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彻重复道:“我那么喜欢你……谁他妈喜欢你啊,你喜欢人家,人家就非要喜欢你……”他忽然趴在桌上,说话带了哭腔,“你喜欢人家,人家也不一定喜欢你,照样要结婚的,你还得上前笑着,说祝你,祝你好好的,你还得……”
脑中嗡的一响。
程锐问:“你还喜欢她,是不是?”
姜彻没说话,抱着脑袋,又睡了过去。
“你还喜欢她,是不是?”程锐逼问道。
姜彻抬起脸,点头,又摇了摇。
魏宁心觉不对,正想说话,程锐已上前一把揪起他衣领,大声喊道:“你他妈别喜欢她了,你看看我!我这么喜欢你!”
姜彻眯起眼睛看他,神情迷惑:“你谁啊?”
程锐很少喝酒,也没像这样醉过,迷糊间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丢了,姜彻好像不认识他,不想要他了。
姜彻心心念念的,是谁来着?
程锐没想到那是谁。只觉脑子一热,拳头已挥了出去,狠狠砸在姜彻肚子上。姜彻吃痛,立刻还手抡他脑袋。
魏宁还在想“她”是谁,不等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扭成一团,在地上打了起来。
脸上被揍了一拳,左眼一片模糊,程锐坐在姜彻身上压着,抬起手也往他脸上砸。姜彻伸手推他,拳头抡圆了乱挥一气。
“我操,你俩给我醒醒!”魏宁上去架着程锐费劲儿拉开,不想他力气大得很,愣没拽住。姜彻还没爬起,程锐失了理智,抬脚便踹。等魏宁好不容易拽住了,姜彻冲过来反手就是一巴掌。
程锐的嘴角立马被打裂了。
魏宁抱着程锐,突然想:我操,甩巴掌这可是女人招式。他一晃神,又要被程锐挣开,赶忙使力抱住,喝道:“程锐,那是你哥!”
失了理智的程锐一僵,收了手,目光涣散。
魏宁松口气。姜彻喝醉的时候就是一滩烂泥,没人理他就自己睡觉,程锐也不见得会发酒疯,哪知道两个人凑一起就噼里啪啦炮仗似的。
程锐不动了,姜彻也没力气,哇的一声吐了满身。
视野里是黑的。
姜彻睁眼,头疼欲裂,鼻尖一股臭气。强忍恶心,他摸索着开灯,才发现全身酸疼。
日光灯一亮,太过刺眼,他赶忙抬手遮住。无意间扫见墙角坐了个人。
等适应了,他松手,才看清那是程锐。他抱着膝盖坐在墙角,左眼睛肿了,嘴角还带血。
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一手撑着脑袋,试图回想发生了什么,刚碰到额头就禁不住龇牙咧嘴,一摸,血都凝成块儿了。肚子疼,腰也疼。他想不出怎么回事,转头去看程锐。
臭小子眼泪汪汪的,整个人都瑟缩着,不住发抖。
“怎么了?”嘶——喉咙沙哑,火辣辣的。
程锐一惊,抬起头望向他,慌忙拿了魏宁留下的药箱过来,翻找出纱布碘伏,战栗的动作让他几乎拿不住镊子。
姜彻伸手去摸他的眼睛,程锐立马躲开,低着头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哥,对不起,我……我一直不敢喝酒的,我害怕,可是……对不起,我不该……”
他忍着眼泪,语无伦次,把纱布递给姜彻,想要重新缩到墙角去,被拉住了。
姜彻碰碰他的嘴角,问:“我打的?”
程锐像只受惊的兔子,躲躲闪闪的,只会说对不起。
“上来。”姜彻看看自己,估计魏宁没力气管他,便只将脏衣服脱了了事,身上好几道没处理的淤青。拉着程锐到床上,两个人相对而坐,翻找到工具,姜彻按住他肩膀,轻轻地帮他处理伤口。
程锐想躲,又不敢。
姜彻一边擦药,一边说:“有什么事弄完了再说。”
程锐不动了,任姜彻给包了个大概,又脱下衣服查看一番。弄完了,姜彻把手一甩,呲着牙说:“会弄吧?给我擦擦。”
程锐战战兢兢地给他抹药,姜彻疼得直吸气。处理完了,他乖乖坐好,不敢动。
两个人带着满身的伤,大眼瞪小眼,沉默着坐在一起,半晌,姜彻突然笑了。
程锐诧异地抬头看他。
姜彻抬手想摸他头发,肩膀疼,又放回去,说:“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挺能打。”
程锐一个激灵,又要哭。
“忍着,有那么疼吗,总是哭。”姜彻慢慢抬手,摸摸他的眼角,笑道,“扯平了。最近快憋死我了。怎么想都是被你小子耍得团团转,我赖好当哥的,在你这儿就没办法。”
程锐咬着嘴唇,低声说:“我不敢喝酒,害怕会和我爸一样。对不起,我……”
“你对不起我的事儿多了,”姜彻打断他,恶狠狠地说,又扫一眼他的伤,叹息道,“算了,我气消了。看来还是我厉害一点。”
程锐苦笑。
姜彻洗了把脸擦擦身体,回屋里躺下按着程锐睡觉。闭上眼睛没多久,他感觉到程锐凑了过来。没有睁开眼睛,他知道那是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恋人未满
“你甚至还不认识我。”
“我有一辈子可以认识你。”——《大鱼》
“阿彻,”魏宁抱手站在酒吧门口,看着从货车厢里跳下,将最后一箱啤酒抱进店里的少年,笑着问,“会不会有人告我使用童工?”
姜彻把啤酒码齐,边拍裤子上的灰边说:“怕有人告你,就别傻站着不干活。”
魏宁眼睛一眯,得意道:“好的老板都是用脑袋干活的,矮瓜,你说是吧?”
程锐用校服袖子抹掉额上的汗,接过姜彻递给他的水,仰头喝干了,才嗯了一声。姜彻信手敲他一记,说:“傻!”
魏宁嬉笑道:“矮瓜都没喊累,你心疼个屁。”
姜彻拍掉程锐后肩蹭上的灰尘,叹气道:“一星期就放半天假,你妈要知道你在我这里干苦工,不得心疼死——往左边转一下,怎么这儿都蹭上了?”
程锐扭头看着他,一句话轻描淡写:“她怀着孕,我回去也很麻烦。”
差不多干净了,姜彻松手,想揉他头发,又想到满手的灰,便用手背蹭蹭他发间,说:“好了,今天没事干了,快学习去。”
程锐说好,提起书包上楼。
姜彻待他一走,又长长叹了声气。魏宁笑说:“他喜欢,你就让他做呗。”
姜彻白他一眼:“别人家的宝儿疙瘩,搁嘴里都怕化了,我整天使唤来使唤去的,换你你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魏宁大大咧咧往他身边一坐,埋头剥瓜子,“人家乐意被你使唤,指不定心里老想着‘好嘞,哥’、‘哥,我就喜欢你使唤我’、‘哥,我没事,不累’。”
他把“哥”字咬得字正腔圆,拉长了调,凭空多出几分甜腻来,姜彻不禁头皮发麻,冷哼一声。
开学后,程锐每周放假都会过来,遇上姜彻进货的日子,就一言不发地跟上车,帮忙装卸货,态度自然得似乎理当如此。倘若姜彻拒绝,就露出委屈的表情,后来干脆直接无视。三番五次之后,姜彻也只得随他去。
程锐比从前任何时候都热衷于帮他干活,不单是因为他的肩膀,连做饭、洗衣服之类不算繁重的家务也都包揽了。姜彻开玩笑说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像家庭妇女的高中生,魏宁却漫不经心来了一句:“因为爱啊。”
“屁。”
想要将过去被姜彻照顾的时光全都弥补过来,程锐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成为能够与姜彻并肩、甚至可以保护他的成年人。
姜彻对此心知肚明。
然而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在被面孔稚气未脱的少年照顾着。
像是孩子一夜之间长大的父母,一时无法适应不被依赖的情况,他安慰着自己:“孩子大了是好事,懂事点要省心得多。”何况之前喝醉或者生病的时候,都曾被照顾得彻彻底底过。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姜彻走上楼,看到程锐搬了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削土豆时,依旧觉得相当不自在。他摸摸鼻子,尴尬道:“不是说了,你去学习,我来做饭就行。”
“没事,我这次测验成绩不差。”
姜彻蹲下,想去拿他手里的削皮刀:“那还是学习重要,给我。”
“已经弄一半了,”程锐躲开他的手,“烙着吃吧?”
“烙土豆太麻烦——也不是特别麻烦,你要是喜欢,我做就行。”
程锐瞟他一眼,平静道:“我做。”
姜彻抓抓头发,眼神飘忽,说话也底气不足:“上周就是你做的,来哥这儿,怎么能老是让你做?”
已经削好了,程锐端着土豆起身,看向他说:“我想做饭给你吃。”
姜彻并不回应他的话,转而说:“那煮汤?我去淘米。”
“我已经弄好了。”程锐说。
姜彻一愣,无奈道:“你这是给我当保姆呢?”
程锐摇头,想了想说:“你去买馒头吧。”
姜彻憋了半晌,喃喃自语地下楼:“馒头下楼就是,这是拿你哥当三岁小屁孩还是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啊?”
二楼魏宁捧碗方便面,一脸羡慕:“有家室的人就是比孤家寡人幸福,矮瓜还没过门就这么贤惠,真是好媳妇。”
好媳妇一顿晚饭做了白米粥、烙土豆、青椒炒肉,解开围裙坐在餐桌前,一脸期待地看着对面表情抽筋的姜彻,问:“今天炒肉放了孜然,怎么样?”
姜彻干巴巴嚼了两口,说不错。
程锐抿嘴笑笑,竟有些不好意思。
吃到一半,姜彻放下筷子,再一次强调道:“小锐,你看,你都是高中生了,学习最重要,整天花这么多时间来给我做饭搬东西,这不好。”
程锐不以为意,淡淡道:“没有耽误太多学习的时间。”
“你是男生,男生哪有整天围着厨房转的?”
程锐也停了下来,望着他问:“你不喜欢?”
姜彻愣住。
并不是讨厌。懒惰大概是人的天性,能够躺着就不愿坐,做饭刷碗洗衣服之类的琐事能拖就拖,说一万遍劳动最光荣,都无法消弭不劳动带来的轻松感。无法否认,有程锐在的时候,确实可以得到很好的休息。
说不定潜意识里,还很喜欢,甚至期待着不必做晚饭的周末。
“没,”姜彻否认道,“围着厨房转也没什么不好。”
害怕的是,一旦被纵容成习惯,大概就很难改变了。对方可是比他小上十岁、还在念书的孩子。
“但是学习比较重要,你这个年纪,正是要好好读书的时候。”
“老师也说要放松一下。”
“那你去跟同学打打球、逛逛街,不是都挺好?整天跟我窝在家里,不是看电影就是做家务,这多不好。”
程锐歪着头,微微笑起来:“我觉得很好,而且之前也去打球了。”
“你应该多和年龄差不多的同学玩。”姜彻不肯放弃,硬撑着兄长的架子。
程锐垂下眼睛,小声说:“我跟他们说,要陪女朋友。这个比较重要。”
“……啥时候说话跟魏宁一个调调了。”
程锐并不看他,继续说:“一个星期只能回来一次,要和我妈吃午饭,下午写作业,能见你的时间只有两三个小时。我在学校,虽然有了朋友,学习也很忙,但还是……”他咬咬嘴唇,“想见你。”
姜彻扯着嘴笑笑:“我现在又不去乡下,天天都在,没什么好见的。”
程锐拿筷子搅着碗里的粥,自嘲道:“我现在也不喜欢上学。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想干脆跑出来好了,翻墙就行,想见你,想一起睡觉。但你会生气,所以都忍住了。”
看着他垂下的眼睑上乖顺的睫毛,姜彻一时无话可说。他答应过要对这孩子以恋人相待,却因他太过丰盛的情意手忙脚乱,无法动心。然而每每想要直言时,又总陷入不忍——只要看着程锐这副模样,就说不出任何决绝的话来。
再试试吧,说不定真的会……
屁。
怎么能被熊孩子拽得团团转。装作喜欢他,哄哄就算了,哪能真陪他玩这种小孩子的感情游戏。
姜彻抓着头发想。
“哥?”
他回过神来,问:“什么?”
程锐说:“下周五一放假,我把游戏机带过来吧?”
姜彻来了兴致:“成啊,挺久没玩了。”
程锐笑笑:“嗯,很多同学都不玩这个。”
“都玩电脑吧?你在学校,不是学电脑课吗。”
程锐点头,说:“我还是喜欢游戏机。”
“电脑什么的我就不懂了,以后有钱了,咱也弄一台,你教教我,好用不?”
……
那句“想见你”,在得不到回应后,迅速被程锐绕开了。
他们都知道,又都装作不知道。
五一假期,程锐在姜彻家玩了一天的游戏。两人坐在地板上,玩魂斗罗和蝙蝠侠,通关时已近八点。地上散落着几个啤酒罐,薯片吃了一半,姜彻玩得激动时一脚踢翻了烟灰缸,满地狼藉,程锐起身收拾,又问他晚饭吃什么。姜彻伸个懒腰,说:“这么晚了,煮面吧?我去。”程锐说好,他便踩着拖鞋,脚步拖沓地去阳台煮面,又吆喝道:“能吃几个蛋?”
程锐正在扫地,高声回答:“一个就好。”
“正长个子,吃这么少。”姜彻喃喃道,随手多打了一个鸡蛋。
程锐收拾好,倒了垃圾,到他身边倚墙站着,两人一起看着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游戏里哪个地方应该怎样玩。
河面上的凉风习习吹来。头顶是一盏昏黄的灯泡,灯光摇曳着笼在身上。锅里的水咕嘟嘟响着,姜彻不时拿筷子拨拨面。
他们两个吃,姜彻也不讲究,直接就着汤勺尝了口汤,咂咂舌头,将勺子递到程锐嘴边:“有点甜,你尝尝?”
“还好,太咸了对身体不好。”
“那就差不多了,拿碗过来。”
程锐给他端碗,看着他盛饭的样子,忽然说:“真好。”
“好什么?”姜彻把盛好的给他,接过另一只碗,“就是加了俩鸡蛋,这就好了?”
程锐笑笑,低头吃面,说:“又不是说面条。”
“那说什么?——就坐这儿吧?把那张凳子拉过来。”
“嗯。”程锐到屋里搬了两只凳子,和他相对而坐。凳子太矮,两人坐下时都有些憋屈,姜彻撸起裤脚,伸直了腿,仰头看看天,说:“这么多星星,明天该热了。”
“晴天多好。我们去爬山吧?”
“爬山?你不用写作业?”
“待会儿写,不多。”
“带过来了?”
“嗯。”
姜彻把碗里的火腿肠夹给他,随口说:“那今天住这儿?”
“嗯,跟我妈说过了。”
“你妈最近怎么样?”
“还行。医生说是个女孩,”程锐顿了顿,搅搅碗里的面,语调平静,“徐叔叔他妈想要打掉,叔叔不同意,说对我妈身体不好,这几天正在闹。”
“我操!都什么年代了,你妈心里不好受吧?你在家安慰安慰她。”
程锐点头,又说:“她晚上会哭,有叔叔照顾。在我面前都不说的。”
姜彻看着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就不会主动问问她?”
程锐说好,过了半晌,低声道:“他们是一家人,我没什么立场。”
姜彻一愣,说:“瞎想什么呢,你妈心里,你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锐咬咬筷头,垂下眼睛:“以后有了妹妹,他们就是一家三口了。其实挺好的,反正我本来就是多的那个。”
姜彻无法安慰,只好揉揉他头发,问:“再盛一碗?”
“我自己来,”程锐起身盛饭,淡淡地说,“我没事,挺好的。”
程湘婷怀了孕,徐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