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山寨之前,黑眼镜说了些张起灵的事情。
张起灵是张家的现任族长,因为上代族长尚在人世,他便将一切族内事务托付给老族长,只身一人进入官盗部队,美其名曰积累经验,实则行逃婚之实。
没错,就是逃婚。
黑眼镜夹着烟,抬眼望天做忧郁状,“长得帅也是一种烦恼,我跟张副团座深有体会。别看他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那些官太太,官小姐就是喜欢这点。不过张家为了保持血统纯净施行族内通婚,他不可能娶外人。”
“族内通婚?为什么?别忘了欧洲王室疯狂的近亲繁殖导致每个王室成员都患有血友病。”吴邪对张家研究甚少,对张家这一完全违背常理的行为非常不解。
“你不知道吗?你们吴家应该有不少内部资料吧。”黑眼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张家是一个神秘的家族,吴家对张家进行了长时间的调查,这点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不过吴邪比较特殊,很小的时候就被母亲送到国外,几乎没有接触过张家的任何人,这次听了黑眼镜的话,他突然对张家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团座。”黑眼镜的表情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我记得你没有堂兄弟。”
吴邪弯起嘴角,“是的,怎么?”
“我对吴家的背景也很清楚。”黑眼镜轻轻地说。
“我知道。”吴邪微笑,“不过家族还真是个讨厌的东西啊。”
“这次送你来部队,二爷与三爷是要锻炼吴家未来的接班人?”
“知道也不要说出来嘛,跟张家族长过过招之类的。”吴邪握紧缰绳,他最讨厌这种事,算计自己的亲侄子,两只老狐狸!
“王见王吗?好像不在一个量级上,可也不能小觑团座。”黑眼镜又是一脸诡秘的笑容,“我看好你,团座。”
见鬼去吧!谁不知道你跟张起灵穿一条大裤衩!
黑眼镜正了正帽檐,“唉,说些轻松的。张副团座的结婚压力确实很大,这次又冒出个云彩。那会儿我还建议他对外宣称喜欢男人,找个同性做掩护,即便被口水淹死,也不至于躲进山野。不过,我强调自己不会帮他,就算是哥们儿,也不能为了他放弃整片森林。”
这叫什么,这叫交友需谨慎,最佳损友黑眼镜无疑。
吴邪怔了一阵,道,“你这主意够绝够狠,只怕如此做了,压力更大吧。”
“其实我是说笑的,但他的家族要是失望了,换个族长,也就不会老逼他结婚。”
“谬论!哪能这样考虑问题。”
“团座,你不是接受过新式教育,思想怎么这样保守?”
“离经叛道,自取灭亡。”吴邪开始幻想,他告诉二叔和三叔自己喜欢男人……算了,还是别想了,世界末日未必比那场景更恐怖。
“其实把张副团座逼急了,他指不定真会这么做,因为他异于常人。”黑眼镜瞧着前方的山寨,“团座,到了。”
今天,风和日丽,枝叶繁茂苍翠欲滴,万紫千红繁花怒放。
胖大王及他的军师在岔路口摆了张八仙桌,桌上搁着文房四宝。这军师吧,出谋划策着实不行,想的都是馊主意,可他的字就不同了,还真拿得出手。军师挥毫泼墨,感动的快哭了,上山好几年,这是头一次将拿手好戏展现出来。他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内容概括起来只有一句话:五根金条,一手交钱一手放人,永不反悔。
吴邪走过来时,军师已经一式两份准备好契约。这是好事,按完手印,给了金条立马开拔。可是……吴邪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对黑眼镜道,“参谋长,我脸上有东西?”吴邪之所以这么问,完全因为对面飘来的眼神十分奇怪。先说王盟,那是哀怨与惶恐并存,再往深处瞧,似乎还有些可怜他的感觉。可怜?王盟可怜他?胖大王与王盟的眼神则完全不同,看起来比较单一,非要形容的话,对方的眼神就像瞧着一位可悲的精神病患者。
吴邪纳闷,对面唯一正常的,只有张起灵了。
勉强顶着异样的眼神签完契约,黑眼镜递过用红布包裹的金条,吴邪放下毛笔,笑着对胖大王说:“行了,大王,云彩的爹在哪里?”
胖大王一挥手,一个喽啰推出一位猎户打扮的中年人。
“就是他,带走吧,在老子这还浪费粮食。”
吴邪点头,“好,那我们走了,请大王开路。”
听了这话,胖大王没动,反而扭头看向张起灵,张起灵一直站在不远处,旁边立着王盟。
“还有事情吗?”吴邪不明所以地跟着胖大王一齐瞄向张起灵,张副团座平静如水,王盟依旧一脸哀怨。
吴邪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张起灵面前,“张副团座?”
“团座……”王盟的五官都皱在一处了。
“嗯?”吴邪又望着王盟。
这时,张起灵开口道,“确实还有点事。”
“张副团座请讲。”吴邪心道胖大王都没事了,你还整点什么幺蛾子出来?
张起灵瞥了眼黑眼镜,黑眼镜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毛,刚巧这时,有人带着云彩来找她爹,两父女抱头痛哭。
吴邪又重复一遍,“张副团座请讲。”
于是,张起灵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吴邪道,“上山,拜堂。”
真是言简意赅啊。没有主语,吴邪一时不明白张起灵的意思。
王盟吸了口气,好心的在旁边补充,“团座,张副团座要娶你,喜堂跟酒席都备好了,你……你……”
你要怎么办啊。
☆、第十章
第十章
吴邪活了二十五年,想嫁他的不少,他想娶的却只有一位——千娇百媚的霍家大小姐霍秀秀。那位小姐跟他家世相当,也是地下工作者,吴邪认为娶了她便能多些时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至于下斗,少奶奶亲临一线是否更能提升伙计们的士气?说到底,他是娶亲的角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被娶的角色!吴邪愣了一会儿,迷糊了一会儿,瞪着张起灵,似乎对方说的不是中国话。
气氛迅速尴尬起来,连黑眼镜都给张起灵弄了个措手不及。张起灵等了几分钟,除自己、王盟与胖大王外,在场的人全都一个表情,那就是不敢相信。
终于,吴邪铁青着脸开口了,“张……副团座,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开。”
张起灵微微皱眉,直视吴邪,“我没开玩笑。”
“你说……不是,王盟说你要娶,娶我?”
“是。”张起灵一脸认真,“上山,拜堂。”
周围一片哗然,云彩抱着她爹又哭起来。
吴邪暴躁了,没开玩笑?妈的!被男人求婚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吴邪还没摩登到这种程度,也自认没有这种魅力。“张副团座,咱们一边讲话。”吴邪既震惊又烦闷,不管不顾众人的目光,直接将张起灵拽进左方的林子。
张起灵还是那样,表情平平淡淡,朝晖落到他身上,给军装披了层金纱,柔和了他原本过于淡漠的气息。
“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吴邪愤懑难当。
想他青年才俊,配个佳人才说得过去,现下来了个大老爷们,饶是开玩笑也过份了。吴家跟张家是不对付,可这张家族长的报复手段未免太离谱,这真是对方出的第一招吗?为了看他如何处理?丢脸的是他们两人,不是其中某一人,张起灵的脑袋是不是被胖大王的山门夹了!
张起灵将吴邪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对方心里想的什么,他也能猜个八九分,因为这无须隐瞒,相反,对方恨不得让他直接听到,他心里是怎么骂他的。张起灵继续保持缄默,任吴邪由儒雅君子化身黑脸张飞,喳喳喳喳的朝他咆哮。然而,吴邪到底是没咆哮起来,反而慢慢变得镇定。
张起灵做事真没经过大脑吗?他真是心血来潮说出这种话?
不可能。
吴邪沉吟一番,望着张起灵,居然笑了,“张副团座,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一个粗老爷们,既无闭月羞花之美貌,也无怯雨羞云之情意,你有的我都有,我可没法帮你传宗接代,你确定要娶我?”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从贴身的内袋掏出一封信递到吴邪眼前。
吴邪愣了愣,抬手接过,这信封上书:族长亲启。
“族长亲启,你要给我看?”吴邪明知故问。对方都递过来了,难道给他擦鼻涕么?
张起灵道,“请看。”
吴邪取出信件,抖开,没过多久,镇定离他而去,团座大人再次激动起来。“张起灵!你是吃定我了?”吴邪咬牙切齿地问。
张起灵摇头,脸上绝无多余的表情,“团座言重了。”
“为什么找我!”
“这里只有你。”
这里只有你。张家族长娶男人,当然需要一个不会轻易被张家抹去的男人,对方必须有一定的地位,最好具备与张家不相上下的显赫背景。而且,这人应该有求于他,被他娶进门就是他们利益交换的结果。
吴邪很不幸,因为他符合张起灵的所有条件,他是吴家的独子,分量够重,冲击也够猛烈,今天过后,只怕整个南京都会知道他嫁给了张家族长。吴邪快疯了,他设想的世界末日竟然变成现实。
“张起灵,你搞出这些事,就是为了不和女人结婚?你会不会太儿戏,连我都要跟你一起遭罪,你这是玩我吧?”吴邪将信件揉成一团,狠狠摔到张起灵脚边,“先不说咱俩的性别问题,我吴家跟你张家是死对头,你这是叫我当朱丽叶?”吴邪瞪着张起灵,“娶个不喜欢的女人总比娶个身为对手的男人好吧?”
“男人不麻烦。”张起灵用漆黑的眼睛望着吴邪。
即使张起灵号称全中国最冷漠的男人,可不管他愿意与否,他依然一身桃花债。来这里的路上,黑眼镜对吴邪说张起灵是他见过最善良的人,正因为太过善良才不懂得如何拒绝喜欢他的女性。因此,他的善良化作最简单粗暴的拒绝方式,不知伤了多少佳丽的心。
“呸!”吴邪腹谤,“他善良吗?我看不出,他简直就是恶魔。我马上要背负罔顾礼义廉耻的骂名,腿会被叔叔们打断啊!”
“你没有选择。”正当吴邪陷入吴家长辈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的幻想中时,张起灵开始火上浇油,“团座,你知道你没有选择。”
张起灵!张起灵!
吴邪败了,败在那封信上。
许久,吴邪强迫自己咽下这戕害心灵的噩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以图维持自己最后的风度,“张副团座,我答应了,不过咱俩可以打个商量吗?”
张起灵瞄着吴邪。
“能不能换我娶你?”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张起灵道,“不行。”
吴邪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指着张起灵,语气极为强硬,“好,杀头不过碗大一个疤,何况你不是要我的命,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跟你做这笔交易。”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吴团座一言九鼎,当即出去宣布了“喜讯”。
胖大王脑子转得快,反正丢人的不是他,挑战世俗的也不是他,他很快大笑道,“祝两位佳偶天成,百年偕老,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吴邪一口血闷进嗓子眼,那胖大王还不如不说呢,气死人了。三年抱俩,谁生啊,他还是张起灵,或者他胖子来生?
张起灵乃绝缘体,反正你说什么他都一种表情。
黑眼镜跟胖大王一样,接受能力非同凡响,而且张起灵向来说一不二,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开玩笑?黑眼镜走到张起灵身边,吴邪也在那里,他看了看两人,嘿嘿一乐,“团座,副团座,我祝你们珠联璧合,伉俪情笃,心心相印,盟坚金石。”
“闭嘴!”王盟跑过来,因受到莫大刺激而晕头转向的他这次又把参谋长给吼了。“团座,你如何能……”
“王盟,你敢多说一句,我马上把你送回南京!”吴邪发火道。
其实他真想逃也似的冲向山寨,躲避众人若芒刺在背的目光,尤其是云彩,黯淡的眼神叫他看了心头郁卒。然而,他转念一想,自己在这生气,始作俑者还安然自若,凭什么?于是,他马上收起怒容,笑着对胖大王道,“大王,真是叨扰了,喜堂在哪?”
“跟我来。”回答吴邪的是张起灵。
张起灵转身领路,把山寨的正主人胖大王晾到一边,胖大王非常不高兴,可张起灵才不在乎。吴邪心中有气,心道别小看少爷,二叔、三叔送我来就是跟你过过招,探探底,这次被你先下一城,输人不输阵,真他妈当团座是孬种啊。
吴邪快步跟上去,竟伸手牵住张起灵,就差十指相交,只听背后一排嘘气、吸气,黑眼镜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
“张副团座,做戏做全套,你不会反对我亲近你吧?”吴邪笑得纯良。
这动作,男女那叫琴瑟和鸣,男的跟男的……
不过吴团座留学的时候整天呆在室内,生的皮肤白皙,四肢修长,跟张起灵站一块儿,倒也十分和谐。
张起灵怔了一怔,低头去看牵着自己的那只手,长这么大,还没人如此握过他的手,除了斗下面的粽子。
粽子是凉的,吴邪是暖的。
吴邪反客为主,即便不知道喜堂在哪,也不想再被张起灵牵着鼻子走,脸已经没了,没了就不必在意什么。道德伦理,礼义廉耻,这些东西暂时还是不讲了。不过,张起灵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一点儿不尴尬,不躲避,不厌恶,只略略透出些茫然,向吴邪传递着自己的体温。
吴邪皱眉,瞥了张起灵一眼。
张起灵还是盯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一句话都没说。
“……”吴邪眨了眨眼睛,“张副团座,我的手好看吗?拜完堂还要洞房,一会儿让我用这手抱你可好?”吴邪是开玩笑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玩笑,纵使这玩笑充满十足的恶意。
张起灵抬起头,“抱?”
“是啊?”吴邪顿了顿,“你别是不懂我的意思吧。”
张家族长不谙男女之事?莫说黑眼镜平时不跟他讲点沾荤腥的笑话。
张起灵哪有那么纯洁,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张家这几年可是冒出不少风月场上的高手。只是他没想到吴邪会说这种话,看来对方调整得挺快,已经能调侃自己。
吴邪继续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张起灵沉默。
“张副团座这场戏也有摆脱云彩姑娘的意思,她正看着你,你配合一下嘛。”
听到这话,张起灵瞄了吴邪一眼,淡淡地道,“团座要是喜欢,属下一会儿抱你便是。”
啊?吴邪的后背瞬间僵直起来,可脸上依旧带笑,“谁抱谁还说不准,这话咱俩还是关起房门再讨论。”
张起灵点头,“好。”
好个屁!如果以为张起灵是个闷蛋就可以在言语上占他的便宜,那绝对是大错特错!吴团座表示已经亲自验证过,旁人请勿效仿。
吴邪侧过身,朝黑眼镜等人扬起下巴,“你们快跟上。”那架势就像罗斯福蝉联美国总统,处处透着得意。
黑眼镜笑了声,对王盟说:“团座果然不简单。”
“什么不简单,脸皮厚而已。”王盟哭丧着脸,觉得自己的反应才该是吴邪的正常反应。“参谋长,这件事就是个笑话,团座跟副团座都疯了!”
“疯吗?也许不是。”黑眼镜的回答耐人寻味。
一直走到喜堂门口,吴邪才松开张起灵的手,张起灵安静淡漠,眼神掠过悬于门楣,随风飘摆的大红喜帘,落到一个年轻人的脸上。
这个年轻人站在喜堂中间,穿一身鸭卵青的粗布长袍,脚蹬黑布鞋,仔细看去,他的衣服上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