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坟地有问题,这是我得到的一个重要信息。
为了验证猜测,我把我们走向老宅之后的部分完全改掉了。
“我和小哥奔着那老宅子走,走了好久,可怎么走也走不到。后来又翻了一个山头……”我喝了口汤,假装陷入某种可怖的回忆中,并且看着老头,问他,“叔,你猜怎么着。”
老头抬眼看我,问道:“咋了。”
我用手指沾了点酒,在桌子上开始画圈,道:“那山头下还是那片坟地,鬼打墙啊。”
老头听到我说最后三个字,手里的筷子当场就掉地上了。
鬼打墙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的灵异故事,而且有一些较为科学的分析是说,由于类似坟场这样的地方,可供参照的标志物不够明确,它们之间还容易混淆,这样的情况下人容易丧失方向感。继续走下去,人会依照生物本能运动模式做圆周运动,自然就绕起来了。
这种故事吓唬吓唬小姑娘可能还有的看,老头这把岁数的人,不可能因为我俩这么一说,吓成这样。
我想了一下原因,一个可能就是同样的情形老头也经历过,并且有过什么恐怖的体验;另一个可能则更靠谱,那就是鬼打墙不是重点,真正吓到老头的,可能是“鬼”,也就是那片坟地中埋葬的人。
那里葬着的人一定很特别。
我和闷油瓶经过坟地的时候,就觉得那些坟头有些太密集了,并且朝向、分布都毫无章法,似乎是匆匆下葬。而所有的墓碑又都是相同的规格,似乎所有的死人都是同时下葬的。我们当时急着奔向老宅,也没有多看,但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盯着老头的脸,继续说道:“叔,那片坟地都是谁家的坟?你们这村里的吗?我听说鬼打墙都是由于死者怨气重,有心愿未了,这才困着活人,想让活人帮忙完成未了心愿啊。”
老头听后沉默良久,接着长叹了一口气,再开口语气突然变得严厉,道:“坟是谁的,跟你们也没有关系,我劝你俩明天早上睡醒,就快点回城里吧,不要再去那边了。”
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皆觉得肯定另有隐情。我想了想便道:“我这不是想通知村里人一声吗,我们后来找到路打算回去的时候,发现其中一座坟,让雨水给冲坏了,就是最靠边的,那是谁家的?要不您帮忙告诉一声,也好重新修修。”
我这么一说,老头的眼睛里立马又浮现惧色,实打实的是在怕什么,但他自己喝了好一会酒,再也不肯跟我们说什么。
夜里我跟闷油瓶睡的还是那张炕,不出所料,这一晚老头一定又会有什么诡异的举动。如果他再来“视奸”,那我们一定会直接问他。如果是别的,也要抓现行问出真相。
睡前接到了老四的电话,还问我们去没去,有没有啥新奇事,我都不好意告诉他我们在这打他二大爷的主意呢。也没办法,我心里虽然愧疚,但是这件事对我太重要,我只得这么做。
我本是侧身躺着,面朝着闷油瓶,地方不够宽,侧躺比较省空间。可我躺了一会就发现我看着他老是不能集中注意力,总溜号到闷油瓶的脸上。
想着我只得又平躺下,闭眼仔细听着一切可疑的声响。
很遗憾,前半夜一直很安静,时间过得很慢,我开始有些困意。
然而就在我打算跟闷油瓶商量要不一人守一小时的时候,我们都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老头果然又半夜起来朝我们走来。
我当即打起精神,只听那不是很利索的脚步声挪到了我们门口,但这次老头没有推开门看我们,似乎只在门口望了一眼,接着脚步声便离开了。
我心里正纳闷,毫无预兆的,我突然听到了房子的屋门开启的声音,老头去了院子。而且过了好一会,也没有折返的开门声。
闷油瓶突然翻身跃起,下地对我道:“走,跟着他。”
我也马上反应过来,老头半夜出门了。联想到晚饭时候的事,可以推想老头八成是奔着那片坟地去了。
我们迅速溜了出去,院子里查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老头的身影,两边邻居家也都熄了灯,村子里又没有路灯,四下里除了点点星光,一片黑暗。
我们走到路上,看向后山的方向,终于找到了另外的亮光。
那是一束家用手电暗淡的光芒,正指向茂密的山林深处。
“他娘的,看来还得上山一趟了。”我顺口抱怨,“万一真碰上鬼打墙咋办。”
闷油瓶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怕?”
我摇头,我哪里怕啊,这不是说句玩笑吗,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兴奋的心情。鬼打墙?反正有你丫打鬼,我看热闹。
我正腹诽,闷油瓶又道:“进山会很黑,看不清路,你跟紧我。”
“哦。”
第11章 跟踪
山林里果真特别黑,而且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里的树木茂盛,连月亮光都渗不下来。我和闷油瓶是跟踪别人,也不敢开照明设备,只能通过前方树木间老头的手电闪来闪去的光,判断老头的方位,然后摸黑往前走着。
这条路跟我们白天走的路不同,似乎是捷径,而且老头走得还挺快,显然是很熟悉。可虽然是捷径,我们也足足跟了快一个小时,四周静的只有我俩很轻的脚步声,眼前只有时隐时现的一点光,挺奇妙的感觉。
闷油瓶走在我前边,我紧跟着他,不知道闷油瓶是习惯了黑暗环境,还是真长了猫眼,道不熟悉也健步如飞。我看不大清,听得倒是清楚,也不怕撞到闷油瓶,几乎是贴着他背后走。
走着走着闷油瓶忽然抬起了一条胳膊,我还以为是啥信号,但接着就从我头顶绕过,我偏头去看,是一截垂下来的长树枝——这人是怕树枝抽到我,还特意帮我挡一下。
我心里正美,闷油瓶忽然站定,这下我真撞他背上了,闷油瓶轻声道:“他停住了。”
我抬眼看去,果真老头的手电不再晃动了,老头似乎是站定了在干什么。
我和闷油瓶轻手轻脚地慢慢接近那点光源,老头似乎很专注,完全没有发现我们。直到几乎走到距他只有十几步远的地方,我俩才猫下腰停住。
这回看清了,我们面前果真是白天所见的那片坟地,老头正站在其中一座坟头前似乎在看什么。
这场景还真有那么点渗得慌,我几乎觉得老头下一秒就会坐到坟头上说“你们还跟啊,我到家了。”
但实际的情况是,老头忽然对着坟头跪了下来。
大半夜来扫墓祭拜?我心说看来这关系不一般,不知道坟里埋的究竟是老头什么人。可再一看,我又觉得有些许不对劲。
老头的上半身直挺挺的,我想了一下正常人祭拜的姿势,也不该如此僵直。四周实在太黑,我也只能隐约看到老头的侧脸,可这一看,又是一惊。老头的脸上有一种强烈的恐惧神情,似乎看到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东西。
我顺着老头脸朝的方向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距离老头面前的坟头不远的一座坟头后,赫然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以一个极其扭曲的造型立着,又似乎是趴在坟头上,简直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粽子。
我暗道老头这是被我连累了吧,可我还没过去呢,怎么就起尸了。
暗淡的光里,眼前的场景诡异至极,我正疑惑,身边的闷油瓶突然道了一声“不好!”接着就直冲了过去。我拦都拦不住,身体条件反射地跟了上去。
我们俩突然从树林里跑出来,动静很大,接着我清楚地看到老头和那个人影全都转向了我们的方向。
恍惚间我看到了人影的脸,正是头一天晚上趴墙头窥视我和闷油瓶,今天白天又企图做掉我俩的那个人。狗日的,再让丫跑了……
我心里还没骂完,那人影还真就转身落跑,闷油瓶再次追了上去,转眼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里。
老头已经吓得浑身都在打颤,我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跪下来。那人影的脸扭曲可怕不说,我刚刚还分明看到他手里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子,如果不是我和闷油瓶冲出来,他忌惮闷油瓶,这会老头大概就西归了,我可怎么跟老四交代。
我走过去把老头扶起来,见他还在恐惧中,只得又用那种乖侄子的语气道:“叔,没事吧。”
老头反应过来忽然一把攥住我的胳膊,声音还在发颤:“快,快把他叫回来,不能追!”
我拍了拍老头的背,尽量用安慰的语气道:“叔你放心,其实我俩上午已经跟丫过过招了,我家小哥能应付。”我觉得现在追问正合适,好歹老头会感谢我俩救命之恩,还担心小哥的安危呢,便继续道,“实话说,我俩觉得事有蹊跷,这才跟着您来的,您看要不把事情就都告诉我们吧。”
老头看了我好一会,几乎快要老泪纵横,我不知道他究竟隐瞒了什么秘密,可当下显然心绪不稳。我叹口气,只得道:“那您缓缓,我们先等人。”
闷油瓶这次回来得比白天要快,我已经想到了为什么闷油瓶会再次失手,果然闷油瓶道:“前边地上也有洞口,他跳下去了。”
这家伙快赶上土地公公了,还是耗子精?究竟打了多少洞,地下难道是一个地道纵横交错的世界?
老头平复了一会已经不抖了,但看到闷油瓶显然还是很惊讶,他大概没想到一个如鬼魅一样的人影会这么忌惮闷油瓶,被闷油瓶追着钻地洞。
“我们先回去。”闷油瓶又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闷油瓶脸上像结了层霜,闷油瓶不会因为抓人失手觉得丢面子郁闷,一定是预感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我扶着老头走起来,问他:“这回打起来没?他身手很好?”
闷油瓶的气息还不是很稳,能听出来刚刚经过很快速的奔跑,闷油瓶道:“没追多远,他就跳进洞里了,只能往回赶。”
我不禁心头一热,闷油瓶大概是担心那人影会从别的地方冒出来,比如我和老头所在的地方,然后偷袭我们,这才拼命往回赶,都喘成这样。
总之此地不宜久留,老头本来腿脚不便,这一吓又腿软脚软,我干脆把老头背了起来,随闷油瓶快步往回走。老头一把老骨头,不算重,可闷油瓶喘匀了气还是二话没说把老头过到他自己背上,我们的速度就又提升了不少。
等我们安稳地回到老头家里,坐到炕上,都回过神来,已经快要亮天了,我隐约听到几声鸡叫。
我估计老头这回应该不会再有隐瞒了,就没急着问,端茶倒水尽量先让他情绪平复。
老头喝了一杯热茶,我又给他披了被子,他总算是安心了。我们静坐了半天,老头忽然长叹一声,道:“报应啊。”
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都不明所以。我心说这什么情况,难不成老头和人影有什么血海深仇。
我接过老头手里的杯子,见他又点上一卷旱烟,抽了两口,满眼都是某种沉重的情绪,再次叹了口气,道:“坟里的人,是我当年害死的。”
第12章 往事
四十几年前,也就是老四提到的破四旧的时期,当时村里的确有人闯进了老宅,也的确死了人,但实际情况却不像老四讲的那么简单。
老头说过那句像是悔罪的话之后,沉默了好久,几乎抽完了整支烟,人也陷入到很沉痛的情绪里,才抬眼看了看我们。我保证了不会再对别人说,又讲到和老四的交情多深厚,老头这才开始讲起那段尘封往事,说起来,可谓是一段惨绝人寰的故事。
这个村子叫刘家村,很常见的村名,大概就是最早村里的人姓刘的居多数,也多少都有些亲戚关系,村民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村里人都知道,在几座山头后的一片土地上,有那么一座隐藏在山中的老宅,这个宅子的历史很久,村里最老的一辈人小的时候就有印象。
本来这个老宅子对于村民们来说没什么可好奇的,村里人只当是荒废的一座宅院而已,平时上山种地或者采野菜蘑菇也不会走到那么远。直到文革开始,全国都掀起了破四旧的运动,那时期人们几近疯狂,寺庙、祠堂还有古墓,不少被损毁。老头所在的这个村子虽然偏远,但是当时的年轻人也极力投入各种“运动”,也不知是谁提起的,村里一伙人把老宅也归到了必须破除的“四旧”标志物,于是村里组织了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老宅,势在必破。
老头当年也是其中一员,据他回忆,他们当时上山的共有二十多人。那时山都没有被开垦成耕地,树木茂盛没有路可以走,一众人边走边开路走了大半天才走到。
根据老头的描述,老宅似乎一直都是那种坍圮的样子,我估计比我和闷油瓶见到的时候好不了多少,虽然之间隔着四十几年。
带队的小队长当时提议把院子里的荒草拢一拢,干脆烧了房子,于是大家便开始割草堆草,结果这一割就割出了问题。
老头讲到这我和闷油瓶就猜到了,那就是草被割了,院子里的地道被发现了。
当时参与的人多是村里二三十岁的男人,年轻气盛,好奇心也重,一行人干脆派了几个钻了下去探查。跟我和闷油瓶一样,他们很快发现了那道墓门。
其实当时并没有人认识那是墓门,但见门上的纹路是那么个意思,这下勉强算四旧的房子下,发现了真四旧,众人只有兴奋,于是本来的烧房子计划,变更为破门计划。
老头说到这里,又停顿了很久,显然不愿回想起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推想是他们不小心触动了古墓里的机关,造成了严重的伤亡,但老头眼睛里的悔恨和惧怕,又暗示了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老头又喝了几口茶,接着讲到,由于他们当时带的工具不合适,地道里空间小又根本施展不开,所以几人对着墓门用斧头、镰刀和凿子之类的鼓捣半天,也没有凿开一个角,只把门上的纹路毁损了。
砸门小分队上来之后,把情况说给了其余的人,人们稍冷静了一下,便开始探查整个宅子,很快发现了屋子里,柜子下,和炕洞里的多条秘道。
这些人中有一人的年岁较大,当然现在也早就去世了。老头记得他姓何,家里排老三,都叫他何三,当时相较这群热血上头冲动莽撞的小年轻,就沉稳一些,很快发现了房子的问题。
房子的构造简单,里边的陈设又很简陋,就算里边曾经住过的人把家当都搬走了,也不会如此“干净”。而比起房子,房子下的地道才是可谓精细,这房子又出现、存在得莫名其妙,不难推测,其实房子只是掩护,地下的墓门和秘道才是关键。
一行人都没接触过古墓,何三这么一说都觉得有道理,不过也没人知道该怎么来破这个古墓。还有人提议把情况上报,但更多人的是坚持要克服困难迎难而上,坚决摧毁旧社会旧文化的残余。
墓门是砸不开了,于是何三带领几人开始探查地道,试图通过地道进入门后。并且这个方法很快被验证是有效的,他们发现炕洞下的地道笔直地通向了墓门后。
然而事情也在这里发生了转折,何三带着几人爬进去,来到墓门后,就看到了好几个死人。当然不是棺材里的粽子,而是早先一批闯进这座墓的人。
老头当年也跟着爬了进去,据老头回忆,那些死人皮肉都已经腐烂了,几乎只剩白骨,显然已经死去多年。而那些死人的手边摆放着各种挖墓的工具,包括洛阳铲等。(这是我通过老头描述的铲子形状推测出的)
没什么疑问,这些死人基本上可以断定就是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