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哥哥,你怎么不躲啊!”
“闻臭,我……”一剑飘红正待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恰巧天香的注意力被路边另外两个相遇的老乡之间的对话吸引了,他才免于窘迫,松了口气。
“老洪,又去前村看女儿啊?”一个乡野老汉热情的向对面走来的另一个老汉招呼。
“是啊,今年冬这雪下的好啊,麦子明年一定能大丰收。这不,老伴赶年前多扯了几块布,让我把余出来的送去女儿家,给小外孙也多添几件新衣。”被称作老洪的老汉得意的扬了扬手中的碎布,声音里都洋溢着高兴。
“那可不,盼天盼地可终于要盼来好年程了!都说今年代皇上祭天的,可是当朝的驸马爷冯大人,许是老天爷也喜欢好官,开眼下瑞雪啦。”
“就是就是,都说那驸马爷是个难得的好官,还年纪轻轻就做了皇上女婿,只是这么好的丈夫,那个公主咋就不知道珍惜呢,我那女婿要是抵上驸马爷一半,我老汉这辈子都不愁喽。”老洪边说还边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状。
真是扫兴,怎么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夸那个小白脸臭驸马,什么本公主不知道珍惜,你们知道个什么!天香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却拉住了一剑飘红明显愠怒的手臂,不动声色的继续听他们说下去。
“唉,我听说那个什么天香公主刁蛮任性,经常找茬欺负驸马,如今更是和别的男人偷跑出宫了,找不见人呢!也不知道驸马爷可得有多着急!”
哼,他才不会着急呢,他也更不会找自己,他巴不得自己永远都不回去呢!等等,什么叫本公主“和别的男人偷跑出宫”!本公主和剑哥哥明明是两情相悦,自己可从来没把那个臭驸马小白脸当成自己的丈夫!
不对,好像自己是有一段时间承认过他,不过那是吃了忘情丹,不算不算!
那二人接下来的对话就变的十分鸡毛蒜皮,拉来扯去都是村里人的家长里短,天香觉得既羞愤又无趣,拉起一剑飘红继续赶路,“剑哥哥,你说岭州城里还会不会有甘蔗卖?”
“有,我们闻臭是福星,走到哪里都有甘蔗卖。”一剑飘红虽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有些在意的,自己闯荡江湖多年,虽未曾仔细留意,但也清楚,这寒冬天气里,甘蔗实属难得之物,他和闻臭从沂州开始,就一路都能顺遂的买到甘蔗,必然是有人暗中供应,会是谁?难道是张绍民还对着闻臭念念不忘么?
罢了,闻臭既然不曾怀疑,自己更不要戳破了,只要闻臭有甘蔗吃,就好了。他一剑飘红虽然是名动天下的杀手,可却连身边的女孩子爱吃的甘蔗都要靠别的男人供应,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
其实还是看得出来的,闻臭跟在自己身边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开心,她这段时间时常不知神游何处,喜怒也变的恍惚难以捉摸,自己能给予他一个男人的呵护,可却走不进她的心里去,或许,自己和她之间的感觉根本就不是爱吧。
那闻臭爱着的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卷六 斜正(四十一)
冬月廿九,小寒。
老皇帝召阁臣及院部大臣聚集炼丹房,一起为国师的仙丹出炉观礼。
主上荒唐、重臣愚昧,刘丞相和素贞看向满室跪倒的身影,已是连叹息都发不出来。
在老皇帝责难的目光下勉强跪下,好男儿跪天跪地,跪君王跪父母,却实在不愿跪这怪力乱神的邪魔歪道。
素贞心底泛起一丝无力感,算了,自己又不是真正的男儿,跪一下就跪一下吧。她和国师之间的关系虽然从来都没缓和过,但也还没到在皇上面前都撕得太破的地步。
夜里北风呼啸,素贞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往府里的假山后去见谭婆婆。
天知道成逍对自己到底有多大的信任,怎么用了这么烂的一个借口,竟然以他要去四处采药,不需要保护为由,打发玉蟾宫这六个倾巢出动的给自己“寻妻”,把她们支到了自己身边,弄的玉蟾宫的人都以为自己对天香公主情谊甚笃,如今正相思得紧呢。
素贞实在感叹成逍在找借口这方面的确缺乏一定的天赋,找药材这么仓促的说法,而且还找得他自己对玉蟾宫“不知所踪”,要不是自己一直和谭婆婆保持联络,帮着他搪塞,恐怕玉蟾宫倾巢出动找的就是他了。
“长少主,我们探知公主刚刚出了岭州,如今正往镇州去呢,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接她回来?”谭戚恭敬的回禀,又试探的问素贞。
“不了,最近欲仙帮活跃得很,朝中实在脱不开身,留几个姐妹暗中保护她就好,记住不必跟的太近,她身边那个人是高手,小心别被他察觉。”
唔,一剑飘红要是知道了这些事一定会怪自己多此一举吧,“若是不慎被发现,尽速回来就是,万不可泄露身份。”
“是,长少主。那属下留两人保护公主,四个人回来保护您吧。”
“都跟着公主吧,我这里目前很安全,定期向我回报就好。”素贞说完,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交给谭戚,“快进腊月了,你们也注意添衣,别冻到了姐妹们。”
“是,少主。”谭戚抬头瞥了一眼素贞凝眉的双目,隐入夜色中退下了。
素贞独自负手在墨池旁徘徊,玉蟾宫对她们“兄弟”到底该是一种什么态度?江婆婆为什么当初要执意把成逍认作她的儿子?而且成逍还真的就接受的那么欣然,从此叫了江成逍。
成逍,绍仁,联想到和他重识以来的种种,素贞有些隐忧,依他的性子,恐怕是对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他都会借力而用,但他在不知江婆婆意图的情况下就敢放手利用玉蟾宫的势力,这步棋担的风险确乎有些大了。
绍仁是赌徒,但自己不是,如今绍仁有意用那么牵强的借口“失踪”,把玉蟾宫这摊子事甩给自己,她们是敌是友自己就一定要查探清楚。
再等等,等绍仁在鄜州的查探进展的差不多了,就可以想办法引江婆婆来见自己。
隔天早朝,老皇帝竟然突然下旨要敕封木青霞为贵人,着实让素贞吃了一惊,欲仙帮的最近的动作确乎快了些。
素贞冒死跟着刘丞相进谏,绝不能让欲仙帮把手直接伸到后宫里去,伺机挟持天子,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菊妃的态度值得素贞斟酌,她处处为木青霞说话,甚至在言语之中暗指刘丞相和素贞、李兆廷等人私下结党,毒舌至斯,实在逼得刘丞相和素贞无话可说。
素贞本能的意识到了危险的迫近,菊妃公然帮助欲仙帮在老皇帝身边安排女人,看来东方侯的死让她们之间的联盟更加稳固了。自己近来也的确和刘丞相过从甚密了些,虽诚然是为国事劳心,却竟也难免落了结党的口实,反被有心人利用。
结党结党,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党争党争,又到底该如何从政治上肃清!
素贞有些恍然,却又更加苦恼,这东方家的朝廷需要人来治理,可只要是人,就难免存在亲疏远近,政见相同、利益相近的人就难免走到一起,遂成一党。她一心规避浙党和东林党之间的争斗,可如今在别人看来,她已经俨然和刘丞相等人自成一党了吧。
政治上的事,永远都不会简单,现在看来,所谓“党人”不一定就全都是坏人,也并不一定都是故意为党。党争之于朝堂政治确乎不是一件好事,但也确乎是一件很难避免的大事,更何况如今老皇帝一心求仙,实在看不到半点想要整肃吏治的样子。
苦闷之下,素贞索性向老皇帝告假,躲在忘机阁中整整读了两天的书,经史、策论、政论文集……汉、唐、宋时皆有朋党之争,可最后都没能得到妥善的解决、摆脱它们走向衰亡的结局,难道真的是党争一起,国之将亡么?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只要天下乱象一生,受苦的必然是万万的贫苦百姓。素贞自是不忍,可又该如何做才能力挽狂澜,只手扶大厦于将倾?
要让朝政彻底清明,重现中兴的希望,绝非仅仅除掉一个欲仙帮就能做到的,素贞有些黯然,以自己女子之身,实不知还能在这朝堂上持政多久,绍仁常说他没有时间,自己又何曾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这样的大业。
再一次的对现状感到深深的无力,素贞突然很想知道,如若自己真的是个男儿,会对这东方家的朝政改变多少?又能为天下的百姓带来些什么?
绍仁的藏书量之丰富令素贞咋舌,其中对政论文集的搜集也丰富到了一定程度,先人的智慧的确可以用来鉴今,但终归不会有解决问题的具体方法,素贞埋首书卷读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便不能再这样不问时事了:李兆廷来访,告诉了她一个重要消息,太子被老皇帝下令全国通缉了。
册立贵人和通缉太子,两件事发生的脚前脚后,欲仙帮做的是如此的猖狂而不知遮掩,素贞不相信老皇帝会对此毫无所觉,但他有意选择顺遂了欲仙帮和菊妃的意图,究竟有何深意?
老皇帝对于太子的态度让素贞实在无法准确拿捏,只能言语含糊得打发了李兆廷回去,当务之急是让玉隐宫的人暗中寻得太子的下落,确认太子的安全后才好做进一步的打算。
正思忖间,驸马府里的管家进到客房中来,原是年关将至,府中还有一干庶务需要请示,因从前掌家事的二爷不在,他又不敢擅自做主,故而不得不打扰到了素贞这里。
听着管家一桩桩一件件的汇报,素贞之前从没觉得她这个驸马府中的家事有这么复杂,从过年下人要添的新衣到守岁用的蜡烛烟花,一干细小琐碎的东西都需要自己这唯一的主子有个计较,至少也得点上个头,才能让下人算是承了冯家的恩情,来年继续尽心服侍。
素贞看管家说得辛苦,赏了他坐下边喝茶边说,管家条理清晰的把该汇报的该请示的向素贞一一说明,只是最后还有一件事要劳动素贞亲自动手。
“冯绍民”和“冯绍仁”都是郎中出身,所以驸马府中没有专门的医官,不过还是按制设有药房,之前也一直是绍仁常待在那里打理。只是如今绍仁不在,年底下人们不知该填补进备哪些药材回来,管家原想从外面临时雇个大夫直到二爷回来,但被素贞拒绝了,“我呆会儿亲自去看看,开张单子给你们就好了,没必要打扰别的大夫和家人团圆。”
素贞应了管家,随管家来到府里的药房,绍仁离开有两个多月了,药柜上都已经沾染了些许的微尘,素贞呛咳了几声,略带不满的问管家:“这里平时没人打扫吗?”
“回爷的话,除了按时根据二爷的指示采买添置药材,二爷平时不让人随意进到这来,所以他走之后这里就一直这样。”
想起绍仁脾气中的古怪,这倒的确像是他的作风,这么说这里一切都保持着他走时的模样。药柜上还放着几包包好的药材,素贞轻轻掸去浮尘,拆开检看了一下:何首乌、生地、胡麻仁、白芍药、生麻……是林汐的安胎药,可其中,这是,为什么会掺有几棵赤芍?
作者有话要说:
☆、卷六 斜正(四十二)
赤芍,活血化淤,疗伤之用的药草,是绝对不该出现在安胎药之中的,难道……
素贞强压下激动的心绪,继续翻动包好的药材,面色不变的问管家:“这些药都是二爷亲自抓的?二夫人在时都是谁负责煎药?”
“是二爷亲自抓的,就没必要写药方了,从前负责煎药的是金声和玉振两个,爷,有什么问题么?”
素贞单手抚额,朝管家随意的摆了摆手,“没什么问题,你先下去吧,我今日正巧无事,一会儿自己去药店转转,进些药材回来就好。”
管家应声唱了个诺,恭敬的退下了,素贞却再难抑制自己翻涌的情绪,跌坐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绍仁口口声声说他和林汐在一起是为了那个孩子,却一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孩子顺利的出世,他和东方胜之间到底进行着怎样肮脏与丑陋的交易!
这就是她冯绍民的弟弟,她西门成瑶的弟弟,仇恨和病痛到底把他扭曲成了什么样子,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他不会去想着利用的!
从前的冯绍民可以把冯绍仁撵出家门,可如今他是自己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弟弟,如果可能,自己宁愿接过他肩头的所有重负,换他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可以活得逍遥。
就这样吧,等绍仁从鄜州回来,自己就从他手里接过一切,她们姐弟两个之中,总有一个要幸福,哪怕绍仁能拥有的幸福注定短暂,自己也要尽力为弟弟营造。
仇恨毁掉了绍仁人生的前十八年,今后的风雨,该由自己这个长姐一肩挑起。
济仁堂药店店面不大,仅有两名花白胡须坐堂大夫在里面问诊,病人也不多,素贞踱到里院的时候,看到的是同尘正在认真的挑拣药材。
“冯公子!你怎么会来这里!”同尘抬头看见素贞,脸上浮现出一丝故人重逢的惊喜,向着素贞身后张望起来,“我家少爷呢?没跟你一起么?”
素贞有一丝愕然,看来绍仁与和光之间都是瞒着同尘的,让同尘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大概是和光这个兄长对他最大的回护吧。“他很好,现在是我弟弟,叫冯绍仁。”
“嗯,我哥跟我说过,少爷很好就行,嘿嘿。”同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着说。
“呦,爷来了,快里间借一步说话。同尘,快去叫你哥!”一个花白胡子的老郎中恰巧从里屋走出来,见到了院中站着的素贞,连忙恭敬的作揖相请,把素贞引向内堂。
素贞没说话也没客气,径直坐到了主位之上,端着一杯新茶等待老大夫的汇报。
“爷第一次到这来,小老儿李生泉,是这济仁堂的掌柜,铺子里除了我还有和光是咱们的人,平时和书店一样,都归乐志坊的老严统一调配。”
素贞略微点了点头,“我来是两件事,一是我府上年底要采买补充些药材,我呆会写个单子,你叫人备齐送到我府上,寻管家对账就好;二是我要你们通知十三府所有咱们的人暗中留意太子的下落,一有消息,务必及时通知给我。”
和光刚好从屋外打了帘子进来,脱下了厚重的棉帽向素贞见礼,“爷,鄜州来消息了,说二爷一切都好,只是恐怕无法赶回来过年了,让您不要挂念。还有镇州的兄弟带话说公主和一剑飘红已经对甘蔗的来源有些怀疑了,目前还停留在那里,怕这样下去迟早会撑不住了。”
一切都好,能有多好?这样含糊的讯息,背后透露的恐怕恰恰是不好,可自己远在京城,除了祈愿他平安外,又能做些什么呢?
天香在镇州城的确停留的是有些久了,数九寒天里,要完全不动声色的把甘蔗只卖给她和一剑飘红的确是近乎天方夜谭的事情,素贞轻叹了一声,对和光二人吩咐,“撤回卖甘蔗的兄弟吧,觉不能因此暴露了玉隐宫的存在。”是不能让有心人发觉玉隐宫的存在,还是不想让天香知道背后给她提供甘蔗的人是自己,素贞自己也不知道。
腊月初四,素贞结束了告假,恢复上朝,却被老皇帝留下于皇极殿单独叙话。
皇极殿内温暖如春,老皇帝一身玄色常服,坐在书案后静静的批阅奏章,不时因奏章中的内容发出一声声感叹,仿佛这殿中只他一人而已。
素贞俯首跪在地上已经近一个时辰了,因是冬日,身着棉质官服的她早已满头大汗,汗珠顺着额头滴落到殿内柔软的地毯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地毯上的长毛在她一呼一吸间轻轻摆动,弄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