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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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城事-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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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时,姜彻又问到了程湘婷的事,说她过得不好,能结婚是好事,末了给程锐夹了一筷子菜,说:“委屈了就说出来,别忍。”
  程锐坦言道:“没委屈。”
  姜彻打量他半晌,才叹息道:“你也大了,有自己想法,哥就是想说,别老是硬撑。才多大点儿。”
  程锐默然,将话题岔了开去。吃过饭,他要去上学,看姜彻站在阳台的水池边洗碗,走过去说:“我走了。”
  “嗯。”姜彻并没回头,态度自然,“上课认真点。”
  程锐静静看着他,末了,咬咬牙,挪过去额头抵在他颈后,双手抓住他衣角,小声说:“在学校很想你。”
  姜彻一僵,还没说话,他便退开了。
  少年又说:“会好好学习的。”说罢飞奔下楼,姜彻两手还沾着泡沫,趴在栏杆上,看见他骑在车上朝他摆了摆手,然后离开。
  说不上是何情绪,姜彻将碗筷收拾干净,下楼帮魏宁招呼客人。
  店里都是年轻人,喝酒聊天,一起看电视,吆喝着闹腾,大多玩到凌晨。姜彻和他们聊天瞎混,拐弯抹角地劝酒,帮魏宁招生意。
  这天晚上闹得厉害,姜彻很快就醉了,吐得昏天黑地。
  魏宁顾不上收拾烂摊子,端茶送水地伺候他,等他略微清醒了便抱怨道:“又不是要你拉客,三扎啤酒你喝了俩吧?”
  姜彻话都说不清楚,答道:“屁,他们没给你钱?”
  “不能喝就少喝点,回头生病了谁管你。”
  “总不能让我死你家里。”
  两个人坐在吧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看他缓过来,魏宁起来扫地抹桌子,问:“今天怎么了,失魂落魄的,不是矮瓜又说什么了吧?”
  姜彻撑着头,脑子里混沌一片,想了半晌,突然说:“能把VCD打开吗?”
  他醉了,魏宁不多计较,打开机器放着歌。都是港台地区的流行音乐,魏宁尤其喜欢邓丽君,一边扫地一边跟着唱。
  姜彻哼了两句,又说:“放个电影吧,还有碟子没?”程锐总是到毛子店里租光盘,没及时还的就放在吧台。
  “没见你这样耍酒疯的。”魏宁无奈,在吧台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张放进机器里,是黑白的《城市之光》。程锐想看,毛子花了很大力气才找来。
  姜彻仰头看着电视屏幕,没有声音,却看得格外专注。魏宁凑过来笑话他,不想看着看着也认真起来。两个大男人并肩坐在空荡荡的酒吧里,沉默地看一部老旧的无声电影,有时候屏幕过亮,只能看见大片的白色,那是一张特写的脸。
  电影结束,姜彻醒了酒,看看表已是四点钟,催魏宁去睡觉,却见他坐在椅子上偷偷抹眼睛。姜彻一愣,随即想,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两件事,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他开了瓶便宜的啤酒,倒一杯推给他,自己点了支烟。
  魏宁一饮而尽,骂道:“真不是你掏钱。”
  姜彻转头,看他一如往常的神情,撇撇嘴:“我请客,你付账,挺公平。”
  “去你的。”魏宁一爪子挥过来,被躲开了,也不介意,闷头继续喝。
  姜彻拍拍他肩膀,沉默着抽烟。
  电影放完了,VCD自动重播,音乐又响起来。
  姜彻忽然问:“你去过山里没?”
  “得看多深的山。”
  “走二里路见不着人的那种,住户都隔得挺远。”
  “那也没多深。”
  “我去放过电影,好家伙,临近好几个村的人都来,背着凳子,一家老小都过来。打场地方太小,房上树上都是人。”
  “挺热闹。”
  “也没,”姜彻摇头,“电影一开始就没人说话了,山里特别静,就听见电影的声音,我还觉得能听见回音,在山里晃过来晃过去的,其实挺吓人。”
  魏宁问:“什么电影?”
  姜彻想不起来,撑着脑袋说:“地道战红灯记什么的,反正就那几个片子。还有个挺好笑,一到好玩儿的地方,全部人都笑,能给你吓一跳。”
  “这都能吓着你。”
  “那时候小,姜叔还活着。我还老是想,这么多人聚一起,要是给山里狼发现,我们就嗝屁了。”
  魏宁呵呵一笑,并不搭话。
  姜彻也笑,说:“真他妈傻。”
  程锐在学校,并没有睡好。他梦见程湘婷有了孩子,他们一家三口很是美满。他并不难过,只是很想到姜彻那里去。
  然而姜彻拒绝了他。他无处可去,一无所有。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明明已经很小心了。
  他在梦里,一个人嚎啕大哭,不知到底应该怎样做。
  他抓不住他,无论怎样都抓不住。
  干脆抓起来好了。或者用水果刀威胁他,要一辈子留在身边——偶尔有这样的想法,但他立刻放弃了。姜彻满身是血地躺在医院里,有一次便够了;何况他答应过再也不能这样。
  要忍耐,要慢慢来,要耐心等待,然而越是等待,便越是明白,姜彻可能永远都不会爱上他。
  姜彻关心他,照顾他,给他谁也不曾享受的温柔。但永远不会爱他。
  说只要求得原谅就好,说只要在他身边,做弟弟也很满足,他一面微微笑着,尽力成为懂事又温和的大人,一面怨恨着一无是处的自己,天知道他心里藏着多少扭曲难堪的欲望,被执念拉扯得痛苦不堪。
  姜彻那瞬间僵直的脊背,是狠狠的一耳光,将一切都打回原形。
  程锐从梦中惊醒,感到枕头湿了大半。
  他咬紧嘴唇,克制着喉中滚动的呜咽,伸手向下探,回想着那一刻姜彻皮肤的温度自渎。
  室友在打呼噜。上铺的人翻了个身。窗外有秋风阵阵,呼呼作响,像某种动物的哀嚎。
  直到结束的那刻,脑中有声音轰然炸开,立即搅动了周遭安静的空气。
  他躺在床上,疲惫不堪。眼前是上铺的床板,黑漆漆的像是要压下来。他想象着自己是一条鱼,于深海中不停地沉下去。
  很快便入冬了。
  寒假回家,程锐才知道程湘婷怀了孕。徐正秋很开心,什么活也不让做,在家里跑来跑去张罗,小心翼翼伺候她,吃饭时不停给她夹菜。程湘婷笑笑说:“碗里堆这么高,都吃不完了。”
  男人正色道:“你正是补身子的时候,要多吃一点。本来就年龄大了,稍不注意,落下病根怎么办?”
  “医生不是说了吗,只要注意一点,就没事的。”
  “所以才要多吃一点,来,这个鸡汤我煮了很久,你看行不行。”
  程锐听他俩交谈,并不插话。程湘婷却想到什么,对他说:“前两天去医院,我见到那个护士了。”
  程锐看向她。
  程湘婷道:“以前见过两次,和姜彻在一起的那个,是吧?听人说,她以前是姜彻女朋友?”
  程锐垂下眼睛,淡淡道:“说她干嘛。”
  “真的是吗?”程湘婷笑道,“我看着眼熟,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姜彻好福气,这么好的女朋友,人很漂亮,说话也温柔,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俩没成。”
  程锐应了一声。
  程湘婷说:“他也老大不小了,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不抓紧一点。”
  “谁知道。”
  原本程湘婷见他不说话,以为提到姜彻,儿子会多说两句,不想见他态度冷淡,也只好换了话题。程锐始终少有开口,吃完便离桌回卧室了。他一走,程湘婷不禁叹气,幽幽道:“正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这孩子了。”
  徐正秋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他还小,不知道你是为他好,大了就好。”
  程湘婷摸摸略微隆起的腹部,说但愿是这样。
  提起冯英,过去发生的事就一连串提了出来。
  程锐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又在姜彻看过来的那一刻,立即露出乖巧的笑容。
  心里已沮丧万分。
  距离那件事,已经快一年了吧?
  寒假里的大部分时间,程锐都泡在酒吧里,在吧台上写作业,或者看电影,帮魏宁打下手算账。魏宁只有一个人,过年了哪里都不去,也不打算关店。
  冯英来的那天傍晚,程锐正坐在吧台里看电影,见她进来。一时竟没认出。
  她穿了件暗绿色大衣,画着淡妆,坐下来拢拢头发,笑笑说:“太好了,我还怕找错地方,阿彻真的搬到这里了。”
  程锐登时愣住,绷紧了身体,戒备地打量着她,没有说话。
  “小锐?”冯英歪着头在他面前挥挥手,“不认识我了?”
  程锐抿紧嘴唇,衣袖中的手指骤然攥起,胸口一阵空落,他半晌才找到合适的话:“你找姜彻?”
  冯英说是,又低头去包里翻找东西。程锐看见她手指上亮闪闪的戒指。冯英摸出两张请柬,摆在吧台上,笑道:“我要结婚了。”
  程锐一愣,看向请柬,并不拿过来。
  冯英左右看看,不见别人,问道:“阿彻呢?”
  程锐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问:“你要结婚了,还找他干嘛?”
  冯英默然,微微一笑,摸着手上戒指,慢慢道:“这次,这次是真的要结了。我找了很好的人,他对我很好,家里条件也不错,我爸妈都很喜欢他,我自己也……我来找阿彻,是因为,毕竟,毕竟朋友一场……”
  程锐烦躁地打断了她:“你还喜欢他,是不是?”
  冯英讶然,呆呆看着视线阴狠的少年。
  程锐起身,视线自上而下逼视着她,抬高了声音:“你们已经没关系了,为什么还来找他?他已经不要你了,为什么还来?”
  那句“不要你”,令冯英眼圈一红,反问道:“他连个解释都没给我,说不结就不结了,凭什么?我受那么大委屈,他有道歉吗?没关系,谁说没关系了,我以前,我那时候……我明明……”她说到这里,眼泪当即落了下来,忙捂上嘴,低声抽泣。
  两人一番动静,魏宁立刻就从二楼下来了,他正在洗厕所,手里还提着刷子,看一眼形势,赶忙吆喝着让姜彻下来。
  冯英脸色发白,坐在桌边,嘴唇直哆嗦。见姜彻匆匆忙忙下来,眼泪更是汹涌而出。
  姜彻一来,看两人一站一坐,站的那个低着头,双手撑在吧台上,手腕打颤,坐着的那个不住抹眼泪,一见他便移开了视线。他抓抓头发,到程锐身边,一手抓住他胳膊,一手轻拍他脊背,说:“松开,别握那么紧,松开。”
  程锐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知道这个一时哄不好,姜彻无奈,只得问冯英有什么事。
  冯英哽咽道:“我要结婚了。”
  姜彻一怔,勉强笑道:“挺好的。”
  冯英低下头,哭着问:“你就没别的要说吗?”
  魏宁在一旁咽了口唾沫,心想这么好看的戏,没瓜子太可惜。
  姜彻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发顶,闭上眼睛,又睁开,轻声道:“你能结婚,我觉得挺好,这次找个好一点的人。”
  冯英掩面,眼泪自指缝流了下来。
  姜彻想给她拿纸,摸摸兜里却空空如也,只得说:“这是好事,别哭。”
  冯英连连点头,抹抹眼泪,张口却说不出话。
  两人都是沉默。过了一会儿,姜彻看见桌上的请柬,笑道:“你来送这个?有时间我就去,最近有点忙,不过红包肯定给你送到。”他声音不太稳,极力压制着情绪。
  冯英说好,受不了这气氛,起身要走,又看向程锐,这少年始终立在阿彻身边,阿彻一手还按着他的,大概怕他弄伤自己。她笑笑,沙哑道:“阿彻,我们好的时候,你就对小锐就这么好。”
  姜彻忙松手,尴尬一笑:“他是小孩子,总要人多管一点。”
  冯英说是,哀伤道:“我有时候想,你对我,有对小锐一半上心就好了。”
  姜彻表情一凛,答不上话。
  冯英并未发现异常,叹了声气,向他告别,临走前说:“你能来参加婚礼,我会很高兴的。”
  姜彻看着她离开,再没回头,抬手遮住眼睛,沉默半晌,看向程锐,想掰开他手指,安抚道:“好了好了,松开,快点,会受伤。”
  程锐挣开,转身上楼,留他一人立在原地。
  魏宁上前,拍拍姜彻肩膀,沉声道:“我去跟他说,你先坐着静一静。”
  姜彻摇头,向楼梯口走,说:“你不知道熊孩子犯病了什么模样。”
  魏宁看着他上楼,耸耸肩膀,在吧台边坐下,抓起两张请柬,打开看看,叹了声气。                    
作者有话要说:  

  ☆、你赢了

  如果你真的想的话,那么就请你证明一下,你敢吗?——《两小无猜》
  被姜彻压着手的时候,分明能感觉到他的痛苦。他看向冯英的眼神温柔而深情,说话时下意识放软声音,带有难以察觉的宠爱。他还是那么喜欢她。
  程锐坐在姜彻床边,脑海中混乱不堪。
  其实也没什么不对。
  那是姜彻曾经触手可及的人,是差一点便可拥有的安宁生活,说不定还是他前半生最好的一次选择。但是他放弃了。
  他一定很后悔。也许只要冯英一句话,他就会回到她身边。
  但就算没有冯英,也会有别的女人。姜彻喜欢女的才正常。女的要好得多,又温柔又可爱,抱起来也很舒服。还可以结婚,生孩子,过一辈子。他一定很想要正常的生活,他该结婚了。大家都结婚了……
  最初瞬间的嫉妒和愤怒被吹散之后,潜藏着的恐惧迅速涌上来埋没了程锐。他咬紧牙关想要控制情绪,却觉得那些纷乱的、被刻意忽略的事情都缠绕上来,紧紧箍着他。
  冯英还是很喜欢姜彻吧?她以前就很喜欢。姜彻呢?还会喜欢她吧。
  冯英是个女的,性格也很好。
  她是女的。
  姜彻一定要结婚的,他一直都喜欢女的。
  一定会的。
  他一定会结婚。
  就算不是跟这个女的,早晚也会是别的人。
  他只当程锐是个孩子,根本不会认真。
  恐惧攫取了理智,程锐闭上眼睛绝望地想,没有办法了,留不住他。即使自己这么这么喜欢他,也留不住他。他从没对此认真过。
  是程锐自己一路固执,横冲直撞,耍赖,强迫,想要被爱。但是一开始就错了,怎么还能到正确的地方?
  一年来所有的忍耐,克制,都在见到冯英的那一瞬间溃不成军。再听话,再乖巧,也掩盖不了现实。
  他和姜彻同性,比他小了十岁,叫了他快十年的哥哥。
  对此,程锐毫无办法。
  他感到绝望。
  如果是女孩子就好了。
  姜彻匆忙上楼,看到程锐抱膝坐着,似乎放松了些。他微微松口气,走过去坐在一边,用拇指擦擦他的脸颊,逗他说:“又要哭鼻子?都是高中生了。”
  程锐没有动,也不去看他。
  “好吧,”姜彻叹息一声,想要解释,又觉得无从下手,踌躇道,“你在害怕?人家都结婚了,我还能想什么?我就说说,又不会真去看她结婚。我都答应过你,不结婚了。”
  程锐睁大眼睛看着他,瞳孔中满是凄惶。
  姜彻知道,这一年里,程锐在努力磨平他的棱角,愈发温顺平和,程锐在按照他的希望长大。他很久不曾见过程锐哭,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禁感到心疼,想像从前那样将这孩子抱进怀里,伸出手却摸上程锐头发,说:“别哭。”
  姜彻很清楚程锐想要什么,这时候几乎想要答应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突然想,如果对程锐说他还喜欢冯英,还是想要结婚,是不是就可以让他死心?程锐还小,面临的是一个更为广阔的未知的世界,一直以来的退让和容忍,会不会害了他?程锐是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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