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如何长生?
真是……好大的一张画饼。
两人心中疑惑,却都没有表现出来,安安分分地和另外三人一起,瓜分了湖边的三栋房屋。萧子白和唐临二人自然是同一间,娇俏少女独个儿一间,剩下的两名少年住在最后一间。
他们是黄昏时分到得这所谓“仙境”的,如今这么一番折腾后,天色已近全黑。萧子白留在屋内整理久无人住的房间,唐临则出了屋子在湖泊边踱步。他总觉得这个琅嬛仙境里处处透着古怪,在萧子白面前不好用妖力,现在萧子白既被绊住,他正好借机好好查探一番。
先鞠了捧湖水,唐临略略一尝,神色便微变。摘下一朵鲜花嗅了嗅,他的脸色不由得更加难看了些。
萧子白恰在此刻透过契约敲敲他道:“……你最好先回房一趟,我发现了一点东西。”唐临犹豫一下,依旧捏了那花,匆匆往房间处走去。
进了房间却看见里面一片凌乱,蚊帐桌椅胡乱堆叠在一起,花瓶砚台碎了满地,活似被抄家了一般。萧子白蹲在只翻倒的抽屉前面,手里拿着本薄薄的册子,唐临见此忍不住道:“这是怎么了?房里面怎么这样乱?”
要不是萧子白身上毫发未损,连衣服上都没添皱褶,唐临几乎要怀疑是有什么敌人突然出现在房中与萧子白大打一场了,然而萧子白听了这话却吭哧了两声,可疑地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闷闷地答:“我只是想换一下蚊帐。”
唐临:……这真的不是在拆房子?!
他怀疑的目光太明显,萧子白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转移话题般地扬了扬手中的册子:“不过也是因祸得福,我刚才换——我整理后发现,房间的床下藏着一本小册子。”
“里面写了什么?”唐临好奇地问,萧子白却叹一口气道:“大部分都看不清楚了,好像是被什么腐蚀了。很奇怪,这册子的式样我明明曾在凡人界里见过,应该是最近几年里常用的式样,怎么会腐蚀得这样厉害……”
唐临弯着腰凑过去看了会那册子,确实是腐蚀得够厉害,连封面的原色都看不太出来了。他奇怪地问萧子白:“这册子都成这样了,你怎么知道它原来是什么样式?”
萧子白听了这话,心里却凭空生起一股幽怨,唐临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幽怨,正满心的莫名其妙,萧子白瞅他一眼,耷拉下肩膀,垂头丧气道:“当初我来时送你的那包袱,你一定没打开过。”
这个还真的没有。
唐临颇有些尴尬,他当初拿了包袱时只一心想着令萧子白快些回去,随手就放在了储物袋里。后面又是阵法墙,又是采花节的,他完完全全把那包袱遗忘到脑后了。唐临羞愧地说一声抱歉,翻出包袱来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一本册子。
……和萧子白手里拿着的那本样式一模一样。
唐临捧着那册子,一时间不知是该感动好还是愧疚好,心中还存着点“他做什么要送我一本册子”的疑惑,于是半晌无言。萧子白却似知道他在疑惑什么,直接对他说道:“翻开来看看。”说着还做了个翻页的手势。
唐临咬了唇,疑惑地将册子翻开,却看见第一页是一副小图,用墨笔画的,没染什么色彩,作画的人显然功力也不深,但却画得极用心。一处山洞,一个孩童,还有一只小小毛团——那毛团画得尤其栩栩如生,墨点的眼珠子灵动极了,唐临看了忍不住一笑:“你画的?”
萧子白不情不愿“嗯”了声,唐临笑眯眯凑到他身边去,翻开来下一页道:“一起看。”
萧子白扭头不理他。
唐临慢慢伸了手,从他的背后环过去,将册子展开在萧子白的面前:“一起看吧,这一张是……哎,你居然把这个也画上去了!”唐临笑得手直抖,连着那册子也一道开始颤,萧子白瞥了那册子一眼,低声嘟囔着说:“当初在碧灵秘境里,你可是把这事儿第二个说出来的,我自然是要画一画。”
第二张画赫然是萧家村众人上天图。
唐临忍住笑,把小册子一页一页地往后翻,越看眼神越柔软,待看到其中一页后,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连这个都画了!”萧子白道:“这也是你当时提到的啊!”
“是,的确是。”唐临看着那图上给面里倒了半瓶子醋的孩童,温柔地笑笑,又伸手点了点旁边的那只大肥鸟:“只是你是不是把我画得……胖了点?”
这下尴尬的人换成了萧子白,他干咳了两声:“毕竟我不常画画……你就……凑合着看看。”
唐临翘起唇角,也不再往下深究,继续往下翻去。这册子薄得很,没翻多久便没了,唐临看着最后一页上他俩在覆满冰雪的树屋中相拥的画面,轻声对萧子白说:“这里面的纸页太少了。”
“……其实本来没这么少的。”萧子白略有些窘迫地道:“其他的那些……画的不好,都被我撕了。”
他悄悄看了唐临一眼,小声说:“我不怎么会画画的,当初急着要来找你,画的也有些赶……”他有些凌乱地解释着,好像很担心唐临会嫌弃,唐临却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沉声说:“谢谢,我很喜欢。”略停了片刻,又强调性地重复道:“非常、非常喜欢。”
唐临当着萧子白的面,将那册子珍而重之地放了起来。
萧子白注意到他将册子放在了心口附近的位置。
那一瞬间他忍不住想起了被自己放在心口附近的那只小小的储物袋,想起了储物袋里存放着的那些东西,居然有些欢呼雀跃的冲动。“唐临很珍惜我给他的礼物”和“他放宝物的位置居然和我是一样的”两个念头在脑海中团团乱转,萧子白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为其中哪一个高兴才好,正在他为难时,唐临却俯下!身来,双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印。
“这是回礼。”唐临笑着说。
萧子白整个人几乎要幸福得爆炸了。
唐临心中带着笑意,面上却不再理会萧子白,只低了头去抽萧子白手里握着的那本大半腐蚀了的册子。册子刚刚落入他手中,唐临甚至没来得及翻开看上一眼,立刻就面色大变。
“怎么了?”萧子白瞬间就发现唐临的神色不对,马上就从云端落回了地面上。唐临反复地翻看着那册子,半天终于吐了一句:“……是妖气。”
“什……”萧子白还没吐出那个“么”字,两个人就同时噤了声。唐临一把把册子塞进萧子白的衣襟里,自己几步走到门前,侧耳听了片刻,然后回过头,对萧子白做了个“行动”的手势。
萧子白会意,立刻回身拉住蚊帐,用力往外一拽,将堆叠在一处的蚊帐椅子“叮铃哐啷”拽了满地,唐临则在这噪声中满脸不悦地打开门,说了句“谁呀”。
话音没落,他的目光就转到了门外那一只枣红色的食盒上,那食盒摇摇晃晃地漂浮在半空,看上去摇摇欲坠,却怎么都没有坠下来。
唐临满脸好奇地蹲下!身,侧着头往食盒下一看,顿时一跤摔在地面上,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好大的蜂子!”
食盒下的巨大蜜蜂用可怕的复眼毫无表情地看着他——当然,即使这蜜蜂做出了什么表情,“凡人”唐临也应该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屋里的萧子白听到声音探头出来看了一眼,顿时笑了起来,大大咧咧地走过来把那食盒接了,嘲笑唐临道:“刚才的神仙早就说了,会有灵兽来给我们送饭,这可不就是灵兽嘛。”
他的手上还拖着那张可怜的蚊帐。
唐临抖着腿从地上站起来,努力咽着口水,一步步往后退。蜜蜂用它的复眼审视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两人:没错,就是审视,当看清屋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后,唐临还清晰地感觉到它做出来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房门终于“砰”地一声关上了。
萧子白和唐临同时“大松了一口气”,然后在房间里互相揭起短来,你说我看到灵兽就腿软,我说你见了吃的就不要命,足足说了半天,唐临才率先道:“那蜜蜂已经走了。”
“可算走了。”萧子白摇摇头,打开那食盒看看,撇一撇嘴:“什么灵谷啊,一点灵气都没有。”
“灵气”两字点醒了唐临,他想起了当时蜜蜂来前正在和萧子白说的话,立刻肃下脸来,对萧子白说:“事情可能比我们之前以为的要严重很多。”
“外面的那个湖泊里全是染满妖气的水,几乎要凝成实质了;外面的那些花和河仓府里用的花一模一样,混杂着妖气怨气;而这个灵谷……”唐临蹙起眉,拎出双筷子在米饭上戳了两戳,随后肯定道:“……也大可以改名叫妖谷了。”
萧子白不可思议道:“全是妖气?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还让我们修炼……怎么修炼,人总不能修成妖吧?”
“……”
唐临却没有反驳他,只是轻声道:“也许,他们要的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妖呢?”
第45章
一个无星的夜里,两道身影偷偷摸摸地从湖边的小屋里溜出来,蹑手蹑脚地摸进了花海深处。
萧子白一边掂着脚尖走着,一边小声地对唐临说:“说真的,我们有必要这么小心吗?我感觉周围没有人……”
唐临回头瞪他一眼,“嘘”了一声道:“虽然没有人,但说不定有妖呢?”
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萧子白无法反驳,于是他安静地闭嘴了。但安静了没一刻,萧子白忽然又戳了戳契约那头的唐临:“……我们是修真者吧?所以为什么不用隐身符?要在这里偷偷摸摸地走?”
唐临静了片刻,安静地回答:“因为我忘了。”
萧子白顿时十分尴尬,恨不得飞回片刻前把没出口的话给按灭在腹中,唐临却在此刻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别慌,我开玩笑的。”他拉了拉萧子白的手,解释道:“这里毕竟是妖族的地盘,它们是绝不会放任我们不管的。妖的五感一般都很灵敏,就算用了隐身符,总不能把声音、气味一并隐去了吧?还是老老实实地伪装成凡人比较好,不容易引起怀疑。”
……其实是他真的忘了。
所幸萧子白并没有追根究底,而是反握住了他的手,低低说:“既然是伪装的话,那就干脆伪装个全套?你说,两个凡人半夜不睡觉,出来花海里是做什么的?”
“看星星?”唐临下意识地回答,然而这话刚说完他自己就先忍不住轻嗤一声:“……我倒是忘了,这天上根本没星星。”
的确,这所谓的琅嬛仙境里白天没太阳,晚上没星星,只一轮圆圆白白的东西一天十二个时辰地不断轮转。白日里充作太阳,黑夜里充作月亮,上面至多不过有一二个调光的法阵罢了,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看的。唐临往四周看了一圈,干脆拉了萧子白坐下来,一指湖面道:“我们看湖吧。”
然而这湖其实也没什么好看,水质倒是澄澈透亮,黑夜里看着彷如一颗打磨得浑圆的水晶,但全无一丝活泛气儿,整个儿也如水晶一般凝固着。不过他们二人也不过是为找个借口而已,于是便在花海里坐下来,满地的花草层层叠叠生得茂密,倒有些像是绒毯。
萧子白的体重刚刚压上草皮,便发觉了一些不对,忍不住伸手轻轻按了按地面,很有些纳闷地说:“我怎么突然觉得这地面不太对劲?”
唐临也感觉到了,他低声说:“如果真的如同我猜想的那样……那这地面不对劲,其实也是正常的。”
萧子白按着地面的手一顿,动作突然僵硬了片刻,他蹙起眉头,忽地五指成爪向着生满花草的地面狠狠一抓!
他这一爪抓破了泥土,却没抓出来泥土上生着的花草:那花草似乎并不是生在泥土上的,泥土下面另埋得有东西,而花草就深深植根在那东西上。
“有人在看着吗?”萧子白沉静地问唐临,唐临一抬手,微风悄然吹拂过花海。
“没有,至少这百里之内没有。”唐临低声回答,又在袖内悄悄捏了个指决:“你要做什么便做吧,就算有人在百里之外看着这里,我也保证他三刻钟内什么也发觉不出。”
萧子白一点头,手下便开始用力,试图抓着花草把它们往外拔。谁知那些花草看着细弱,扎根得却异常顽固,根茎也极韧。萧子白是已经结丹的剑修,虽不曾刻意炼体,手上的力气也远超凡夫,如今使力拉来,却没能把花草拔出,反而是花草下埋着的那东西被一点点带了起来。
大约因为外界此刻正逢着月圆,琅嬛仙境里那轮圆盘上散出的光也极亮,那东西刚刚现出个轮廓,二人便已经借着那光将它的模样看了个清楚。
萧子白手上的动作便不免顿了顿。
“这是……”他刚说了两个字,便闭上了嘴巴,继续安静地用力将那东西从地底下往外拉。唐临看了片刻,伸出一只手来,朝着足下的地面点出一点土色光芒。那光芒落地无声,生满花草的地面却随之裂出了数条深沟,这下萧子白拉动那东西的动作便轻松得多,不一会儿就将那东西拉了有半截上来。
之所以拉了半截而不是全部,是因为拉出来的这半截已经完全足够了。
天上圆盘苍白的光线下,唐临和萧子白一个站立一个半蹲,在茫茫的花海中彼此相对。他们中间的地面上破开一个大口,有半具黑漆漆的人形从大口中歪了出来,浑身缠满花草细长发白的根须。
半晌,唐临突然说:“我没有闻到臭气。”
“……我也没有。”萧子白小心地打量了那人形片刻:“好像还是完整的,也没有朽烂。”他思索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去摸那个人形的脉,唐临一惊,还没来得及阻止,萧子白已经目光灼灼地抬起头来:“这个人活着!他没死!他——他还有心跳!”
然而这样一来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可怕了。一个正常的活人——就算他之前是活着的吧——身上生满了花朵又被埋在了地里不知多少年,怎么可能还继续活着?
而眼前的这个“人”却偏偏活着,有呼吸,有心跳,尽管他的眼耳口鼻里都塞满了花草的根须。
唐临看了他片刻,轻声对萧子白说:“……埋回去吧。”
“他还活着。”第一次,萧子白没有遵照唐临的话去做,反而强调般地重复了一遍。
“他已经不是人了。”唐临声音低沉地说,不自觉地又咂了下唇:“你不能用人的标准来要求他……把他埋在土里才是对他好的。虽然他还维持着人形,可实际上更像是植物,你想他活,就埋了他;想他死,就把他这么摆在外面好了。”
萧子白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把那人重新埋了回去。一边埋,他一边问唐临:“这个人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变成妖了?”
唐临没有注意到萧子白刻意避开了“妖怪”这样的词,他看着那个人形的东西一点点被重新掩埋回土下,垂下眼低声说:“不算妖,也不算人,他与这些花共生——不,不算是共生,他也许只能算得上那些花的……肥料?容器?反正……怪不得那些花里除了妖力还有怨气。”
他直起身子,扫了一眼周围绵延无际的花海:“这么大的花海,也不知道下面埋了有多少人。”
唐临这话说得极轻,却听得萧子白眉毛一皱:“不可能吧?一个人才多大,河仓府就算每年一次采花节,采花节上也不过选得五六个人。一年五六个两年十一二,就算这些妖在这儿盘踞了数百年,数百年来年年不落地选人,顶天了也不过有数千人,如何能铺得成这么大的花海?”
“数千人很少么?”唐临哼了一声,轻拍了一下萧子白的后背:“你当初在凌山剑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