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碧宵何尝不是?
他也不是天才。纵使他曾经因为身为云岚山庄的少庄主而受一些人的敬畏,但他再清楚不过了,这一切都是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换来的。
他双脚无法自由控制,所以他要付出的努力就比别人多了许多倍。
云碧宵见段允剑已被打倒,绝不愿再耽误半晌,因为他等这一刻已太久了。旋即身形一晃,又闪将过来,一手成爪,已直逼段允剑面门而去。
他笑了。
云碧宵感到何等快乐。因为他为了杀死他,为了让自己变得如此强大,已付出太多太多。
倘若人们知道他这一身内功是如何练就的,也许多少会有点同情他。
无数个深夜,他身处毒虫密布的幽洞之中,以毒虫作引;无数个深夜,他以活人作练功材料,听过无数少女凄怆的哀嚎。
他是一个疯子。但所有疯子在成为疯子之前也不过是普通人。
段允剑催动全身内力,试图护住自己的身体。
但见两人真气相撞,发出巨响;段允剑突然弹起,人在半空之中,只觉云碧宵一只手掌已探入他的后背。一时间天错地暗,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云碧宵虽用这一招重伤了段允剑,他也从空中跌落。原来,两人在方才那交手瞬间,都已用尽了全身内力,若没有一些时日是恢复不了的。
云碧宵跌落在地时,虽一时还能站住,却觉自己头错目眩,全身疲惫不堪。
眼见段允剑已倒在血泊中,云碧宵虽自有得意,却依旧不能放心。只要他没有看到段允剑断了气,他便不会放心。
他是他的噩梦,是他心中的一颗刺。
他要拔掉他。彻彻底底地拔掉他。
然,他正要走一步,却觉胸中一阵剧痛,又觉一阵鲜血不由控制地从他心口翻涌而上,旋即吐了出来。
地上的血,发黑可怖。
云碧宵旋即盘坐在地,一面休息,一面试图调节真气。
然,他体内的气息混乱之极,扰得他无法平静。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从半空中降了下来。
他迅速走到段允剑身边去,然后蹲了下去。
云碧宵定定地一看,原来此人正是唐彧。
唐彧扶住段允剑,伸手按住了他后心灵台穴,只想为他输送真气疗伤。
“你在做什么?!”云碧宵愤然阻止。
唐彧并不理他,因为他知道此时的云碧宵根本也动弹不了了。
甫一运气,只觉得段允剑体内的真气甚为混乱,时而急剧运行,时而微弱无力,又感似乎有万千虫蚁在他体内,试图冲破肉体而出。
唐彧身作唐门曾经的掌门,对世间毒物无有不熟悉的,但段允剑这体内之毒,他却不甚明了。微微皱眉,只是推测猜想,却是想不出来。
段允剑虽听得到外界一些声音,但双目已无力睁开,神志虚弱。此时,但觉有人在喊他,却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
原来,一直躲在石头之后的段萍儿,眼见段允剑受伤不起,亦不顾杜寒嫣曾吩咐过的话,迅速跑了过来。
“爹爹!爹爹!”她一边喊,一边哭,一边用双手抓住段允剑的衣角。
唐彧望了望段萍儿,只觉她乖巧可爱,见她哭成这般模样,又心有不忍,便笑道:“你爹没有什么事。待叔叔为他疗完伤便能醒来。你快躲到旁边去,不要吵到他。”
段萍儿点了点头,坐在了段允剑和唐彧身边。
云碧宵虽然恨不得现在过来将唐彧也杀了,却因自己内力耗尽,一时无法动弹,只好咬着牙,恨恨地盯着这里。
过了半个时辰之久,唐彧已满身大汗。终于输送真气完毕,这才将段允剑扶起来,又唤了段萍儿,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段萍儿望了望天,道:“我娘亲还没回来!”
唐彧道:“我知道她在哪里。”
段萍儿瞪大双眼:“叔叔知道娘亲在哪?”
唐彧点了点头,道:“放心吧,她没有事。”
背起段允剑,唐彧又吩咐道:“你拉着我的衣服,不要走丢了。”
段萍儿点头应允,拉住他的衣角。
181,段萍儿“习武”()
阳光和煦,吹来阵阵微风,拂在人的脸上,会让人觉得心神舒适。满地新生的花草,虽看起来未免脆弱,却也带着生机。
唐彧对此间不熟悉。
他虽然曾经走过大江南北,却是对此地闻所未闻。所以他觉得很意外,如此静谧如画的地方,他觉得自己本该早点发现。
忽而又想到了白素灵,往事一幕幕涌入脑海,悲从心生。
不由得在心中想道:“素灵,我们若能在这样的地方共度余生,我死而无憾……”
“我爹爹睡着了吗?”段萍儿的话将他的思绪打断。唐彧虽走得极慢,但他的步子极大,段萍儿只得加快步伐,跑着似地拉着他的衣角才能赶上。
此时,唐彧停将下来,微微笑着对段萍儿道:“待我们寻得一处歇脚的地方,让你爹休息几个时辰,他便能醒来了。”
段萍儿点了点头,依旧一副担忧的样子。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唐彧领着段萍儿已到了一处山谷中。此地幽静无比,山上杂草没过膝盖,似是天上仙境。
折过一条小径,唐彧发现前面有一间草屋,被一块巨大石壁半掩着,以成天然掩护之势。又细细看了看,断定这屋子应是废弃已久的,这才领着段萍儿走了进来。
从此以后,唐彧在此间照料段允剑父女二人,段萍儿日日守在段允剑身边,时而拿着一湿布在他的额头上拍了拍,时而与他说起一些话来,又时常念叨想念母亲。
相处几日,唐彧甚是喜欢段萍儿,觉得段萍儿年纪虽小,却乖巧聪慧之极。
有一日,段萍儿突然来到他面前,央求道:“叔叔能教我武功吗?”
唐彧奇道:“你要学武功做什么?”
段萍儿低着头,道:“娘亲常说,外面有许多坏人要欺负爹爹……萍儿想学武功,可以保护爹娘,还能打坏人。”
唐彧愈觉这小女孩聪明懂事,岂有拒绝之意,当下应允道:“好,不过你现在年纪还小,叔叔只教你几招剑法。”说着,从地上拾起一根秸秆,递与段萍儿。
段萍儿虽未真正地拿过剑,却也毫不胆怯,当即小手握紧了,等待唐彧传授。
“这一套剑法是唐门最基础的招式,第一招叫‘开门不见山’,以闭盍之势为守,看似不张扬,却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招式。”
段萍儿年幼无知,哪里听得懂唐彧这番解释,只是看着唐彧的动作依法而为。
“第二招叫‘夺门而不出’。唐门武功以奇著称,此招乃是虚招,剑虽刺出,实则不刺……”
段萍儿又依法而为。
“第三招叫‘闭门不谢客’,要诀在于将敌人锁在自己的攻打范围之内,使其无法脱身……”
原来,这三招其实并非唐门基础的剑法,而是历代唐门传人才能修炼的“三十六门唐门奇兵功法”,要发挥这一套招式的威力,以短兵器为最佳,如钺、铖、短刀、匕首、短剑、金钩等。三十六招招式,招招奇诡。
唐彧传授这三招给段萍儿,倘若她稍长大一些,已足够应对一些凶险了。
段萍儿手脚虽无力,这三招招式却也是每天都练习。
到了第三日,段允剑从昏迷中醒来,看到段萍儿在屋外练武,甚为惊讶。他起身正要下来,段萍儿恰好转身看到了他。当即奔了过来,扑到他怀里。
“爹爹,你终于醒了!”段萍儿又喜又泣。
段允剑将她揽在怀中,只觉得心中一股势流,甚是感动欣慰。又想到刚才她练剑之事,遂即问道:“是谁让你习武的?”
段萍儿道:“是唐叔叔。”
段允剑脸色一沉,道:“你一个姑娘家,习武作什么?”
段萍儿见他有些不悦,委屈道:“萍儿想保护爹和娘亲……”
段允剑摇摇头,道:“我和你娘最大的心愿,就是要你做个普通人。”
“可是……普通人也要保护自己的爹娘啊!”
段允剑佯怒道:“听话,我不许你习武!”
段允剑从他身上挣脱开来,哗哗地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唐彧从小镇那里买来了些食物,正走进来。
段萍儿向他扑过去,抱着他的大腿哭道:“爹爹说不让我习武保护他们……”
唐彧将食物放在一边,笑道:“你先不要哭。倘若要保护你的爹娘,就不能做爱哭之人。”
段萍儿一边抹眼泪一边应允。唐彧又安抚了她一阵,让她到门外玩耍去了。
段允剑盯着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彧笑道:“我还以为段兄死了。”
段允剑道:“段允剑本该死了。”
“然而却没有。”
“我本以为逃得掉……”
唐彧沉色道:“段兄本该知道。一个人若走上了某条路,就不可能拍拍身子走得干净。”
段允剑沉默。因为他承认。
唐彧又道:“你想退出江湖,但是江湖始终在那里……在人心,在恩怨,在情仇……只有天下不安宁,就不可能有安宁的世外之地。”
段允剑依旧沉默。
唐彧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可惜……可惜……”
段允剑惑然:“可惜什么?”
“可惜出走匆忙,忘记带酒了。”
段允剑叹了口气。
他从不是一个会叹气的人。
唐彧一边望着段萍儿,一边道:“段兄何必要阻止令爱习武?”
“我只愿她做个普通人。”
“普通人?”唐彧轻笑:“段兄却不知道,这世道每天有多少普通人死于刀剑之下?”
段允剑微微皱眉。
“就像剑,既能杀人,亦能伤己,可段兄却不曾想过,它还能救人?”
段允剑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他第一次提起剑的时候开始,就是为了杀人。他不想段萍儿习武,是因为他每每回忆自己儿时习武的经历,有的只有痛苦。他受尽折磨,那把无形的剑,也在无时无刻地伤着自己。
他的剑,从来都只是杀人和伤害自己。
唐彧又道:“习武又何曾不是?令爱年纪虽小,却聪慧过人,心术端正,习武对她为说,也许并不是痛苦的。”
段允剑听得有些入神,又看了看段萍儿,不自觉地又独自叹了一口气。
突然,他从床上下来,到唐彧面前作了一揖,道:“段某有一事相求!”
唐彧知道他要说什么。
182,临危,委托()
“唐兄,此去别月楼,我也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萍儿年纪尚小,云碧宵断然不会放过她……”说着,抬眼望着段萍儿,摇了摇头继续道:“要怪只怪我,令她此生定是无法安定地做个普通的孩子。”
唐彧沉默不语,他能理解段允剑说出这番话的缘由。纵然云碧宵不会继续寻找段萍儿,段允剑曾经杀过的那些人,他的仇家们,又岂会放过段萍儿?
仇恨如燎原的野火,一代代相传下去,江湖才有了这般血雨腥风。
段允剑已不记得他的仇家是谁了,已不记得他究竟会有多少仇家。他不记得,是因为以前他从未害怕过;然,现在他已觉得有些害怕。
“放心吧,”唐彧微微笑道:“唐某定会保护好令爱,静待段兄归来。”
段允剑望着唐彧,心中升起一阵感动。但他不会道谢,他也明白唐彧不需要他的道谢。他们都是奇怪的人,只有奇怪的人才能和奇怪的人心照不宣,成为朋友。
段允剑本来以为他不会有朋友。
他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本不该拥有现在的一切:深爱着他的妻子,乖巧可爱的女儿,心照不宣的朋友……
人活于世,有这些东西还不足够吗?
段允剑已不再奢求什么。
然而,现在属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他的妻子危在旦夕,有可能会离他而去。
他害怕,是因为他开始珍惜。
段允剑将段萍儿唤进来,段萍儿盯着他,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是我错了,”段允剑抱起段萍儿,道:“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不该阻止你习武……”
话犹未说完,段萍儿抢道:“爹爹没错!是萍儿惹爹爹生气了!”
段允剑将她用力抱紧,苦笑道:“你如此懂事,却不知是好是坏……”
段萍儿听不懂他的话,满脸疑惑:“萍儿会听话的!”
“好!萍儿,你要记住,在这世上你只可以相信三个人!”
段允剑睁着一双大眼睛,等待段允剑说下去。
“第一个是你娘亲,第二个是我……”
“第三个是谁?”
“第三个是你唐叔叔。”
段萍儿闻言,转头看着唐彧。唐彧对着她笑了起来。
“好!”段萍儿应允道。
段允剑对她笑了笑,又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竟是十分的不舍,双眼红润起来。
三人吃了食物,休息了半晌,段萍儿却睡着了。
段允剑摸了摸她的头发,喃喃自语道:“我去找你娘亲,如果……如果我不回来了,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说着,迅速将手抽了回来,只怕自己又生几分不舍,旋即站起来,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了,自语道:“只愿你从此平平安安做个普通人。”
说罢,已冲出了屋外。
唐彧走到门口,目送他离去,道:“别月楼主已不是别孤群。”
段允剑微微一怔。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和你还是旧相识。他很了解你,你要十分小心。”
段允剑一语不发,施展轻功飞去了。
折回草屋内,唐彧坐在那张破旧木床边,看着段萍儿。
不知不觉间,他觉得有些发困,便倚在那里打了个盹。
睡梦中,他总是梦见白素灵。
梦中正拉着她的手,突然看到眼前一条人影掠过,他立刻弹起,在半空中已射出几枚暗器。
然而,这既是梦境,也非梦境。
唐彧不知自己何时已醒来了,而他面前,正躺着三具尸体。
只见一群劲装汉子,将这草屋团团围住了。
“方才做了个梦……错杀了三位……”唐彧笑道。
人群当中,有一长脸长身的壮汉,将手中大刀一指,喝道:“此事与你无关!我们是冲着那孩子来的!”
唐彧故作惊讶之态,道:“这孩子怎的与我无关?”
那壮汉知道唐彧原是唐门掌门,又擅使暗器、毒药,故而才不敢轻易进攻,闻言遂道:“这孩子是那杀人狂魔段允剑的!我等与阁下毫无怨仇,请阁下不要插手!”
唐彧哈哈一笑,道:“这孩子是我的徒弟,我怎么可以让你们杀了她?”
“唐门怎会收一个女娃作徒弟?!”
“莫非阁下不知,唐某早已退出唐门多年,什么规矩都忘了!”
闻言,这壮汉脸色一沉,道:“那就休怪我们无礼了!”他本不想与唐彧对抗,但倘若他不能抓走段萍儿,也是保不住自己的性命,是以大喝一声,众人蜂拥上去。
唐彧双手微展,已在那里立稳了,护在段萍儿身前。此时,段萍儿也被喊声吵醒,醒来时见面前一个个彪形大汉皆手持兵器,吓得缩作一团。
“不要怕,你闭上眼睛就好。”唐彧吩咐完,又转头对着段萍儿笑道:“很快。”
段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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