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牛车上的男人女人都沉默下来,有的拿起袖子揩揩眼泪,有的已经是哽咽的不能自已。
孙培柔想起疼她的爹娘,也不禁流下两行热泪,又想到爹娘能够下葬,还是多亏了李大哥。李大哥对她真是不错,刚才她竟然有那种想法,此时想想真是羞愧至极。
算了,左右她也是有婚约的人了,王爷肯定不会娶她。李大哥如今能在官衙做事,也算是有了能耐,他又温柔善良,对她十分宠爱,即使自己没嫁给王爷,也不管太亏。
孙培柔咬咬唇,黯然的低下了头。
第21章 农夫(六)
“天赐,别光顾着喂宁宁,你也吃。”郑荣瀚夹了两块炒鸡蛋放进许锦逸的碗里。
蝗灾过后,许锦逸突发奇想,鸡鸭是蚱蜢的天敌,百姓们种不了田,却是可以捉蚱蜢来养鸡鸭。此法既可以扑杀肆虐的蝗虫,又可以给百姓们补充一点儿肉蛋。
许锦逸将此法与郑荣瀚说了,又细细询问了百姓们的意见,才逐渐实施下去。
今天桌上的这盘炒鸡蛋,就是百姓们养殖的鸡鸭产的第一批鸡蛋。
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候,一捧粮没准儿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即使官府从粮商哪里买来了大量的粮食,官吏们也不敢私贪一粒一粟,最大可能的下发给百姓们了。
作为官吏们的榜样,安王郑荣瀚自是以身作则,他吃饭时桌上也就几个杂面饼子,几碗稀粥,若是能见着一点儿绿色野菜,就是极好的伙食了。
今天这几个鸡蛋还是百姓们硬塞到县衙的,郑荣瀚推辞不过,只好交给了厨房,中午厨房便做了一盘炒鸡蛋出来。
一盘炒鸡蛋,郑荣瀚邀许锦逸同食。
许锦逸心疼闺女,自己不舍得吃,先喂了宁宁两块。
郑荣瀚见许锦逸只顾着喂闺女,心疼他的小先生,忙给小先生夹到了碗里。
许锦逸将那两块鸡蛋填进嘴里,朝着郑荣瀚笑笑,“谢谢王爷。”
郑荣瀚却是注意到,小先生只吃了自己给他夹的那两块,接下来便不肯再对着鸡蛋动筷了。
郑荣瀚叹了口气,再没有胃口。他转头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天气,心里酸涩的厉害,若是老天爷能立即下场雨就好了。
若是这个旱灾能立刻过去,百姓们安居乐业,他就立刻带着小先生回京复命,到时各种山珍海味,琼浆玉液,统统摆到小先生面前,让小先生吃个够。
若是苍天有眼,你就痛痛快快下场大雨,别让他怎么疼宠都疼宠不够的小先生,连块最普通的鸡蛋都舍不得吃。
谁知,当天下午天气就变了。
原本炙热的太阳被一层阴云覆盖,阳光明媚的天空也昏沉一片,四邻六舍奔走相告,大声嚷嚷着老天爷要下雨了。
阴云越聚越多,越多越沉,最后几乎要压在屋顶,百姓们抬着头望着老天爷,或皱纹满脸的黄发老者,或刚刚知事的垂髫孩童,眼里都闪着希冀的光,殷切的看着头顶的天空。
终于,明亮到近乎刺眼的一条闪电将昏暗的天空一分两半,而后霎那间凭空一声贯耳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了下来。
百姓们欢喜的落了泪,情不自禁的跑到雨中,接受老天爷迟来的洗礼。
那豆大的雨点儿打在身上生疼生疼,却没有一个人舍得躲进屋里。这场雨,他们等了太久,以至于等来的瞬间,他们竟不敢置信,只有亲身感受到身上的这份生疼,心中才能得到满足。
欢呼雀跃,手舞足蹈,泪流满面。
“下雨了,老天爷终于下雨了。”
“活下来了,我们有救了!”
“老夫还能等到这个时候,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老夫还能再活上十年!”
“现在还是秋天,等这场雨下完,田里还能种点儿萝卜白菜,这场雨来的不晚,不晚!”
许锦逸搬了把椅子,坐在县衙檐下,看着外边张着双臂迎接降雨的百姓们,缓缓笑了。
“天赐,下雨了。”
许锦逸回过头,看着同样满脸笑意的郑荣瀚,“王爷,祝来年风调雨顺。”
“不!”郑荣瀚伸出手掌,接着从屋檐下顺流而下的雨水,“祝我大庆年年风调雨顺,祝我大庆子民年年丰衣足食!”
“祝天赐,”郑荣瀚又看向他的小先生,目光温柔缱绻,“心想事成,时时开心。”
大雨连下了两天三夜,焦黄干裂的土地被充分滋润,百姓们一片喜气洋洋。
许锦逸首先要做的,就是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
说起来也惭愧,许锦逸自穿到这个世界,一次澡都没洗过,在这场雨之前,他就是想接半盆水擦擦身体都觉得舍不得。
县衙并不大,郑荣瀚的房间就在许锦逸的隔壁,听到小先生屋里传来的哗啦水声,郑荣瀚心里又毛又痒,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双手也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郑荣瀚是先皇的幺子,从出生起就被先皇宠冠诸子,也是因为这份独一无二的宠爱,郑荣瀚从小到大不知经历过多少明枪暗箭。
在那些危及生命的尔虞我诈面前,郑荣瀚从来没有惊慌失措过,可今天却第一次手足无措起来。
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不听舍不得听了却更加想入非非。他跳到床上盖上被子,耳朵却直直竖着,不由自主的去追寻自隔壁传来的水声。他试着端坐在书桌前批阅文案,却依旧无法平心静气,那哗啦啦的水声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一声一声叩击着他的耳膜。他放下笔,找了篇佛经沉心诵读,但这依旧徒劳无功,哗啦啦的声音聚成一个金晃晃的光环,在他的眼前飞来飞去,等他回过神来,完全记不得自己读到了哪里。
郑荣瀚无力,索性放下佛经,彻底放空大脑。
哗啦一声,那水也许流过了小先生细长而有力的双臂;哗啦一声,那水也许滑过了小先生瓷白而纤弱的脖颈;哗啦一声,那水也许淌过了小先生瘦弱而挺直的胸膛;哗啦一声,那水也许扬到了小先生柔韧的腰,溅到了小先生修长的腿,最后滴到小先生柔软可爱的脚背上。
脑中美丽又迷人的臆想让他心慌意乱,让他呼吸粗沉。郑荣瀚闭上眼睛,躺倒身后的椅背上,努力放松的身体此时却不自觉的紧绷成一张弓。
因为身下那处,已经顶起一个尺寸颇为可观的小帐篷。
郑荣瀚并不是好色之人,甚至在遇见小先生之前他对性事还颇为排斥。无论是皇兄想给他找王妃,母后想赐他通房,风流的世家贵子想邀他去青楼楚馆,他总是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
如今已近而立之年,郑荣瀚却仍旧没有一个枕边人,多少次皇兄母后气的砸了茶杯,多少次外界传言安王不举,他依旧是那个“不”字。
就连郑荣瀚自己,都觉得自己天性冷心冷清,未来必定会孤独终老。
然而在遇见小先生之后,一切都变了。
郑荣瀚第一次做了那种梦,梦里他和小先生四肢交缠,吻的缠绵;梦里他将小先生死死压在身下,双手在他的玉白身躯上肆意游移;梦里他狠狠的贯穿着小先生的身体,欺负的他长睫上挂满晶莹的泪珠,嫣红的小嘴里吐出声声娇泣。
梦里的快感常常让他酥麻到浑身颤抖,战栗不休,最后闷哼一声醒过来,下身一片湿腻。
身体还留着悸动的余韵,眼前却一片漆黑,床边也是空空荡荡,他在梦里热情而魅惑的小先生,完全不见踪影。
原来,所谓的冷心冷清,只是因为没有遇见他的小先生。
郑荣瀚听着隔壁的水声,大掌缓缓下移……
等终于回过神来,他再竖起耳朵,隔壁却彻底没了丝毫动静。
郑荣瀚突然站起身,慌乱又匆忙的跑进小先生的房屋前,“砰”的一声打开了门。
大雨连下两天三夜,地势低的村落还要预防水涝,小先生这两天从早忙到晚,不知有多劳累,若是他在沐浴时直接睡过去,甚至不小心滑下水面——
“谁!”许锦逸正拿着毛巾擦拭身体,却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屋门被人暴力撞开。
屋内并没有想象中的危险情形,只有站在浴桶之外错愕的小先生。
全身赤裸。
郑荣瀚的目光直勾勾的射过去,小先生玉白的身体过分完美,还带着些沐浴过后的粉红,娇娇嫩嫩。
许锦逸抓起搭在旁边浴架上的衣服披到身上,这才稍带着些不虞朝郑荣瀚睨过去,“王爷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不过秒余,小先生的身体就被一方白色中衣遮掩的严严实实,郑荣瀚颇觉可惜,可等那方白色中衣被小先生身上未被擦净的水珠濡湿,欲掩不掩的美丽身体更为诱人,郑荣瀚又看直了眼。
“王爷!”许锦逸语气中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快。
“天赐,刚刚你这屋里寂静无声,我怕你溺进水里,所以才——”
“王爷无需为草民担心。”许锦逸穿上外袍,“草民熟知水性,断不会在一个浴桶中溺水丧生。”
“是。”郑荣瀚偷听被小先生发现,心里颇为涩然,然盯着小先生正系着衣扣的手指,郑荣瀚再次看呆。小先生的手指修长,一勾一拉间像是轻巧的蝴蝶在翩然飞舞,在昏黄的灯光下,带着梦幻般的美丽。
“王爷日理万机,想必此时也十分困乏,如若无事,不如回房休息。”
郑荣瀚正要答应,却发现小先生系好了外袍朝门外走去,他连忙拦住小先生,“不用喊别人了,本王帮你将水倒了就是。”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若是被其他人知道郑荣瀚帮他倒了洗澡水,他必定会被千夫所指,但许锦逸还未来及推辞,郑荣瀚已经把着端手将洗澡水抬了出去。
许锦逸盯着丝毫不显吃力的郑荣瀚,眸色渐深。
第22章 农夫(七)
“王爷,县衙外有一女子来寻先生,自称是先生的未婚妻。”络腮胡子行至书房,对坐在案牍前的郑荣瀚抱拳行礼。
郑荣瀚手下一顿,毛笔在公文上印染出一个偌大的墨点,“那女子可是姓孙?”
“正是。”
“……带她过来,你去将天赐寻来。”
“是。”
郑荣瀚继续批阅公文,孙培柔进屋时,一抬眼便看见安王刚硬英俊的侧脸。
果然是认真的男人最有味道,郑荣瀚身姿笔直,端正的坐在简陋的木椅上,手中的毛笔如同如珠走盘,几息间便在公文上写下一行。
郑荣瀚批下这篇公文,自然而然的将毛笔放于笔搁之上,动作行云流水,气势尊贵,如同高山白雪,让人痴痴仰望。
孙培柔看呆了眼。
“培柔。”郑荣瀚站起身,缓缓转过头,露出一张硬朗峥英的面容。
孙培柔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竟也如此好听。
“那日初次见你,我本对你……奈何你已与人有了婚约……”
郑荣瀚黯淡的语气让孙培柔心下一揪,再想到他口中的那句话,孙培柔目瞪口呆,惊喜欲狂。
是不是,是不是……
“培柔,如若你并未婚嫁,我定高头大马,十里红妆——”
“王爷!”孙培柔捂着胸口,泪盈于睫,感动的说不出话,良久她才轻步上前,“王爷,我也……”
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人深情对视,两对眸子中含着脉脉情意。
孙培柔看着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脸颊通红,心脏狂跳,不知不觉间越凑越近,不知何时,纤纤素手已举到郑荣瀚脸侧——
“孙姑娘!”
孙培柔还未回神,许锦逸已经到了两人跟前。观着两人姿态,郑荣瀚背手而立,孙培柔却向前探着身子,双手也快要贴上郑荣瀚的脸颊。
孙培柔终于回神,察觉到许锦逸眼中毫不掩饰的责备,她稍稍羞愧,却又略显得意的看向郑荣瀚,料想这个为自己倾心的王爷会给她出头。
“天赐,孙姑娘妄图勾引本王。”
羞涩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之间孙培柔面色已是惨白如纸。“王爷?”
难道安王不是有心于她吗?她虽愧对李大哥,却清楚安王才是最佳的婚姻人选。但为何自李大哥一来,安王便没了那副深情之态,更用“勾引”一词来斥责她?
许锦逸面色极为难看,他怀疑地转向孙培柔,只见她嘴唇嗫喏,却始终不发一言,许锦逸终于死心,拱手向郑荣瀚施以大礼。“王爷,草民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郑荣瀚扶着小先生站直身体,那双握着小先生的大掌却迟迟不肯离去,“天赐直说便是,只要是天赐需要的,本王哪有不应?”
许锦逸咬了咬牙,也不知是愤恨握着自己的大掌还是愤恨给自己戴了绿帽的孙培柔,“如今草民欲与孙姑娘……解除婚约,可又不能枉顾亡母的命令,只好请王爷为草民做主。”
“李大哥!”孙培柔大惊出声。安王那副鄙夷之态,明显是厌她至极,若是李大哥再抛弃她,她往后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姻缘?
“甚好!”郑荣瀚连忙答应,唯恐小先生改了主意,见小先生执意抽出双手,他颇为不舍,却只好松了力道,“本王立即为天赐做主,从今往后天赐便和这位孙家女毫无干系。”
“谢王爷!”
“天赐无须多礼。”郑荣瀚这次不再去握许锦逸的双手,转而牵着他的手腕,“宁宁如今还未知事,天赐若是想娶续弦,也不该如此心急。若是后母对宁宁有了什么歹毒心思,天赐恐怕要后悔莫及。”
说这话时,郑荣瀚的视线有意无意打在孙培柔身上,那冰冷刺骨的目光令她肝胆欲裂,颤颤欲坠。
“是。”许锦逸轻轻转动手臂,借着巧劲儿从郑荣瀚的铁掌中抽出手腕,“草民唯有宁宁一女,自当万事以宁宁为先,续弦一事,草民已无心思。”
郑荣瀚终于露出一个笑来,仿佛大雪初霁,眉眼间俱是开怀,“如此甚好!”
大旱已过,百废待兴,待百姓各项事宜终于上了流程,皇帝亲自下令,着安王郑荣瀚速速回京述职。
这日晚,县衙破天荒摆了一桌席面,为郑荣瀚践行。
“王爷,微臣敬您一杯,感谢您忧天下而忧,日日案牍劳形,废寝忘食,为千万百姓带来生机!”知县大人眼泛泪花,端着一杯酒恭敬地朝着坐在主位上的安王躬了一身。
若说许锦逸是小军师,郑荣瀚则是此次赈灾救民中最威严的领导者,一切赈灾行动都要在郑荣瀚点头后方可执行。
难得的是郑荣瀚不仅时刻威严镇定,给了千万百姓度过灾难的勇气。他还日日跑在救灾最前线,亲自检查救灾力度,使贪官污吏无从下手。他更日日节衣缩食,苦百姓之苦,用自己简朴的生活稳定民心,将百姓们的勇气和毅力凝聚成一根结实有力的绳索,使赈灾节节顺利。
知县大人思及王爷的日常饮食,心中更是酸涩难言,不知不觉便热泪满襟。
“知县大人为国为民,忧苦百姓,本王亦是十分钦佩!”郑荣瀚站起身来,接过知县大人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这一杯,郑荣瀚并未落座,他又亲自倒了一杯酒,抬头看向桌上的官吏们,“诸位廉洁奉公,心怀百姓,皆是为国为民的好官,本王为我大庆子民敬诸位一杯,祝诸位的清正廉洁之名,刚正不阿之名,忠君爱国之名,晴天朗日之名,流芳百世!”
听着郑荣瀚的表扬,众位官吏们群情激昂,忙站起身回了郑荣瀚一杯酒,祝安王一路顺风云云。
郑荣瀚坐下,侧头看向身边的小先生,他正夹了面前的菜来吃,脸颊微微鼓着,咀嚼的速度不快不慢,面前这桌简陋的饭菜,在小先生的衬托之下,竟仿若一桌奢华的山珍海味。郑荣瀚不自觉勾起嘴角,眼光柔成了水儿,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