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蕴庄，坐落蜀中。隐于高山，相当神秘。据传是前朝大将隐居其中，而后人就更是扑朔离奇，无人明晰。直到近些年，才偶露于市井。在百姓眼中的神秘色彩不是一般的诡异。有狐仙定居版的，有仙人下凡版的，有无恶不作版的，也有救苦救难版的。至于什么一人逼退百万大将就更是玩玩而已，根本不靠谱。
“不过你大可放心，他们那一家子，都是好人。”
“恩。”花贰搓手。
“你完全不知道他家里有多嫌弃小罐罐。他二姐孩子都十几岁了，他还没个着落。对了，他后头还有一对孪生弟弟。一个啊，叫东风，一个啊，叫西风。说是刑夫人要生他两的时候，正在牌桌子上大杀四方，就差这两张牌了，孩子就要生了。”
花贰紧张得相当正经，一点都没有因为这样放荡不羁的取名方式，而戳中笑点。
秦行接着说：“就连这两个小的前几年也定下了终身大事，就差他还孤家寡人一个。他带你回去，那你就是块宝，他就是根草。你这颗心就安安稳稳的放在肚子里吧~”
花贰勉强松了口气，“那，他大哥呢？”刑满贯对他大哥简直可以说是一略而过，寥寥几语。
秦行笑容冷了下来，又挑起：“他大哥，就是个老好人。花花你也是大夫，对归魂，不会太陌生吧。”
花贰愣住，归魂神医那可是真资格的神医，不仅医术绝妙，医德也是一等一的好。他悬壶济世的事迹，传播甚广。只是不知为何在十几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如消失一般，魂归难见。
“他大哥就是归魂——刑子归。”秦行神色枉然，笑容戚戚。
第44章 第 44 章
42
马车顺顺利利的一路行进，没有几日，便稳稳当当的五蕴庄山脚。
“暂且休息一日，我通知一声，明日便有人接我们进山。”刑满贯说。
秦行向山巅深深望去，神色肃穆。
“秦行，你可要一道？”刑满贯发声。
秦行收了正色又是一脸调笑：“我可不敢回去，人家会被打断腿的~”
“你若是不回去，我便立刻告诉大哥，他每年生辰都有人待在他房顶偷窥。顺便断了你那几家商铺往来……”
“我回，回行了吧。”秦行怒目圆睁，拂袖而去。
“花花，你大半夜的来见我，小罐罐会生气的哟~”秦行坐在院里，对推门而出的花贰说道。
“作为一个大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酗酒。”花贰拖下秦行手里的酒杯，“你与满贯他大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可否一听。
“花花啊，你知不知道，人有时候没要太聪明，也不应太好心。”秦行把面前的酒罐移开，扑在桌子上，“太善良了，往往引火烧身啊。”
“所以，你烧身了？”
“呵，怎么会轮到我。”秦行双手搓脸，“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你究竟喝了多少？”花贰想架起他，“还是回房吧。”
秦行抹开花贰的手“这点酒算得了什么。既然你想听，我便说就是了。这么多年了，还憋在心里，是该说出来才好。”
花贰停下动作，坐下看他。
“从前，有一个木头，他从路边捡了个半死不活的人，然后，木头把那人带回去医治，然后，木头动了感情，然后…木头要与他成亲。”秦行说着，笑得温柔。
“然后？”花贰接腔。
“然后？哪里还有然后。”秦行笑容不变，“那人不是什么好人，从一开始，他和木头就不可能还有什么然后。”
秦行站起来，拍拍衣角上染的尘灰“不说了，人家要睡觉了~”
“秦行。”花贰唤住他，“你会回去吧。”
“回啊，怎么不回。”夜色把他的身影托得冷清，“早点回房吧，刑满贯一定在等你。”
秦行径直回了房，落了锁。惨淡一笑，木头呢？还能等等他吗？
………
“三哥。”一位样貌与刑满贯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冷冷招呼道。
“西风。”刑满贯倒是不在意男子态度冷淡，把花贰领了上去，“你们三嫂。”
刑西风双眼一亮，顺带着那张冷脸都温润不少。“三哥，你居然也有今天。”
“不然，我为何回来？真是被你们敲诈上了瘾吗。”
“三哥！”又一人急急忙忙冲过来，欢欢喜喜，这相貌倒是与刑西风别无二致。
“这是，东风？”花贰试探说道。
年轻男子看向花贰，细细打量一番，“嫂子好！”又看向刑满贯：“三哥，你居然也有今天！！”
刑满贯哭笑不得：“解图怎么舍得把你放回来了？”
“三哥，我可是个爷们。怎么还能被他困了。”刑东风愤愤。
可惜兄弟不给他面子，刑西风冷冷拆台：“是解姑爷带他回来的。”
“刑西风，你不要忘了我才是兄长！”刑东风嚷嚷。
“你是兄长，不过，我没想兄长一样把自己泼了出去。”
“滚你妈的三十三，回去我就和素素告状，叫你整天埋汰我。”
“孩子都几岁的人了，你就不能消停点？”刑西风态度冷冷。
“行了，回去再闹腾。”刑满贯顿时拿出了兄长的权威。
刑东风气得瞎哼哼，刑东风倒是又看到了秦行：“这位是？”
花贰看着秦行一惊，秦行完全改头换面，容貌平平，连身量都缩水不少。
刑满贯接腔：“这是药商。”
“在下秦行。”
“原来是秦公子，几位请吧。”
……
五蕴位处高山，布满奇门遁甲，八卦周易。只有熟稔之人才能安然前进。刑满贯这提前通知就是为了让庄中人开放大道，免了这沿途麻烦。
花贰站在滑木上，拽了拽刑满贯的衣袖，“这是？”
刑满贯安慰的拍拍他的手：“在这上面站好，马上就回家。”
秦行神色有些不定，居然他还会有光明正大进山的一天。
滑木平稳前行，荡起阵阵夹杂草木清香的山风，草木盛茂，就是秋日萧索却也添了几分磅礴大气。滑过山涧，低首可见水流如璧，抬手可触绕绕浮云，说是仙人居所，也没什么不妥。
但若说这美景震惊了花贰，还远远不及，接下来的夹道欢迎让他心肝颤。
滑木还没停稳他就听到了锣鼓喧天，刚跨下一步立刻鞭炮齐鸣，花贰吓了一跳，刑满贯把他一手护到身后，语气悠悠，但已有不满：“二姐，您这是要把你弟媳吓跑的意思？”
奋力点鞭炮的人手一停，笑呵呵的走过来：“瞧瞧我们三娃怎么说话的，真是伤透我的心啊。”
刑满贯明白了，这绝对是他二姐对他当初在她婚礼上炸雷管的报复，简直没有手足情。刑三少的二姐大他五岁，三十刚刚出头，极有风情。一双凤眼看到花贰之后，笑得越发动人。
“我还以为，你说这次领人是扯把子的耶，没想到是真的。”说完扯住花贰的衣袖，“娃娃，你叫啥子？今年好大了？屋头好多人？你有兄弟姐妹没得？平时喜欢做哪样？为啥子看起我屋三娃的啊？准备好久成亲？成亲了生几个娃娃啊？”
花贰被这带着方言的长串问句噎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刑满贯嫌弃的拍开二姐的手，握住花贰的。
“我二姐是话唠，你不必理她。”
花贰愣愣看了刑家二姐一眼，才被刑满贯拉走。
“这位是二姐夫，严于。”刑满贯指向一个儒雅带着书卷气的男子。
“这位是四姑爷，解图。”刑满贯又转向另一个五官深邃带有些西域风韵，笑容温和的高个男子。
一位抱着孩子的秀丽女子，匆匆过来，“真不好意思，我有些迟了。”
“这位是弟妹，隆素素。”
三人一一简单问候花贰两声，花贰应声，倒是放松了些许。
秦行在旁站着，也不出声，看着这一个个旧时面孔，有些感慨。目光一转，生生顿在那里。
房里一人扶杖走出，面容硬朗，只是明明笑纹极显的人，却一脸漠然。
“回来了。”男子站在刑满贯面前，语气比起刑满贯更显淡然。
刑满贯起身，作了一揖：“大哥。”
花贰跟着站起，却不知道作何处置。
刑子归淡淡打量了花贰一番，容色稍霁：“不错。日后便一同叫我大哥便是。”
………
回房见了老夫人，老太太自然也是高兴了半晌。刑老夫人，如今七十好几，眼睛不太灵便。拉着花贰絮叨了许久，把刑满贯的事迹，从三岁尿床一直宣传到了十八岁退婚。
刑满贯在一旁扶额。
“如今我们三儿，也算是有着落了，奶奶高兴。可老大啊，你和阿琴的事，是不是也该了结了。”
刑子归面色依旧冷然，倒是二姐有些急：“奶奶，这都多少年的事啦，咱不提了。谁知道那人在哪？”
“这不是一起回来了吗？奶奶我是老了，可还不是糊涂。我明明听见阿琴走进了屋的，绝对没错。”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落在了易装后的秦行身上。
秦行扭头，手心冒汗。嘴角一提勾起一个戏谑笑容，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老夫人，身体康健，怎能糊涂了？”
啪！
刑二姐眼眶发红，提手就是一巴掌。秦行也没躲，硬是接住了。
“你回来作甚！难道作孽还未做够？”严于赶紧上前把夫人拉住。
满屋嘘声，刑满贯握紧了花贰的手，才让花贰紧拧的眉头松了些。
“二姐，你这是作何？”东风西风难得统一口径。
“二丫头，不许胡来。”老夫人有些严厉。
秦行被打偏了头，嘴角却还挂着笑意。一抬起头，却看见刑子归向这方走来。秦行无法控制的看着对方越走越近，简直连笑容都要凝结定住。
“刑子归。”秦行的声音在喉结里打转，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刑子归却只是从他身边走过，一丝视线都不曾有过停留，就连衣角都没能交叠半分。
他想过千万种重逢的场景，如今却觉得，无论是被打还是被骂，都比这样好过万分。比起，仇人，敌人，也许陌路之人才更是寒心。
第45章 第 45 章
43
“行了，大家都回去吧。三儿你带着小花回房去收拾收拾，好好休息。”
花贰已经无力吐槽从花儿，到小花这种天雷滚滚的昵称，简直充满了乡土气息。非常不讲义气的和刑满贯拍拍屁股走了。
秦行觉得太难堪，却听见老夫人唤他：“阿琴，你留下。”
秦行向老夫人走去，步若注铅。
刑老夫人拍拍身旁的椅背，面容慈爱“快来坐下，让奶奶摸摸。”
秦行坐下，拉着老夫人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看着老太太像过去一样，摸索一阵，轻拍他的腮。
“瘦了。”老太太口气里满满心疼，“出去就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老夫人。”秦行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叫什么老夫人，这真是不认我这老婆子了吗。”刑老夫人佯怒。
秦行扭过脸不想看依旧慈蔼的目光：“您就真不怨我？我害刑子归如此……”
“怨，怎么不怨！看着好好的，要成家了，一个个的都不挣气！”老夫人中气很足，“但人那有不犯错的，你们都是孩子，我就是再生气。那也是心疼啊。”
“孩子，还记得当年，就在这，你答应过我什么？”
秦行声音含笑，把眶里的湿润逼了回去：“我会回来。”
“这就对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秦行心头微颤，终是唤出声：“奶奶。”
“哎。”
…
“娘子火气何必那样大。”严于安慰。“毕竟已经这么多年。”
“呼，你叫我如何不气。我大哥当初是如何脾性，现在又是如何，你不也眼睁睁的看着吗？相公，你说，是谁把我大哥一步一步的逼迫成如今这幅样子？”
“是我。”秦行站在门外应声。
“你来这里干什么？”
“二小姐。”秦行走进来，直截了当的就跪了下去。
刑二小姐目色一闪：“这又是怎样？你需要下跪的人，不是我吧。”
“我不求原谅，只求心安。”
“心安？你知道我大哥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刑二小姐摔了凳子，头也不回就进了内室。
严于看了自家娘子气急败坏的背影，开口：“快些起来吧。你也莫要怪她，她一向性子火爆，又心疼大哥，说话做事就没了章法。我去劝劝，其实她也一直记挂着你，时常还和我念叨。”
秦行站起来：“多谢严姑爷了。”
严于语气温和：“都是自家人，我还等着再叫你大嫂那一天呢。”
刑满贯居住的是靠山的一个小别院。早早安排人打扫过了，院里花花草草还带着露水清凉。
刑满贯把包袱放下，转身狠狠揉了揉花贰的眉心。
“少想。”
“我，可是秦行那样真的看上去好惨。”花贰想起刑子归从秦行旁边漠然而过的时候，秦行那个样子，好像眼里的光都被抽掉了，虽然还是笑着，却看上去难以喘息。
“他们之间的纠葛，不是我们能管的。”刑满贯拢拢花贰耳边的鬓发，“两个人的感情，第三个人插手只会把清水搅浑，越弄越乱。”
“我知道。”花贰叹了口气，顺势搂住了刑满贯，埋首在肩窝。
“都会好起来的。”刑满贯轻声说。
花贰声音闷闷的“知道了，你很唠叨啊。”
“收拾一下，晚上我爹娘也要回来，还是先管你自己吧。”
花贰噌的一下窜起来：“还有人啊。我不来了行不行。”
“不行。”刑满贯把他压着，咬了上去。
…
“我说小花啊，我家三儿这个推屎爬，是怎么捉到你这叮叮猫的啊。”刑夫人看着自家三子十分嘲讽。
“啊？”花贰没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娘，吃菜。”刑满贯夹了一大夹空心菜到自己娘亲碗里。
“还不让说了啊。”刑夫人讪讪。
“夫人，你就不要再欺负满贯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刑老爷开了口，“还是说说这喜宴什么时候办吧。”
刑夫人放下筷子，“这我倒是好好琢磨了一下，这黄道吉日怕是要推到年后去。这结婚可不能马虎了日子，否则又……”
秦行听着刑夫人这明显不已的停顿，滞了一瞬。在老夫人的强烈要求下，秦行也上了桌，坐到了空置多年的位置上，坐到了刑子归身边。有多少年，没能离这人如此之近，甚至几乎能感受对方的鼻息。刑子归执筷的手就在左边，依旧骨节分明，修长明晰。是这手的主人将他拉出深渊，而他却将这人投向地狱。
‘你醒了，你叫何名？来自何方？’记忆里那人永远笑容和煦。
‘无名，无方。’
‘那我叫你阿琴可好？’
……
‘阿琴，你信我，我定将这毒解清。’
‘为何？’
‘就算是你不愿让我护你一世，我也要还你一世康泰无忧。我心期之，望之，祈之，苦求得之。’
……
‘就当是我救你恩情，护你痴情。就不能，了我这最后余愿，再走？’
‘呵，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
“我回房了，各位慢用。”刑子归起身告辞，撑起木杖。
秦行神色木然，他苦撑了十几年的笑容，就这样一丝一毫的，在这人面前分崩离析。
“还不快去？”刑二小姐，口气不耐，“大哥都走了，你还在这儿坐着干什么。”
秦行吃惊抬眸，刑二小姐毫不客气白了他一眼。
“都看什么看，吃饭。”刑老夫人发了话，“小花啊，这饭菜能适应得了不？”
“没问题，奶奶放心。”
“二丫头，你盼你大嫂回来多少年了，就不能现在客气点吗。”
“我能怎么客气，要不是大哥死活放不下他，鬼才懒得理他。”
严于拍拍娘子的肩“回来就好，你不也心安吗？”
刑二小姐眼眶泛红：“我只是气他能在那个时候做出那种事。我难受啊。”
“老大的事不说了，还是说说婚礼的事吧，现在总是值得高兴的时候。”
刑子归步伐不快，秦行却觉得自己难以追上。想当初，在背后追逐的从不是他，而如今，真是风水轮流。
“刑子归，刑子归！”
刑子归站住了，定定的站在他的面前，甚至转了过来，看着他。
“有事？”刑子归的声音太平静，平静地就像从未相识，从未相知，从未相恋。就像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做出的云淡风轻的寒暄。
“刑……”简直就是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