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口喘着气,徘徊在耳旁的嗡鸣渐弱。女人冷静的声音徘徊在房间里。
“离再生还有约510秒,再过380秒左右就能恢复行动。”
他望着天花板。漆黑的天花板,什么也没有。
“听到了吗,优,再来一次。请和innocence做好同步。”
“不要勉强了,沙霖兹!”
“勉强?他还没成为‘咎落’哦,这是了不起的成果啊!”
力气渐渐回流了。他试图站起身来,候在身旁的深红衣袍的人将他搀扶起,他努力平复着呼吸。大人们的对话仍在继续。
“在过去90年的实验里,经过数十次的同步测试而没有‘咎落’的实验体——一个也没有!只要有了结果,就能正式导入‘第二使徒计划’了!”
“博士,阿尔玛的心跳停止了!距离再生还有约420秒!”
那家伙……也在被迫做实验么……
橘立花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手臂。男孩满身是血的模样,像是烧红的烙铁,在她的心里烫下了印记。
她什么也做不到。什么都办不到。尽管她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神田的记忆,可一想到他曾经历过无数次这样非人的实验,无数次死去,又无数次活过来,无数次……
她无法想象那些折磨他的疼痛,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想象。
少女咬紧了牙关。
至少,她得看下去,看下去,看下去!
* * *
他失眠了。有意无意地走回到最初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寂静得听不见“生命”的足音。
尽管有些许荒凉,可他喜欢这里。
他长呼出一口气,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些雾气蒸腾的水洞。
“他们”真好,能尽情地睡在这里,不用承受苦痛,不用体会绝望,更不用与该死的innocence同步。
那是他第一次得知了“幸福”的意思,第一次体会到了“羡慕”的感觉,心里却像是被凿开了大洞,空荡荡的风声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徒留悲凉。
“世界”是黑暗的。“黑暗”是沉重的。“生”是痛苦。“死”是奢望。
不如……再回去睡一睡吧。
男孩倚在柱子旁,一迹温热自脸颊滑落。
这时,女人的虚影出现了。自袅袅的雾气里,毫无预兆地现了身。
他一怔,赶忙上前,想要接近她。
“喂!你是……”
她似乎能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来,向他展露出了清澈的笑意。
他见过她!他见过她!可为什么,他在哪里见过,明明……
“阿优,危险啊!下面——”
男孩瞬间回过神来。下面是水池。“扑通”一声,他变成了落汤鸡。提醒不到位的阿尔玛只能捂脸叹气。好容易将神田优从水池里拖出来,阿尔玛吃痛地低呼出声,抱住了自己忽然断落的手臂。
“啊……对不起,在同步测试里再生太多次了,就又变得这么脆弱了……”
阿尔玛虚虚一笑,“阿优没事吧?”
神田抿了抿唇,站起身来,“我一点事都……”
咣。手臂脱落了。
阿尔玛:“……”
等待身体复原的时间有些漫长。两个小孩靠着柱子,相对无言。神田优想了想,朝阿尔玛丢去了问话:“喂,你刚才看没看见一个女的?”
“啊?刚才没看见,不过……”
“什么?”
“很久以前我见过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啊!就在这里,她说她叫芙!那次我因为同步测试在这里哭的时候……啊!”
阿尔玛转头,突然发问:“阿优,你该不会也哭了?”
神田:“…………才不是!”
“嗳~?你不是需要我的安慰吗~?”
“不是!”又忍不住了,神田一拳揍了过去,“别跟我装一副要好的样子,恶心死了!老是傻笑!!”
两个小孩之间特有的交流又开始了。你一拳我一拳的“心灵交流”终止于两人的血液突兀喷涌时,不出意外地倒在了血泊里,他们大口喘着气,静了静,最后大笑了起来。
“世界”对我来说,在你照亮我之前,只是无法辨识的黑暗。
但在这一瞬,我试着学你那样笑出来,原本艰难的呼吸,竟不知不觉轻松了一点。
阿尔玛。
* * *
他遇见了光。继而,神明似是怜悯他,时间安稳而平静地自脚边淌过。
——却又终于幻觉里。
听说研究人员准备冰冻处置被幻觉控制的神田优,阿尔玛试图背着他逃走。可终究逃不过“鸦”的包围,神田再度回到了实验室里。
满池的绿意。宽大的叶片之上,尖尖的花瓣笔直地向着天空伸展。
而他却躺在草丛里。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天空,蓝色的天空。他试着伸出手去。
“我爱你,永远……”
“这是最后的台词了,驱魔师!!”
最后一幕里,恶魔丑陋的脸近在咫尺。
男孩自实验台上苏醒过来。赤|裸的手臂伸向了空荡荡的天花板。沙哑的声音落进了耳蜗里。
——我爱你。
* * *
逐渐清明的听觉里出现了其他人的声音。他们正商量着什么。随即,张翠的面容出现在了视线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哈……”
男孩了然地笑了。
疯狂而刺耳的笑声瞬间回荡在整个实验室里。他不顾一切地大笑,全然不复从前那个孩子的模样。
笑声戛然而止。
“你骗我骗得好苦啊?”
他低低地出了声。
“‘第二使徒计划’?‘人造使徒’?”
“不对,不对吧?”
“所有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我被恶魔杀掉了吧?”
记忆开始交错回放。
时而是阿尔玛傻傻的笑容,时而是临终前恶魔的攻击,时而是漆黑的房间,时而是蔚蓝的天际。
他不是神田优。
他不再是神田优了。
“你们对我们做了些什么?!”
实验台上的法阵发出了耀眼的白光,那些光芒像是有了实体,穿透了他的身躯。疼痛,他本以为业已习惯的疼痛,仍然如此折磨着他,碾压过他错乱的思绪。
这一次,死亡终于步步逼近了他。
“你们这些人——不是……同伴吗……!!!”
他声嘶力竭,拼尽全力。
“为了这场圣战的胜利,除了innocence别无他法。”
“如果你们不是驱魔师的话,是拯救不了世界的!”
最后,得到了如此冠冕堂皇的回答。
* * *
“住手……”
突如其来的痛苦冲进了橘立花的大脑里。少女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住手……住手……”
好疼,真的好疼。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为什么?
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疼痛,她无法抑制地哭叫了起来。
“求求你们了……住手!!!!!!”
别伤害他,别伤害他啊!!!!
“立花,立花,冷静下来!这不是现实,这只是神田优的记忆!”罗德抱住了少女挣扎的身体,“别被吞噬了,冷静下来!”
“为什么……”
她哭着回抱住了罗德,“为什么要伤害他?为什么要一次次地伤害他?他没有错,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他只是个小孩子,他——”
“乖,”小女孩温柔地顺着她颤抖的背脊,轻声道,“在这里诞生,是他唯一的错。”
“他没有错……”
少女泪流满面地重复着,“那不是他的错,不是的……为什么?明明就是那群该死的大人的错,为什么全由他来背负?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因为这就是‘人类’啊。”
罗德·嘉美洛特静静地答道。
“怠惰、贪婪、卑鄙。在循环往复的历史里,无法学到任何教训。最终只会迎来毁灭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罗德的话也是我想说的,当然,只针对漫画里的人物
很多都是漫画里原有的剧情,立花必须经历这一切
明天就能切回现实啦,顺便,傻兮兮的阿尔玛真好玩(
☆、过去…下…
她曾说,驱魔师就像是莲花。
在淤泥中绽放,向世界散发芬芳的生活方式,简直就像是彰显出了驱魔师的宿命般,惹人怜爱。
* * *
周遭唐突暗了下来。看不见神田优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安的黑暗。
“没……没有innocence——?!”
“……我靠!!”
面前突然冒出的鬼脸吓得她汗毛倒竖。定睛一看竟是阿尔玛。裸|露着小身板,四肢沾满了血污。
“你在哪儿,阿尔玛!”“对不起,我太大意了……没想到阿尔玛你居然分割自己的肉体来解除‘缚羽’……”
浓雾般的黑暗散了些许,她张望着,发现自己身处通道里,前方不远处有门洞开。
“这里是……实验室么?”
罗德轻声道:“这是阿尔玛·卡尔玛的记忆。它被神田优的记忆感化了。瓦伊兹利也让他看见了呢。这就是——开始觉醒的证据哦。”
“……你们让阿尔玛觉醒,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女孩笑而不语。少女下意识地抓紧了衣摆。她知道这个笑容,因为太熟悉了,所以心头的巨石才一直落不下。
另一边,记忆仍在回放。犹如兢兢业业的放映机,忠实地放映着一切,不管观众是否想要看下去。
“我不会让你受处分的。”
男孩扶着通气管,微微喘着气,“等着我啊……阿优。”
再回过神来时,数根笔直的柱形物体包围了她们。每根都紧紧缠绕着一层层绷带,而物体的外围却向外飞出了人型模样的东西。像是人的上半身在外,而下半身仍被桎梏于内。
仔细看去,那些白色人型的背后拥有双翼,头顶光环,像极了——
“这是innocence的安置室哦。”罗德说道。
分明是天使的扮相,却毫无神圣感,石雕般的白色面部上依稀可辨大张的眼与口,似是在挣扎着什么,反倒让她毛骨悚然。
正在这时,阿尔玛的声音冲了进来。
“Innocence!”
小男孩儿自半空跃下,像是想摘取其中一颗innocence。
“嗖嗖嗖”数声刹那划破了空气,蜂拥而上的黄符紧紧附着上男孩的身体,下一秒,凄厉的火龙轰隆一声炸了开来。甚至连悲鸣也没有,烟气散尽后,那具身躯倒在了地上,火焰吞食了他的皮肤,蛇行般的烧痕遍布。
即便如此,阿尔玛仍在喃喃着。
“阿优……”
“救……要救……”
黄符再度贴了上去。
不好,这样下去阿尔玛会被烧死的!!
“住手,住手,住手!!!他还只是个孩子,你们快住手啊!!!!”
冥冥中像是回应着她徒劳无力的叫喊般,阿尔玛的声音愈发坚定起来。
“要……救阿优——”
一声啼鸣啸破空气,方才还是人型的innocence化为了纯白的飞鸟,锋利的翅翼斩断了安放innocence的柱子,斩断了敌人的肉体,顷刻间,再无人与他敌对,血流成河。
罗德轻叹:“可怜的孩子。”
“什么?”
“他看见了呀,”小女孩伸出手去,静静地说道,“他们真正的肉体——‘人造使徒’的本体。”
原来那些柱子并未被一分为二。斩断的只是那层缠裹的绷带。
绷带之下,是浑身缠满了咒印与束缚的,人类的躯体。
男孩立于柱前。世界骤然死寂。
“为了圣战,在无法取得成果的非适格者的人体实验之后,教团着手将适格者人造化,来维持使徒的数量。”
罗德的说明仍在继续。
“通过将丧失战斗能力的适格者的大脑植入别的容器里,试验能否将innocence的适格权转移。”
“这就是——‘第二使徒计划’了。”
橘立花不知该如何表述那一刻的情绪。巨浪向她拍来,毫不留情地将她沉入深海。而她只能捂住嘴,死死地捂住嘴,不让呜咽再漏出一分一毫。
“世界”对他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恶意。桎梏。束缚。黑暗。悲凉。现实。
何来希望,何来喜悦。没有未来。
她曾说,驱魔师就像是莲花。
在淤泥中绽放,向世界散发芬芳的生存方式,简直就像是彰显出了驱魔师的宿命般,惹人怜爱。
可这样的生存方式,到最后还不是一样要枯萎吗。
枯萎之后——还不是一样,要沉入泥土里么。
* * *
阳光温软。她所爱的莲花正亭亭玉立于池水中。她轻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好想看看啊,大片大片盛开的地方。如果有一天,能两个人一起去观赏的话……”
她回转身来,笑意在双颊上绽出了淡淡的霞红,像极了莲花的颜色。
“真的?就算变成老爷爷老奶奶了也要哦?”
“我等你。一直,等着你……”
莲藕弯下腰去。自宽大的叶片上滑落的露珠顺着滴了下去,直直地滴入心底。
神田优醒了过来。符咒的束缚过电般在他的身上摧残,他痛呼出声,更多的却是冲破束缚时产生的反应,火花四溅。
为什么,为什么会醒来?
相貌变得模糊了,连名字也忘记了。
想不起来,他的记忆已经被破坏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无法抛开想要相见的心情啊!!!!!”
自他大张的掌心忽然现出了银光。刀的形状。还未退却innocence原本的飞羽。
这个触感,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令他憎恨,恨之入骨。
男孩咬紧了牙关。满心的憎恨与恶言里,有什么相悖的心意,正不知不觉地占据着内心。
有了这个就能得救了。
——想要见到“那个人”。
* * *
狭长的甬道里,男孩背负着身后刚救下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前行着。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一切都很平和。
多亏了你一直陪着我。若是我独自一人的话,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阿尔玛,我们逃出去吧。别管什么教团和战争了,愤怒也好,怨恨也罢,全部都咽下。
若是和你一起的话,我——
“阿优,你没事吧!”
“阿尔……”
阿尔玛的声音隔空而来。神田优惊喜地抬起头来,视线里忽然盛放出了红色。
红色。红色。触目皆是猩红。
神田优不能很好地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阿尔玛手上的武器,镰刀模样的尖端刺破了男人的身体。黏腻的液体落地时牵出了一线细红。
阿尔玛·卡尔玛站在尸体堆积而成的山丘上,含泪笑了。
“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阿优。但是我——必须把你杀掉。”
* * *
“每天每天,一个人等着同伴们醒来。我总是在想,为什么大家都不醒来呢?”
小男孩摇摇晃晃地拿着巨大的镰刀,无奈地笑了。
“不可能会醒来的。”
“他们,不可能会想要醒来的。”
原来如此。他懂了。阿尔玛会露出那样又哭又笑的表情,原因只有一个。
——阿尔玛的记忆苏醒了。
不论生前死后皆不得安宁,每一日承受着相同的苦痛,每一日都在彷徨,可是,当明白了彷徨究竟从何而来之时,却又陷入了后悔。
不知道该多好。
不知道的话……该有多好啊。
愤怒。憎恶。愤怒。憎恶。恨。恨。恨。恨。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阿尔玛,没有错,你明明没有做错啊。
大家都想守护世界,都想守护心爱的人,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神田优倒下去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