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由大脑的无意识活动所决定的,可是,伤口的消失又作何解释?
他越想越觉得怪异,眼中疑色连连。妖应见他如此,只好出言点醒:“你是在做梦,不过,你要是梦里死了的话,现实里的身体也会跟着死去的。”
梦境里虚构的人物,跟你说你在做梦,这滋味当真奇妙。
奇妙得让他忍不住问:“那我要如何醒来?”
“这侬怎么会知道,不过你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实的。这个世界——是以你的梦来塑造的。”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这就好比,你以为眼前有一个溶洞,所以这里就有一个溶洞。但实际上,这里只有半棵挂满白幡的槐树。”
以梦为蓝本,意识为载体么?如果说梦代表的是虚幻,现实代表的则是真实。意识能影响虚幻的东西,却无法抹杀真实的存在。
有些明白过来,他闭上了双眼开始想象,月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填满了地面的深壑。等再睁开时,面前只有半棵挂满了白幡的槐树。
还想再问点什么,却被妖应强硬的拉住了,往那半棵槐树的阴影里钻去。
他们从槐树的另一端钻了出来,殢无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眼前是几千重几万重的高空,云层幽晦。而脚下只有一条路,笔直的阶梯一直往下,长得看不到尽头。路的两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里便是地宫了,说是地宫,其实应该是玄冥鬼蜮才对。”妖应脸上出现了怀念的神情,她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上面是挖出来的地宫,下面有一条阴阳路通往鬼蜮,只有叩开生死关的人才能进入。佛厉大战之后,侬只剩一丝灵识,瑶映剑亦被毁去。是你将侬附于墨剑之上,带往鬼蜮,希图复原侬之肉身,谁料在最后关头出了差错。你法术反噬,元丹尽毁,重入轮回。而侬因为附于墨剑之上,才侥幸逃过一劫。”
“这么说剑灵是你?你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
虽然从妖应那里得知了前因后果,内心深处并不怎么相信,甚至还有点隐隐的排斥。
“剑灵不是侬,墨剑重见天日之后,侬因感受到封光的气息而离开。侬接近你,自是为了和封光合体,和你再续前缘。”
听她说得这样直白,殢无伤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就在此时,顶端的石阶开始了莫名的崩塌。妖应见状便哼了一声,说是这里的主人在催他们下去。
她理所当然的牵住自己的手,殢无伤挣了好几下,也没能甩脱,登时就发作了:“别碰我!”
他那语气活像被轻薄的大姑娘,引得妖应吃吃直笑。笑够了才说她要是不拉着他的手,便会走得看不到。
在她眼里,牵手只是很寻常的一件小事。然而这件小事,对于自己却意义重大。
不过两人的感情观截然不同,殢无伤不觉得她会懂。
本着多说无益,他转而消化起她话里的信息量,突然间福至心灵:“剑灵不是你,是无衣师尹?”
“自然不是,剑灵就是剑灵,不过他们之间有一种隐含的联系。”她说到这便望向自己,眼神似笑非笑:“他们之间的联系侬不清楚。”
“我不信,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剑灵为何一直阻止我和你相认?”
“因为。。。”她稍顿片刻,才说前世自己为了让她复活,几乎赔上性命。剑灵有护主之心,不想这一世的自己又重蹈覆辙,所以才百般阻挠。
她说完,便把手伸向包里的墨剑。
她的举动太突然,殢无伤根本反应不及。墨剑发出的哀鸣,让他的心狠狠颤了一下,下意识的拨开她手。
“侬已许诺了墨剑,这一世绝不让你再为侬损伤分毫。”
“我并未答应,我和前世的殢无伤是两个人,你的承诺多余了。”
“你嫌弃侬这张脸?等侬和封光合体之后,就会好了。”
“我不准你动封光。”
他说得郑重无比,妖应却只当是个笑话:“殢无伤你有没有好好听侬说话,侬说过了,侬和封光本就一体,她失去侬,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封光只有和妖应在一起,才是真正的风光。你不想侬和封光合体,可这个事你做不了主,还得看当事人的意见。”
她的自说自话,只换来了殢无伤冷冷的目光。尽管心里不愿意承认,但封光多半是愿意的。妖应的目的他已基本了解,只是无衣师尹的目的又是什么?
虽然他已有了前世的记忆,但那些记忆,更多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故事。他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是个什么想法,他只知道这一世的殢无伤,既不爱妖应,也不恨无衣师尹。
在极端漫长的时光面前,千年万年的等待和纠缠都只是一场笑话,爱与恨的最终归宿,不过是化为尘土。
☆、前情
无衣。。。师尹,你究竟想要什么?总觉得事情不如妖应所讲的那般简单,更多的细节却是无从得知了。
而且她话里多多少少都在暗示自己,无衣师尹便是此地的主人。之前他一直寄居在剑里,撺掇剑灵兴风作怪。诱骗自己带他来这里还不够,还妄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但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对于一个灵体特别重要的么?
殢无伤想不通这其中的关键,因为最关键的一环,已被妖应人为替换。
他前世要救的人,其实是无衣师尹。无衣师尹死了有很多年,他才去共仰瞻风抢了他的骨灰,投进了鬼蜮的炼魂池中。
他启动了仪式来复活他,却被追上来的妖应发现了。
两人当下就起了争执,墨剑自发性的护主,瑶映剑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两把神兵利器的交锋,直接导致了仪式的中断。殢无伤因受法术反噬,而重入轮回。妖应也受了牵连,剑毁人亡,只得化成太易之气附在墨剑上。
而在那之前,无衣师尹的骨灰经过炼魂池水的滋养,已经长出了一幅骨架。仪式中断的瞬间,他也产生了一丝灵识附在墨剑里。
他们仨一直在墨剑里沉睡着,直到墨剑重见天日。如果说妖应因为感受到封光的气息而离开,无衣师尹和剑灵则是几经转手,才被枫岫看中。那时他的灵识还很弱,压根影响不到枫岫。所以后来墨剑阴差阳错的回到殢无伤手里,无衣师尹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欣喜于他们的重逢,却也难过他不再记得自己。
一时情绪激动,他才会说:如果你忘记了我,那么我等于从来不曾存在过。
他没想到殢无伤居然能感应到他,毕竟先前他有尝试和枫岫交流,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不过殢无伤当时的表情,也让他回到许多年前,他觉得殢无伤不记得自己是真好。
那些过往,想起来并不愉快。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能让这个人记住。
至于自己对他的感情,上辈子没想让他知道。这辈子人鬼殊途,还有必要让他知道吗?
本想单纯的跟在殢无伤身边,无奈时间长一点之后,事情的走向越来越不妙。
倒不是在意妖应时不时的挑衅,而是自己本身出了问题。
他的真身还泡在炼魂池里,且随着灵识的加强,附于体内的怨灵日益增多,使他越来越难保持本心。
他前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却从未因为一己私欲而加害别人。
一旦抛开了最后的原则,就等于摒弃了心中的最后一丝善念,顷刻便会万劫不复。
被封剑再到得知自己即将被送走,心中的痛苦与怨恨,几乎达到了顶峰。
虽然克制着没有做祟,但飘散于空气中的怨气,还是影响到了殢无伤。
他为梦魇所迷,自己与剑灵费尽千辛万苦才破除迷障。
也正是那时陡然明白,被怨灵一点点同化的自己,的确已不适合留在他身边了。
只有让他带自己回到最初的根源,才有了结这一切的可能。
他的灵识依附于墨剑上,无法脱离剑身太久。尽管如此,他还是将信息,尽可能多的传达给了殢无伤。
殢无伤没有教他失望,他找对了地方,便已成功了一半,而接下来的另一半。。。。。。
无衣师尹躲在暗处,轻轻的笑了。
☆、溟渡
在他默默观望殢无伤的同时,殢无伤也一直在默默地思考。
妖应说剑灵不是无衣师尹,他们之间有一种隐含的联系。估且不论是什么联系,无衣师尹的鬼魂是如何进入到墨剑里的?
他越想越觉得疑点甚多,只得抓紧了包里的剑,跟着妖应向下走去。
俩人走着走着,渐渐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他正不明所以,就听妖应说道:“冥河快到了。”
顺着石阶七拐八拐,终于到了尽头。石阶尽处是一个小小的渡口,旁边停着一艘通体漆黑的小船,在河水中幽幽的晃荡。
妖应强拉着殢无伤上了船,那船像有自我意识,飞一般的向前驶去。不多时,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河水莫名的沸腾起来,许多条暗红色的手臂从河水里伸出,死死攀附在船壁上。
未等他有所动作,妖应已提起了长鞭奋力朝河水里甩去。很快殢无伤便看见了那些东西的全貌,它们浑身呈暗红色,在河水里泡得肿大。细细的脖颈上,吊着与大小全然不符的巨大头颅,头颅上布满了纠结的肌肉和深紫色的血管。它们双眼暴凸,一边躲避着飞来的鞭影,一边扑腾着往船上爬。
“殢无伤,你还愣着干吗?快把墨剑拿出来挡一下,侬一个人可撑不住这么许多。”
刚把墨剑从包里取出,剑身发出一阵尖锐的鸣颤然后自行舞动起来,漫天剑气利落的追砍着爬上船的怪物。很快,他便看到船舱后面,拖了一大堆在水中翻腾的残肢断臂。
危机暂时是解除了,他稍稍松了口气,又听到妖应的惊呼。
一具拈花的佛像,悄无声息的自身后的水面缓缓浮出。它浮于水面的部分约莫有6米高,在几丈远的地方看来,简直大得可怖。
殢无伤背上冒出了丝丝寒气,不过是个雕像,纵使神情安谧得有些诡异,他也不该如此不安。他强行镇定的盯着它看,很快发现了些许不同。
原来这石像的脸部一直在微微崩裂,宛若活物般,舒展着僵持已久的肌肉。它本来闭着眼,等到小船快要撞上了,才猛然一睁眼,两只眼珠子直直往下看。殢无伤只能看见它露出的一点点铅色眼球。然后它诡异的笑了一笑,张开了口,两人便连人带船的被吸进了佛像内部。
整个上空都是覆满湿黏液体,还在缓缓蠕动的肉壁。肉壁的褶皱里,长满了大朵大朵的肉蕾。它们密密麻麻的垒在一起,不断冒出汩汩的脓泡。
强烈的画面感,令殢无伤多看一眼也不能。他强迫自己往前看,前方河流的尽处,是急坠直下的瀑布。若任由小船漂下,后果不堪设想。
正要将发现说与妖应,耳边就传来了呼呼的风声。说时迟那时快,她甩出去的长鞭陡然伸长了十几倍,不负所望的缠在了一小团肉壁上。
“来。”她自作主张的抱住自己,双脚一蹬,两人顿时如离弦的利箭,直直射向了肉壁。
殢无伤下意识的闭眼,他几乎可以想象自己的脸,会陷入黏乎乎的肉团之中,也许还会挤破几个脓泡。但值得庆幸的是,他所想的并未发生,届时他们站在阴冷潮湿的石洞中,而妖应正面色不善的望着自己。
“你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侬都说了这个世界——是以你的梦为范本的,若非侬的灵体已经恢复了七成,只怕都被你害死了。”
“你说得不清不楚,若这个世界真是以我的梦为范本,为何不受我控制?为何梦中的一切如此真实?梦中的意识是梦境的支点,如果支点消失了,我应该就能醒过来。可你却说,随着梦中意识的消失,我现实里的身体也会跟着死去。”
“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侬一向说不过你,侬只知道,侬在洞口拉着你时,就被你带入到了梦里。这个梦,是无衣师尹引你来的,他要做什么,侬并不知晓。这个世界由你的梦境创造,却来源于你的执念。你的执念越强烈,梦境就越真实。”
他们正说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了连绵不绝的惨叫声。那声音听着直教人毛骨悚然,简直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来的。匪夷所思的情况,显然不适合继续讨论,他们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朝声音的发源地挪移。
石洞的尽头,是一个极其宽阔的环形坑洞,尺寸大的出奇,直径大约有四百米左右。坑洞的深度最少也达到了百米。中间坐落着一棵大树,目测需要几十个人才能合围。树上缠绕着大量深绿色野藤,那些野藤在大坑底部兀自翻搅着,他们所听到的哀号声便是从下面传来。
殢无伤趴在坑洞边缘努力向下看,很快看到了一副令他头皮发麻的场景。大坑的底部,埋着许多断手断脚的白色怪物,它们没有五官,哀号竟是从它们脸上的大洞里发出。它们密密麻麻的堆叠在一起,残缺不全的身躯不断被野藤所破,破开的白色表皮下露出了人类的内脏,飙射而出的血液也被迅速吸干。野藤还会自行翻搅被埋在下面的猎物。坑下满是白花花的肢体,稠黑的血液,黄黄红红的形状各异的残肢断臂以及不知放了多久的呈深红色的破碎器官。
☆、殖牢
脸上肌肉不受控制的抖动,他撑直了身子站好,才听到妖应的呢喃:“原来这里便是葬魂坑。。。”
见他脸色阵青阵白甚是精彩,她仿佛故意与之作对般的补充:“才到这你就受不住了?呵呵——这坑底的都不是活人,只是纸傀儡罢了,它们是用来代替从玄冥鬼蜮复生的活人受苦。走吧,前面就该到了。”说完,便强行拖着殢无伤,往大坑的另一端走。
期间耳畔传来的惨嚎声,几乎要把人逼疯。他有些踉跄的跟上妖应的步伐,包里的墨剑似是感应到了他的情绪,源源不断的暖意从剑身上散发出来,给他以无声的安慰。
他们绕着坑沿走了许久,脚下隐隐现出一条向下的石路。那石路像用人类的骨骼铺成,整个路面都泛着一种暗青色的波光。殢无伤试探性的踩了一脚,就听见脚下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仔细一看,似乎是一个人的臂骨被他踩碎了。妖应却是不管不顾,只拉着他向前走去。
他们一边走,一边四处查看着。说来也是奇怪,此处距离大坑不过数百米,方才还清晰可闻的惨呼,如今却声息全无。空气中除了他们走路所发出的吭哧声,竟连风声都消匿了。安静得诡异的氛围,让殢无伤有些莫名的心慌。
这种感觉。。。好像逼近了幕后BOSS的巢穴,一般的杂鱼只敢屏息静气。
他刻意将步子放得慢了一些,视线也不停逡巡。在高度戒备中,两人从延伸的石路,走到了一处开阔的所在。纵观四周,是个废置已久的神殿。神殿正中,立着一根由人类头骨所垒成的石柱,石柱的顶端,飘缀着幽幽的雾气。
妖应这时便挨过去,将手贴在石柱上。几乎是在瞬间,石柱顶端的雾气便转化成了青蓝色烈焰,由上往下剧烈的燃烧。
烧得渣都不剩了,她才犹疑未定的盯着自己的手心:“就这样?”
听她的意思,此事断不该如此简单,殢无伤正想问问她,忽然从头底传来了熟悉的咯嚓声。向上望去,却是殿顶的骨堆发生了松动,那些失去了头颅的骷髅争抢着自上方爬下。它们三三两两的组合在一起,三只甚至更多的手臂和腿骨,怪异的组合在一个躯体上,一窝蜂的朝他们涌来。
妖应迅速掏出长鞭,和骷髅们缠斗起来。见情势危急,殢无伤也解开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