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哪里可能坐以待蔽,便也冲入人群中厮杀起来。
这震天动地的杀喊声传入李墨痕和段允剑耳中,两人心中都有无法名说的情感。
这场战斗,岂不和昔日一样?那漫天的刀光剑影,那漫地的鲜血,那些狰狞的面孔,仿佛历历在目……
204,谁入地狱()
日光黯淡。人、旗、兵器都在地上投射出黑色的影子。
所有影子交错相叠,仿佛在天上罩住一张巨大的幕布。
不远处的山坳、山腰、山顶人群涌动,他们一边高呼,一边向别月楼冲过去。
而在远处的林子中,一个人影正以如光般的速度向这里移动。他的身后原本跟着一个年轻人,但这年轻人现在已被远远抛下。
“大师!大师!”余至清轻功虽称不上顶级,原本却也不弱。但他现在只能若隐隐地看到“了无”和尚的背影了。
五大门派虽商定共同征伐别月楼,但为提防别月楼有诈,是以兵分三路。一路是游寅德、纪城书、葛慕英等人带领的先锋军,一路是武当派带领的支援部队,另一路则是从暗处潜入别月楼,主要由少林寺众僧负责。但这“了无”和尚既为少林高僧,为何又只身一人呢?
原来,“了无”虽是少林寺的高僧,但他向来独来独往、行踪诡异,极少和少林众僧同来同往。只是两日前忽听得五大门派进攻别月楼的决定,这才赶来。
待他赶到之时,别月楼门外已是激战一片。抬目一望,只见武当派掌门左子征犹在那里忧心忡忡,是以飞了过去。
“大师!”武当派众弟子向了无和尚行了一礼。
左子征道:“大师来得正好!如今箭已出弦,该如何收场?”
了无和尚望着激战的众人,只见他们面目狰狞,又在狰狞中透出几分兴奋之感,不由得感叹:“世人都有好斗的本性……”转而对左子征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众道士一怔,却见了无身影一晃,已飘向人群。
他着一身简单的僧袍,落到人群中时并不起眼。
然,只见他突然暴喝一声,仿佛山峰崩裂,一声巨响!
群雄为之一惊,皆向后退去;别月楼帮众亦是如此。这一招狮子吼虽有意收敛,却也有极大威力,一时之间竟将群人震慑住了。
“哪里来的臭和尚!”有不识高僧者愤道。
“这是少林寺的了无大师!”有认识高僧者道。
群雄虽有不认识他模样的,却都听过他的名号。据说“了无”本是少林寺方丈,后来却犯了佛门戒律,自己将方丈之位剥去,只做一个普通的和尚。当中缘由已经没有人知道。
但整个武林都听说他是少林寺中武学最高深的人,连现任少林方丈也是十分敬重他。所以,听得他的名号,人人都在心中生起几分敬畏。
了无环视众人,道:“各位施主,且听贫僧一言!”
一名持大刀的壮汉道:“大师!衡山派、峨嵋派还有武林中多少条人命,都是被魔教别月楼残害!如今天下武林人人自危,若不将别月楼夷为平地,怎安逝者魂灵?”
又有一名瘦高的汉子抢道:“没错!不杀光别月楼,难安逝者魂灵!”
顿时,群雄激昂,人人高声呼喊,双目之中尽是火一般的怒气。
了无望着众人,道:“上苍有好生之德,所有杀戮皆是恶业。诸位施主以恶制恶,也是一种恶业!”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大师,你们出家人有好生之德,但我们没有!我们只知道杀光别月楼便是一件大善事!”这汉子说罢,举刀向前冲去。不料,走了几步,只见了无和尚身影一晃,闪至他面前,轻轻将衣袖一挥,将他甩了出去。
这汉子跌在地上,心中好不是滋味,失声大喊:“各位英雄,你们难道都要听这和尚的话吗?眼前别月楼必败无疑,我们杀了他们,既能在武林中闯出名堂,也能夺走这里面的无数金银珠宝、宝刀名剑!”
众人应和一声,也不顾了无和尚阻拦,又向前冲了过去。
了无和尚眉头一皱,将身躯一挺,又将双手一合,使出一招少林绝技“阿罗汉神功”。只见他全身仿佛沐浴在云雾之中,长须飘飘,僧袍扬起之处,竟像有军马无数,绕着他狂奔不已。
他将内力向四周一荡,便见群雄人仰马翻,悉数倒地。
“大师一定要阻止我们吗?!”有人道。
了无道:“阿弥陀佛!请诸位给贫僧半个时辰的时间。”
群雄惑然。
了无道:“待贫僧去会一会别月楼主,倘若不能给各位施主一个说法,彼时贫僧便不再干涉此事。”
群雄看到了无执意阻拦,这边虽人多势众,却也没有人愿意冒死违抗;又想及左子征方才战败一事,知道别月楼主一定不是等闲之辈。所以都安静下来,自退到一边。
左子征慢慢走过来,对了无道:“大师,贫道有一事相告。”
了无道:“阿弥陀佛!道长所要说的,想必和本寺先人自创武功有关?”
左子征微微一怔,道:“大师已经知道了?”
了无道:“这也是贫僧非去不可的缘由。”
左子征脸上疑惑,但了无已向别月楼内走去了。
他走得不快,却也不慢。
原本围在大门前的人群也都自发散开,竟是没有一人去阻拦他。
了无进来之时,抬头便看到那方石碑。视线又从石碑移开,便见屋顶上两个人影左右窜动。
原来,此际段允剑和李墨痕已战了上百个回合了。段允剑在地下牢房中得知李墨痕已练成了“明王神功”,所以处处小心谨慎,不敢贴身应战,也不敢将内力全部用出。
就在此际,两人掌劲相击,“喷”的一声,各自向后退了几步。
段允剑犹未立稳,李墨痕将左足一点,借着一片青瓦,向前急冲!
“轰轰轰!”这一招连出十掌,连绵不绝,中无间隙,当真是武学中难见的绝顶掌法!
段允剑躲了一掌!
又躲了一掌!
连连躲掉七掌!
这已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这十掌看似一掌,本来就没有几个人能躲得掉。
他已躲了七掌。
他已中了剩下的三掌。
段允剑顿觉身躯似绑了一块巨石,重重地向下跌去。
他跌到屋顶,又将屋顶撞出一个窟窿,重重跌落到身下的房间。
身体一落地,他将左臂一曲,一掌拍去,迅速起身。高手之间的对决,每一刹那都能决定胜负。所以倘若他还尚存一点气息,便绝不会让自己倒在地上不起。
他已站起来,站得笔直。
而就在他站起来的一刻,李墨痕像一阵劲风闪至,又是一掌向他拍来!
快,已快到连让他呼吸的间隙也没有。
但他的手臂却已扬起。这一切仿佛只是出于本能,这一切本来就是他从童年开始就锻炼出来的。
拔剑!收剑!拔剑!收剑……
一个手中无剑的剑客,现在却做出了拔剑的动作。
段允剑一手挡住李墨痕的进攻,另一只手拍在他的面庞上。
风磨铜面具应声而裂!
一个毫无表情的面具,一张不人不鬼的脸。
205,面目全非()
杂乱无序的皱纹爬满他的脸,皮肤上零散地分布着暗紫色的疤痕,他的眉毛似灰似白,一双眼睛充满血丝……
无论如何,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个年轻人,更想象不到他曾经是一个俊朗的少年,更想象不到他曾经怀着一颗仁慈的心,想象不到他是那个满口孔孟之道的峨嵋山道士。
段允剑一颤,向后退了两步。
他不是一个乐于记住别人样子的人,但他记得眼前这个人,即使他的脸已经被毁,即使他的目光和昔日完全不同。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他本该可以想到!
他看到的人,不是李墨痕,是他自己,是曾经在仇恨中长大的自己,是在仇恨中挣扎的自己。只是这世上心怀仇恨的人不少,每个人的恨又是不同。慕容云霞的仇恨,他的仇恨,那个想要站在他面前欲寻复仇的男孩的仇恨,落梅宫那些女子的仇恨……
他已放下。
他真的已放下?
纵然他已经放下,他又有什么理由叫眼前这个少年放下?
在小镇中归隐的那段时间里,有一次他从水井中打水,无意中看到倒映在水面上的自己,他看到的就仿佛是一张厉鬼的脸。他伸出双手,看着那双染过许多鲜血的手,他感到微微发颤。
所以,他绝对没有任何理由对李墨痕说什么话,绝对没有!因为他本来也是这样!
唯有拔刀相向。
李墨痕却笑了出来。
自别暮雪死后,这世上本来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他快乐。
唯有上一次,手刃虚真道长的时候,他无意间扬起了嘴角。
此后便是这一次。
但他不是快乐,他的情感无人知晓。
李墨痕突然将脸一沉,那张可怖的脸果真瞬间也化成厉鬼一样。
他又欺了上去,一手向段允剑腹部打去,一手向他脑门抓去。这一招为一掌一抓,原本都是少林寺的功夫,在“明王功法”中被改作阴险的招式,掌为蛮劲,抓为巧劲,加以强大的内力,逼得段允剑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又斗了十多招,段允剑已慢慢处于下风。突然一步不慎,已吃了李墨痕一掌,人便跌了出去。
他感觉自己的肋骨至少断了两根。虽然疼痛,但这种疼痛他早已习以为常。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发现自己变得有些慢,有些迟钝。
是自从他手中无剑?是自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是自从他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父亲?
无论如何,他已绝对不是李墨痕的对手。
然,李墨痕慢慢地走到他面前,只是低头看他。风吹过他的长发,他看起来有些衰老。
“你可以杀了我……”段允剑双手撑在地上,缓缓站起来。他的头也低着,风吹过他的长发,他看起来有些可怜。
“你应该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段允剑当然知道。
“所以,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活着……”
段允剑也知道。
“你看到了吗?”李墨痕将手指向别月楼外,继续道:“这些人很快就会死,他们的死也全是因为你……段允剑,这天下所有人死后,都会将你视作仇家……”
段允剑握紧了双拳,那双手已是青筋暴起。
“而你爱的人……”李墨痕举起右手,他的手中拿着一根梅花针。
“寒嫣!”他终于无法再忍,一手欲去夺那根梅花针,但李墨痕轻轻一避闪开了。
“我要让你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李墨痕说罢,只轻轻一捏,手中的银针竟已被捏成粉碎。
“你把她怎样了?!”
李墨痕从未见过他如此焦急的模样,所以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像个老人,又像个年轻人;像个男人,又像个女人。
这样的笑声,所有人听在耳中,都已感觉到一种颤栗。
可是,听在段允剑耳中,他却有说不尽的痛苦。
他知道,他既不可能让李墨痕说出杜寒嫣的下落,也不可能打败他,所以,他的身体突然间向侧方跃了过去。
李墨痕没有想到他会逃。
也许他根本就不了解段允剑。
段允剑从来不是英雄,也从来不是君子,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他便什么事也可以做。那些所谓的英雄侠客的“教条”,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
他疯也似地向别月楼内冲进去。虽然他并不能确定杜寒嫣就在里面。
然,只是跑了两丈远,李墨痕已经拦在他的面前。
他一掌将他推倒在地。
段允剑捂着胸口站了起来。
李墨痕将手臂一挥,将他再次打倒。
段允剑又站了起来。
李墨痕愤愤地瞪着他,道:“见不到想见的人,这种感觉很痛苦,对吗?”
段允剑的面部已在抽搐。
“啊!”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喊了起来。
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他的呐喊声甚至有些可怜。
他是那样焦急,愤怒和痛苦。
而站在他面前的李墨痕,便越发的兴奋。
段允剑扑上去,像一个市井无赖,像一个全然没有武功的市井混混。他将李墨痕抱住,双手将他拴得紧紧的,手指已掐进李墨痕的肌肉。
李墨痕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和他脸上的这些东西相比,和他心中的痛相比,那一切不过是不痛不痒的皮外伤。
他本想用内力将段允剑震开,但在那瞬间,他却被段允剑咬住了喉咙。
只要再往里挪几寸,他的血管就有可能被段允剑咬破。
他挣扎了几下,终于将他推开,一脚飞踹,将段允剑踢飞出去。
段允剑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已经扭曲,并已不再受他的控制。在半空中,就要落地之时,他却感觉到一阵轻风将他兜住,然后又被轻轻放在地上。
这时候,李墨痕和段允剑都看到了一个人,他站在他们中间,就像是水墨画中的出现在深林中的老人。
“你是谁?”李墨痕淡淡地问。
了无和尚道:“一个不起眼的和尚。”
李墨痕微微皱眉,冷静地打量他。从外貌来看,了无的确可以说是不起眼的;甚至,一个只身闯入别月楼的人,身上全然没有任何杀气。他更像是一个来看风景的人,一个不小心经过这里的出家人。
李墨痕道:“你要阻止我杀人?”
了无和尚微微一笑,道:“贫僧不阻止施主杀人。”
206,非善非恶()
“哦?”
了无和尚道:“因为贫僧知道阻止不了施主。”
“哼!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
“施主错了。”
“何错?”
“贫僧就算能有本事阻止施主,也阻止不了施主杀人。就算有人能阻止施主杀其他人,却也阻止不了施主杀了自己。”
李墨痕“既然如此,大师为何来这里?”
“贫僧来这里,是因为贫僧本来就该在这里。贫僧在这里,是因为要劝施主放过自己。”说罢,了无已是慢慢坐了下去,开始打坐念经。
李墨痕自是不解,愤然道:“和尚,你找死?!”
说罢,一手往“了无”和尚的面门抓去。
了无只是闭着双目,口中低声不断念着什么。李墨痕的手刚要触到他的面门,只觉一股力量绵软却有力,将他弹了回去。
“好深厚的内力!”李墨痕忖道:“看来我低估了这个和尚!”想罢,催动体内真气,双掌向了无和尚的咽喉、将台两穴打去。
忽然间,李墨痕眼前生起一阵寒风,他迅速向后一撤,但眼前的和尚却已经不见了。
李墨痕决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以如此快的速度从他眼前闪开!
可是,了无和尚却做到了吗?
不,再定睛一看,他依旧坐在那里,仿佛从来没有挪动过半步。
了无道:“安神得道。皆从善生。善为大铠。不畏刀兵。施主,放下手中的刀,你才能杀得了贫僧!”
李墨痕眉头一皱,道:“你是少林寺哪位高僧?”李墨痕之所以这般问,是因为他对少林寺多少有些敬畏之心。他虽然不是少林寺的弟子,也没有和少林高僧有过来往,但他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