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锐把橘子瓣递给他,认真道:“我等你好了,再去上学。”
姜彻白他一眼:“伤筋动骨一百天,等我好了,你都上高中了!”
程锐撇撇嘴:“没那么久。”
嘴里发酸,姜彻含糊道:“没事,嫂子他们都能过来。玲姐和枝姐也会来。”
程锐玩起手指,闷声道:“她们都照顾不好。”
“屁,都是当妈的人了,哪个不比你会?”
程锐抬眼静静地看着他,说:“但她们都没有我喜欢你,没有我细心。”不等姜彻说话,他又继续道,“在学校会受欺负。”
话题转得太快,姜彻想要说些什么都来不及。况且本来也无法回答。所以他直接无视了前一句,问:“他们怎么欺负你?”
程锐想了想,说:“他们骂我是杀人犯,也没有人理我。”
“让他们说,又说不死人。你只管学你的习就好。”
“不行。有时候明明交了作业,老师却说没有收到,过几天才发现被扔进垃圾桶里了。”他声音平静,满不在乎,“值日的时候,他们会提前走,剩下我自己,打扫一个教室。”
姜彻皱眉:“谁敢欺负你,先打回去再说。”
程锐笑笑,枕在他放在床边的手臂上,淡淡道:“习惯了,他们怎么做,都不关我事。”
姜彻想抽回手,却被他抓住了。
程锐扣住他的手指捂上自己的眼睛,趴在床上,轻声道:“你说过的,不用要他们相信我,你信就好了。”
姜彻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指尖有眼泪顺着流下来。
他听到程锐说:“对不起。我忍不住。我只想在你这里。”
脑袋里嗡地一声,姜彻一点点挣开他的手,咬牙道:“不许撒娇。”
程锐脸朝下趴在床上,默不作声。
姜彻狠狠朝他后脑勺上敲了一记,骂道:“喂,多大了。”
程锐捂上脑袋,委屈道:“要不是这样,你才不会好好跟我说话。”
姜彻乐了,脱口而出:“我说程锐,你就是真想要我……”说不出那个词,他咬咬牙,呼吸调了数轮,“要我那什么你,就给我有点大人样子好吧?谁他妈会喜欢一个小孩儿啊!”
程锐一愣,抬起头来。
就是为了这副无辜可怜的模样,他才一步步退让至此,踩在所谓的底线上摇摇欲坠。姜彻默默忍受着程锐专注的目光,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好上学,感情的事,等你大了再说。”
程锐眨眨眼睛:“你会等我吗?”
反正已经这样了,再退让一点也没关系吧?姜彻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疲倦道:“十八岁吧,至少得等你成年。要是到那时候,我还没想结婚,又能接受这种事情的话……”他小心斟酌着字句,尽可能多的添加限制,将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暗中告诉自己,这只是缓兵之计。
然而不等他说完,少年便露出愉快的笑容来:“那之前,你都不会离开我吧?”
只是放软了一丁点的态度,他便这样开心,姜彻看着他,不禁心生愧疚,含糊道:“嗯……要是没有特别的……”
程锐立刻抓起书包站起来,微笑着说:“那就好。”
姜彻一愣,问:“你干嘛?”
不想程锐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了他意料之外的事:“我去上学,初三要补课,前天已经开始了。”
姜彻吓得几乎跳起来:“我操!你妈知道你没上学吗?”
“我前天去领了资料,跟她说老师让先带回家做。”程锐淡淡道,临出门又想到什么,转回来怯生生看着他,“要是我能考上一中的话,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他刚哭过,眼睛还亮闪闪的。和他四目相对,姜彻愣了一瞬,才骂道:“我操,你想得不少!你才多大,还是男的,我干嘛——”
程锐不等他说完,便凑到他颈间轻轻亲了一下,快速退开,小声说:“这样就好。”他说罢便走,留下姜彻一个人,气得脸色发青,却只能挺直了躺在白色的病房里,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手指上还有程锐的眼泪。他抬手放至眼前,看了许久。
他并不想看到程锐哭。
他想要他健康、愉快、顺顺当当地长大,有无比漂亮的未来。
如果不是怀有这样的目的,他一开始就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然而现在,他也不知道目前为止的退让是否正确。
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只得安慰道:算了,至少刚才那孩子看起来很开心。
他闭上眼睛睡觉,恍惚中发现眼角竟然湿了。
姜彻出院那天,正月将尽,甫一出门,冬末苍茫的白色天空陡然跃入眼中,令人呼吸一畅。
只有魏宁白天无事,赶来接他。姜彻看看医院前的银色现代,又看看身边精神萎靡、顶着两只巨大黑眼圈的房东,问:“你是不是偷偷在山里开了矿?”这几年锦川私人开矿限制不严,很是盛行,李成庆也有意参与,能捞到不少好处。
魏宁打个哈欠,搀着他停在车边,说:“我前几年在洛城工作,攒了点小钱。”
“那干嘛回锦川这小破地方。”姜彻不解,还想再问,听到身后有人叫他:“阿彻!”
她说话声音很急,气喘吁吁的。
姜彻呆立住,半晌才一手撑着车门,慢慢回过身去。
冯英穿着护士服,站在院门口,因为跑得太匆忙,额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
魏宁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小声问姜彻:“你还认识护士?”
姜彻答不上话,脸上发烫,尴尬道:“你今天上班吗?”
冯英不答,望着他说:“你要出院了?”
姜彻点头,听到魏宁扑哧笑道:“你俩这不都是废话。”
“那就好,”冯英喃喃道,又低下头,神态拘谨,“对不起,我没想到,没想到我哥后来还……我……”
姜彻打断她:“那天是你打电话告诉嫂子的吗?”
“……嗯。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哥他……”她急道。
姜彻笑着说:“难怪我一住院,他们就过来了。谢谢你。”
冯英摇摇头,一手抱着胳膊,柔声道:“我知道你住在那个房间,只是一直没有去看你。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
“我,我家里都不让去看你。哥哥还给我介绍了他的朋友,我们聊得很好。”
“嗯,我就说你以后会很好的。”姜彻平静道。
冯英苦笑:“但我心里……算了,我就是想,想看看你,你回去要好好养病,我替我哥哥跟你说对不起。”
姜彻看着她,近一个月没见,她剪了短发,还化了淡妆,腕上戴只玉镯子,很好看——这样的姑娘,他已经放弃了,所以他只好笑着点了点头,动作笨拙地坐进车里。魏宁关好车门,对冯英挥挥手,笑着说:“你眉毛画得很好看啊。”
冯英脸颊一红,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等到车看不见了,她才捂着脸蹲下去哭了起来。
魏宁一边开车,一边留意姜彻的表情,看他情绪低落,便笑着问:“前女友?”
姜彻老实答道:“差点结婚。”
“听她话里,你住院是因为她哥?”魏宁回想着那姑娘的话和神态,蓦地惊喜道,“他们兄妹俩不正常?你要娶她,他哥吃醋,直接找人揍了你,婚事就吹了?”
姜彻望向窗外,叹了口气:“要是这样就简单了。”
魏宁来了兴致,追问:“那是怎么了?”
姜彻沉默,看着街边建筑飞快退去,视线掠过三三两两骑车的中学生,半晌方道:“是程锐。熊孩子说我要结婚,他就自杀。”
魏宁一惊,随即哈哈大笑:“真他妈绝了,矮瓜还真能敢——你就这么答应了?傻吧你。”
姜彻翻个白眼:“他当时刀子都快插肉里去了,我能怎么办?”
魏宁一本正经地想了想,佯装严肃道:“还真没办法。不过他估计没想到,这招伤敌一万,自损八千,难怪那天哭得要死要活的。”
姜彻蹙眉,幽幽道:“自损个屁,我整天僵尸似的躺在床上,还得留意他心情,怕刺激到他,容易吗我。”
魏宁憋不住笑,幸灾乐祸地说:“你也不一定亏,我看矮瓜比那姑娘喜欢你。你要是哪天不要他了,他指不定怎么着呢。能遇到个这么喜欢你的人,多难得。”
程锐在姜彻这儿筑了道即将崩溃的防洪堤,炸了不舍得,修补又困难重重,还不敢告诉别人怕引起恐慌,好在有个魏宁,虽然补不了,至少能帮着泄洪。姜彻跟他说话,你来我往,情绪舒缓了不少,心里话并不藏着掖着:“我还真不想占这种便宜,他爱喜欢谁喜欢谁去,爱哭缠人心眼还多,性子比驴都倔。”
“偏偏有人就吃那一套呗。”
“要不是看他——”姜彻想要反驳,又找不到理由,生生憋了回去,叹息道,“他一直都过得挺不开心,老是让人心疼,我能不管?”
魏宁握紧方向盘,在红灯前刹车,笑着说:“不能。”
姜彻又叹了口气,看着外头,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他那天哭得很惨?”
绿灯了,魏宁抽空瞥他一眼,不屑道:“你这种人,早晚被矮瓜吃得死死的,还说不喜欢,我看就算结了婚,矮瓜一个喷嚏都能把你从媳妇怀里直接叫出来。”
姜彻没听懂:“什么意思?”
“出来背他上医院啊。”
“……我这边跟你好好说话,交流感情问题呢,敢情你当笑话看?”
“笑话哪有这事儿有意思,”到了酒吧门口,魏宁把车一停,转过脸对他笑得灿烂,“我得备上两盘瓜子,你慢慢讲,让我乐呵乐呵。”
作者有话要说: 程锐终于告别了苦大仇深的童年,变身撒娇吃醋的小人妻。突然要发糖了,才发现甜蜜生活太难写,如果崩了冷酷闷骚的少年,请一定要提醒我TAT
时间线:在网上查了一下,骨折不是太严重的话,并不需要住很久的院,之前忘记查了TAT,写到一半才发现有bug。从年前住到正月下旬,是三周左右,算了脑袋和眼睛的伤,以及其它外伤,不知道是否合适……开学在元宵节前后,初三补课从初八左右开始吧?所以两人的谈话在这段时间之间。文里的时间线一直比较模糊,因为觉得不太重要,设定就不是很严谨(后来才发现有很多问题TAT),非常抱歉。
☆、时光时光慢些吧
它可能并不起眼,也上不了报纸头条,但它的的确确存在着。——《真爱至上》
姜彻出院,程锐放学后便直接来了酒吧。一进门,迎上魏宁别有深意的目光。程锐无视他,径直上楼,听他笑着说:“逼这么紧,当心把人吓跑了。”
程锐停下,转身看他。
吧台上摆了两盘瓜子,魏宁招招手让他过来,边嗑边说:“来来,咱俩慢慢说。”见他看看楼上,似乎不太愿意,便补充道:“他这会儿心情不好,正搁那儿喝闷酒,过去撞枪口上了。”
程锐眉头一蹙,拔腿就要上楼:“医生说他还不能喝酒。”
“唉——”魏宁手一扬,赶忙说,“说你傻你还真傻啊,过来。”
程锐有些不耐:“做什么?”
魏宁夸张地叹了一声,又招他过来,一脸语重心长的模样:“我骗你的,他就是心情不好,不想见你。要不我拦你干嘛?”
程锐犹豫片刻,又看看楼上,走到吧台边坐下。
魏宁将瓜子向他面前一推,凑上前道:“你哥都跟我说了。那事儿你办的有点不厚道啊。”
程锐警惕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魏宁剥了把瓜子仁一口气塞嘴里,笑呵呵地说:“矮瓜,哥跟你说,你要真想跟阿彻在一起,得走迂回路线,慢慢来。”
程锐瞪大眼睛看他,问:“我……那么明显?”
魏宁翻个白眼:“你看他那眼神,巴不得扑上去吃了似的,我能看不出来?——别担心,别人还真不一定看出来,他们谁会往这上头想。”
程锐垂下眼睑,抓了把瓜子慢慢剥着,说:“肯定是他跟你说的。要真那么明显,他早就看出来了。”
魏宁乐了:“他那叫榆木疙瘩,神经比柱子都粗!别人看不出来,那是没人往这上头想,你俩差那么多。”
程锐反问:“那你呢?”
魏宁装模作样地左顾右盼一番,凑到他面前小声说:“咱们是同道中人,你别说,我还挺喜欢中学生的,”见程锐呆住,他才得意地抱着手退回去,“长得嫩,听话,还穿校服,多好。可惜太认真,一喜欢你了,就要死要活的。”
程锐绷紧的表情一下子垮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魏宁忍不住捏捏他的脸,继续笑着说:“矮瓜,要不跟我试试?”
程锐脸一黑,起身就走,没两步就被拽住了:“你别走啊,逗你玩儿呢,太不镇定了。你等等,咱俩认真说,好吧?”
程锐瞪他一眼,不说话。
魏宁抓着他又坐回来,正襟危坐道:“唉,你喜欢的要是我,指不定就没这么辛苦了——别慌着翻脸,说正事呢,我是说,”他伸手想揉揉程锐头发,老见姜彻揉,手感似乎不错,却被躲开了,只好讪讪收回去,“你喜欢阿彻,以后的日子,可难过得很。”
程锐默然,想了想才低落道:“这不对,我不能喜欢他。”
“你知道还哭着不让人家结婚?”
“……我只是管不住自己。”
“那就还是喜欢,因爱生妒,只有爱情才会产生占有欲。”
他一本正经,程锐反倒不习惯,看了他一眼才问:“他还在生我气吗?”
“生什么——哦,你说他现在?”魏宁摸摸唇上的小胡子,沉思片刻,“能不生气吗?人家马上就要结婚了,说不定明年就生个胖娃娃,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稳当,合家欢乐,万事如意,你把这些都毁了,他能不生气?”
程锐面露沮丧,手指将桌上堆起的瓜子壳拨开,又推到一起,默不作声。
魏宁一脸惋惜地摇摇头,伸手终于摸上了那只头发柔软的脑袋:“别哭,我跟你一个战线的。”
程锐抬眼看他,问为什么。
他眯起眼睛笑着说:“不是说了吗?我挺喜欢中学生,你这样的尤其讨人喜欢。”
程锐一把拍掉他的手,梗着脖子漠然道:“我才没哭。就算是生气,我也不后悔。反正就是不许他结婚。”
魏宁一手支颊笑道:“小孩子气,这样阿彻怎么会喜欢你?”
“不喜欢也不关你事。”程锐埋头剥瓜子,冷淡地说。
魏宁不以为意,轻飘飘抛了一句:“我说你怎么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全世界就你哥最好,就只对他笑,你多大了啊还这么酷?我要是阿彻,也不喜欢你这种怪脾气小鬼。”
被这话戳到痛脚,程锐脸上一热,才犹豫道:“对不起。我心情不太好。”
魏宁想,再怎么装酷也是个老实孩子,问:“在学校被欺负了?”
“不算。”这次答得很利索。
魏宁笑笑,说:“不跟阿彻说说?”
“不要。”
“你傻,这说了,他一心疼,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程锐蹙眉:“他会担心的。”
“你之前那招——水果刀那招——不也差不多,真绝,多管用。”
程锐手指一颤,低下头半晌才说:“是我不好,要不是那样,他就不会受伤了。”
魏宁耸肩:“至少把人留下来了。”
程锐不作声。
魏宁再接再厉:“虽然你挺后悔,但其实心里边,还是挺开心的,对不对?”
“……我没有。”
魏宁嗤了一声,不作评论。
程锐瞟他一眼,底气不足,撇撇嘴道:“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