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别我自己走。”查理却很识相,一溜烟儿跑没影了。唐川正诧异着他怎么这么快投降,转头就见贺兰端着药站在门口——呵,查理这个没义气的,难怪跑那么快!
“挺精神的。”贺兰点评道。
唐川讪笑,“那不是有我家兰兰悉心照顾吗?”
贺兰可不吃这一套,药碗直接端到他面前,“吃药吧。”
唐川顿时皱成一张苦瓜脸,“这药好苦啊。”
“良药苦口。”
“好吧。”
唐川哪里能不听话呢?全天下就没有比他更乖的了,仰头就是一个气吞山河,结果,“咦?甜的?”
贺兰没什么表示,只是淡定地把空碗接过去。
唐川吧砸吧砸嘴,反应过来,“兰兰你也太不实诚了,心疼我就直说嘛,那么苦的药你是怎么逼着西里克弄成甜的啊?”
贺兰向他递去一道冷冻射线,结果唐川非但不闭嘴,还贫上了,舔了舔沾着药渣的指尖,“甜甜的,现在回味起来还挺好喝,兰兰你要不要尝尝?”
贺兰看着他明明孱弱如病鸡却仍然飞扬的眉眼,无奈,抓住他的手,低头轻轻吻住他的指尖,那颗诱人的泪痣就大方暴露在唐川的眼皮子底下,那睫毛颤啊颤,抖落最动人的柔情。
撩汉高手唐川不禁老脸一红。
可他却没想到下一刻贺兰就忽然张嘴咬了他指尖一口,那眼神冷酷得啊,就像外面飘着的鹅毛大雪。唐川心里的小人打着滚,假象,都是假象!
“不要用那种幽怨的眼光看我。”贺兰说,“喝了药,睡觉。”
“可我刚醒。”唐川拉着他,“我刚才做梦还梦见你了呢,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你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你不梦见我,难道还想梦见别人么?”贺兰冷声反问。
唐川,卒。
最后,唐川还是被提溜上了床,只是贺兰帮他拆了多余的绷带,也陪着他一起躺了下来。唐川钻在贺兰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终于不闹腾了。
而贺兰抱着会闹会贫嘴的唐川,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下,酸涩的眼睛也终于能闭上。长长的喟叹后,是深深的疲惫。
但是幸好,他还在。
贺兰不由抱紧了些,用唐川的气息填补着心中的不安,竟比唐川更早地睡了过去。而唐川却还清醒着,隔着一个指头的距离看着贺兰,然后轻轻在他鼻尖落下一吻。
好好休息吧,我亲爱的少将。
翌日,星历一零二五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奥斯建国以来第一例全民公审案,终审开庭。
星网上各大社交论坛从昨夜就开始沸腾,实时讨论量以一个可怖的速度滚雪球一般地增长,单这一晚上,就已经超过了过去半个月的总和。男女老少、社会各界,无一不在关心着这场审判,甚至于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人们走出家门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变成了——你今天要去审判现场吗?
于是很多人点点头,去啊!
去见证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我他妈自己能走!”一声愤怒的嘶哑的咆哮响起于西郊的半山别墅,罗曼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怒气冲冲地从二楼走下来。
等候在一旁想要扶他的管家收回自作多情的手,看向跟在后面悠悠走着的霍华德,面露无奈,“先生。”
“别管他。”霍华德漫不经心地扫了罗曼一眼,手里拿着根细长的烟杆子,烟草的香味和朦胧白雾飘散了一路。脱去西装,一身黑色睡袍自在随性。
罗曼兀自气冲冲,时而因为某个瞬间走姿太过奔放而痛得龇牙咧嘴,不过男人嘛,总是爱面子,硬是不肯放慢速度。
结果等霍华德换好衣服施施然走出去,就见罗曼正站在庭院里,对着停在那儿的一辆黑色飞行车就是一脚。管家无奈地站在一旁,满眼的心疼,却并不上前阻止。
霍华德看似走路随性,实则是个练家子,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大手抚上他纤细的腰肢,头凑在他颈侧,呼出一口烟雾,“又使性子呢?使劲儿踢,踢坏了我还有。”
罗曼被烟味呛得慌,“一大早就抽烟,你不怕得肺痨啊!”
霍华德轻笑,手掌从他的腰肢挪到挺翘的屁股,用力一捏,“小朋友,不要随意置喙大人的爱好。”
罗曼拍掉他的手,怒——我都三十了!你个四十好几的老男人!
罗曼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在双星峰会那天,跟霍华德走。也许是那天把压抑在心里十几年的感情都宣泄了出来,整个人都有点放飞自我,又或许是那天霍华德在最后的表现是在够酷,总而言之一个冲动,妈的差点被人干死。
但罗曼觉得自己都三十而立了,虽然一事无成,心态可比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好多了。放纵一回,不在话下。
然而……
霍华德这个人,真的不是好惹的。罗曼觉得自己上了条贼船,不,是被贼船给上了。这时,霍华德站在车门前回头,“不走吗?审判快开始了。”
“你不是说不感兴趣?”罗曼诧异,就这几天的观察来看,霍华德对这种事情还真的没多大兴趣。
霍华德伸出烟杆挑起罗曼的下巴,饶有兴味,“你以为如果我不陪你去,你能走出这半山别墅?”
罗曼两指夹住烟杆挪开,咬牙切齿,“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啊。”
没过多久,飞行车驶过青山,飞入繁华城区。城区的某处,两个男人站在出租屋的门前,其中一个手上拿了件肥大的黑色羽绒衣,正不厌其烦地让另一个人穿上。偏偏那人很嫌弃,“你这是什么品味?衣服版型真丑。”
“羽绒衣还能有什么版型?”
“你不知道著名的服装设计大师费罗蒙先生设计的……”
“好好好,我不知道,你到底穿不穿?”伊文思果断打岔。
克里斯朵夫嘴上嫌弃,可身体很诚实,张开手,却是让伊文思伺候着给他穿上了。伊文思无可奈何,又不能看着克里斯朵夫出去冻死,“好了,走吧,再晚就赶不上了。”
克里斯朵夫仍然略有嫌弃地瞧了一眼身上臃肿的羽绒服,“我的围巾呢?”
“给。”伊文思帮他围上,也不知道克里斯朵夫是什么毛病,对他新买来的衣服百般挑剔,对这条他用过的破围巾倒情有独钟。
两人整装待发,军部派来的车早就在外等候。在这一刻,无数人从家里走出,或正在路上,向着同一个目的地,进发。
娜塔沙最后一次试图联络乔伊,可是那端仍然是长久的忙音,没有任何回答。娜塔沙看向窗外被雪覆盖着的屋檐,终于明白了乔伊没有说出口,却早已表明的答案。于是重整心情,换上庄重的礼服,独自向外走去。
走到半路,恰好碰见贺兰推着唐川出来。唐川坐在轮椅上,军装很好地掩盖了他过重的病色,笑起来,眉眼依旧飞扬。
在暮宫门口,肃峰小队的成员们早已等候多时,查理、秦海、莱茵、张潮生、薄荷、赵毅、罗明光、伊莉雅,等等等等,每一张熟悉的脸,都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或紧张,或激动,但从没有退缩,没有胆怯。
“战友,快出发啦,就你磨磨蹭蹭地拖到现在,你知道时间就是生命吗?”查理吵吵嚷嚷的,给他一根弹簧,保管他立刻能上天。
“他们两个人,当然慢啦。”唐川头号铁粉伊莉雅仗义执言。
秦海推了推眼镜,“恕我直言,伊莉雅,你这句话毫无逻辑。”
“你这样,是永远交不到女朋友的,秦海。”薄荷说道。
伊莉雅趁机插刀,“他可以交男朋友!”
莱茵点头,“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不要因为身边没有妹子,就随便下结论。”秦海反驳。
伊莉雅怒,“我不是妹子吗?!”
“哦。”
“哦。”
“哦。”
“哦。”
……
伊莉雅瞪向刚要张嘴的查理,举起了手里的屠刀,“你再哦一个试试?”
那边,张潮生却无心他顾,走在唐川旁边,问道:“谢宁呢?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你放心,我联络上他了,他说他想休息一段时间。不过今天那么重要的日子,他一定会出现的。”唐川说道:“谢宁远比你想象得要坚决,潮生,不要刻意去弥补什么,也不要试图改变他。慢慢来,你们还有大把的时间。”
“是我有些心急了。”张潮生点头,若有所思。
唐川朝他眨眨眼,“这个时候就该学学雀斑小查理,你看他开心得,好像今天我们已经打爆了狄恩的头。”
张潮生转头看向正在假扮怪兽做鬼脸的查理,不禁莞尔。
这时,贺兰忽然沉声,“军纪委员委的车子出发了。”
一辆装着重要人证的车子,从军纪委员会顶楼的停机坪上出发。这个证人叫斯科菲尔德,而他从军纪委员会到全民法庭的这段路,一定不太平。
“都准备好了吗?”狄恩坐在一大堆散乱的资料里,睁开眼,声音低沉而可怖。入目是一大片悬浮于半空的照片或影像,唐川、贺兰、乔伊、谢宁、霍华德,应有尽有。
“是,都准备好了。一旦斯科菲尔德进入城区,就立刻下手。”下属恭敬地站在房门口,低垂着头,不敢去看狄恩此刻的模样。
风姿卓然、温和优雅的狄恩议长,什么时候会让自己散乱着头发,不修边幅地席地而坐?如果有,那一定是你看错了。
而十五分钟后,当最后一场阻击战打响,狄恩重新走出他的书房时,他眼里的红血丝已经尽数敛去,衣装重新变得齐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中凌厉的神光和泛着流光的宝石袖扣交相辉映,狄恩,还是那个狄恩。
乔伊,也还是那个乔伊。
紧锁的牢门打开,带来久违的光亮,狱警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室内,“乔伊·亚伯拉罕,出发的时间到了。”
阳光掠过乔伊额前略长的头发,掠过他的睫毛和硬挺的鼻梁,最终,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他忽然伸手,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贴在唇上,那双多情却更无情的眼睛睁开来,“嘘——不要打扰最后一刻的安宁。”
第234章 终审(二)
“我宣布,奥斯帝国第一次全民法庭,最终审判,开始。”小小的法槌落下,铛,这一刻,奥斯帝国上下数千万颗心,像星际海里无数的星尘,闪烁着、跳动着。
法官落座。
陪审团落座。
军部、议会、议政厅各高层悉数到场。
娜塔沙站于高台,威严的目光扫视一周。
雪后初晴的广场上,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审判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现场并没有想象中的喧闹。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激烈的感情藏在心里,压抑在喉咙里,只有那一双双紧张、期待的眼睛,和握紧的拳头,暴露着他们的真实想法。
审判长清了清嗓子,打破这万众沉寂,“请双方进行最终陈述。”
左右人群中自动让开两条路,左边两排议会人员散开,露出狄恩。右边的人却像姗姗来迟,只是看着这些人的脸,大家很难去责怪他们迟到。
肃峰小队,穿着统一军装的少年们,气宇轩昂。然而他们走得并不快,因为走在最前面的贺兰走得很慢,大家纷纷踮起脚去看,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唐川。
大家依旧沉默着,沉默着,直到肃峰小队列队站定,直到贺兰推着唐川走上高台上的陈述席,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清丽的呼喊,“唐小川!”
有人在叫他。
唐川从贺兰身侧探出头来,嘴角噙着笑挥挥手。
冬日的暖阳下,少年英俊的眉眼已被伤痛折磨得孱弱苍白,唯有那股精神气还很足,笑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气氛骤然活了过来,刚才大家有多沉默多压抑,此刻爆发出来的响声就有多大。
“唐小川你要好好的啊!”
“为了胜利!”
“我们支持你!加油!加油!!!”
“正义必胜!”
……
加油声、呐喊声,汹涌如海浪。他们中的不少人,曾亲眼见过雾江上空的残酷真相,见过在华京街头亡命奔逃的唐川,他们不经要想——这个世界究竟是有多大的恶意,才会将他们逼迫到这个地步?
从十四年前的肃峰再到如今的唐川,两代队长,都是保家卫国的军人,都是最可爱的人,却先后遭到如此对待。以前不知道,那也就算了。
可现在他们知道了,怎么还能保持沉默?
如果愤怒,那就呐喊。
如果遇敌,那就拼命。
奥斯帝国是一个在烽火中建立起来的国家,他们的国民,即使会在长久的安逸中被磨平一些斗志,即使会在各式各样的思潮下被冲晕头脑,可是傲骨依然在,血性依然在。
奥斯帝国,永远会保护那些愿意守护它的人,也永远不会原谅任何一个——叛徒!
任何对自己人挥刀相向的人,都是叛徒!
狄恩上台,嘘声比刚才的加油声更响亮,人群高呼“下台”,甚至有人试图往议会那边扔烂番茄和鸡蛋。民意至此,已经一览无余,左右两边根本就是两极分化!
高台上一圈坐着的各部门高层们心里不知道起了多少波澜,这场景,就是在奥斯漫长的历史上,都很少见。如果今天的判决结果不如人意,那么他们毫不怀疑,这群已经被重新激起血性的民众,会毫不犹豫上台把他们给撕了!
还有什么贵族和平民可言?还有什么阶层可言?
而唐川呢?他究竟何德何能享受这种待遇?
匪夷所思,简直是匪夷所思啊!
高台上的人们兀自心惊,而汹涌的声浪却不管这个。为什么会出现今天这神奇的两极分化?为什么一个看似毫无来历的普通少年,会站在这样一个决定历史的位置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过就是绝大部分人,在明白事情真相后,做出了他们认为的正确的选择而已。
正如唐川此刻所说的,“法官大人,我想我要说的,都已经足够明白。杀害肃峰以及肃峰小队共二十九名队员的凶手就在这里,我相信您能给我一个公正的判决。”
“关于雾江上的那段视频,我也看过了。虽然从法律的角度我不赞同用这样的方式公布,但我认可它的真实性。”法官看着神色平静的唐川,心里也不禁掠过一丝佩服,但他身为法官,私人感情永远不能成为他判决的依据,“但是,那段视频并没有明确指出真凶,法庭给了你们充足的时间探索圣苏里寻找证据,现在,你的证据呢?”
证据呢?这也是所有人关心的点。
贺兰俯身,附耳跟唐川说了一句什么。而后他直起身,“法官大人,最关键的证人还在路上。”
法官一愣,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贺兰这是搞什么?都这个节骨眼了,证人还没到?大家纷纷担心起来,而高台上确有不少人在这时纷纷收到了消息。
斯科菲尔德在路上收到阻击,能不能过得来还是个问题。
这时,狄恩忽然发声,“法官大人,即然对方的证人没来,我正好,有些话要说。”
这狄恩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呢?现场议论纷纷,就连高台上的人都开始交头接耳,据说这两天以秦正为首的那派人已经开始起草关于议会对狄恩的不信任案,就算狄恩逃过今天,也会很快受到弹劾。双星峰会几乎擦亮了所有人的双眼,大势所趋,现在还能坚定站在狄恩那边的人,除了知道自己也逃不掉的,已经没有几个了。
法官斟酌了一下,便点点头,“狄恩议长,请。”
结果,狄恩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我有罪。”狄恩神色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