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素贞故作愤怒的甩了下袍袖,对管家吩咐道,“去带他到我的书房来。”
管家带来绍仁的时候,素贞坐在书案后头也不抬,只冷冷的说了一声“跪下。”
绍仁虽是满脸疑惑的看向素贞,却还是听话的跪下,“哥,出什么事了么?”
素贞仍是不抬头看他,“要我说还是你自己说,你前些天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绍仁脸上一红,略有些尴尬的瘪了瘪嘴,倒真似一副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的模样,跪着膝行到了素贞案前,向素贞嘿嘿一笑,“哥,人不风流枉少年,我只不过是看上了个琴妓而已。”
“你混蛋!”素贞忽然起身操起手中的茶杯,劈手砸落在地面上,对着绍仁开始数落,“当初我带你上京是为了让你好好研习医术,医治自己的身体,不是让你学着做一个纨绔子弟!你如今这番不思进取,对得起腹中怀了你孩子的林汐么?对得起我这个自幼照顾你的哥哥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么?”她越说越激动,也越来越像极了一个长辈对恨铁不成钢的晚辈的训斥。
站在一旁的管家从没见过他们的驸马爷这般激烈的情绪,连忙收拾了地上茶杯的碎片,识趣的退了出去。
随着管家的出去,书房里变得安静下来,素贞又坐回椅子上,平复了一下方才激动的心绪,抬首看向这个依旧跪在那里,面色已经归为平稳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卷四 虚实(二十四)
素贞默然片刻,看绍仁还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叹了口气,向他解释道,“巡按御史以治家不严为名参了我一本,我必须要作些回应。我的书房没有人敢随意进来,你起来说话吧。”
绍仁却似乎不为所动,“是我连累了你,跪一跪也无妨。”
“没有什么连累一说,我只演今天这一场戏就已经觉得疲累了,你每天都要把自己演成一个酒色之徒,不累么?”
“呵呵,你又怎知我不是一个甘愿花天酒地,游戏人生的人呢?做你的弟弟很好,可以让我过上一段分不清是戏是真的生活。”
“还是不想和我说你为什么做这些事么?你有没有想过,我或许可以借这件事同皇上请求把你送去国子监读书学礼?”素贞见他又故意绕开问题,决定增加一下言语的筹码,或许可以问出些什么。
“那你就真得是入戏太深,每天活在戏中而不自知了。哥,你的戏我从来不去管,我的戏也需要自己唱,所以我们做兄弟,很合适不是么?”绍仁的嘴角勾起了诡异的笑,看得素贞很是不舒服,侧首避开了他的目光。
绍仁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对自己的事情到底了解多少?所谓的自己的“戏”指的是和他之间的“假兄弟”,还是女扮男装的“假驸马”?但他说的没错,自己也是每天都活在戏中,也从未同她交代过自己的任何,他却从来都不曾干涉,果真是自己对他多心了么?
素贞不再看向绍仁,只埋头在了自己的书卷之中,俄而又觉实在读不下去,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个尚在中毒中的天香公主,只得抬头再问向绍仁,“解药有眉目了么?”
“以我之力,只能采取以毒攻毒的方法配药,可惜我自幼泡在药汤里长大,一般的毒药对我不起作用,无法试药,所以……”
“我来吧。”素贞刚刚打断了绍仁尚未说完的话,却又被绍仁打断了回去,“你也不合适。”
绍仁眉头微蹙,继续说道,“你是目前公主唯一的依靠,若是你倒下了,公主会很心急。”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看到素贞脸色似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才又说了下去,“哥,你去公主府看看公主吧,我去祠堂跪着,也好让更多人都知道驸马爷今天管教了他顽劣的弟弟。”
“也好,我就过去看看,你注意身体,别太辛苦自己。”
绍仁闻言却是笑了,“哥,你太善良了,这威逼利诱、严刑逼供之能,你比东方胜实在差得远了!”
素贞知他是调侃自己刚才的举动,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臭小子,上次的苦头没吃够,还想着要我打你?去,跪你的祠堂去!”
临出门的时候,素贞低声吩咐管家把二爷在祠堂罚跪的事告诉二夫人,这种事情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的好。
素贞到公主府时,并未等候多久就获得了召见,庄嬷嬷似乎对天香几日来温顺乖巧的变化很是欣慰,亲自来门口引着素贞到了公主闺房外,一路上絮絮叨叨,言外之意催促驸马尽快和公主敦伦。
素贞一面担心天香的身体状况,一面又实在感到头疼,从前和天香关系不和人尽皆知,而今天香乖顺了起来,夫妻人伦的问题又硬生生的摆在了她面前。
为今之计,只有拖延,一面在天香身边扮演一个好丈夫,一面借机去寻一剑飘红和张绍民,找到能甘愿为天香试药的人。
天香正在闺房里安静的描着大字,看到素贞进门时抬头嫣然一笑,吩咐身后的杏儿为驸马看茶,素贞虽是对公主这样的变化很不习惯,却还是耐心的坐了下来,品着杯中的茶。
留意到天香偷瞄向自己时微红的双颊,素贞感到越发的尴尬,曾几何时,自己也曾这样偷瞄过在尚书府庭院中读书的李兆廷,这其中的少女情怀恐怕没有人会比她更懂。
公主性情大变的同时竟是连她原本的感情也忘记了,如今被她这样含情脉脉的偷看,素贞心底愧意翻涌,欺骗她本来只是权宜之际,实不曾想过会骗走她那颗少女的心。就算自己演得再好也终不过是一个女人,绝不可能是天香最后的归宿。
素贞索性不再低头喝茶,想寻些事情做打破二人之间的这种尴尬,便起身走到天香案旁,随手拿起天香写得大字看了起来,“在练欧体?怎么不摹卫夫人的帖?”
“一早桃儿给我找了不少字帖,但有几方都太过小气,只是喜欢欧阳询的字。”
“欧体字方圆兼施,点画劲挺,笔力凝聚,有魏晋书法的遗风,练起来非一时之功,公主还须多下些功夫,例如这一撇,提笔斜出之前稍稍按一下,使撇的下部略微粗一点,就显出笔势的雄劲来了。”素贞说着握住了天香执笔的手,在宣纸上画下一撇。
一撇一捺,一横一竖之间,时光就这样挨到了傍晚,素贞教的认真,天香也学得认真,桃儿杏儿来唤她们用晚膳时,看到她们二人正举止亲密的在一起写字,不禁一起掩嘴偷笑,笑声却终于惊动了屋内的两位主子。
“驸马莫要见怪,桃儿杏儿没规矩惯了,天香一定严加管教。”天香将头一低,似要埋到自己的胸口里。
素贞这才意识到二人同执一笔的举动在别人看起来就变成了男女之间的亲昵动作,略显窘态的迅速收回了握住天香的手,手足无措的说道,“无妨,公主该进晚膳了。”
“嗯。”天香低声应了一声,害羞的带着桃儿杏儿走开了。
素贞吃罢晚饭,回到公主闺房的时候,天香正手执那天在乐志坊自己送她的竹笛笨拙的吹着,不过相比那天的尚不成音已是能勉强听出断断续续的曲调,看来这些日子她是找人学过的。
练了一下午字,晚上又要教她吹笛么?
却没想天香一看到素贞进来,连忙收起了竹笛,温婉的对素贞说道,“驸马晚上要读书准备给小皇子上课吧,天香已经把书案整理好了。”
素贞自是有些意外,却也随即反应过来,前日里的借口竟然被天香记在了心上,看来如今的她不仅变成了一个好学生,还变成了一个事事为夫君着想的贤妻了。
素贞心里愧意更盛,幸而这不是真正的天香公主,否则自己真的是罪孽深重了。这世间最不容欺骗的东西就是真情,倘若自己真的骗了她的情去,便是以死相抵也无法挽回了。
烛光柔和的照人面庞,映出一室温馨。
素贞刚刚从架上取下一本《尚书》,正待翻看间,天香就送来了一杯温茶,素贞笑着正欲接茶来喝,李兆廷却在这时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素贞来不及对他这般失礼的突然到来做出反应,就被他拉扯到了院中,听着他哭天抢地的控诉,素贞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他据实以告,明明已经逝去的感情,为什么兆廷还要捏着不放,给她幻想!难道他不知这样做只会让彼此之间更加痛苦,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么?
还好头脑清醒的刘倩及时赶来,用一个巴掌阻止了李兆廷继续他疯狂的举动,双膝跪地的替李兆廷向素贞请罪,本是一介侠肝义胆的江湖儿女,若不是为了爱,怎会如此卑躬屈膝的向她请求恕罪。
素贞无法再说什么,纵然李兆廷今夜的举动对任何一个真正的男子来说都是莫大的侮辱,但无论是从自己的心里还是看在刘倩的面子上,都不能再计较什么,只能嘱咐刘倩管好李兆廷,带他回去吧。
回身看到似是受惊不小的天香,只能对她安慰的浅浅一笑。同时严肃的叮嘱庄嬷嬷,公主府的保卫该加强了,如若没有人故意为之,李兆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能够如入无人之境的闯入公主的闺房?
作者有话要说:
☆、卷四 虚实(二十五)
公主府终于安静下来,天香亲自铺好床褥,来邀素贞就寝,素贞以读书百页为借口拖延天香的催促,却没想到她却执意要陪着自己。素贞只能继续捧起书本,耳边却又听到不寻常的响动,看来这公主府的安全实在有待加强。
“谁?”素贞立即飞身追了出去,寻着黑影出了房间,又因担心此刻的天香,只得折了回去。
轻唤了几声公主都不见回应,难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可看刚刚那人的身法和身形明明就是一剑飘红,不应有人会掳走公主。
终是在帷幔后发现了藏在那里如小猫般瑟瑟发抖的天香,素贞下意识的感到心里一软,连忙抚上她的双臂,告诉她没事了。如今的她不是那个大大咧咧武艺高强的闻臭大侠,只是一个会害怕会发抖的小姑娘,需要有人时刻的保护她,让她安心。
最后素贞还是以读书为借口,终是哄睡了熬不过夜的天香,起身把她横抱到床榻上,轻轻为她盖上被子,自己则又回到书案前,伏案读书。
一夜无眠,隔天早朝时并没有看到李兆廷的身影,素贞略微舒了一口气,如今“家事”不断,实是没有精力再去处理那段曾经的感情。
回到驸马府的时候,从管家口中得知昨天林汐得到了消息后竟跑到祠堂去陪绍仁一起罚跪,唬得绍仁连忙把她送回了她住的院子听风阁。素贞实在没想到林汐竟然是用这种方法带回了绍仁,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看不出她还是个胸有沟壑的女子。
“二夫人说什么了没?”
“回驸马爷,二夫人让小的们转告您,说这是她们夫妻间的事,她自己会处理。”
“哦,那二爷现在在家么?”
“二爷昨儿在听风阁过的夜,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看来家里的事情解决了,或许还有意外收获,素贞淡淡的笑了笑,就这样吧,自己该去找一剑飘红了,公主还等着他去相救。
正待出门之际,却遇公主府来人相告,刚刚有刺客闯入公主府,现已逃逸,所幸并无人员伤亡。
素贞不敢再耽搁,连忙向公主府的方向寻去,终是在一处回廊上发现了白日买醉的一剑飘红。
这个天香口中的“剑哥哥”才该是救她的人,也才能是她今后的幸福。
以言语相激,以性命相告,素贞用自己语言和行动换来了这个孤胆剑客的理解和尊敬。一剑飘红离去前执剑向素贞郑重一揖,他要去寻找救天香的办法,这段时间,只能托付她照顾天香。
素贞则亦郑重的向他颔首,照顾天香,那是她这个“驸马”的责任,也是她对“闻臭”当初施与冯素贞恩惠的报答。
一剑飘红去找国师了,素贞不知他会有多少胜算,天香的命,不能完全赌在他身上,可绍仁那里,会有谁来为天香试药呢?难道要自己去找张绍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适,已经劳动了一剑飘红,再同时为天香招惹上张绍民,只怕天香醒来后会恨死自己。
没有人会比自己更加合适,素贞这样想着,她也懂得医术,能清楚的分辨出毒性在自己身体里的反应,应不至于病倒,而且或许能比一剑飘红更快的找到为天香解毒的办法。
可绍仁却只对她的这个想法一笑置之,“我是郎中,对毒药没有研究,无法掌握正确的药量,况且我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毒,一剑飘红不是已经去找国师了么,很快就会有结果了,我们还是放弃吧。”
素贞觉得他话里有推脱之意,已是摆明了不想在这件事上帮助自己,不禁对他有些失望,却也不能再苛求什么,本就是自己有求于他,他有拒绝的权力。
傍晚时仍是被宣去了公主府,素贞临行时携了两本正读的书,到公主府里坐在天香闺房的书案前研读,任天香坐在妆台前安静的绣花。
桃儿杏儿为天香卸妆完毕,庄嬷嬷嘱咐公主驸马安歇后,三人一同退了出去,室内又只剩下了相对无言的两个人。
天香似是知道素贞要读书到深夜,并不打扰,只是低头依旧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却因越来越发的困倦,一不小心让绣针刺破了自己的手指。
素贞此时的书本来就读的心不在焉,一听天香那里有了响动,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天香身前,看到她手上溢出的一抹血迹,连忙掏出怀中绢帕为她擦拭干净,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用手指剜出了一些清凉的药膏涂在了天香细小的针眼上。
一直不说话的天香却噗嗤一声的笑了,“驸马不必太过担心,只不过是被针扎了个小孔而已,天香没事的。”
被天香这么一说,素贞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确有些小题大做了,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握着天香的手,“有道是防微杜渐,涂些药膏总归好得快一些。这药是臣的弟弟亲自调制的,效果很好。”
“绍仁?”天香看向素贞,脱口问道。
“嗯,他是叫冯绍仁,是个郎中,公主见过的。”素贞浅笑,自己还是第一次从天香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日后等她恢复了本性肯定不会这么规矩的叫绍仁。揉了揉自己因少眠而有些发痛的太阳穴,素贞复又低头温柔的对天香说道,“公主,我们歇息吧。”
拉着天香的手走到床边,看着天香在绣床里侧躺好,素贞体贴的为她盖好被子,回身小心的把刚才沾上少许血迹的绢帕折叠,收入怀中放好,她不想留下任何可能败坏公主清誉的东西。
“驸马还要读书吗?”天香小声的问。
“不了,我去熄灯。”素贞对着帐中的天香淡淡一笑,起身把屋内的几只蜡烛一一熄灭,顿时一室黑暗。
“驸马?”
“臣在。”素贞任由天香伸来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用尚且自由的左手在黑暗中放下了床帐,以一种不是很舒服的姿势拘谨的坐在帐外的脚踏上,看来今夜,连在趴在书桌上小憩都不行了。
天香醒来的时候,素贞正和衣躺在她身边假寐,感受到她握着自己的手终于一松,素贞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夜,终于又是混过了。
晨间公主体贴的为她整理衣衫,素贞只觉得自己又困又累,尤其右肩实在酸疼,可现在告假又怕引人遐想,只能带着晕沉沉的脑袋去上朝。
回到驸马府时,想问绍仁要帖膏药缓解右肩的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