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了凹凸不平的砖地,马蹄踩得达达响,交错的人声轻而易举地掩盖了本应为人所发觉的异样。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无人听见的童声细细的,并不尖利。
正同母亲走上伦敦大桥的小男孩突然停下了步伐。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像是绕着桥梁,又像是飘荡在河面,倏地荡进了耳中。
“杰克?怎么了?”妇人茫然地俯身问道。
“……”小男孩默不作声地抬起了头,目光直直穿过了妇人。
阴沉沉的天穹之下,来往的人们忽然变作了“背景”,模糊得无法辨认。唯有那首不知从何传来的歌谣,愈发明晰,霎时间竟响彻整个天空。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小男孩突然惊恐地瞪大了眼,“扑通”一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接着哇哇大哭了起来。
“杰克!怎么了?杰克?!”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男孩被妇人拥在怀中,用着不成句的断续字音,努力拼成了一句话:
“妈妈,妈妈!!快……快逃啊!!伦、伦敦大桥要塌了!!!”
“杰克?你在说什么……”
“快!快点!还、还有警察——要救救‘他们’呀……!!”
“这是本月第四起了。”
科穆伊晃了晃手中的资料。
橘立花愣了愣,第四起?也就是说,月初已有四个人,在不同时间、同一地点目睹伦敦大桥倾塌的幻象了么?
“这么多?”神田咋舌,“探索部队怎么说?”
“探索部队得出的结论是,极有可能是innocence造成的现象。”
“……那,恶魔的动向呢?”立花垂眸。
“可能是我们发现得早,迄今为止还没有。”
神田蹙眉:“也就是说,很快就会开始出现么?”
科穆伊点头:“可能性很大。”
伦敦大桥可是伦敦重要的交通点,每日人来人往,遑论还有藏着innocence的可能性,恶魔是不会对这个香饽饽置之不理的。
见两人皆沉默不语,科穆伊清了清嗓子,肃声道:“鉴于以上种种可能性,我希望你们二人能够尽快出发,节省时间回收innocence,争取将被害降低到最小限度。”
人命关天的事,立花便也不再开玩笑。悄悄瞄了一眼神田绷紧的侧颜,她点了点头:“好——”
“我有异议。”
神田优冷声打断道,“这个任务我一个人就能完成。”
……神田你大爷!!橘立花恶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
“神田君,她才刚来教团半个月,也需要时间熟悉任务流程。”
“科穆伊,我可不是来照顾小孩子的。”
“话虽如此,立花也不会给你拖后腿的。”科穆伊苦笑着扶了扶镜架,“再说了,你们两人这些天来吵架吵得人尽皆知,就连小莫都在问我‘神田是不是最近碰上了死对头’。我也希望你们能在这次任务中缓和一下关系,不然教团迟早要被你俩吵翻天。”
嗯?小莫?谁?立花眨了眨眼。
神田板着脸:“是这个呆毛女天天来招惹我。”
“……谁稀罕惹你啊荞麦白痴!”
“好了好了别吵了,”科穆伊头疼地再次隔开二人,“总之,这是教团命令,听见了么?”
“……啧。”
神田优扫了一眼怒目而视的橘立花,不吭一声地转身便走,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少女对着那削瘦清俊的背影,毫不犹豫地吐舌连“呸”了三声。
真是倒霉透顶!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如此想道。
这两个人……科穆伊无奈地瞥过桌上杂乱不堪的一摊。
“啊……忘了把这个给神田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橘立花的全名是橘·真的只有两根呆毛·熊孩子·懒癌晚期·立花(……)
☆、遭遇
一个人对“世界”的最初认知,由被动到主动,从一味接收到自己探寻,其间究竟要花费多少时间呢?
当然,年仅八岁的杰克·福斯特并不会深入思考这些事。
对他来说,重要的是——为什么周围的小伙伴都不相信他的话呢?为什么母亲也不信他的话呢?虽然前几天他才为了得到新足球而对父亲撒谎,可在之后父亲也把他严加管教了一顿嘛!更何况,他这次明明没有说谎,是真的看见了呀!
——他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伦敦大桥从中截断、顷刻崩塌的那一幕。那一刻,世界瞬时静滞,定格在人们惊惶失措的脸上,定格在碎屑尘沙扬天的桥上。
他甚至听见了碎块坠入河中的声音。轰隆一声,震得他脑袋发麻。
……哪有这么真实的幻觉啊!小男孩紧握双拳。
“我要证明给你们看!”
尽管伦敦大桥尚且完好无损,尽管来往人群依旧表情平静,可他就是看见了!他并没有产生任何幻觉!
决心已定,杰克踢了踢脚尖,利落地从二楼窗户翻身跃下,像只浸着月色的猫。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教团这边,神田优和橘立花终于出发了,带着一身黄衣的探索部队队员,一行三人从上船、跳车到众目睽睽之下进入车厢,竟也没出什么岔子。
男女老少四个证人,体型倒是都齐了,但关键招来这么多目击者,innocence是为了什么?
橘立花心不在焉地看着资料,不时瞄瞄对面一言不发的神田,总有些静不下心来。但又不想贸然开口,少女便起身到了厢外。
“啊,橘大人。请问有什么事么?”
队员见是立花,立刻起身,恭敬地问道。
“呃,没……”立花尴尬地挠了挠头,“叫我‘立花’就好啦,雷先生,不用这么礼貌,我还比您小呢。”
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记得,您是库洛斯元帅的弟子吧?”
“啊……”困惑地拖长了应答,少女十分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爽脆地笑道:“大概不是哦。库洛斯先生只是负责把我捡到,并且甩来教团罢了,唔,就跟‘甩包袱’差不多。”
“这……”
“啊哈哈,就算是为了让我在教团好生活一些,也不用传这种谣言嘛。”
“是这样啊……”他看上去颇为遗憾地感叹,又赶忙摆摆手解释,“呃,这个,我的意思是——”
立花毫不在乎地耸耸肩:“没事没事,都是事实啦。不过,库洛斯先生的确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管他再怎么喝酒撩妹,再怎么不务正业,再怎么欠债不还,这一点还是不会变的。
——喂,小丫头,你叫什么?
沉寂的黑夜被透红的光吞噬殆尽。刺得她眼睛生疼。赤发的男人叼着烟,银白雕金的枪身泛着冷硬而圣洁的煌辉。
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她。
砰!子弹卷着气流自她耳边呼啸而过。下一秒,身后的爆炸声差点震聋她。
未被面具遮住的眼眸锁住了她。片刻后,男人轻声笑了。
——看来,你以后会是个好女人啊。
“橘大人,伦敦到了。”
少女迅速从回忆里抽身。撞进了正从房间里出来的神田优的双眸里,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对视。
“……嗯。”
* * *
时至深夜。行过零时的伦敦被黑夜罩得严丝合缝。路灯滋滋响,光明所能触及的区域早已被限定。路旁还亮着灯的人家只有旅馆了,写着“Inn”的招牌在半空中微微摆荡,嘎吱作响。偶尔会有挂着油灯的马车驶过,速度也快得像是拼命想要逃离这夜晚一般。
杰克摸了摸臂膀,独属于夜的寒意啃噬着神经。
不……不怕不怕!
小男孩攥着拳头。从家到桥的路上都有灯,足够他抵达目的地了。
再说了,他、他才不怕什么妖魔鬼怪!放马过来吧嗬呀——!
想象着前些天在街上看见的中国功夫的一招一式,杰克·福斯特一路小跑着,总算来到了桥边。
就连泰晤士河也染上了黑夜的颜色,哗哗的水声淌过耳边。河面上有风,阴阴冷冷的。他不由打了个激灵。
——可架在泰晤士河上的伦敦大桥,依然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杰克皱眉,伸手搭上桥墩。幽光洒了下来,石制的桥墩上,随手便能摸着年轮似的裂纹。
“真奇怪……”他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那一天,他是为什么会看见桥塌了的景象呢?
好像是……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对,当时是有个声音在唱……
“Falling down……”
咦,这不就是那首伦敦大桥要塌了的童谣么?
“Falling down……”
不对,好像……哪里不对……不是这么……不是这种,不是这种声音啊……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杰克·福斯特忽然发觉,自己无法动弹了。从脚底窜上脑门心的寒意寸寸冻结了他僵硬的背脊。
本能的警报在催逼他,快逃,快逃!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四肢无法动弹,大脑瞬间空白!
没有脚步声。没有预兆。可他知道,他知道——因为那非人的喘息声,早已近在咫尺。
是他,不,是它,刚才是它在唱!不是杰克之前听过的那个声音,它的声音苍老又沙哑,唱出来的根本没有曲调,只是单纯的“读”而已!
小男孩绝望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绝望”。他甚至不知道,可这种情感就这样从心底倾闸而出,一刹那便如洪水般,漫上喉头,却无法成音。
双腿发颤。双手发抖。无法闭眼。
“My……fair……lady……”
杰克慢慢地转过身去。
高高的路灯洒下了幽幽的光。
黑色西装,白色衬衫,红色领带。
那个“人”——那个不成比例的,瘦长到可以与路灯比肩的“人”,缓缓地,弯下腰来。
世界骤停。
他……它,凑近了杰克,用那张光滑得没有一处凹陷的“脸”,静静地,看着他。
呼吸骤止。
杰克听见了低吼声,像是徘徊在云层里的隐雷,轰隆隆,轰隆隆。
紧接着,从本应是“嘴”的地方,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迅速扭曲出了一条裂缝。
“哈……”
“人……类……”
“人…………类…………”
杰克·福斯特终于看清了它那张光滑的“脸”上,那枚硕大而漆黑的五芒星!
灯光骤亮。
* * *
无线魔偶(Golem)一启动,经过短暂的沙沙声后,当头便是一声巨响。
“恶……恶魔出现了!!五只lv1和一只lv2!!位置在伦敦大桥左侧桥墩处!请驱魔师大人们尽快前来,我们的结界装置撑不了太久!!”
惊慌失措的报告里,电流声滋滋作响。
“我们马上就过来!请你们再坚持一下!”
饶是橘立花也不敢再磨蹭了,终于从内兜里找到了自己的黑色魔偶,刚回完话便又听见那头的炸响及机枪扫射的声音。
该死……!
再回头看,神田优不知何时已失去了影踪。
“靠!腿长了不起啊?!”
立花抱起了手中提箱,便也朝着目的地大步流星地赶了过去。
拜托了,一定要赶上啊!
杰克·福斯特彻底懵了。
“来躲我身后,别离‘恶魔’太近!”
一身黄衣的男人将他一把拽到了身后,双手立刻又稳住了怀中的箱型物体。自“箱子”里发出的七彩强光,在接触那个怪物的瞬间变成了箍住它的透明多边体,流光浮动,色泽交替变换。
可和这漂亮的“外壳”格格不入的正是被囚禁的“人”。它愤怒地砸着“外壳”,纹丝不动。从那个被称为“嘴”的黑洞里,突然亮出了一抹银光。紧接着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机枪扫射声,泛紫的白光撞在“壳”上,像是在撼动什么似的,杰克面前的男人身形一晃,随即更用力地抬起了“箱子”。
“可恶……驱魔师还没来吗,‘结界’快撑不住了!”
杰克惶惶然地抓着他的衣角,听见他努力压抑着情绪的喃喃自语,忽然觉得一切都失控了。他茫然地环顾四周,不远处闪烁着相同的亮光,枪声闷响,似是直接击在了心上。
短暂的调试音后,在头顶悬浮的、长着一对蝙蝠翅翼的小东西忽然发出了人声。
“队——队长,结、结界……结界撑不住了!!!——啊……啊啊啊……恶、恶魔……别——别过来!!别!!!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喊近乎撕裂了男孩的鼓膜。
“……该死!!”
男人的声音透着隐约的哽咽。仅一瞬,他便重振精神,将杰克拉至身侧。
“孩子,你家在哪个方向?”
杰克·福斯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力气和神智去伸手,指向自己刚刚才逃出来的地方。
“……好,你听我说。这里很快也要撑不住了,驱魔师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现在,快点往你家跑,趁着‘结界’还没坏,能跑多远跑多远!”
“可……大叔你……”声音……在颤抖啊。
“嘿,我没事的。”男人冲他咧嘴一笑。
你说谎。杰克心想,却无力反驳。他知道的,这里也将沦陷。届时,被锁住的那个怪物也会重新开始扫射,这个笑容温厚的大叔会变成蜂窝,血流满地,最后……死掉。
而他束手无策。
“别磨蹭了!照我说的做,快!跑啊!!!”
背后被狠狠地推了一把。杰克一个趔趄,身体却代替大脑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跑!
鼻子酸了。眼睛热了。眼前花了。
可他不能哭,因为死的不是他,不会是他。
对不起……对不起!!
玻璃碎裂的声音。怪物磔磔的笑声。猛烈的枪声。巨大的爆炸声。
神啊——如果您,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强烈的热流从背后汹涌而来,像是突然涨潮的海面,将男孩瘦小的身板掀翻在地。
杰克迷茫地转过头。
——那个男人自灰烟中现身,仿佛只为斩断浓夜而来,持刀肃然而立。
作者有话要说: 伦敦大桥这首童谣其实蛮欢脱的……(
☆、战斗
“神田!别装帅了那边的lv1还没收拾完呢!!”
清脆的女声凌空掠下。
“……啧,”神田优甩了甩六幻的刀身,“交给你了。”
“才不要。”橘立花十分干脆地拒绝,“做事得有始有终,那边还剩俩,快去快去!”
说着还晃了晃手,活像在打发什么。
“…………”
神田终于侧过身来,目光淡淡扫过扶着队员的少女,欲言又止。蹙了蹙眉,便一挥刃,向徘徊的lv1杀去。
“好嘞,我也得干活了。”
橘立花活动活动关节,望向被神田优砍了一刀的瘦长人形恶魔。
“咦,这模样……”她眨了眨眼,“美国的Slender Man跑来伦敦观光旅游么我的天。”
“不……不可原谅……”
被称为“Slender Man”的恶魔亦正重整旗鼓,虽然腿被削掉了一条,不过似乎没触及关键部位,所以还能继续活动。
“驱……魔师……不可原谅……”
不愧是lv2,伤口处又争先恐后地冒出了新的肉瘤,试图修复伤处。
“唉……”不管了,先收拾掉要紧。橘立花无奈地挠挠头,“早死早超生啊朋友。”
它发现了正在接近的少女,属于恶魔的那张突出的浮雕脸部,兴奋得眼球暴出。
“Innocence……不可……原谅!”
少女澄静的声音破空而来。
“——Inno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