外面正下大雨,他百无聊赖的转了几圈,瞄了瞄聚精会神的张起灵。
张起灵手里翻着书页,线装孤本,颜色发黄,应是有些年头。
“那个,不是我催你,你今天休息吗?我娘的事还要等几天?”吴邪走到张起灵身边,张起灵看的《黄帝内经》,阴阳五行,养生治疗,他这是要改行行医了?
张起灵没抬头,只淡淡道:“要缓几日,稍安勿躁。”
“……”不是吴邪不想稍安勿躁,心里有事,千头万绪,他实在静不下来,想找人讲话。
“你别看书了,陪我说话吧。”吴邪立在张起灵身边不肯走。
张起灵没动,过了半晌才应他,“我有事。”
“研究《黄帝内经》?哪病了?我陪你去医院。”吴邪颇为无语的盯着张起灵的侧脸,“你若看《铁云藏龟》也就罢了。我问你,我们从殷穴里带出的青铜卵是不是在你哥手中,你对它的来源没兴趣吗?”发生了一连串事情后,吴邪终于记起还有这么个青铜卵。青铜卵去了哪里?是否在自己人手中?他现在才有精力询问。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从日本人身边夺回来的,绝对是重大发现,身为发现人,他有权知道青铜卵的下落。
“青铜卵呢?”吴邪拉了张椅子坐到张起灵右边。
张起灵停止看书,望了吴邪一眼,“确实在我哥那儿。”
“那我便放心了。”吴邪舒了口气,想了想,又问:“其他人呢?跟我们失散后,他们都有消息吗?”他虽本能的认为黑眼镜与解雨臣不会有事,甚至胖大王,张起灵他哥都不会有事,那王盟呢?一个所有人中最没本事的家伙。况且话不能说死,战争中再牛逼的人也抵不过枪炮无眼,战斗机轰炸屠杀了成百上千的红军战士,这些牛人死于轰炸并不是不可能。之前他有想过,却不敢往深了想,因为越想越怕。现在没什么事情了,不想也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