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仓的户籍?这么说你知道他的原籍喽?”典子感到很意外。这些事情龙夫是怎么探听出来的呢。
“我询问了小田原警察署。”
龙夫回答说:“你看,以前在田仓暴死时,田仓的夫人不是在小田原警察署陈述过事情的经过吗,我想那份陈述报告上应该留下原籍地址。”
典子点了点头,心想是呀,真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一周以前吧。”
“这么早啊?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典子对龙夫不通力合作感到生气。
“哎呀,失敬。是我疏忽,忘了告诉你了。”
龙夫为了搪塞过去,急急忙忙从兜里掏出了笔记本。
“记载的其它情况都无所谓,你想了解的要点记在这一页。”
说着就给典子翻到了那一页。从田仓义三的户籍抄件上摘录下来的龙夫的那有些潦草的笔迹出现在眼前。
原籍 滋贺县甲贺郡XX村字(译者注:字,日本“村”之下的行政区域名。)XX
户主 田仓义三
大正五年七月十五日生
妻 良子
大正八年二月二十五日生
〇良子 原籍秋田县南秋田郡五城目镇XX号
板本良太郎和坂本须美的长女
〇昭和十六年三月十六日办理移籍申报
“啊——”
典子反复看着这些文字。
“原来田仓夫人的原籍地点没有弄错啊。”
“是的。实际上这个抄件是在昨天才从邮局收到的。你去五城目了,我替你值班,到手有些晚了。”
龙夫又挠起了头。
“可是,你到那个地方去实地了解过,现在住在那儿的人不认识他们,就是说坂本家老早就离开那里了,家不在那儿了,而且,良子女士的双亲可能也去世了,大概没剩下什么亲戚。良子女士现在只有弟弟浩三一个亲人了。”
典子点了点头,心想确实是这样。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龙夫要重新确认一遍田仓妻子的原籍地址呢?
“是这样。”
龙夫说道:“我对田仓妻子的家乡是否真是发运行李的地点有点怀疑。”
“那么说,你想过那也许是伪装,真正的家乡在别的地方喽?
“就是这样。”
“理由呢?”
“理由?理由是……”
龙夫掏出了一支香烟,慢慢地放到嘴边点着了火。
“至今我们还不知道她的去向啊。因为,这么长时间下落不明,我感到她的家乡是在别的地方,她正隐居在那儿。就是说,一个女人突然消失很长时间不回来,她只能是呆在家乡。只有那里才能使她这么长时间从容安身。”
的确,这是一条理由。
“可是,看了这个抄件,你的这个假定不是被明确否定了吗?良子女士没有什么其他家乡。这么一来,她到底藏身在什么地方呢?”
龙夫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一边用手指拍着自己的额头,一边继续抽着香烟。
“还有弟弟浩三啊。”
“是的,那个声称要自杀的小伙子。”龙夫嘟囔地说了一句。
说到声称要自杀的小伙子,典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自杀真讨厌呀。我从秋田回来时,乘坐的火车轧死了一个自杀的。因为是自己乘坐的火车,所以心情特别难受。”典子皱了皱眉头,象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感觉。
“噢?”龙夫把手从额头上放下来,注视着典子的脸。
“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女的呀!”
一想到龙夫也想到了坂本浩三,典子就想笑。
“地点是靠近越后的盐泽一带。那地方经常出事,据说两年以前还死过一个女的自杀者。”
“咳,真详细啊!”
“讨厌!是当时坐在我对面的当地人说的。什么那个自杀的女人连身份都不知道就成了野鬼啦、什么是她的阴魂在招唤新的自杀者了,这些话不断地传入我的耳朵里使我难以入睡。”
龙夫默默地听着。
提到自杀,话题当然又转向了村谷阿沙子。
“真没想到她会自杀!”
典子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与阿沙子见面时的一些琐细的回忆就象是破碎的玻璃片似地总在自己的脑海里堆积着。
“谁也没想到她会自杀呀。因为我们总是处于旁观者的地位,没有深入观察嘛。”
说完后,龙夫突然把烟头扔掉用鞋踩了一下。
“喂,利子。”
他直接注视着典子的眼睛。
“你明白吗?村谷阿沙子女士在遗书中为什么没有指定由丈夫料理她的后事,而却选择了她的哥哥呢?”
是的。典子对这事也感到不好理解。她答道:“会不会是因为不知道丈夫的下落呢?”
“这是首先应该想到的。一般应该指定由亮吾氏来办理吧,再加上哥哥,应该留下遗嘱让通知两个人才对。如果说她根本就没指望亮吾氏的话,你看会怎样?”
“啊,真不明白啊!”
典子回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
“就是说,这样一来,难道不是阿沙子女士确认了亮吾两的失踪了吗?”
“确认?”
“是的。由于某种原因,阿沙子女士知道寻找亮吾氏的下落是根本无望的。所以,就是指定亮吾氏也没用。难道她不是这么想的吗?”
也许是这样。对龙夫的这番话,典子也渐渐地理解了。
“你老实得有点让人受不了,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龙夫以有些戏弄似的腔调边说边看着典子的表情。
“没什么别的不同意见。我只是想也许是这样。”
典子知道阿沙子女士寻找亮吾氏的下落的情形。在箱根的时候,她也曾经几次去过小田原车站,打听了他有可能乘哪趟列车,并拜托了铁路方面给予协助。可以认为阿沙子女士曾经对寻找丈夫是非常执着的。
这时龙夫发话道:“但是,我想到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女士大致猜到了亮吾氏的下落。所以,她反而不想联络了。这就是我的想法。”
“哎呀,你这个人说话真会兜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也不大明白。这只是一个抽象的想法。”
龙夫十指交叉着,扳动指关节发出了响声。
但是,对典子来说,她只能感觉到龙夫一定有进一步更深入的推测。
“崎野先生,你是不是还有更多的想法?”
“不,只有这些。”
“撒谎,一定还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龙夫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是嘛。那么只好说给你听。你考虑过没有,阿沙子女士为什么要选择浜名湖作为她自杀的地点呢?”
“不,我没想过。”典子摇了摇头。
“我想过。自杀者选择自杀地点同样有某种因果关系的。比如,那里是自杀者曾经到过的地方,自杀者对那里留有印象,那地方与自杀者有一定关系,那地方自杀者早就想要去看看,……”
“什么?你说的意思是那里景色宜人吗?”
“对自杀者来讲,风光明媚也确实具有魅力吧。”龙夫说话时的表情认真严肃。
“浜名湖非常美丽。弁天岛是一处著名的旅游胜地,同时馆山寺建在伸向湖中的半岛上,从那里眺望,景色也非常优美。
“崎野君!”
典子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不,我说的是真的。景色优美的地方确实容易被自杀者选作结束自己生命的场所。可是,仅仅风光优美还说明不了问题。如果在自杀者与那地方之间发现不了某种联系的话,我们就很难看出问题的真相。”
说到这,龙夫叹了一口气。
“喂,利子,我想了想。在浜名湖附近都有些什么地方呢?首先是浜松市。在这边稍远一点的地方有静冈市。在湖的西面,有丰桥、冈崎,再一直往前。走就是名古屋市。在这些城市中,有没有与村谷阿沙子女士有关系的呢?”
典子想了想,突然大声说道:“啊,有啊!”
“是哪儿?”
“丰桥!你看,村谷家女佣的家不是在丰桥嘛。我从犬山回来时还去过一趟呢……”
“是的。那个女佣叫广子吧。在村谷家作事的女佣的家是在丰桥。丰桥与浜名湖。两者很近啊。……可是,我想到的只有这些。这两者也许是互不关联的两个地方,或许两者之间有一条联系的线。现在还弄不清楚。我只知道两者之间的距离很近。”
龙夫想起了喝剩下的凉咖啡,伸手端起来喝了。
抽象画
1
那天傍晚,村谷阿沙子遗书全文的抄件送到了编辑部。这个抄件是白井总编辑写的。
大家都想知道这是一篇什么样的文章,所以争相传阅。但是,每个人在看完后都流露出了与期望相去甚远的失望表情。
“哎呀,真没想到在弥留之际,村谷竟然会写出这么糟的文章。”
副总编芦田叹了口气,原先那种兴奋的神情不见了。有人更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感想:“说不定连现在的高中生写得都比这个好。”
典子也看了一遍遗书抄件,满满写了三大页的遗书的内容一点也没有象是作家的那种宏达充实的气势,实在太差劲了,典子想。
现在,从我坐着的屋子里能够看见静静的湖面和徐徐飘动的一片云。不久我就会躺在那平镜般一动不动的湖水下面吧。那时,在静静的水面上也许会出现几道涟漪,并且会逐渐扩展下去吧。这就是我沉到湖底前的最后的印象,随着扩展开的涟漪的消失,我的生命也将终结。
对我的死,谁也不能劝阻。上帝也不能拒绝我自己选择的死亡。我在临死之前的心情就象水面一样平静清澈。当自己决定要实施谁都不能劝阻的事时,我感到一股就象成了神仙似的从未有过的爽快勇气……
文章的开头就是这样,接下去是平淡的死者心理的缓缓叙述。没有什么充实内容,只有一些故作姿态的感伤词句。
“让她写小说真是占便宜了,”有个编辑说,“这简直就象是一篇作文。人在自杀之前精神崩溃了,所以才写出这么糟糕的文章吧。”
总之,这篇说不上是遗书还是遗稿的东西写得简直太差了,所以大家决定先不登载在杂志上。不知道白井总编辑回来后会怎么说,但是可以肯定,我们杂志如果把它作为独家新闻登载出去的话,本杂志就会成为其它杂志的笑柄。正因为如此,大家统一了意见。
“真有点可悲啊!”
过后,龙夫把典子叫到外面,边走边这么说。
“编辑部的同事不知道真相才说了那些话,可是这是村谷女士拚着命才写出的文章呀。”
“是啊!”
典子也觉得有些可悲。
“村谷女士直至最后还想死得象一个小说家。”
龙夫继续说道:“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死后也还想让别人承认她是一个小说家。因此,遗书中的内容一点都没有涉及到自杀的原因。象村谷女士这种虚荣心强的女人是不会活下去忍受别人轻视她是一个什么也写不出来的女作家的。她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苦心尽量写了这么一篇所谓优美的文章的啊!”
典子低着头边走边说:“这里面一点儿也没提到亮吾氏的事啊。”
“对,没提到。因为这篇文章是在考虑到死后要发表这一情况下写的。真可怜,她没想到这反而引起了别人的轻视吧。大概别的杂志也不会登载这种东西的。”
两个人慢慢地沿着人行道走着。
过往的行人不少,奔跑的汽车也很多。大家都忙得象气喘嘘嘘似的。初一看,这里轰隆隆地充满着旺盛的生命活力。村谷阿沙子却格外地空虚,直至她最后死亡都让人觉得她的一生就象是玻璃那样平淡无色。
典子好象刚想起来似地问道:“不知道白井总编辑什么时候从鸟取回来?”
“啊,电报上说是三天以后……”
龙夫眺望着大厦的楼顶,嘟嚷道:“白井先生活动也真频繁啊!”
这句话听上去好象有很深刻的寓意,典子不由地看了一下龙夫的脸。
“利子。即使现在回社里,也没什么急着要干的事,好久没看画展了吧?”
说着,龙夫用手指了指路旁画廊的入口。
画廊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参观的人,连服务员的影子也见不到。画框里镶嵌着各式各样的绘画,它们被挂在周围墙壁上等着两个人去观赏。
两个人移动着脚步按顺序看了风景画、人物画、静物画。
“尽管不懂绘画,”龙夫说:“但只要一到这种地方,心里就觉得充实。利子,失敬了,你懂画吗?”
“不懂呀!”
典子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
“特别是这种流派的画,真是一点儿都不懂。”在典子手指的方向挂着一幅在暗色调上着力涂上了原色的抽象画。
“是的,这种东西很不好懂。”龙夫看了一下标签上写着的标题。
“是都会之月啊,但哪个是大厦?哪里有月亮呢?真是一点都看不懂。看了标题之后,也许会感到的确是那样吧。”
“这东西就是倒着挂起来也看不懂。”
“我想尽管这话对画家有些失礼,但确实如此。实际上在专业杂志的插图中,好象也有把这种抽象画印颠倒的情况。”
龙夫说着向下一幅走去。
这幅是风景画,描绘的好象是日本海沿岸的陡峭的悬崖和翻腾着巨浪的海面。龙夫站在这幅画前,目光出神地久久凝视着它。
典子在他背后稍微碰了一下,但是龙夫还是直愣愣地站在那幅画前面。典子感到很意外。
“崎野君,看什么这么感兴趣?”典子拽了一下龙夫的胳膊肘。
“不,不是那样。我只是在考虑刚才那件事。”龙夫用手指按了按鼻头,又凝视起了画面上的波涛。
“咳,什么?”
“就是你刚才在看那幅抽象画时说的那句话。”
“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说过这幅画就是倒着看也看不懂吧。就是这句。”
“……”
“我联想到了这次事件。我想也许我们对什么东西判断错了。”
典子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确实,我想不会象画那样全部都搞颠倒了,但是我感到在什么地方搞错了。”
“是什么地方呢?”典子也被这种想法吸引住了。
“现在还不清楚。这只是目前的感觉。”龙夫终于从风景画前面移步向前。
从拐角处那边进来了其他客人,服务员也从里面走出了。他们直盯盯地望着这两个人,所以两个人离开了静悄悄的画廊。
“站的时间很长了,觉得有点累。”
龙夫在耀眼的夕阳的照射下眯着眼睛继续说道:“而且,嗓子也干了。到那边去喝点冷饮吧。”
“好啊。”
当然,话里面也包含着想要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喂,给你。”
龙夫把接过来的果汁喝了一半。他看着典子说道:“田仓妻子的下落还不明,而她弟弟坂本浩三又不知去向了。好象还没被抓住。”
典子对这事也很关注,每天都看报纸,但是没有出现一点有关的报道。看的主要是东京的报纸,如果在别的地方被捕的话,也许东京的报纸不会报道吧。
“不对,我订了当地的报纸,每天都看,但还是没有消息。”
龙夫听了典子的话后这么说道。“我想被捕了或者自杀了,都会出现报道的,而现在没报道,这就说明他现在平安无事。也许他在什么地方悄悄地自杀了……”
“我也总有一种他还活着的感觉。”典子对此也有同感。
“我想,坂本之所以杀了木下是因为害怕暴露卡车误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