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父皇,小皇子今天的课业完成的很好,儿臣正在教小皇子学下围棋。”
“哈哈,下棋可是雅事一桩,朕的状元女婿,一定是此中高手吧。敛儿,你先到别处去玩吧,朕和你的状元姐夫好好对弈一句!”老皇帝说着就坐到了棋桌一旁,左手握起几颗棋子,似是已经开始思忖布局。
小皇子离开后,素贞才恭谨的跪坐在老皇帝对面的棋桌旁,“请父皇先行。”
“哦?哈哈,你这是在让先?”老皇帝哈哈一笑,“可朕和人下棋喜欢执白后行。”
“那儿臣就先谢过父皇让棋了。”
“可别谢得太早,下棋和做事一样,需要多动脑子,棋局中有的时候开局时显出要走近路的最后却走了远路,也有时候开始时输得少的最终却损失很大,有的时候越是看上去处于被动的一方,越是把主动权牢牢的握在了手里。所以,绍民啊,无论是下棋还是做官,都需要通幽洞微,你明白了么?”
“儿臣谨尊父皇教诲。”
作者有话要说:
☆、卷四 虚实(二十二)
作者有话要说: 卷四的名字叫“虚实”,老规矩,名字取自《棋经十三篇》,这次的是《虚实篇第五》
夫弈棋,绪多则势分,势分则难救。投棋勿逼,逼则使彼实而我虚。虚则易攻,实则难破。临时变通,宜勿执一。《传》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
讲得是下棋的时候不能头绪过多,头绪多了,形势就分散了,这样就难以顾全全局。投子的时候不要迫近,过于迫近,便会造成对手厚实而我方薄弱的局面。薄弱就容易遭受攻击,厚实就难以打开缺口。所以下棋时要因地制宜,不要过于拘泥。文字记载:“见到合适的机会就前进,知道难于成功便后退。”
那局棋还没有下完,老皇帝就托言困乏离开了,唯留下素贞一人对着残局发呆。
通幽洞微,老皇帝有意借下棋和自己说了这番话,究竟想要暗示些什么?老皇帝心中占据被动和主动的分别是谁,自己之于天香,东林党之于欲仙帮,还是流落民间的太子之于深受圣宠的小皇子?
至少看来在夺嫡这一问题上,老皇帝是不偏向小皇子的,让自己出任他的先生可能只是想给菊妃和群臣摆出一个姿态,以乞减少太子那里的危险,他对那个醉心木鸟的太子应该还是抱有希望的。
文渊阁中,素贞坐于自己办公的案头,看着眼前的一摞公文,心思却并不在其上。刚刚几个年轻的翰林有说有笑的商量着歇值后一起去品茶听曲,评论着哪家的茶娘漂亮,哪家的姑娘媚惑,言语之际还不断偷瞄向一旁办公的自己,殊不知他们的举动都被自己尽收眼底。
在可怜自己这个娶了刁蛮妻子,不能一同寻欢的驸马吗?说来自从上次打架受罚之后,已经几天都没有见过天香了,就连庄嬷嬷这几日都不再作主宣她过去,是对她这个驸马彻底失望了么?
素贞随手抓过案头的下一件公文,仔细阅读并誊写出其中的重点,这个刁蛮公主不纠缠自己不是好事么?刚好可以静心工作,做些有意义的事情,陕西今年又是天灾不断,地方官催粮的折子必须马上整理好递到父皇那里。
一个主事小步躬身进来,告诉素贞她的管家来传话说公主那里出事了,素贞头也不抬的继续处理手中的公文,“你能告诉我公主哪天不出事么?”
“回驸马爷,这次不一样,是庄嬷嬷。”
庄嬷嬷,自己那夜为了躲避她的目光而不曾抬头,竟不知她这几日已被老皇帝用封条贴住了嘴巴,如今一味不肯进食,可真是个执拗的性子。
她被贴了封条一事说来自己也难辞其咎,实不能眼看着她因此事而白白葬送了一条性命,素贞刚欲起身进宫,却又想起天香那个调皮的性子,现在她一定很着急吧,盘算着以庄嬷嬷的身体目前应该还无大碍,就不妨再辛苦她一段时间,让天香再着急一会吧。
不出所料,结束工作回到驸马府后,刚刚换了身衣服在庭前舞剑,杏儿就出现在了自己的府邸中,素贞故意以言语相激,摆明公主的事情和她无关,气得杏儿这丫头转身恨恨的离开了。
不多时,几个内侍抬着皇室专属的轿辇来到驸马府,素贞淡笑,连老皇帝都惊动了,只等着自己这个“男主人”出场了么?吩咐下人对轿子里布置了一番,想说的话都已放在里面,以老皇帝之能,不会看不懂其中的玄机。
踩准时机,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庄嬷嬷居住的小院之中,利落的两个巴掌打下了她嘴上御制的封条,让在场的“观众”们看得是又惊又喜。
自有内侍宫女下去照顾庄嬷嬷,素贞很快便以主人的姿态相送几个客人,看到李兆廷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痴愣的目光,自己又让他想起冯素贞了么?
无奈只得拉来东方胜为自己澄清身份,看到刘倩拉着失魂落魄的他离去,素贞感觉自己的心又被掏空了一次,只愿这次空得彻底,空得对他不会再有任何念想。
天香似是尚不服气,挥动着手中的甘蔗对素贞说道,“驸马老兄,你不错啊,看来我又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这算是夸人么?素贞只能笑着回揶了她几句,趁机暗示她该出宫去寻找自己喜欢的人了,何必因为这样一桩仅仅是形式的婚姻就困住自己那颗自由开心的心呢?她冯素贞的爱情已经这样不可挽回,可天香却还有着幸福的希望。
隔日大雨倾盆,好似天被划开了一道裂痕一般倾泻不停,素贞望着檐下水柱,深深的叹息,这样大的雨,若是连下上几日,怕是京左今冬又要遭灾了。如今太仓库空虚,辽东战事摧紧,陕西也亟待救济,若是京畿再遭冬雨,实在令朝廷难以应付,不知又要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绍仁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没来得及收伞就已咳喘得不停,素贞看他这个样子,越发无奈,只能向绍仁身边走近,一边收起雨伞,一边轻抚他的脊背帮他理顺气息,却闻到他身上有着一股脂粉的味道,不似他平日里淡淡的药草清香,他从哪里回来的,这样大的雨都没能完全浇去他身上的味道。
绍仁在素贞书房的圆桌旁坐下,一手紧捂心口,呼吸显得有些困难,表情却是在笑着,“哥哥昨日打人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不过是为了打掉庄嬷嬷嘴上的封条而已。”
“咳咳……我猜也是定有隐情,如今坊间……咳……都在传扬驸马爷如何神勇,啪啪甩了天香公主两巴掌呢!”绍仁边笑边咳,看得素贞眉头越蹙越紧。
“坊间的闲话你也信,自己的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这样阴闷的天气,我尚且觉得呼吸不畅,你这样的身体还出门做什么!”
“无妨,咳咳……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一会多喝两碗苦汤就是了。”
素贞见绍仁这般自嘲,便也不多说些什么,唤来管家把他的药端到这里,任他一个人坐在那边喝药,自己回到案头继续读书去了。
夜间公主府派人来宣,素贞以彻夜读书,准备为小皇子上课为由搪塞了过去。公主不是出宫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个庄嬷嬷,刚刚又能说话就急着召自己去公主府过夜,好人也实在是好得麻烦。
翌日早朝后坐于家中,品着一茗清茶,却偶然想到那个曾经打翻自己茶盏的天香,昨夜听说她已回来,是没找到一剑飘红还是不想去寻张绍民?果然是自己这个假驸马误了她么?
随口问了管家句公主的近况,竟然在读书,是心情不好,还是又在玩什么花样?
算了,姑且不去管她,近来还盘算着如何寻个时机向几位在朝十八年以上的几位阁老们打听一下嘉历三十年那件逆案的始末,还有如何能就着目前的朝政问题顺利的把老皇帝的目光引向妙州,委实没有时间陪她游戏。
可天香似乎并不放过她这个驸马,两天来管家一再相请要自己去看看公主,就去看看吧,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呢?
秋日里的阳光正好,天香正坐于公主府的庭院中拿着一本书卷品读,素贞来时竟还恭敬客气的让桃儿给驸马看茶,甚至还吓了来给她送甘蔗的小皇子一跳。
素贞看着她转身进宫的背影,不禁心中疑惑,看她方才的眼神,绝不像是故意捉弄他而装出来的,而且桃儿杏儿的着急和担心也实在真真切切,她前天出宫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活泼的性子怎会突然变成这样?
安排好内侍送小皇子回去,自己回府欲寻绍仁询问一下天香有没有可能是吃了什么药物导致的性情大变,他却依然不在府中。又正巧赶上林汐胎动异常,素贞只得一边派人去寻绍仁,一边给林汐把脉,开了安胎的药物,嘱咐下人好生照顾。事情忙完,素贞感到莫明的一阵心烦,连忙又赶回公主府去看天香,至少自己先给她探一下脉搏,确保她的健康。
素贞回到公主府时,天香正在午睡,杏儿告诉她刚刚皇上有派太医来过,公主身体并无不妥。素贞总算舒了口气,却还不是很放心的进到屋里亲自扣上天香的脉门,确认脉象正常后才转身离开,只是在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时,无意间瞥到她手腕上有着一个红色的蜘蛛图案,有什么含义么?
以此询问杏儿,杏儿却说公主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长出来的?
☆、卷四 虚实(二十三)
当晚素贞一直在忘机阁等候绍仁,却一直等到华灯初上,弯月照人,绍仁也不曾回来。
素贞困倦,索性也不管燃尽的蜡烛,在黑暗中伏案小憩一会。
一道寒芒闪过,惊得素贞连忙起身招架,在黑暗中与不速闯入的黑影缠斗了起来。
黑衣人兵刃锋利,招招必杀,好在素贞身法利落,闪躲及时,只是苦了满屋的书架和古籍,倾倒飞舞者不计其数,也不知绍仁回来后该会有多心疼。
拆过了十余招,素贞逐渐适应了在黑暗中视物,抓住黑衣人一个破绽,反手夺过他手里的利刃,架到了他的脖子上,“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忽然一阵吱吱嘎嘎的脚步声传来,似是有人在朝楼上走着,黑衣人趁素贞分神的间隙,迅速挥开利刃,闪身破窗而出,遁入夜色,再无踪迹可循。
素贞有些懊恼,刚刚刺杀自己的人会是谁派来的?呼之欲出的线索就这样白白在自己眼前溜走了。
秉烛而来的绍仁看到楼中的情形时果然吓了一大跳,“出什么事了,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刺客,意在必杀。”素贞放下手中的利剑,伸手去扶倾倒在地上的书架,“来,搭把手。”
绍仁走到书架另一旁,和素贞一同合力把书架扶起,“没受伤吧?”
“他伤不了我,可惜还是跑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急于对我除之而后快。”素贞一边弯腰蹲下收拾起地上的书籍,一边回答着。
绍仁却并不急于去捡书本,只是拿起黑衣人留下的那把剑端详了起来,“哥,至少你得了把好剑!”
素贞回手用手里的一本书轻轻拍了一下绍仁的脑袋,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学会贫嘴了,还是少些这样的人给我送剑为妙。”
绍仁却一副认真模样,“至少不像是来杀你的。不说这个了,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仍在低头收拾满地书本的素贞以为他还在玩笑,也并不在意,“我知道你每天睡前都会来这里读一会书,所以在这里等你。”
“有事?”
“嗯,有没有什么毒药可以让人性情大变的?”素贞抱起一摞书塞到绍仁手中,同时问到。
绍仁接过书本,一边往书架上码放,一边摇了摇头,“这样的毒药倒是没有,不过有一种解药或许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
“解药?那又是什么药物会让人在手腕上长出一个红色的蜘蛛来?”
“长出红色的蜘蛛?这个真是毒药,看来你说的那个人一定是中了欲仙帮的阴阳断魂散,然后又服用了一种延缓毒药发作的药物,所以性情上才会产生一些变化的。”
“果然是欲仙帮!”素贞说着恨恨的用手一拍地面,“他们竟然对天香公主下这样的毒手,绍仁,要怎样才能让公主彻底恢复?”
“中毒的是天香公主?”绍仁皱了皱眉,端了蜡烛在一堆倒在地上的书卷里翻腾着,半晌也没有结果,只能跌坐在地上说道,“阴阳断魂散属于慢性毒药,毒性并不刚烈,却是逐渐沁入肺腑而致命的,依你所言,公主已是不知在何处服过可以延缓毒素侵袭的药物了,只要注意不产生过激的情绪,应是还有一段时间。”
“你的意思是?”素贞感到心底一凉,一段时间,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要让公主解除危险并且恢复本性,需要彻底清除掉阴阳断魂散的毒性,只有以毒攻毒才能做到,但我却忘记了该用什么毒。哥,再给我一段时间,或许我会配出解药的。”
“你有十足的把握么?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不是素贞不相信绍仁,实在是她不能拿天香公主的命来等一个不确切的结果。
绍仁也明显显得有些低落,“国师那里或许会有解毒的方法,但是哥,你去不合适。”
“那还有谁会去,你更不合适!”
“哥,你说过天香公主有她爱的人。”绍仁目光炯炯的盯着素贞,“也一定有爱她的人。”
素贞再也无话,只有蜡烛火花迸裂的声音在二人中间跳跃,最后还是绍仁开口打破了沉默,“今夜的事要拿来做文章么?”
“不了,毕竟我也没受什么伤,就凭这样一把剑,不要打草惊蛇了。”
“嗯”,绍仁赞同的点了点头,“我会在暗中帮你查探一下。”
“对了,最近林姑娘的胎像不太稳妥,我今天给她开过一剂药了,你明天最好多陪陪她,别每天只给她看个脉就匆匆往外跑。”素贞最后有些语重心长的叮嘱绍仁,却没有得到他任何回答。
第二天是旬休,素贞正在家中仔细观察那柄利剑,却意外的被老皇帝叫去了皇极殿,原是八府巡按张绍民在老皇帝面前以“治家不严”为名参了她一本,言说她的“弟弟”冯绍仁不学无术,声色犬马,还公然狎妓,而她这个做兄长的一味放纵,不知约束云云。
素贞只能向老皇帝诚心“悔过”,陈说自己幼年丧母,继而丧父,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弟弟又身体不好,所以对他事事都不强求,放纵宠溺得多了,今后一定严加看管,务修德行。好在老皇帝对她还很是信任,只是略微对她训诫一番,嘱咐她要好好管教家人尔尔。
素贞没有想到绍仁连日来早出晚归,不见人影,竟是在京城闯出了一个“花花公子”的名头,如今巡按御史的折子已是递到了皇上那里,自己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哥哥”,也终于该有权利知道他这样做的用意了。
回到府中时,素贞本想吩咐管家派人出去找回在外鬼混的绍仁,却被告知今天二爷不曾出门,只是起身后就在药房里不知忙些什么。
素贞知他是在勉力配制解药,心里不禁一软,可随即又不得不硬下心来,自己刚刚从老皇帝那里学会了一个道理,惩罚有时候只是一种姿态,只是罚给外人看的。
转头问身后的管家,“你们知道二爷前些天都做了些什么么?”
管家抬头看了一眼素贞,又马上低下了头,“二爷每天出去,小的们也不知,只是听说……听说二爷最近和飘花楼的岚音姑娘打的火热。”
“胡闹!”素贞故作愤怒的甩了下袍袖,对管家吩咐道,“去带他到我的书房来。”
管家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