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正是一种解脱。
回到杀贤盟——隐没在平凡的民居里,因而也过了这么久的安生日子。也并不是碌碌无为,大多人都希望能尽早杀了尚思贤,之后各回各家各自做各自的事儿,也不用在这儿耗费时间。只是那句“江湖人士入内必杀”的话震慑力仍在,冒失闯进去的几个年轻后生的尸体也被扔在了大街上,由官府的人带了回去,不知扔到了哪处乱葬岗。
剩下的人也认识到了自己要杀的可是朝中一手遮天的权臣,忌惮的同时也热血沸腾,毕竟江湖中很久没有大事儿发生了。
杀掉尚思贤,为死去的掌门报仇只是假借的名义,谁人不想经此一战后扬名立万,将自己的名字印在青史之上,世世代代为人称颂流传。
所以青灯和凤影到了杀贤盟的时候,那些人仍旧在纸上谈兵。围着相府的地图指指点点,希望可以通过看地图而看出个尚思贤的人头来。
青灯以身说法,晓以利害,说明诛杀尚思贤势在必行,各大掌门应当团结合作共度难关。眼下最主要的就是找出尚思贤的弱点,以此威胁,若是硬攻,说不定会受伤。
“尚老狗有啥弱点?”吴银怎么说也是个武林盟的盟主,江湖中是有几分话语权的,况且作为武林大会的主办方,武林盟的地位举足轻重。
青灯摇头。
“据我所知,尚思贤一不好色,二不贪财,冷血无情,很难发现弱点。”
“外界传闻,这些年他只娶了一个女人。”人群中一须眉老者说道,“可那女人早就死了,也没孩子。”
“如果有天机门的白衣卿相在,事情会好办些。”青灯道,“只是不知道他在哪儿,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
“我早就问过了。”吴银忿忿道,“没找着,说是不在天机门里,不知道去哪儿了,他们的人也在找。不过我看他是不想帮我们故意躲起来了,呵!”
“既然如此,也不必靠他们了。五天之内,我会找到尚思贤的弱点。十天内,制定计划并且付诸行动,只要再有十天,我们就可以都回家了。”青灯道。
“只好先这么办了。”吴银似是无奈的叹气。众人也都点头,现在谁若是退缩,一定会成为武林笑柄,为众人所耻笑。所以即便是想退缩的人,也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扛在这儿不肯走。
如今有了转机,也算是不小的突破。
到了临时安置好的小房间里,是凤影和青灯两个人的天地。
凤影问,“上次我们见到小白是在七杀宫里,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
“嗯,虽然看起来他与七杀宫主是故人,但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出什么意外。”青灯表示赞同。
“看他那样子估计没什么事儿,不过暂时也指望不上了,你都看不见了,还怎么查尚思贤有什么弱点。”凤影说着,顿了一顿,下了决心,“还是我去吧。”
“原本以为看不见心里会更透彻,现在才知……”微不可闻的轻笑,“还是太没用了。”
凤影闻言,原地怔住,青灯的话每句都是轻飘飘的,却总能重重砸在他心上。“是啊,知道就好,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最没用了。”身子却不由自主的靠了上去,伸手抚摸青灯的眼角。
“以后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看你要怎么办!”凤影说着,手却被青灯握在了手里。
“等办完了这件事儿,我就回庙里,这回可真的是青灯古佛常伴左右了。”青灯答道。
凤影摇头,“我记得我说过我会当你的眼睛,你最好不要再赶我走。不然……”
“我可真的走了。”似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绵绵情话说起来都不会感到矫情。
青灯只是淡笑,搂紧了凤影。
是啊,你是我的眼。
可我有自毁双目的决心,就怕等到那个时候,你觉得疼。
不是最怕疼了么?
夜,凤影再次踏上了去往丞相府的路。
近来,凤影觉得自己的武功没有长进,即便是勤苦练功,仍旧是进步平平。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想替青灯办好这件事儿。
查出尚思贤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他的弱点是什么。
再次潜入丞相府,凤影没有去尚思贤的房间——他发誓自己永远都不想再进去,而只是在外院上方查看情况,突然,他发现一个黑衣人进了一处屋子,屋子里十分明亮,他便跟着到了那屋顶,偷偷抽出上面的砖,查看屋子里的情况。
很巧,他看见了尚思贤。
黑衣人禀告,“主子,怀起已经死了,没有发现别人。”
尚思贤拨弄着手上的扳指,在房间里悠闲踱步,摆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凤影足以听到二人的说话声,听了这话也是一怔,眼前,这个杀了怀起的凶手就在这儿悠闲的踱步,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呵,当真是嘲讽。
正当凤影握拳忿恨之际,却见尚思贤抬起了头,朝他望来。凤影希望这仅仅是个巧合,悄悄的将头挪开了一寸。尚思贤低下了头,嘴角上扬。凤影感到有人上了房顶,回头看过去,正是方才禀报的那个黑衣人。
凤影的手按上了剑,心想既然已经败露了还是尽早离去为好,总不能恋战而把小命丢了。刚要拔剑,身子却软了下去。凤影的意识并没有受到影响,因此他猛地想起了三个字,“鬼也软”。
是啊!如果尚思贤早已经威胁顾千机帮他杀人,他也应当会有这种毒药……
自己怎么会笨到再次送自己入了虎口?
接下来,凤影被黑衣人驮着送到了尚思贤的面前,尚思贤扬起嘴角显然很开心。走到凤影面前,幽幽道,“你可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我……说吧,怎样才能放过我?”凤影认了命。
“哦?我为什么要放过你?”尚思贤冷笑,扭头向黑衣人,“去告诉银月,把药煮了。”
说罢,扭过头来,看着瘫软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凤影,微笑,“喝了解药,你方才中的毒也就解了。”
“你是没事儿闲的么?”凤影语气无奈,干脆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理他。
尚思贤的声音传来。
“是啊,只是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笨那么一些,事情才会这么麻烦……”
傻孩子,人心是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等你懂了,早就晚了。
怎么就这么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无名山
银月端来药,给凤影喂了下去。凤影出奇的乖巧,同时在脑海里想象逃跑的一百种方法。
“行了,送到他之前的房间里去吧。”尚思贤对银月道。
银月虽为女子,又添眼盲,扛起凤影来也很轻巧。进了房间,躺在床上,凤影浑身的力气渐渐恢复,却有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流至了四肢百骸,很是难受。
接下来便是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凤影逐渐听到了声音。
是尚思贤在说话,不知在多远的地方。
有道男声传进凤影耳朵,“主子,我们的人已经赶去了无名山,十日后便会到。”
“嗯,一个也不必留。”这是尚思贤的声音,冰冷且令人厌恶。
“上次的事查清楚了,织天索怀起遇见的是春风教的青龙护法沈摧烟,沈摧烟所练功夫与织天索相克,这才能杀了怀起。”男声继续道。
尚思贤嗯了一声,“知道了,下去吧。”说罢,脚步声越来越近,凤影仍旧闭着眼睛。
“很遗憾,你连一个小小的无名山都保不住。”尚思贤的声音带着叹息,又有几分怜悯。凤影只觉自己内力充盈,温暖流淌,似是突破了重要的一关,只希望尚思贤快点儿离去。
“好好在这儿享受闲暇的时光吧。”尚思贤扔下一句话,走了。凤影急忙坐了起来,安静调息,未过多久,他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似水的瞳环顾昏暗的四周,轻巧的跳上窗台推开了窗户。很好,外面夜色清凉如水,一道白色身影正向这走来。那是侍女银月。凤影提起一口气,向黑夜翻飞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这静谧的夜里。
凤影深觉自己的轻功大有长进,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但对此现状也是万分欣喜。一边祈祷自己这路痴的毛病不要再犯,一边按着记忆寻杀贤盟的所在。
很庆幸的是他找到了杀贤盟。
因为他看见了院子里发亮的青灯。
“青灯,京师的事儿交给你了,我一定要先回无名山一趟!”凤影落在青灯面前,匆匆说道。青灯并未讶异凤影的突然出现,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我等你回来。”
“嗯。”一瞬间,凤影生出许多感动。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在这个时刻,更像是生离死别时千言万语汇成的一句话。
是啊,前方太多未知的凶险,尚思贤派出的人围剿无名山,凤影一去,生死难测。
将自己的唇贴上了青灯的,带着他的温度,向远处翻飞。
青灯的嘴角带笑,看着凤影如蝶舞离去,瞳孔泛出淡淡微光。
凤影自然是看不到青灯的模样,现在的他已经到了百丈之外。如果他可以看到青灯的表情,他的眼睛,他应当惊觉,青灯是一早就恢复了的。
他是看不见人,但那仅仅限于一日之内。自那之后,他的眼睛渐渐恢复,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见过凤影心痛欲绝的表情,见过他浴血拼杀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见过他摇摇欲坠,抱着怀起的尸体绝望的踽踽独行,见过他在自己面前褪尽衣衫,背后的凤凰浴火重生,让青灯的眸子倏然一紧。
那栩栩如生的凤凰刺青,绵延到股沟处的凤尾,让青灯有无数次冲动想把凤影搂紧,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塑造出新生。
可惜,他是凤影啊。
他也是尚思贤那唯一的儿子。不会错的。
从一开始,青灯就摸到了凤影眼角的疤,虽然被凤尾刺青盖住,却也能感受到它的凸起。它让青灯觉得这些年都没有白等。
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的小小男童,那个伸出小手勾着他的手的孩子,那个说要嫁给自己惹得众人发笑的男孩儿……已经忘掉了过去。
很残忍不是么?他已经忘掉了,还要让他赎罪,他又无辜。
青灯坚定自己的信念。
没有人是无辜的,他身上流着尚思贤的血,是报仇的唯一筹码,根本谈不上是否无辜。
自己又怎么会浪费感情在这区区的筹码上呢?
只是个筹码啊。
可是现在,青灯也开始担心,担心他回不来。
筹码若是丢了,拿什么去报仇?
所以他说,“我等你回来。”后半句,就烂在肚子里。“我的筹码。”
此时的凤影心里虽然不舍,却也是略感甜蜜。甜蜜过后,凤影开始思考自己在做什么。
尚思贤派人去无名山,可他知道无名山在哪儿?
江湖中鲜有人知,不然也不会仍存活于世。
尚思贤是否有其他目的?调开自己为了去杀青灯?
思来想去,凤影也不曾停留。他承认,尚思贤总能戳中他的弱点,哪怕知道或许是假的,他也要冒着风险回无名山看一看,确认自己仍旧留在那儿的师兄师姐,师父和小雅姐安然无恙。
原本十几天的路程,不到九天,趁着夕阳西下,凤影赶回了无名山。
空气中透露出一股不寻常的静谧,凤影静悄悄的掠上山去,来到了熟悉的、师父的房门前的大树上。
一道水粉色身影掠了出来,匆匆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骂,“老不死的,你要是这么狠心,就狠到底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等他回来了,我就带他走,管什么破烂江湖!”
原是小雅姐。
按照以往推断,很快师父就会冲出来将小雅姐带回去,可如今却没有,凤影怕师父出事儿,匆匆进了屋子,坐在椅子上的师父抬起头,见了风尘仆仆的凤影,笑了。
“回来得很及时,坐吧。”
师父已经不再年轻了。
他的眼角爬上皱纹,层层叠叠,脸颊松动,鬓角又添寂寥白霜。凤影感叹时间飞逝,坐到师父旁边,那句话却问不出口。
这是近乡情怯的尴尬情绪。
倒是师父先开口问的他,“最近怎么样?”
“看我能站在师父您老人家面前,您该知道我很好。”凤影松了一口气,尽量不去看师父脸上的皱纹,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
师父也只是叹了口气。
他很少叹气的。
传闻,无名山有无名子,杀手一派到此发扬光大,天下没有无名子拿不到的人头,也没有能灌醉他的酒。他年轻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不如杀个人吧”,可以续到每句话之后。
“今天风和日丽,不如杀个人吧。”
“太好了,小雅你终于回来了,我真开心。不如杀个人吧。”
“这道烧肉放了太多盐,太咸了。不如杀个人吧。”
他坚信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事在人为,因此,从不会轻易叹气,以示自身无能。
如今见了凤影,叹了又叹,让凤影深感日子不再平静。门突然被踹开,还以为是尚思贤派来的人来了,凤影噌地站了起来,却见一道水粉色扑了过来,成了二人相拥的场面。
“小不死的你可算回来了!走,和我走,别听你师父的话!”小雅姐是师父的知己,跟在师父身边十年了,如今也已年过不惑,却甘心侍奉这长她二十余岁的老头,并亲昵的称他为“老不死的”,这“小不死的”以及“小犊子”的称号就落在了凤影头上。
凤影手足无措,又不能推开,只尴尬的抽动着嘴角,“小雅姐,你压到我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走吧。”小雅姐拽着凤影的胳膊往外走,凤影无奈的看着师父,却只听他发出一声怒喝,“闹够了没有?”
小雅姐愣在了原地。
沉寂许久的杀气蠢蠢欲动,初露锋芒,小雅姐见状,心知师父此意已决,咬着唇看着凤影,松开了自己的手。转身,背影寂寥,独自出了门。
凤影退回到师父身边,沉默不语。
沉寂的室内,沉默的师徒二人,古朴桌椅摆设,简单的屏风,构成一幅画。
未过多久,还是师父先开了口。
“凤影,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你要听好。”
“嗯。”隐约预料有大事会发生的凤影郑重应道。
“我长话短说,你这次回山,不可再下山了。”
师父徐徐道,“尚思贤在你面前说要剿灭我无名山,就是为了引你回来,而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希望让你再出现在江湖上,成为要挟他的把柄。”
“当初是我的私心,也是看你真的想下山,这才放你下去,却不知,该来的总会来,那一段陈年旧事你有权利知道,而如何选择,都由你自己。”
“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只好把你想知道的先告诉你。你知道尚思贤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傻孩子,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你的父母对你更好了。他,是你父亲,亲生的父亲。”
无名子的思绪飘忽,回到了十七年前。
自己的好友亲自上山,将怀中孩童交由自己手中,希望他能教他武艺,好生照顾。
无名子问他为何不自己养,他的眸子如同死灰般黯淡无光,哀莫大于心死也许就是这样,他低声道,他的罪要由他自己来偿,和孩子无关。
谁能想到袖手遮天的权臣在此刻会比不上一条丧家之犬,整个人在山顶摇摇欲坠,仿佛无名子不答应他的请求他随时会跳下去一样。
无名子还是答应了,丞相为自己不足三岁的孩子刺上凤尾刺青,就在右眼眼角,覆盖住原本的疤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