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和我没有关系。”
这句补充的话,语调象是发泄积愤一样。
和自己没有关系。这可以理解为与田仓本人没有关系,听起来也有与田仓之死没有关系的意思。
这是撒谎,典子在心中叫道。我看到的。在田仓死的那天早上,在雾中,你和田仓并肩站在一起,我连声音都听见了。
还有一个问题。
就是,那天晚上从10点过后到11点过后这一个小时,阿沙子和她的丈夫亮吾,到什么地方去了。在绝对属于田仓死亡的时间范围内的这一小时,她们夫妇的空间位置,是重大的疑问。
但是,典子没有提出这个问题的机会。阿沙子女士脸色的恶意有增无已。
女作家小而滞钝的眼睛望着另外的方向,她板动自己的手指,骨节发出喀喀的声晌。这是她表示厌倦的动作,是催促客人及早告辞的表情。
典子畏怯了。她丧失了再进一步坚持的勇气。
“先生。”
突然,龙夫在典子背后发出声音。
“您丈夫现在在家吗?”
典子吃了一惊。她对龙夫提出的问题也感到意外,没想到他会采用这种单刀直入的方式。
与典子心中战栗的同时,阿沙子女士的脸色骤然变了。
“你,是谁?”
她怒气冲冲地盯着典子身后。
“啊,通报过的。”
典子象要庇护龙夫一样,急忙说道:
“我们编辑部的成员,叫崎野龙夫。”
龙夫以为村谷阿沙子认识他的想法是错误的。他们是初次直接见面。
“我叫崎野。请多关照。”
龙夫搔着头行了礼。
阿沙子女士紧闭双唇,细小的眼睛向上吊着,默然无语。
“其实没别的意思,我的朋友认识您的丈夫,托我代为致意。”
龙夫好象是要消解女作家的怒气,用轻柔的语调分辨道。
“他叫什么?”阿沙子极不愉快地反问。
“叫田中。在证券公司工作,他说因为工作的关系,和您丈夫曾多次见面。”
“这么说吧,他今天晚上不在。”
女作家冷淡地回答道。不过,她一时疏忽泄露了真情。
“这真遗憾。”
龙夫抓住这一点。
“后天他会在家吗?”
“后天?”
女作家的目光一闪,于是龙夫结结巴巴地说:
“没什么,其实,是那位朋友想早点儿见到他,所以,如果在家的话就来拜访,他托我问一下。”
听到这番话,女作家严厉的目光中微微闪露出惶恐和狼狈。不过,也并不很明显。
可是她的两颊却因激动而涨红,嘴噘了起来。
“后天不知道!”她用高亢的声音断然说道。
“那么,是旅行去了吗?”
龙夫的这句问话,使女作家紧张地一哆嗦。
“随你说在哪儿都行,最近反正不管是谁都不见!”
她恨恨地说,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典子,命令道:
“我累了,所以请你们现在就回去吧!”
她用尖厉的声音说道,又自己摇晃着沉重的身体,从黑檀木桌子旁站了起来。
“让您如此疲劳,实在过意不去!”
典子身子倜缩着,发出细弱的声音。
“广子,广子!”女作家怒声呼唤着女佣。“客人要回去了,把门口的灯打开!”
从黑暗中出现的女佣沿走廊走到门口。
女作家没有送客的意思,在鞠躬之后向外走的典子背后,威严地大声说:
“椎原小姐,你,最近最好别到家里来了,总编辑那儿由我作解释。”
平时看来,这个女作家有着婴儿一样的双下巴的圆脸上,小小的眼睛,低平的鼻子,狭窄的前额,给人一种可亲的印象,然而这时,眼睛放射出异样的光,一付凶狠的神色。
典子和龙夫出了门,女佣鞠躬,回身要关门。
“等等。”
龙夫早就走到女佣身旁,抓住了她的手。女佣吓了一跳。
“失敬了。”
龙夫道了歉,又低声说道:
“唉,姑娘。想问你一点儿事,到门外说行吗?”
女佣惶惑地看着典子的脸。
“来吧,广子。”
典子第一次用这个听来的名字称呼她。
“别担心。我们为杂志采访,只问一点儿事。”
她和善地劝着广子。
“那好吧。”
女佣象是对家里有点儿担心地回过身来。
“只用三、四分钟。”
龙夫一边说着,一边推着女佣的背,来到门外。
这一带没有行人,只有幽暗的道路和黑色的树丛。远处有路灯在闪亮,然而又被高高的树梢所遮挡。
“你这次是和先生一起去箱根了吗?”
龙夫小声开始问道,女佣虽然还没有定下心来,还是点了点头。
“12日晚上,喂,还想得起来吗?就是这个人给对溪庄打电话的那个晚上。”
龙夫指了指典子,女佣又点了点头。
“那个晚上,先生和男主人离开旅馆去散步了。你也一块儿去了吗?”
“是的。”女佣回答。
“大概10点过后吧,先生好象是在另一个房间写稿子,说想休息一下脑子要去散步,于是就去了。她丈夫在这之后也来叫我,说也想去遛遛。”
“果然是这样。那么,你们走到哪条路上去了呢?”
“要说到哪儿的话,我对地名可不清楚。”
“不,请说一下大概的路线,大体上所走的方向。”
“乘缆车上去,顺着那条大道走,稍微一拐,右手岔出一条平整的路。沿着那路向上走,然后……”
“请等一等。”
龙夫打断她的话,象是在思索。
“大概是去强罗方向的路吧?”典子对龙夫说。
“可能是这样的。喂,沿着那条路走,没有看到并排的大旅馆吗?”
龙夫象是要看透女佣的内心。
“是的。有许多漂亮的大旅馆。”
“果然是强罗。是一直沿着那条路走上去的吗?”
“是的。”
“后来呢?”
这时,突然听到家里传出阿沙子女士连连呼唤“广子!广子”的声音。
听到这叫声,女佣广子惊恐地哆嗦起来。
“啊,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说着转身往回走。
“等等,等等!”
龙夫和典子都急急忙忙地挽留她。
“后来又绕到哪儿才回旅馆的呢?请简单地说一下。”
然而听到主人尖厉的叫声的女佣已经身不由主。
“实在对不起!”
说着逃进门去,关上了门。
“广子!”
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阿沙子女士的声音比刚才更为凶狠。
“唉,我回来了。”
女佣惊惶失措地回答道。典子紧追着小声说:
“哎,广子姑娘。还有好多事儿要问你呢。下次,先生不在的时候我再悄悄来,所以先生什么时候不在,请告诉我!”
希望能够借助她的力量。
不知道这话她听到了还是没听到,黑暗之中,只听见门上加闩的响亮的声音。
在小田原
1
第二天中午,椎原典子与崎野龙夫来到了小田原。
昨天晚上,典子与龙夫回到编辑部,白井总编辑单独一人在等着他们。
白井扬起长长的下巴说道:“怎么样?”
典子诉说道:“村谷先生很不高兴,最终对我们下了逐客令。”
“那是为什么呢?”白井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龙夫从旁边插话说:“我来解释这一点。”他把正吸着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灭,然后就慢慢地说了起来。
龙夫按顺序向白井汇报了他们的活动。去藤泽本想拜访田仓的妻子,但是她已经回秋田老家了,在家的只有他妻子的弟弟一个人,从他那没有打听出什么有价值的情况。然后,我们就转到世田谷拜访了村谷阿沙子,她当时很生气,挨了她一顿训斥后,我们两个人被赶了出来,最后,女佣在门口想对我们说什么,也由于阿沙子女士的妨碍而没能说成。
典子也不时地从旁边插话,所以成了两个人汇报。
听完汇报后,白井失望地说道:“没能听完女佣的话真遗憾啊!”
“她当时应该是与亮吾氏在一起的。所以,她应该最了解亮吾氏失踪那天夜晚的行动。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吧?”
典子为难地说:“反正我最近不能去她家了,所以事情就不好办了。”
“什么?女人真是没常性,干事光凭一时的兴趣。过后一高兴,你又什么都不在乎了。最先是你发现这事的,如果你心情好了,又会说派利子去干这事吧。”
龙夫又掏出一支香烟继续说道:“可是,总编辑那种感情容易激动的人真是既可爱又可恨。”
典子摇摇头说道:“唉呀!我也没对村谷女士说什么呀!”
“是的,你只是去答谢她为出版社写完了稿子。”
龙夫对典子继续说道:“但是,你一提起田仓的事,她的情绪就变坏了。对村谷女士来说,这是句多余的话。我向她追问男主人是否在家的话也触怒了她。”
典子想起了在当时龙夫问女作家这事时,提出了一个虚构的与女作家的丈夫有公务关系的熟人。这真是一个高招。因此女作家也就无意中泄露了丈夫一时回不来的真情。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想女作家不高兴是因为你们扯到了田仓和她丈夫的话题喽。”
白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继续说道:“也就是说,这证明村谷女士与田仓的不正常死亡有联系。而且,由于她正在到处探听寻找丈夫的下落,所以很疲劳,当天傍晚徒劳而归。正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你们去了,并且还提到了那些她不想涉及的讨厌的问题,所以引起了她的歇斯底里。”
白井作完这些判断之后,皱着眉头闭了一会眼睛,这是他要下命令之前的习惯。
“总之,你们明天先到小田原,然后到箱根去一趟。”
总编辑睁开眼睛继续说道:“你们还没能从当事者那直接打听出任何情况。村谷女士夫妇也好,田仓的妻子也好,不是谁都没有对你们说什么吗?”
典子点了点头,表示是那样。
“女作家歇斯底里了,她丈夫下落不明,女佣一时又不能接近,田仓的妻子又回乡下老家了。尽管这些不同,但眼下他们都缄默不语,其中,马上能够听到的只有田仓妻子的话了。”
“嗯?”
典子和龙夫都吃惊地看着总编辑的脸。他们心想,田仓的妻子不是回秋田老家了,不在吗?
“小田原警察署当时不是听取了田仓妻子对事情经过的解释吗?去那看看那份调查记录。这就是我所说的能够听到田仓妻子的话。”
典子耳边听到龙夫不知不觉地嘟哝了一声:“啊,对啦。”总编辑也露出了一丝得意的表情。
“在小田原警察署调查完后,到箱根现场转转。利子带路。你们去实地考察验证一下。村谷女士和女佣的话,以后再慢慢打听。”
根据白井总编辑的这番指示,典子和龙夫今天在东京火车站碰头,乘上了湘南电车。
中午,天气闷热起来。男人们的白衬衣上反射着耀眼的光。
龙夫走出小田原火车站的检票口后,就站在车站候车室内的列车到发时刻表前看了起来。
典子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原先为了解村谷亮吾乘了哪趟火车看过列车时刻表,好象必须再看一遍。典子也跟着看了起来。
下行 小田原站发车
23:40 开往姬路 普通
23:48 开往浜田 特快(出云号)
23:59 开往沼津 电车
0:05 开往湊町 特快(大和号)
上行 小田原站发车
3:15 开往东京 普通
列车时刻表上的数字当然不会错,这张告示牌子上恭整无误地写着那些数字。
“是那趟车吧。”
典子指了一下用红字写着的23点48分(“出云号”特快列车),表示特别快车的红色在这种场合的确很显眼。
“嗯。”
龙夫露出了确认的目光,用手吧喳吧喳地挠起自己缺油的头发。他的表情说明现在还难以知道更多的情况。
“请在这儿等一会儿。”
龙夫回头看着典子说道:“告诉我村谷女士在打听她丈夫乘了哪趟车的朋友就在这儿工作,我去问一下情况。”
龙夫说完顺着人群向检票口走去。
典子呆呆地站在那里。周围的大多数旅客或是走着或是坐着。车站里特有的匆匆忙忙的气氛,多少有点使典子感到心里不踏实。她突然产生一种错觉,好象与龙夫一起两个人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车站正在束手无策,龙夫去向车站人员打听去向,而自己在这站着等着似的。
龙夫不到一分钟就回来了。看样子好象是没找到人。
龙夫马上说:“走吧。”
“怎么了?”
“不在。说是今天休息不值班。”
龙夫一边走到太阳照射着的车站候车室外面,一边向典子介绍了在车站里工作的朋友的情况。
“算了,见不到也没办法。我们以后再问他吧。……”
“现在应该去警察署吧?”
“是的。就照总编辑说的去办。老头子现在也来劲了。”
“真是呀!”
典子也有同感。白井总编辑表现出这么高的积极性在半年中只有那么一、两次。这只是在他有兴趣的时候才会发生,可以说这次也是这样。
“喂,崎野君。”
典子对在站前出租车和公共汽车停车场一带东张西望走着的龙夫说道:“如果说先生的丈夫乘上了火车的话,―定会是那趟23点48分的特快吧?”
“也许是那样。”
龙夫的回答好象是从天上什么地方传来似的。
村谷亮吾到底为什么要隐蔽起来呢?另外,他去什么地方了呢?
典子感到亮吾那寂寞的身姿正孤零零地站在23点48分特快沿线经过的某个地方。瘦弱的身躯,使人感到某种阴暗的东西。
走进小田原警察署,在写有“收发”的地方看到一个年轻的警官正在写着东西。
“你在这儿等一下。”
龙夫让典了等在那里,自己向收发室走去。警官抬起了头。龙夫在收发台上弯着身子开始说了起来。毕竟是记者啊。
正在值班的警察站起来走进里面去了。外面亮得有些晃眼,而这栋房子里面却显得有些昏暗。龙夫看到了坐在桌子前面的一个穿白衬衣的警官。
那个穿着白衬衣的警官听到值班的警察说了什么后就站起来了。龙夫向他那边行了礼。会话很简短。
龙夫回头叫来了典子。
“对方说可以跟我们谈谈。我们一起去吧。”
警察把两个人带到了一间象接待室那样的小房间。
一个40岁左右的矮个子警官进来后对龙夫和典子说道:“真热啊!”他把手里拿着的本子放在桌子上,热情地为龙夫和典子打开了电风扇。老式电风扇发着噪音懒洋洋地扇起了温吞吞的风。
“你们是来打听有关田仓义三先生自杀身亡一事的吧。”
警官自我介绍是和田见习警部(译者注:警部,是日本警察的官衔之一)。然后他翻开了桌子上的册子。他好象是一个爱出汗的人,用手绢擦着额头那如雨滴般的汗水,那条手绢也湿透了。
“首先,说说验尸的鉴定结果。”
见习警部用东北口音说了起来。
“全身的创挫伤有三十五、六个地方。头、脸、胸、背、腰、臂肘、脚,差不多全身到处都有伤。因为现场的悬崖高达35米,所以他才受了那么多伤。尤其是他本人当时只穿着浴衣,所以,在坠落过程中身体外露的皮肤全都撞刮在突出的岩石上,造成了这么多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