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卷二 得算(十四)
“那只是个意外,我已经在对她做出补偿,除了爱,我可以给她任何。”绍仁望着天边的月,不辨情绪的说着。
“意外?”素贞微惊,的确,对于他们两个和东方胜之间的纠葛,他们从未向自己提起过。
“嗯,加了阴阳合魂散的茶,林汐喝了一杯,我喝了半杯,来不及配制解药。”
绍仁声音并不大,但已足以让素贞心惊,药的名字已经很明显的说明了它的出处,“这么说欲仙帮早就盯上你了?”
“应该还没有,这药不是下给我的,欲仙帮不知到我的体质会抗拒一些药物的药性,如若是对我,不必下一整杯这样的虎狼之药。”
“那是东方胜?可欲仙帮这样做究竟有何用意?”以东方胜狂妄的性子,应是不屑于用这样的药物的,难道是欲仙帮以此讨好拉拢东方胜,却没想到被那时的成逍坏了好事?
“我也不知。”绍仁收起手中的玉笛,起身向楼顶的天窗走去,忘机阁是他亲自设计改建的,那里有梯子从楼内直通楼顶。
“等等,绍仁,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林姑娘爱上了你,你又该如何?”
“她不恨我我已知足了。一个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的郎中,无能到极点的读书人,我有什么值得她爱。”绍仁嘴角升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边说边摇了摇头,顺着梯子关上天窗,回到楼中去了。
独剩下素贞一人和月独处,除了叹息再也做不了其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这世间能有多少夫妻是因真爱走到了一起?
素贞其实也拿不准林汐对绍仁究竟是什么感情,一路从妙州来到京城,她对绍仁的关心和顺从都让人看得真切,可她对和绍仁正面接触的抵触也是实实在在。或许像绍仁那样顺其自然是最好的办法,毕竟从绍仁的角度来讲,他是绝对不会轻易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发展成爱情的。
“你是因为看多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所以才时圆时缺么?”素贞望着此刻唯一和她相伴的明月,太息般的问出了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在翰林院供职不算辛苦,但也并不简单,她是修撰,地位在庶吉士之上,每日除跟随前辈学习起草诏书政令,为入阁做准备外,也的确还有些“修撰”工作,比如对国史的编修。
修史之利在于可以近水楼台的看到许多官员和朝政大事的原始档案,当然也方便素贞调查了解和欲仙帮有关的一些新仇旧事,因此素贞常在朝廷的档案馆和资料馆秉烛查阅到深夜,以期理出些许和欲仙帮及其它相关之人的头绪,知己知彼,方可应敌。
欲仙帮,以修道成仙为宗旨,大约兴起于二十多年前,起初规模并不大,只是以京城的欲仙观为据点,集合了诸多道人炼丹论道。十八年前,也就是嘉历三十年,欲仙帮曾在暗中协助朝廷剿灭乱党,帮主欲仙子因功被当朝天子拜为国师,欲仙帮开始广招门徒,迅速发展壮大。
起初欲仙国师除借求仙之名暗中搜刮财物以饱私囊外,在政治上倒还算安份。素贞查阅早年的奏章中弹劾欲仙国师的并不多,仅有的几份也都是欲仙帮聚敛财物云云,皇上对此的态度则是一概置之不理。
只是在近两年来,随着老皇帝年纪越来越大,对长生不老一事愈加痴迷,对国师和欲仙帮的倚重程度才逐渐超过朝臣,欲仙帮趁机在朝中拉拢了一批文臣,唯国师马首是瞻。最近更是攀上了菊妃和东方侯,显示出了他强烈的政治欲望。
东方侯,先帝幼子,当今嘉历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嘉历元年即封齐王,封邑在鄜州,“侯”是他的名字,并非爵位。先帝共育有五王十三子,七子夭折,还有四子成年封王后先后病逝,到如今还活着的,只剩下了当今圣上和第十三子东方侯。皇上对这个唯一的弟弟还是不错的,他常年居于京城而不去就蕃便是最好的证明。当然还有传言说东方侯和他的王妃郑氏关系不和,反而与当今圣上的宠妃菊妃娘娘关系甚笃,宫中甚至还有小皇子即是二人私通所生的谣言。
不过东方侯的正妃郑氏,倒是个素贞从未听说过的人物,只知道她远在鄜州,替东方侯打理齐王府的家业,很少进京露面。说来东方侯生性懦弱胆小,却能生下一个颇具血性的儿子东方胜,大抵是东方胜骨子里更像他这位母亲郑氏吧。
王公公,名叫王安,本是太医院首座王仲甫独子,少有贤名,曾考过院试中了贡生,可惜没能继续参与殿试家中就遭了变故。嘉历三十年,乱党犯上,王仲甫牵连其中,被革职抄家,时年二十几岁的王安被没入宫廷成为内监,从此性情大变,酷爱金子。
王仲甫,世代官医,先皇时就已经进入太医院供职,嘉历二十七年开始任太医院首座,三十年因暗中勾结乱党谋逆被下诏狱,为乱党营救成功越狱后不知所踪,其子王安没入宫廷,妻王阿李及一干家人没为官奴。
慕青衫,现任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东林党党魁之一,素有清望,嘉历二十一年二甲进士出身。三十年因剿灭乱党有功,被当今皇上超拔入阁,执掌辅印近二十载。他属于东林党中比较平和的分子,是那种对于朝中诸事不算特别激进,但也坚持底线的人。这点从他这些年经手的奏章档案中不难看出,而且综观他这些年在朝政上的作为和主张,颇多偏向欲仙帮之言,或许他和欲仙帮之间的联系,已经在暗中进行了很多年。
太子,名东方由效,生于嘉历二十八年,仪惠妃所出。嘉历三十一年仪惠妃病逝,皇上追封其为孝端慈仁皇后,次年封嫡子东方由效为太子。由效既是当今圣上的嫡子也是长子,是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只是他沉迷于木工之事,对政治没有丝毫兴趣,引起了老皇帝的极大不满,菊妃趁机设计构陷于他,逼得他出逃妙州,图谋让自己所出的二皇子东方由敛承继大统。
望着纸上这些已经整理出的文字,素贞深吸了一口气,一段时间以来的茫然终于被自己理出了头绪,现在需要关注的主要是这几个问题:
第一,几个人的相关档案中都提及嘉历三十年的一次乱党犯上,按理说谋逆大案理应震动天下,但在接触这些档案之前自己却从未有所耳闻。素贞试图在相关的档案资料中还原这件逆案的原貌,但得到的结论除此案牵连甚广外,再无其它,什么乱党名单、犯上的具体行径、如何被一举剿灭等信息均无详细记载。
第二,王仲甫竟然是王公公的父亲,而且他和王公公二人的命运都因那件逆案产生了重大转折。此前素贞只知道欲仙帮和王仲甫之间早有恩怨,并不知道他还是在逃的朝廷要犯,可为什么欲仙帮对他采取只杀不捉的态度,即使带回人头不也是大功一件?
第三,江成逍,也就是现在的冯绍仁和这件逆案有什么关系。逆案发生在嘉历三十年,也就是江成逍出生的那一年,按照成逍自己的说法,他是自幼便被王仲甫抚养长大的,而且王仲甫口称他“少主”,要他针对欲仙帮进行复仇。那么便不难推测他应该就是那次逆案的遗孤,而且有他的父亲极有可能就是所谓“乱党”的领导者。
第四,慕青衫和欲仙帮的关系究竟如何。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十八年前逆案发生时他和欲仙帮是站在一起的,而且细观他这些年的奏折廷论,虽表面上维护东林党,但多是最终帮助欲仙帮达了目的。很有可能这些年来他虽以东林清流自居,但实际上早已和欲仙帮沆瀣一气。
素贞不知道这些事情里绍仁知道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对自己有所隐瞒。欲仙帮虽私下结交朝廷官员,但绝不会公开露面,他的药童和光曾在言语中提及曾看到五大护法和一个中年官员在一起,就足以让素贞产生怀疑:官员既然不会公然和欲仙帮站在一起,那么和光即使看到,也会和自己那天在飘花楼时一样,只是一个身着便装的模糊身影,又是如何得出“中年官员”的结论的?还有绍仁本身,那次金亢龙和慕青衫的会面看起来安排的滴水不露,绍仁究竟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又是如何识出那个人就是慕青衫的?
无论如何,今后对于这个“弟弟”还是要多存几分戒心的,毕竟他看起来在政治上,要比自己成熟的多、老道的多。他是个有胸怀、有远见的人,虽然如今是以铲灭欲仙帮复仇为目的,可实在很难保证欲仙帮覆灭之后,他又会做些什么。
更漏声声,素贞揉了揉因少眠而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寻出火盆把手中刚刚写满文字的纸张烧为灰烬,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官服,将桌边快要燃尽的烛火轻轻吹熄,朝阳即将升起,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二结束了,今儿的文算是小小的总结了一下,和卷一相比,基本的人物都有了出场,性格上的特点也或多或少的体现了出来,卷三目预计还是有7个小节,公主驸马要大婚啦~~~~~
卷一叫“权舆”,是整个棋局的开端;卷二叫“得算”,讲的是棋局的输赢需要经过预先计算。
落子越来越多,棋局也要越来越复杂了······
☆、卷三 洞微(十五)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三的名字叫“洞微”,依然取自宋人的《棋经十三篇》,这次是《洞微篇第十》
凡棋有益之而损者,有损之而益者。有侵而利者,有侵而害者。有宜左投者,有宜右投者。有先着者,有后着者。有紧□(上山下辟)者,有慢行者。粘子勿前,弃子思后。有始近而终远者,有始少而终多者。欲强外先攻内,欲实东先击西。路虚而无眼,则先觑。无害于他棋,则做劫。饶路则宜疏,受路则勿战。择地而侵,无碍而进。此皆棋家之幽微也,不可不知也。《易》曰:“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
说的是下棋的时候有时表面得益实际上受损,有时表面受损实际上得益;有侵袭得利的,也有侵袭反受其害的;有时候应该在左边投子,却反而在右边投子······
今儿手懒,就不整个翻译了,这里的意思大概就是一种朴素的辩证法思想,强调下棋不要被表面上的主动和被动所迷惑,需要通幽洞微,看清实际的形势,才能进退自如。
嘉历四十七年九月初五,一个平静安宁的日子,京城街道两旁的商贩们都忙着洒扫庭除,开始新一天的迎来送往。
早朝结束后的素贞独自一人走在回府的路上,登科后的日子依然看起来宁静得似乎无事可做,今天并不当值,昨夜看了一夜档案,如今刚好回府休息一会。
忽然一声尖厉难听的笛音传来,素贞寻声看到街边一家名为“乐志坊”的乐器店里,月余未见的“闻臭大侠”竟然手中拿着一只笛子仔细端详,刚刚那声难听的笛音想必就是出自她“口”吧。
素贞不禁莞尔,进去看看吧,自己最近不是常感无丝竹傍身么,也该买一把琴了。
“店家,在下想买一把好琴,可否推荐一二?”素贞进门恭敬有礼的询问到。
“哎,有用的,是你啊,你说这小小的一根竹管,是怎么发出声音的?”闻臭一见来人是素贞,连忙结束了刚才的沉思,笑嘻嘻的问道。
素贞摆手示意店家稍候,随即向天香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好奇,“公……子为何清晨有此雅兴?”是为了开心么?
“哦,昨天我在飘花楼听到一段特别好听的笛声,好听到我这一夜满脑子都是那曲子,今儿一早就想来这里看看这个东西,可惜老板给我讲了半天,我只吹响了一声。”天香边说边如平日转甘蔗一般转着手中的笛子。
素贞看她把乐器这样在手中戏耍,实在有碍风雅,却又自知管不了她,只能向一旁一脸着急的店家使了个眼色让他不必担心,接着她的话头问到,“公子也去飘花楼?”
“不行吗?真多事,我是为了听岚音姑娘的琴会去的,她可很少公开给众人弹琴的,我刚回到京城就遇上这么好玩的事,当然要去凑个热闹!唉,你看起来那么呆,肯定不知道。”天香不屑的对素贞说道。
“倒还真不知岚姑娘昨夜有演出,那大侠您昨夜听的如何?”素贞淡淡一笑,自己昨天整理档案文书几乎彻夜,哪里会关注到一个琴妓的表演。
“琴是弹得不错,不过照比'天下第一美女'冯素贞还是要差一些,啧啧,还蒙着个脸,肯定长得不怎么样。不过后来的笛声是真美啊,也不知道是谁吹的,还吹了一半就不吹了,真可惜。”天香说着还真摆出了一副惋惜样子。
素贞本来听到她提及自己,没料心中的情绪还没来得及翻涌,就被她话中的后半段内容弄的骤然严肃了起来。
“笛声又是半途而止么?或许是他根本吹不了一首完整的曲子吧。哦,闻大侠不必惋惜,大音无声,大像无形,若是一曲终了,说不定不如这般余音绕梁了。”绍仁的笛声的确可以称得上引人入胜,会是他么?
“什么叫'又'半途而废?这都哪跟哪啊,真是的,我说这里又没有读书人,你说话这么酸溜溜的做什么?”天香有些不满素贞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向她抱怨道。
“在下习惯使然,还请闻大侠海涵。”被打断思考的素贞来不及反应,只能躬身道歉。
“唉,还真是个书呆子,没劲得很。算了算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它是怎么发出那么好听的声音的。”
素贞但笑不语,只是接过天香手中的那支竹笛,回想着绍仁时常奏的那首曲子,吹了起来。
笛音很美,也很悠扬,天香初觉惊讶,继而便沉醉其中,闹市中吹奏竹笛的翩翩公子,却用笛声给了她一种皓月当空,清风徐来之感。
可惜笛声依旧停止的很突兀,像被迫打断一般无法继续下去,意犹未尽的天香懊恼的刚刚想埋怨素贞为什么不吹完,目光却被站在乐器店门口的两名女子吸引。
站在前面的那名女子一袭淡紫色的纱衣,身材姣好,薄纱覆面,正是她昨天在飘花楼刚刚见过的琴妓岚音。
“岚音姑娘!”天香大声的和她打着招呼,换来岚音微微敛身一礼。
“你招呼一下这二位。”乐器店老板见是岚音,一边唤来旁边正在擦拭乐器的伙计招待素贞和天香,一边向岚音走去,恭敬的说道,“岚姑娘来得这样早,快里间请,昨晚刚到的好琴,我都没摆出来,给您留着呢。”
“我家姑娘一听说你淘到了好琴,就急着亲自过来看看呢,要不是昨晚上有场子,怕是早就飞来了。”岚音身后的婢女看起来和老板很熟络,笑着回应道。
可站在她前面的岚音似乎并不配合她的话,只一直盯着素贞和天香的方向,随后欠身对那老板有礼的说道,“还请严老板稍等小女子片刻。”
素贞从岚音出现就感觉到了她看自己的目光不太寻常,此刻又看到她正步步生莲的向着自己走来,心中的疑惑更深:她用这样的目光看向自己,是因为方才的笛声么?如果是,那么昨天在飘花楼吹笛的十之□□就是绍仁了,他再次出现在那里,又是为了什么?
“我说岚音姑娘,你也是来批评他不好好把曲子吹完的吧,还什么'大音无声',根本就是在吊人家胃口。”天香看到岚音向她们走来,又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一脸不自然的素贞,笑着对岚音说道。
“公子误会了,这位公子并非昨夜吹笛之人,小女子只是想询问一下这位公子是否知道作这曲子的人如今身在何处。”
“你不是不认识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