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明和高连对视一眼,跟着萧渊和李一扬走出了帐篷。
萧渊命人拿来一杆梨花枪,摆到众人眼前。
曹明和高连定睛细看,这是一杆稍长的枪,枪头绑着一个大大的铁筒,下面还接着一根引线。
萧渊提起枪杆对准了一丈开外的靶子,掏出打火石点燃了引线。
火药燃烧,铁筒里猛然喷出了火舌,火星四溅,小石子和铁蒺藜被膨胀的气浪带着喷出,砸的靶子东摇西晃。
曹明眯起本就细长的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线:“萧将军从哪里搞来的烟花,怎么不冲着天上放。”
萧渊手腕一转,枪口微移,一块石子当即擦着曹明的脖子飞了过去,留下一道血痕。他的肩甲也被一只铁蒺藜撞了一下,表面是没事,但看他倒抽冷气的表情,估计肩头肯定是要留个印的。
不理会曹明投来的愤恨目光,萧渊丢开梨花枪:“曹将军觉得可还好看?”
曹明怒极反笑:“不错。本将军记下了!”
李一扬淡淡道:“本帅也是印象深刻。这枪可以远距离攻击,用来打骑兵的马效果很好。这就是对付骑兵的武器。本帅准备大规模使用。”高连赞许道:“确实很不错。”
李一扬道:“还不止这个。萧渊,投石机呢?”
看到装载在战车上的投石机,曹明嗤笑一声:“这个是什么,大勺子?”萧渊没理会,命令士兵搬来石头操作。曹明的冷笑很快就僵了,因为改良的投石机,能把几十斤的石头、油桶抛出二十丈高,一百丈远,完全可以直接砸到穆州的城头!
“这个就是攻城用的了。”李一扬拍拍手:“本帅觉得这场仗其实很好打了,稳当着来,本帅都想不出咱们怎么输。各位将军,你们也不会犯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错误吧?”
曹明哼哼一声:“这些东西这几天能做出来多少?能有多大用?”
萧渊冷冷道:“够用。”他的六千人人手一杆梨花枪,你要是没有,不如退后。
高连道:“这些武器有奇效即可,倒也无需人手都有。能弄多少弄多少便可。”
曹明别过脸不语,不过显然还有些不爽。萧渊无所谓地看天,他知道曹明不敢真的怎么样。李一扬在这里,根本不用担心。
☆、穆州合战(一)
对于穆州的总攻,发起的比想象中更快。而且有了些许变化,不是攻城,而是阻击——不止李一扬等不及,脱勒人也等不及了。漫长的冬天将要过去了,按他们本来的计划,他们已经该入主玄朝帝都了,结果现在居然是全部兵力龟缩在边境的穆州,还有着被全歼的危险。
脱勒骑兵,大队出动准备突围。
玄军组织阵型迎战。步兵对阵骑兵,必须结成集体,抵抗马蹄的践踏。然而今天玄军的阵型有些奇怪。
李一扬在穆州城外组了一个月牙状的阵势,月牙的弧形向外,两翼可以源源不断地补充中间因冲击而折损的兵力。而且顶在最前面的玄军手里拿着的□□,可以喷出石子和铁蒺藜,那些东西对于披着铠甲的骑兵威胁不大,对马儿却是不小的威胁,更何况动物天性惧火,许多战马嘶鸣着不敢靠近那喷火的□□阵列,倒是带来了不少麻烦。
脱勒人耐不住了,难道这月牙阵真有那么难缠?他们集中优势兵力,决定要在那月牙上撕开一个口子!
他们没有咬死那圆弧的顶点,而是选择了西翼兵力较薄弱的部分,仗着兵强马壮,硬生生闯入阵中。这边的士兵少,也没有多少那些恼人的喷火□□。
玄朝军队抵挡不住骑兵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渐渐开始退却。脱勒骑兵越发兴奋,大部队紧紧跟上,想要从这个突破口冲出去。
可是越是冲杀,他们越是觉得不对劲。
眼前的敌人不断增加,更惨的是,后面和两侧也开始冒出越来越多的敌人!
如果脱勒人的主帅可以飞到天上,他一定会发现,现在玄军的阵势依然是一个月牙,不过他们已经不再处于月牙圆弧的外侧,而是被包进了月牙里面,就像是被套进了口袋。
随着这个口袋越套越紧,最终变成一轮中空的满月,玄军听到了四面传来的号角,随之把手伸向自己背后的口袋,掏出了一个个竹筒……
梨花枪阵,合围。
战马的哀鸣,士兵的嘶吼,刀剑的交响,一切的一切变成了脱勒人的丧钟。
李一扬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圈内的敌军也越来越少,抵抗渐趋微弱,再一次吹响了军号。
投石机战车出动,全军改作方阵,潮水般涌向穆州城墙。
投石机投上的,不是石块,不是油桶,而是成捆的尸体!
一具具战死的脱勒骑兵尸体,被捆在一起,抛上了城墙。守城的脱勒士兵被从天而降的战友尸体攻击,一时间嘈杂一片,不知是该丢下城去,还是运回城内!看着那密如雨点落下的尸身,巨大的恐慌也开始袭击着他们:同伴们已经战死七七八八,他们孤城淹没在玄军的围攻里,又该何去何从?
黑色铠甲的玄朝军队,已经变成漆黑的巨浪,一波一波拍向城墙。杀声震地,刀光把天空映成了铁灰色。不必将领们催促着他们进攻,所有人都真切地感受到胜利之前的欣喜和渴望,他们奋勇向前,想要夺取第一个打开城门的荣誉!
激烈的战斗从早上持续到黑夜,又延续到第二日清晨。
阳光再次普照的时候,黑色的旗帜已经重新插上了穆州的城头。
温若飞站在辕门下远远地望着那座城池上的玄军大旗,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他当然是不能亲自上阵的,他在大营里呆了一天一夜,听了一天一夜的厮杀声,像是看了一场盛大的戏剧。
如果不是满地的尸体和还没有散尽的硝烟,他就真的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了。
玄军正在打扫战场,收集敌人丢弃的物资,掩埋那些尸体。疲惫的将领们先后归来——也有一些永远也不能归来。再顺利的战斗也难免伤亡。这一战几乎全歼脱勒二十万大军,但玄军也付出了六万多人死伤的巨大代价。这是胜利,但是有些人,注定享受不到胜利的喜悦。
温若飞看着士兵们一个个或兴奋或疲惫或后怕或激动地返回,眼神茫然地寻找着。他在哪儿呢……他很高,身形很挺拔,很好认,可是他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
罗海回来了,一身的血,笑得只见眼不见牙;苏恒跟在他身后,脸色放松,即使跟罗海走在一起,也没有掐架;刘峰牵着马落在后面,一脸倦怠,但还是带着微笑。
萧渊呢……温若飞有些紧张了,他知道萧渊很能打,三个副将都平安无事他应该也不会有事,可是毕竟是那么多人,变数那么大,万一……
他赶紧打住。
“看什么呢?”熟悉的声音响起,温若飞一个激灵转过身,正迎上牵着战马的萧渊。
萧渊的甲胄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玄甲都成了暗红色。温若飞有些紧张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萧渊习惯性地刚想伸手拍拍温若飞,看看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甲又停住了。“都是敌人的血,你别看了。”温若飞将信将疑:“是吗?”
“真的。我先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萧渊牵着马就往里走。“你饿吗?”温若飞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包子:“伙夫刚做的。你吃了再睡省的醒过来饿得胃疼。”
萧渊看看自己满是血渍的手,直接把脸凑过去,张开嘴。
温若飞无奈地把包子塞进他嘴里,更加无奈地看着他把一整只包子咬住,嚼吧嚼吧直着脖子咽下去了。萧渊舔舔嘴角:“小云远这的伙夫别的手艺都不怎样,不过包子做的还真是不错。”他指指温若飞手里:“再来一个。”
温若飞接着塞。战马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它也饿了,为什么不给它吃的!
萧渊咽下这个包子,对温若飞笑了笑,道:“我先把这小祖宗交给马夫伺候。”马匹对于士兵可是非常重要,战马要是闹了脾气,保不齐让你吃什么亏。说完拽着缰绳走了。温若飞看看他走路还是那么稳稳当当带小风的样子,确定他没受伤,吁了口气,心满意足,回去休息。
☆、穆州合战(二)
一日打扫战场,次日入城,夜里,盛大无比的庆功宴。
穆州城的大街小巷尚未散尽硝烟,就又燃起了一堆堆营火。士兵们架起大锅,浇进炒香的辣椒油,煮上大块羊肉,打开一坛坛烈酒,开怀畅饮。一整个城市,被喧闹的笑声和闹声淹没,唯一静默的,是满天的星星。
温若飞爬上城墙上的了望塔,这里已经没有人在值守了。
温若飞从怀里摸出手机,开了机,居高临下,拍下了穆州的夜景。像素不是特别好,遍地篝火加上夜色苍茫,看起来像是一整座城在燃烧。
温若飞保存了照片,注了时间。没了网络,手机自动对时完全没用了,他用的是这边的时间。刚来时,不过四月廿三,暮春时节,而如今已是深冬,快过年了。
温若飞趴在了望塔的栏杆上,想着时空另一端的家人们。这个时候阳历该是十二月或一月,圣诞节元旦什么的,商场大减价,情侣们出去约会,满街张灯结彩,还有一声声的jungle bell。
“若飞!”从了望塔低下传来的声音把他的思绪唤回来,温若飞往下看去,萧渊仰着脸看他,脸上带着一丝焦急:“你在这干什么,找你半天了。”
“你怎么没去喝酒啊?”温若飞有点心虚,他本来以为自己溜出来不会被发现,毕竟出来的时候,萧渊正被罗海他们几个灌酒,男人喝得high了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谁能料到他还会出来找他?
“你先说你在这干嘛?”萧渊身手矫健,几步就登上了了望塔,盯着温若飞问。
“透气。”温若飞笑笑:“那边太吵了啊……我也不会喝酒。你不回去吗?”
“我陪你透透气好了。”萧渊环视了一圈:“你倒是会找地方,这里视野很好。”
“嗯。”温若飞心道视野不好我怎么拍照。
“后天我们就回宁州去。”萧渊告诉他。
“我们还剩多少人?”温若飞知道一开始月牙阵前使用梨花枪的很多都是他们的人,伤亡只怕少不了。
“阵亡一千六,还有三百多有伤。伤员暂时留在李一扬这里治疗,剩下的带回去。”萧渊叹了口气:“其实这样已经是运气很好了。”
“四分之一啊。”温若飞仰起脸,眼底有些水光。都是朝夕相处的战友,就算知道战争的代价,也很难自然地接受他们的离去。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都是这样。”萧渊再一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些安慰的味道。温若飞发现萧渊很喜欢拍他,随时随地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懂。”温若飞低头,萧渊想来已经看惯了,但他还没有。每每想到要死那么多人,总还是有些难过,就算知道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也无济于事。
“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去庆祝的吗?”萧渊轻声问。
“啊?”温若飞反应过来,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的关切有些不好意思,他虽然想到这个就心情不好,但是他偷跑出来并不是因为这个,他只是想纪念一下,拍张照片而已。
“不是,我只是……只是想来高处看夜景,你知道,这样的场面很盛大。”温若飞连忙解释。
萧渊不语,只是静静站到他身后,双臂搭在他的肩膀上,环住他。“你不用难过。他们的死都不是徒劳的。每一个牺牲都已经得到了报偿。”萧渊低声道,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沉稳:“我永远不会让将士们作无谓的牺牲,云远也一样。若飞,不要为此难过。”
“我知道。”温若飞有些感动,虽然这只是个美丽的误会。“我都知道的,我没有难过,谢谢你。”他轻轻从萧渊怀里脱出来:“别把我想得那么没用——好歹是七尺男儿。”
“没有觉得你没用的意思。”萧渊认真道:“再拿六千人来换你我也不给。”温若飞一合计,嘴角一弯:六千人,这么算他都抵得上十分之一个钱学森了,可真是抬爱。
“行了,你再夸我就要翘尾巴了。”温若飞笑眯眯:“你不回去?”
萧渊挑眉:“不了。回去尽是被灌酒,那边还有曹明,看他就不爽。”
“曹明?”
“胡元亭一系的人。”
温若飞立即认定这不是个好鸟。自从得知某人拒不救援,胡元亭=混蛋的公式就在他心里恒成立。顺带着,跟他一伙的人肯定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好心。
萧渊无所谓地道:“没事。除了碍眼,他也没别的本事了。”在李一扬的眼皮子底下,他要是敢动自己……小云远的心眼比他的个子大不了多少,尤其是护短的时候,不讲道理极为令人发指。
“别吃了暗亏。”
“不会的。”萧渊悠闲地笑,他可不是谁都能拿捏的,真正能管得住他的人也就那么一两个罢了。
温若飞拿他没办法,看他一脸从容自信,也不再说了。
两个人在了望塔上东拉西扯一直聊到深夜。直到城中营火渐渐熄灭,众人散去。温若飞靠在萧渊肩膀上打起了哈欠。萧渊拉着他回了住处,也困了,加之前半夜也被灌了些酒,把温若飞往床上一扔,自己也挨着他躺了下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温若飞打着哈欠把手探出去拿衣服,抓了两下感觉不对劲,扭脸一看自己的爪子正扒在萧渊的脸上,还把人给捏醒了。
萧渊一脸无辜地看他:大清早的你捏我脸干吗?
温若飞讪笑着收回手:“我还没醒,做梦呢。”他伸手拿过自己堆在床脚的衣服开始穿,萧渊也起身,跳下床穿衣洗漱。温若飞衣服才穿到一半,他就已经洗漱完了,坐在床边看他穿衣服。
温若飞怕冷,裤子都是在被子里穿的,在床上扭来扭去地套裤子,看得萧渊差点笑出声来:“你起来穿不行?”
温若飞痛苦地摇头:“你怎么能理解大冬天把被子从身上推开的痛苦?那简直就是扒掉一层皮好不好?我一定要穿暖和了再下床。”
“我觉得不怎么冷啊,你就是练得少了,身体虚寒。”萧渊眼里精光一闪:“这几天都没再教你功夫了……回去要加倍练起来才好。”
“……”
“等会起来跑几圈怎么样啊?”萧渊掰着自己的指关节,咔啦咔啦响得清脆:“不然你骨头都懒了。”
“行。”温若飞有气无力地应道:“可我要先去吃饭。”
“吃完饭再跑你肚子会痛。”
“那吃过饭过一会再跑。”
“不吃饭就跑吧。”萧渊走过去,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下了床:“别磨蹭了,快点下来把衣服穿了脸洗了!”这么没有纪律的兵他营里也就这一个了。
温若飞苦了脸:萧渊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上司兼教官!反抗无能,只能起来跑了!
于是打了胜仗的大清早,萧将军带着温主簿绕着穆州城开跑。
温若飞这两个月在军营里也确实练了练,但这不代表他的跑步能力有了质的提高——跑个五千米就已经觉得嗓子里喷血了,要征服周长接近三十千米的穆州城,他还是太不够看了。
萧渊脸不红气不喘地跟在上气不接不下气几乎累成狗的温若飞身边慢跑,评论:“还是得练。”
温若飞再也撑不住了,手捂着胸口:“不行了,我要歇会儿。”太阳穴那里血管突突直跳,嗓子里全是血腥气,真的不行了。
“走几步,不要立刻停下来。”萧渊拽着他向前走,温若飞机械式地迈着酸软的腿,感觉翻涌的气血慢慢地平复下来。
“我觉得我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