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缠绵忽得唤起了所有的想念。
程锐以为自己还在委屈,感到绝望,却在这时候,脑中一片空白。
是我的,都是我的。他到底还是来了。
忽略掉他来的原因,程锐因他的到来,满怀感激,热泪盈眶。
折腾到半夜,姜彻睡了片刻,迷迷糊糊睁开眼,身上压着的体重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一翻身看到程锐沉睡的脸,心里登时五味陈杂。程锐已经是大人了,轮廓愈发清晰。他剪了新的头发,刘海垂下来扫到眼角,姜彻伸手撩开,把人弄醒了。
程锐眯着眼睛,在他颈间蹭蹭,懒懒地说:“困。”
姜彻打个哈欠,坐起身说:“你睡吧,我得去医院。”
程锐不依,抱紧他的腰,喃喃道:“哥,喜欢你。”
依旧是小孩子的习惯。姜彻低头,打量着他的睡颜。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睡相还这么幼稚。外头的霓虹灯影从窗帘缝隙中流泻进来,洒在他脸上。把手指插进他的发间,轻轻按摩着,臭小子发出舒服的哼声。
真是个孩子,他想,而后起身,拾起衣服,轻手轻脚地穿,下楼结了账。
考试将近,程锐确实很忙,接下的几天少有时间能够见面。魏宁需要人手,姜彻不能一直呆在东城,李成庆的姐姐过来接班,他便要回去了。临走前来学校看他,特意挑了午饭的时间。程锐要请他在学校吃饭,姜彻说好,开玩笑道:“这下我也算是进过大学的人了,回去能跟别人炫耀炫耀。”
程锐随口说:“又不是多好的学校。”
“怎么不是?别人都说我有福气,弟弟这么有出息。”
程锐撇撇嘴,不作回答,让他在食堂坐好,自己跑去打饭。姜彻看着周围忙忙碌碌的大学生,再看看程锐,笑着想自己果真是老了。这里是年轻人的天下。
程锐端着餐盘坐下,把筷子递给他,说:“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学校做得挺好吃的。”
姜彻开吃,说确实不错。
两个人开始没多久,有人走过来在一边的空位置上放下餐盘,问:“请问这里有人吗?”
姜彻抬头,对方是个笑容温和的青年,衬衣笔挺,非常精神。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程锐已经开了口:“你怎么来这边吃了?”
“刚从实验室出来,”青年笑着说,已经坐下,看向姜彻,问身旁的程锐:“你家人?”
程锐点头,对姜彻说:“周子文,我跟你说过的。”又转向周子文,道:“……我哥哥,姜彻。”
周子文笑着跟姜彻打了招呼,又对程锐说:“你哥哥比你帅。”
“那也比不过周富帅。”近墨者黑,平日里习惯了相互调侃,程锐脱口就出。
“哪里哪里,锐锐你真是客气了。”
他的称呼让程锐一愣,刚想反问,周子文已经换了话题:“今天师兄说那个实验不太对,分子式出了问题。”
程锐皱眉,问:“之前不是一直都很顺利吗?哪个步骤错了?”
“可能是反应温度不太对,下午要重新做,还有试剂的问题,你上次考虑哪个来着?”
两人很快讨论起来,周子文拿手指在桌面上比划着,程锐认真地看,不时提出问题。姜彻吃着饭,不时看看程锐专心的神色,始终没有插话。
“大概是这样,”周子文敲敲手指,结论性地说,“虽然idea很赞,但实际过程中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过我们只是搬砖,也没办法做到更好了。”
“也是,毕竟只是个想法。”程锐点头,视线扫到姜彻,忙解释道,“是一个师兄的课题,我们在帮忙。大一本来不能进实验室的,所以就是打个杂。”
姜彻点点头,夹了菜到他碗里,说:“挺好,说明你在学校好好学习了。”
冷落了他,程锐有些尴尬,低头继续吃饭。
周子文看看两人,又笑着说:“是我不好,不该在饭桌上说这个。姜彻哥是特意来学校看程锐的吗?还是在这边工作?”
姜彻咽了嘴里的饭,回答说:“我在程锐老家那儿上班。”
“那您是做什么的?听程锐说锦川那边很棒。”
周子文的笑容太温和,让人没法拒绝,姜彻老实说:“不比你们上学的,我都干些体力活。”
“这样,”周子文点点头,又看向程锐,“对了,大二开始选实验室导师,已经要报名了,有想法吗?”
并不想和周子文讨论关于姜彻的事,程锐松了口气,很快答道:“还没想好,不考虑研究方向的话,也不一定非要进实验室。”
周子文耸肩,说:“有了好的导师会比较容易发paper吧?总比自己做要好得多,也有利于保研和出国,我看你在这方面挺有能力的。赵老师很喜欢你,特别是你上次的pre,他说很有想法。不过赵老师有点严厉,跟着他会很push吧,竞争压力太大。”
“他的方向不太感兴趣,我喜欢向老的课题。”
“那咱们一起报向老,我已经down了报名表,给你一份。向老人比较nice,比赵老师开放,不过估计有点困难。人应该挺多的。”
程锐看看姜彻,摇摇头继续吃饭,说:“回寝室再说。”
周子文耸肩,笑笑说好,过后端着盘子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一会儿还有课,我先走了,回头再说。”
程锐说好,转头迎上姜彻的目光。他已经吃完了。程锐一阵莫名的心虚,随便夹了两筷子饭吃完,说:“对不起,他就是……那种人话有点多,所以就……”
“没事,”姜彻擦擦嘴,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说,“我得去火车站了,你们快考试了吧?好好复习。”
程锐咬着嘴唇,起身送他。
姜彻路上又叮嘱了几句,程锐乖乖答了,心里颇不是滋味。送到地铁站,姜彻看路边卖桃子,又买了一兜给他,才走下车站,一拐弯就看不到了。程锐提着袋子站在路边,不想回学校,燥热的风吹过来,裹在身上,黏黏糊糊的。
他回想起记忆里的每一个夏天。十几岁的心事和秘密一点点涌上来。蝉鸣,风扇,凉席,汗水,偷偷摸摸的亲吻。忽然明白了尴尬和沉默来自何处。
那是是从身体开始的依恋,却没有更为深层的交流。
没有爱情可以凭借拥抱和亲吻持续,等燥热的少年心性退去,维持这段关系的惯性也就消失殆尽。
从十几岁就开始纠缠暧昧的问题,在时间的摩挲下终于彻底暴露,强迫着要他直面。
程锐感到痛苦。
他翘课,到湖边坐了一下午。很多情侣从身边走过,甜言蜜语,打情骂俏,说着永远之类的承诺。一个女孩儿给外地的男朋友打电话,哭得稀里哗啦。
他喜欢姜彻,并相信再不会这样喜欢别人。然而眼下有了一下午的时间来想念他,却发现无从想念。
为什么?真正的爱情该是怎样。怎么就知道那不是年少冲动,不是一种习惯,而肯定是爱呢?他喜欢姜彻,因为从小就在一起,姜彻像是光,从新的世界洒进来,伸手就可以抓住,又暖又亮。姜彻那么暖,总是笑着,怎样撒娇胡闹都可以,他都会原谅他。
然而除了和自己相关的部分,程锐发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他没有试图去了解过这个人——身体上亲密到无以复加,哪里会疼,那里会痒,哪里会舒服,而身体之内的部分,却不知道该触碰哪里。
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恍恍惚惚又想起父亲。
真正的相爱该是怎样,没有人教过他。想要的东西就要抓紧,抱在怀里,之后该怎样珍爱,没有人教过。
直到暮色四合,带着淡红色光芒的夜幕坠下,他还没有想明白。
他看着姜彻离开,竟觉得再也抓不住他了。
周子文拎着东西找到这里时,看到程锐将脸埋在腿上,一动不动。夜色将他整个人埋在阴影里,周遭没有光。
他走过去,坐在一边,开了罐啤酒递过去,说:“想什么?”
程锐没有接,哑声道:“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周子文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慢悠悠地说,“哭了?”
程锐没有吭声。
周子文伸手,轻轻搭在他肩上,长长舒了口气,说:“你这个样子,失恋了似的。”没有人搭理,他也习惯了自问自答,兀自说下去,“真让人心疼。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这人怎么跟不高兴似的。你知道不高兴吧?就那个动画片。”
程锐坐起,拿开他的手,沉默着。
“程锐,我就是想问问,那个人真是你哥?”
程锐偏过脸看他,眼神警惕,问:“不像?”
周子文耸肩,笑着说:“像,是你哥挺好。我们继续。李霄之有没有跟你说过,离我远点?”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看他挺罩着你,居然没说过?”周子文回望着他,淡淡笑起来,不同于平日那些夸张的刻意的笑容,他笑得很轻,带着温柔,“我高中的时候,就有人传,说我是个gay。其实有点不对,我是双,不过反正都一样。你别那种眼神,我就是说——”
他伸手按着程锐的肩膀,神色认真,慢慢将脸凑过去:“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但是又不在身边。不管他是男是女,你挺苦恼吧?异地都是这样。不如和我试试,我会让你很舒服。不用负责任,不用约会,不用吃饭,不用……or whatever,约炮的复杂程序都省了。”
程锐呆住,恍惚间已感觉到他炽热的呼吸扑上来。
“程锐,我有点心疼你,听话。”周子文低声说,凑上去亲他的嘴角。
程锐闭上眼,想着很多年前的夏天。
为什么会想要去亲他?
只是身体的冲动?青春期问题?
身边有很多人,谈情说爱,亲吻拥抱,随后潇洒分手。为什么要亲吻,为什么要恋爱?为什么?
如果只是身体的冲动,那为什么,为什么一定得……
他睁眼,一把推开他,微微喘着气,低声说:“对不起,我不喜欢男人。”
周子文又笑,眼角上挑,又去摸他的脸,低声道:“别闹,我知道你是。听话,只是亲一下而已。我会让你很舒服。”
他的声音让程锐感到烦躁。程锐挣开他的手站起,使劲擦着脸说:“周子文,我跟你不是一类人。”
周子文愣住,随即笑着说:“你是说,你不是个弯的?别闹,你们俩这几天没少去旅馆。你在上头?我看那小子挺疼你的,总不至于让你在下边吧?”
程锐吃惊站定,目瞪口呆看着他。
“只是上床而已,我又不想跟你恋爱,那家伙走了,总是有需要的时候。身体和感情完全是两码事。”
程锐看着周子文的无所谓的笑容,不知作何滋味,只是摇摇头,站起来转身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
☆、乱七八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重庆森林》
末考一塌糊涂。
考完最后一门出来,夏天正午刺目的阳光耀得人眼睛疼,路上都是拉着行李箱回家的学生。寝室四人一起走,程锐落在后头,想着那道二十分的大题,明明复习过,却想不起来,前头做的也不好,也许会挂科吧。
“晚上去聚餐怎么样?”周子文提议道。
张明宇和李霄之都表示没问题,程锐见三人看了过来,只好点头。周子文笑笑,随手搭上他肩膀,说:“那去吃火锅吧?北门常去的那家店,今天要大吃一顿。”
程锐想推开他的手,忽迎上李霄之的目光,便忍了下来。知道周子文的心思后,程锐开始刻意回避他,花更多时间泡在图书馆和操场,两人撞见了,态度也相当冷淡。周子文倒像是忘了那天说的话似的,对程锐一如既往,吃饭上课都叫上他,被拒绝也只是一笑了之,反令程锐觉得自己或许反应过度了。
他这种人,不会长久喜欢谁吧?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程锐想。
然而一看到他惯有的亲昵笑容,还是会想要回避。
下午周子文要在寝室整理学生回家的信息,跟他不同,程锐的社团活动少得可怜,除了篮球队也无处可去,不想呆在寝室,程锐便和李霄之一起去操场练球。
“睡一觉再去呗,这么热的天?”周子文笑道。
程锐摇头:“过两天有场比赛。”
“大李不睡会儿?”
李霄之看看程锐,说:“得好好练,走吧。”
“那好吧,”周子文耸肩笑笑,“多带点水,别太累了。”
李霄之点头,跟程锐一起出去,忽听他低声道:“谢谢。”
“没事。”这人说话一向言简意赅,不像周子文那样聒噪热情,骨子里却很体贴,“他跟我说了那件事。”
程锐默然,他也不再多说。
叫了队友打比赛,程锐中途休息,坐在球场边,视线下意识追着跳跃的篮球动,想想周子文,又想到姜彻。姜彻回去后,打过一次电话报平安,只是略微寒暄两句便挂了;跟他说有球赛,会晚点回去,他也只是说好。
偶尔也孩子气地想,干脆告诉他周子文的事情好了,然而程锐可以想见那人的态度:不过是挑眉笑笑,说“喜欢他就在一起”之类的话。说了也是自讨没趣。他对姜彻的想法心知肚明。
这人不爱他,和他在一起只是无奈,眼下正等着他说分手,是以面对两个人的关系,他自始至终都相当被动,即使现在问题明显出现了,他也没有要解决的意思。
感情说不定和打球一样,只有一个人瞎起劲,拼死拼活地去努力,根本没办法赢。想到这里,程锐不禁觉得一直以来执着又纠结的自己是个傻瓜。
然而纵使如此——李霄之进了漂亮的三分球,程锐望着摇晃的篮筐,心想,纵使如此,也不想放手。
李霄之从场上下来,取了毛巾坐在他身旁。程锐随手递给他一瓶水,继续望着球场。
仰头把水喝尽,李霄之休息了片刻开口问:“比赛完了就回去?”
“在学校呆上一周。”
“这么久?”
程锐垂下眼睛:“不太想回去。”
李霄之看他一眼,视线又转向场上,说:“周子文有暑期实践,挺早就要走,跟我说好好照顾你。”
程锐一愣,不知怎么回答。
“他挺关心你。”
程锐哑然,半晌才问:“你们以前很熟?”
“一般,他跟谁都差不多。高三的时候听人说他是同性恋,才开始没人理他。知道我们一个宿舍,还有高中同学开玩笑。”他皮肤黝黑,个子高,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表情不多,说到这里时皱着眉,露出困扰又无奈的神情,跟往日印象大不相同,程锐笑笑,打量着他的表情,等他说下去。李霄之又喝了口水,才接着说,“跟他好的那个人,跟你感觉挺像的,所以一开学,我就觉得他会喜欢你。”
“像?”
李霄之转脸看着他,视线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点点头道:“嗯,都是那种……挺弱的。”
程锐咳了两声,没做反驳。
“现在还好,看不出来你挺厉害。后来我看周子文挺关心你,就觉得不太对劲儿。”
旁观者清,偏偏自己一无所知。程锐苦笑:“你眼挺尖。”
李霄之擦擦汗,没作答,站起来指导场上练习,说了一会儿又重新坐回来,压低声音说:“不过周子文说,他只会去招惹跟他一类的人,不会掰弯直的。”见程锐愕然,他才了然道:“真是这样?你别担心,没人知道。”
程锐摇头,刚刚忘掉的问题再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