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痕眉头一皱,道:“你是少林寺哪位高僧?”李墨痕之所以这般问,是因为他对少林寺多少有些敬畏之心。他虽然不是少林寺的弟子,也没有和少林高僧有过来往,但他既然修炼“明王功法”,便多少知道少林寺高深莫测之处。
了无摇摇头:“贫僧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尚,贫僧唤作了无,了无纤尘,了无名誉,法空一切!”
“大师既然了无纤尘,这俗世之事本就不该管!”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施主倘若放下深仇大恨,放下尘世名利,放下一切执著,方能摆脱折磨自己的万般痛苦。”
痛苦吗?
他当然痛苦!痛苦的不仅仅是因为修炼“明王功法”带来的折磨,不仅仅是练成神功后的面目全非,更是他日日夜夜对这世道的仇恨,更是他夜夜日日对别暮雪的思念,更是他每每想及段允剑之后的怒不可遏……
他当然痛苦!只是这痛苦当真能摆脱吗?只是这痛苦他愿意摆脱吗?
天空昏暗,突然一声雷鸣。
这雷鸣响起之时,别月楼内外所有人都变得更紧张起来。
他们握紧手中的武器,瞪大双眼。
他们的眼睛里有血,有刀,有剑,有金银珠宝,有名誉地位,有爱恨情仇……
……
只有了无和尚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他的眼睛里或者什么都有。
但没有人能看得懂他的眼睛里有什么。
李墨痕已不想再看他一眼。纵然他知道他是少林寺的高僧,他也有信心杀死他。
这是他杀过那么多人以后得来的信心,更是他练就了明王功法后的信心。
这世上绝没有比明王功法更可怕的武功!
他相信,绝没有!
所以,他已将全身内力汇于一处,瞬时间,只见李墨痕全身仿佛罩在烈焰之中,又似一个菩萨,只是面目可憎,怒不可止。
段允剑看到这一幕,一时间竟也分不清眼前这个少年修炼的武功究竟是魔是佛,是善是恶。
原来,这第八明王唤作“步掷金刚”,原是普贤菩萨愤怒的化身。明王功法修行到这第八层,已是天下无双的境界。
然,了无和尚却犹未动身。他闭着又目,虽然已经感觉到李墨痕逼来的杀气,却依旧不动如山。
段允剑失色道:“大师!”他与了无和尚虽有云岚山庄有过一面之缘,但他从来不是关心他人安危的人。然而,此番看到眼前这个和尚的气魄,心中不由得生起了敬仰。
从他出生至今,他唯有尊重过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父赵无过,一个是影梅庵的慧妙师太。
而现在,他感觉到对了无大师也是尊敬的。
而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这世上能令人肃然起敬的并不一定是天下无双的武功,而是最高尚的人格。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热。
可是,更热的却是他脸上的血。
了无和尚身上的血!溅射到了段允剑的脸上!
段允剑定睛一看,只见了无和尚已经飞了出去。他的身体是扭曲的,仿佛弯成一个圆环;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从容,仿佛他根本没有感觉到半丝的疼痛。
他跌到十多丈远,直到身体撞在城墙上才停下来。
他的身体滑下来,整个人却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地上。
段允剑不解,李墨痕也不解。
“大师!”段允剑奔过去,站在了无的身旁。
了无微微一笑,道:“段施主,贫僧记得你。”
“在下寒颜……”段允剑心中有说不出的话。
了无双手一合,道:“阿弥陀佛!世间之人,有谁不曾犯过错?段施主能弃恶从善,放下屠刀,便是成佛!”
段允剑欲去扶他,了无将手一抬,阻止道:“段施主快走吧!”
“哈哈……谁也休想走!”李墨痕闪过来,一脚将段允剑踢飞出去,又轻轻落在地上,愤愤地望着了无,道:“大师,你说弃恶从善,我倒想问,大师是善是恶?”
了无望着他,道:“贫僧不是善人。”
李墨痕微微一怔:“你是恶人?”
“贫僧亦不是恶人。”
“那他呢?”李墨痕指向段允剑。
“他不是善人。”
“他是恶人?”
“他也不是恶人。”
“那我呢?”
“你不是善人,也非恶人。”
李墨痕向后退了一步:“你想说什么?”
“人无善恶,善恶存在于人的心中。”
李墨痕向前走了一步。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就像……”
“就像什么?”
了无慢慢抬起头,望着李墨痕的脸,道:“就像你练的武功。”
“你想说什么?”
“贫僧想说,施主练的是天下最恶的武功,却也是天下最善的武功。”
207,了犹未了,不了了之()
李墨痕道:“武功是善是恶我并不感兴趣……只要它能助我杀了你,你那些狗屁不通的道理也就不攻自破了!”
他并没有等了无和尚说话。
因为他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一句话。
也许了无所说的那些话都极有道理,然,对于这样一颗受伤又麻木的心,它已任何东西都无法听下去。
他仇恨。有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最应该仇恨谁?
是曾经将别暮雪带到那个危险之地的段允剑吗?是逼得别暮雪自尽的那个人吗?还是那些为了一己私利刀兵相见而不顾无辜者性命的武林群雄?
既然不知道最该仇恨谁,那便一起仇恨吧。
那一夜,他抱着别暮雪的尸体走了很远的路,却不知道天涯之大何处是他的去处,也不知应该将他心爱的女孩葬在哪里。
直到那一刻,他的心才感受到彻底的凄凉和无助。
人类的爱有多伟大,人类的愤恨便有多可怕。
……
李墨痕面目已变得极度丑陋,仿佛恶鬼已经缠上了他的身体。
“轰!”
他这两掌打向了无和尚之时,发出了一声巨响。别月楼外的所有人都已怔住,连左子征这样的武学宗师也不由得冒出冷汗。
“师父……这就是那邪派武功的威力?”尹昌问道。
左子征道:“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人可以抵挡这样的武功……”
尹昌已冒出冷汗:“那大师岂不?”
左子征闭上眼睛,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
李墨痕这一招威力之大谁也无法想象。纵使是习武多年的高手,被他一招正中身体,恐怕也要粉碎筋骨。
李墨痕已下了杀心。所以他的招式中并没有任何保留。
段允剑的脸色已变得苍白。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内力。
他从未见过如此震慑人的武功。
他知道,眼前这个和尚一定已被打成粉碎!
他的心感到一种酸楚。
是因为同情吗?是因为对了无大师的尊敬吗?还是因为其它的什么感情?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类人!
他的身体已立得笔直,他的目光不曾从了无和尚那里移开。
“阿弥陀佛!”
当段允剑和李墨痕都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两个人都已完全被震撼。
李墨痕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自从他修炼成“明王功法”以后,他就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绝不敢相信!
尘埃散尽处,了无和尚仿佛一座金身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他的身上已是伤口,他的嘴角已是鲜血,但他依旧若无其事。
了无道:“如果施主杀了贫僧能解心头之恨,贫僧决不还手。”
李墨痕冷峻的表情已变得有些急躁:“臭和尚,此事与你无关!”
“善哉!”了无微微笑道:“施主这样说,是认为贫僧与此事无关,认为贫僧是无辜的,既然如此,可见施主善根未泯,善哉善哉!”
李墨痕愤怒的双眼仿佛已溢出鲜血。
“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能接得住我这一招!为什么你做得到?”
了无突然长叹了一声,道:“施主有所不知。明王功法本来是少林寺一位高僧所创。是将少林七十二绝技融合在一起,又取天下各派绝技之长加以改进。当年,那位高僧本是少林住侍,不仅精通佛法,武艺也是天下无双。然而,他太过于痴迷武学,闭关整整三年,才创出这门武功……不过,因为对武学的痴迷使他忘记了佛法的真谛,使他忘记武功都是狠辣的东西,而慈悲的佛法才能将武功的狠毒化解,这便是武学障。”
说着,了无和尚终于慢慢站起来,道:“施主,你有所不知。明王功法还有一层境界,是当年那位高僧临终前所创。”
李墨痕终于忍不住问道:“哪一层境界?”
了无和尚道:“那位高僧临终前对自己所创的明王功法极为悔悟,所以又创了第九层境界,此为第九大明王:大日如来。”
“不可能……我手中所得的秘籍中并没有……”
“没错……因为这天下绝没有人知道第九层境界的秘诀是什么。”
“哼!”李墨痕脸色一沉,道:“既然如此,那这天下便没有能阻止我。”
“阿弥陀佛!”了无道:“那位高僧之所以创下第九层境界,就是因为他知道这门武功戾气太重,不仅害人性命惨无人道,更能折磨练功之人,使其……”他本来想说“不人不鬼”,但抬眼望见李墨痕的面容,已不忍再说下去。
李墨痕又何尝不知?
为修炼这门武功,他忍受的是钻心之痛,忍受的是毁灭容貌之痛,忍受的是变为不男不女之痛……
然,他从未曾后悔过。
“两位施主,你们都曾是执著之人,可这执著之苦,你们心中应该比贫僧更清楚。”
段允剑沉默不语。
李墨痕冷笑道:“天下人欠我的未了,岂是说放下便放下?”说着,他又已催动内力,只待将了无结果了性命。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贫僧本来也是一个杀人的人,本来也是一个仇恨的人,本来也是一个带罪的人……了无二字,便是想以此警醒自己。”
可他的话,李墨痕再也听不进去。
他的身体突然拔起,半空中一折,将了无和尚一掌击出去;了无的身体犹未落地,李墨痕又欺到他上方,只是一掌,挟着他全身的内力,将了无打落在地。
了无和尚的身体笔直地躺在那里。这一次,他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坐起来。
这一次,他仿佛已经不再有呼吸。
段允剑奔过去,将他扶起来。只见了无和尚满口鲜血喷出来,气息已微弱不堪。
“大师……你这是何苦?”段允剑一边扶着他坐起来一边为他疗伤。
了无和尚道:“段施主,你身世可怜,能放得下仇恨已是万幸……如今对一个破和尚出手相救,贫僧万分欣慰……”
段允剑不去理会他,只是为他输送真气疗伤。但是,运气输送不到半晌,只觉了无和尚体内的真气也在乱窜,不断地与他的真气相抵抗。
了无和尚抓住他的手,道:“段施主无需多劳了……贫僧方才忘了,贫僧体内的真气怪诞无比,是任何人也无法帮忙疗伤的。”
段允剑不解,但他却不想多问,于是站起来,望向李墨痕。
李墨痕眼中的火焰并没有消灭。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了无和尚方才所说的话还回荡在段允剑的耳中。
现在,这是两个魔鬼之间的对峙吗?
208,徒劳()
这场对峙死一般的沉默。
“段施主!”了无和尚却将这沉默打破,道:“你先退下吧!明王功法的可怕,纵然是武当派的宗师左道长也难以对抗……”
可是,他难道就能对抗得了吗?
有那么一刻,段允剑觉得这个和尚有着一种神秘,仿佛他并不是出现在他的面前,而是出现在故事里,出现在传说中,出现在佛经之内。
他对佛经并不甚了解,唯一一次看过的一本《无量寿经》还是复抄本,当时正是他的师父赵无过给他看的。他已经不记得那一年是多少岁,也不记得赵无过为何将那本《无量寿经》悄悄拿给他看,但是经书中的只言片语,在这时候却仿佛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剑儿,一个剑客最高超的剑术是能控制剑何时动,何时止;一个剑客最高的境界是知道何时冷静无情何时仁慈大义……”赵无过当年跟他说的话他犹记住,他一直记住,即使他曾经为了报莫须有的“杀父之仇”从未曾动摇过杀人的决心……
慕容云霞在他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赵无过和慧妙师太则让那颗种子滋润了雨露。
所以段允剑是一个复杂的人。
“阿弥陀佛!”了无和尚却不待段允剑说什么,他已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明明已受了无法想象的伤,但他现在却已站了起来!
李墨痕眉头一皱,道:“和尚你还要打?”
了无道:“贫僧希望施主让中原武林群雄归去。”
李墨痕笑道:“明明是他们来,而不是我让他们来。”
了无和尚道:“只要施主命令楼外的人放下兵器,贫僧自然会让武林群雄退去。”
李墨痕将目光移向别月楼外,道:“你错了。”
这一次,连了无和尚也不解,他抬眼望着这个相貌丑陋的人,道:“贫僧错在哪里?”
李墨痕道:“错在你高估了自己。”
了无和尚叹了口气。但是这声叹息很快便被一阵冲天盖地的喊杀声盖过。
顿时间,仿佛急风骤雨袭来,天地也仿佛陷入昏暗。
三人望出去,只见别月楼外已经厮杀起来,有些人则已冲了进来。
他们举着刀,他们举着各类奇形兵器,他们的眼睛里充满愤怒、贪婪和兴奋。
了无和尚摇摇头,道:“两位施主快走吧。”
李墨痕却是吃了一惊,道:“你让我走?”
了无道:“贫僧劝你走。”
“哈哈……”李墨痕笑了,笑得不知是哭还是笑。
当那几位冲在最前面的汉子听到这笑声的时候,忍不住已停了下来。就在他们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们已感觉到面前有一阵风掠风。
他们完全没有看清,甚至不知道这一阵风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李墨痕已出现在他们的身后,他的手已逼近他们的身体。
“嘣!”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人却向后弹了出去。
待这几位汉子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和尚站在他们面前。
“几位施主,为何不听贫僧的话?”
“大师,你在这里面不少时间,我们已等不及!”
了无道:“你们原来已等了很久!”
“但我们已不能再等!”说罢,他们的兵器又已抬起。
他们的兵器砍向眼前这个和尚,因为他们看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他们知道他已受了重伤,已经连站都无法站稳。
“当!”刀光掠起之处,这几个人都已飞了出去。原来,段允剑夺过一把刀,挡住了其他人的兵器。
了无和尚叹道:“贫僧又欠了段施主一个人情。”
段允剑道:“大师,何必再执著?”
了无和尚苦笑道:“贫僧本不该执著,但贫僧不得不执著……”说完,他的身子已拔起。
绝没有人想象得到,他的身体原本已受过极重的伤。他看起来依旧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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