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晚上休息的还好?”陆离忽然把话题扯远了。
南宫楚如果来的话,睡眠的时间大概是三个时辰,不过殷世遥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就说:“还行。”
陆离说:“好像军人晚上都不太睡觉,喜欢到处巡视,但愿新来的那两个人没有这个习惯。”
殷世遥心里凛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被他发现了?一抬头,陆离已经走远了。
还好那两个军官晚上没有巡夜,而是早早就熄灯歇息。南宫楚一进来就说:“门口的房子有人住了?”
“军营来的,为了对付你们这些逆党。”
殷世遥最近习惯了这样说话,有时甚至希望挑起南宫楚的不满,但南宫楚总是听不出来,也许根本不在意,也许,是那次有关立场问题而引发的对话并不愉快。
不过这次南宫楚的眼睛飞快地闪了一下:“世遥,这两天你出去过吗?”
“没有,怎么了?”殷世遥奇怪地问。
“你等着,我出去看看。”南宫楚把放下的剑又拿起来。
难道有危险?殷世遥也拿起了剑:“一起!”
“你别去,我马上回来,”南宫楚又加了一句,“真的!”
殷世遥觉得不太对,就问:“你要去哪?看什么?”
南宫楚迟疑了片刻,刚要说话,突然间火光大亮,一个声音从门口冷冷地传来:“南宫,你也会这么不小心吗?”
“郁子苏?!”
殷世遥吃惊地发现从门口到窗外布满了身穿盔甲的士兵。
两个军官,一个带了人围在窗外,一个封住了门口,但出现的人里没有王阁领和任何一个暗卫。殷世遥立刻就明白了,因为要抓的是南宫楚,王阁领不想出面,就从军营找了外援。一切都在暗中部署,陆离比自己更早发现了危险,而透露南宫楚行踪的,除了郁子苏再不会有别人!
“世遥,你跟我不一样,一会你别动手。”南宫楚眨了眨眼睛。
这个神态殷世遥十分熟悉,每次南宫楚离开的时候都会眨着眼睛说:“世遥,你再睡会,盖好被子,早上凉。”不是每次都会微笑,但平和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温柔。
郁子苏得不到的,自己全都拥有了,没想到他对自己打得那么狠,心里的怨恨还是没有发泄掉,只是,恨自己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恨楚呢?殷世遥不明白,为什么有的爱会延绵下去,有的爱会变成恨。
☆、第 35 章
郁子苏冷笑着说:“我还担心军队驻在附近被你发现,看来真是多余,你眼里除了殷世遥这个祸害,大概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吧?”
南宫楚一点也不生气,笑了笑说:“真的,每次都恨不得马上见到他,就什么也没注意。”
郁子苏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青了红,红了青。
一场恶战随即开始,南宫楚的剑出神入化,瞬间撂倒了十几个冲过来的士兵,然后到了窗外。
外面的情况令人震惊,殷世遥不知道这次的行动一共准备了多少人,仿佛一个军营的人就在眼前,噪杂纷乱,金属碰撞,就像催命的符咒不绝于耳,楚还能脱身吗?毫不犹疑地,殷世遥站在了南宫楚的身旁。
“笨蛋,你回去!”南宫楚喊道。
殷世遥笑了笑,一连砍倒了几个冲上来的士兵。如果这个晚上就要终结一切,多少有点遗憾,楚因为来找自己才会被人埋伏,要是能选择,宁愿替楚去死,如果真的不能,那就一起吧,分离的痛苦,再也不要去承受了!
情况越来越糟糕,虽然很多士兵陆续倒在地上,但围着南宫楚和殷世遥的人更多。南宫楚没有再说话的原因很简单,身上几处受伤,但还要集中精神对付不停冲到两人面前的士兵。殷世遥简直是在和南宫楚抢对手,可是南宫楚的剑快,殷世遥抢不过。
“你这个笨蛋!还想把我一个人扔下吗?!”殷世遥简直要发怒了。
“如果可以的话,都不要死!”南宫楚说。
眼前无异于千军万马,楚的伤也不知道重不重,但他真的比自己坚强,殷世遥觉得相形见绌,虽然体力已经消耗大半,但仍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如果不是郁子苏的一句话,殷世遥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半个时辰。
“准备放箭!”郁子苏喊道。
“不能放箭,会伤到殷统领!”两个军官都这么回答。
“他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没看他已经杀了多少人?!王阁领要是在,也会这么做!”郁子苏狠狠地说。
如果可以,殷世遥真不想看到郁子苏恼怒成这样,和他平时斯斯文文的形象全不符合。
军官们没再说话,所有士兵迅速退后,密密麻麻的一圈,弓弦满张。和上次不一样,太多,也太密,再没有容得下哪怕是一线希望的空隙。
殷世遥扔下剑笑了一下,说:“楚,真希望这会是白天。”
南宫楚眨了眨眼睛:“马上就天亮了,世遥。”
真的,微现的曙光就快要穿透云层,东方天际泛出鱼肚的白色,而周围紧绷的弓弦也发出了拉到尽头的铮铮响声,殷世遥觉得这一刻非常满足,能和最爱的人一起,无论是生是死,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等等!”忽然有人说。
“陆离?你来干什么?!”郁子苏的声音充满了忿恨和厌恶。
陆离没理会郁子苏,而是对两个军官说道:“把他们放了!”
“陆统领见谅,我们有军令在身,若不能生擒逆党,便要就地清除!”一个军官回答。
“陆离,这里没你什么事,快走开!”郁子苏喝道。
王阁领终于出现了。
“陆离,你帮不了他们,连我也没办法,退下吧!”王阁领叹息着说。
“大人,别来无恙?”南宫楚忽然说道。
“你还知道叫我大人?你……你总算还能想起来……”王阁领一阵唏嘘,“如果你早日迷途知返,怎么会有今天?还有世遥,你怎么这么糊涂?!”
殷世遥心里说不出的伤感,曾经多少次四个人站在王阁领面前或听训话或领任务的情景终成往事,到了今天,敌我已分水火不容,一席话过后,便成永诀。
“南宫一直想感谢大人多年的教诲和栽培,但人各有志,难以强求,请大人见谅!”南宫楚恭敬地说。
“南宫,就算你有你的志向,也不该连累世遥,现在弄成这个局面,连世遥也保不住了!”王阁领悲愤地说。
“大人,世遥从没想过要背叛大人、背叛圣上,只是……对我来说,楚是最重要的,再也不能分开!”
殷世遥第一次对着如此多的人吐露心事,但一点也不感到后悔。
南宫楚忽然说:“如果大人想生擒南宫,就请放过世遥,南宫愿意……”
“你住嘴!”殷世遥恨不得立刻把南宫楚的嘴堵住,想拆散自己和楚吗?就是楚本人这么说,也不行!
“大人放心,南宫和世遥都不会有事!”一直没出声的陆离忽然开口了。
“你说什么?为什么?!”不光是王阁领,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刻落在陆离身上,有的诧异,有的阴冷。
“因为这个东西能换他们的性命。”陆离把手里拿的东西举高了一些。
一方通透无暇的美玉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光芒耀眼,而那光芒同时也照亮了陆离俊美的脸庞。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这是……该不会就是……”王阁领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圣上一直在找的传国玉玺。”陆离静静地说。
殷世遥震惊之余很想知道陆离怎么会有传国玉玺,又怎么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拿出来,可是南宫楚已经站不稳了。
原来楚的伤竟然这么重,刚刚一直在强撑着,殷世遥刻不容缓地就要抱起南宫楚离开,可是一抬头,面前还有几百人。
王阁领看到传国玉玺的时候眼睛突然亮了,立刻对两个军官说:“这个手下我了解,要是不放人,他一定会把玉玺当场摔碎,圣上要是知道了怪罪下来,大家都难辞其咎!”
“人不能放,玉玺重要,逆党也同样重要!”郁子苏急忙说道。
一个军官说:“郁统领,眼前只有一个逆党,另一个并不算,传国玉玺要是失而复得,比抓一个逆党的意义重大得多。”
殷世遥没有再耽误一丝一毫的时间,抱起南宫楚便向门口走去,还牵出了自己的马。
“世遥……随便找个医生看看,别太劳累……你也受伤了……”南宫楚有些吃力地说。
“我受伤了?哪里?”殷世遥看看自己的确满身是血,但都是旁人的。
“……肩上。”
殷世遥这才觉得肩上火辣辣地疼。自己都没发现,楚竟然知道,这个家伙难怪受了这么多伤,刚才一直在分神吧?
“这也叫伤?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殷世遥又愧疚又不安,环在南宫楚腰间的手紧了紧。
南宫楚歪着头靠在殷世遥怀里,一副舒服的表情:“不如……找个地方一起休息……”
“什么意思?”殷世遥狐疑地问。
“一起睡觉……”南宫楚说。
“你……你别再说话行不行?”殷世遥发现拿这个人一点办法也没有,身上血流得止不住,还在想着睡觉。
“世遥……这是去哪?”南宫楚忽然诧异地回过头。
“玄清观。”殷世遥说。
“笨蛋,快停下!”南宫楚挣了一下,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殷世遥稍稍用力,牢牢抱住了南宫楚:“别再动!”
“你不能去,那里都是……”
“都是你们的人,我知道!但他们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世遥,除非你……跟我们一起……”
为什么你就不能跟我一起?楚,我只认识你,不认识那些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也不想认识。这些话,殷世遥觉得说了也没有用,南宫楚对王阁领说过的话犹在耳边—人各有志,难以强求。
“等你的伤好了再说。”殷世遥找了个借口,结束了又要浮出水面的矛盾。
看着殷世遥身上溅满了血的暗卫装束,玄清观的人如临大敌,几十把长剑迎了上来,不过一看清南宫楚的脸,剑顿时放下了。
“人是你救的,还是你伤的?”
问话的是玄清观的住持顾长风,宽袍大袖,有几分仙风道骨。
“别废话,快看看他的伤!”殷世遥实在不想啰嗦,修道的人竟然也这么迂腐,分不清眼前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顾长风重新打量了殷世遥一眼,立刻道:“进来说话!”
话并没有说几句,都是围绕着南宫楚的伤势,还没到玄清观的时候南宫楚就睡着了,到此时也没有醒来。
伤有好几处,背上肩上还有腿上,殷世遥难过地想着楚怎么那么能撑,腿上几乎被刺穿,还一直站得笔直。
“失血过多才会昏迷。”顾长风说。
失血过多能恢复,殷世遥略略松了口气:“好了会留下痕迹吗?”
楚的身体那么完美漂亮,不该再有任何伤疤。
“和你肩上的一样,时间长了就看不出来。”
这个道士很厉害,竟然能发现自己肩上的伤,殷世遥本能地盯了对方一眼。
“不过他背上的伤很麻烦。”顾长风说。
“怎么?”
“两根骨头被砍断了。”
殷世遥心里顿时砰砰乱跳,跳得发疼,难怪楚一直靠着自己,身子那么软。
“断了可以接!”
顾长风叹了口气:“接不上,断的不是一个地方,只能取出来,可是取出来后没办法再站直,坐也不行。”
☆、第 36 章
楚以后不能再站直?也不能坐?只能躺着?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遭这样的罪?
“凡事太尽,缘份必定早尽,所谓天妒红颜,大概就是如此吧!”顾长风慨叹着说。
上天容不下楚这样完美的人吗?天意大概也不过如此!殷世遥忽然冷冷地笑了:“如果断的只是一根呢?”
“能接上的话影响不大,但因为多处断裂,已经没办法接了。”
“我给他!”殷世遥说。
“你?”顾长风愕然抬头,“殷大人,你真的愿意?”
殷世遥笑了,原来自己能用这样的方式留在楚的身体里,一生一世,骨血相连!
顾长风说:“殷大人,既然你能来玄清观,想必也知道了我们是什么人,就算你为他付出任何代价,但只要你还是朝廷的人,我们就不会放你走。”
撕心裂肺的痛,这一生从未经历过,如注的鲜血和冷汗浸湿了身下几层被褥,殷世遥硬咬紧了牙没吭一声,想起楚也忍受着同样的痛苦,心里顿时揪成一团,恨不得自己一个人受了两个人的罪。
少了一根骨头,初初觉得有些无力,但一想到自己身体的一部份已经和楚牢牢结合在一起,殷世遥顿时觉得满心欢喜,仿佛比以前还要充满力量。
顾长风说:“难怪他昏迷的时候总念着你的名字,那么多的忘川水最终还是失去了效用,原来他遇到了值得的人。”
“是你救了他?”殷世遥问。
“是,给他喝忘川水的人也是我。”
一提起忘川水殷世遥就有杀人的冲动,但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精湛的医术,南宫楚也许早已不在人世,救命之恩,难以泯灭,殷世遥也感觉到了。
“殷大人,圣上即位后一直铲除异己,甚至对前朝旧臣草菅人命……”
为了表示尊重,殷世遥做出静听的样子,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陆离怎么会有传国玉玺?而且为救自己和楚不惜拿了出来,如果还有机会离开,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但殷世遥不曾想到,自己从此再没有见过陆离,直到那一天。
虽然不能离开,但是也没有遭到为难,顾长风总是不停地劝说,但殷世遥不为所动,日子一天天过去,南宫楚的伤渐渐痊愈了。
“世遥,当时一定很疼吧?”南宫楚每次轻抚着殷世遥背上的伤痕都怅然不已。
“不疼,你呢?”殷世遥伸手在南宫楚的背后探着,也停在那道同样的伤痕上。
“好像疼过,真希望那时候我是清醒的。”南宫楚默默地说。
“还好你当时没醒过来,不然我就真觉得疼了。”殷世遥笑着说。
“傻瓜……”南宫楚抱着殷世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楚,两个人的骨头长在一起是什么感觉?”殷世遥急于想知道。
安静了很久,南宫楚说:“就像现在抱着你这样,很温暖,很充实,好像永远都不会分开。”
殷世遥笑了,也同样感觉到了温暖和充实。
“世遥,你不会再想回去了吧?”南宫楚问。
殷世遥想了想,说:“楚,你知道生活在孤岛上是什么感觉吗?”
“孤岛?”南宫楚愣了一下。
“嗯,孤岛,但是有吃的也有水喝,虽然人烟稀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
“你说的是什么地方?”南宫楚完全没有听明白。
“有一个地方,我就住在那里,你也在,楚,我们一直在一起,有一天你离开了,我就想等你回来,因为你总会回来的,对吗?”殷世遥说。
南宫楚愣住了:“世遥,那是你心里的地方?”
“也许吧,楚,我哪也不去,只要等着你就行。”
“可是,世遥,总在孤岛上怎么行?就算离开,也是两个人一起,不会有任何分别。”南宫楚说。
殷世遥笑了一下,翻过身不想让南宫楚看到自己的眼泪:“睡吧,我困了。”
没有任何分别吗?怎么会?所有和楚的记忆都镌刻在暗卫府的那间院子里—有棵大槐树,有冬暖夏凉的房间,有王阁领和陆离,还有已经被摒除在记忆之外的郁子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