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眸,望向一旁绘制着巨大神像的墙壁,黑曜石的线条描摹出金色浮雕的灿烂,那些壁画如此栩栩如生,看在眼中却是一幅死气沉沉的刻板冰冷。
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置身浮香缥缈的婆娑晚风,一把黑色长发寂寞凄然地荡漾在天色渐晚的烛火里,静如微光,忧若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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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进门槛,看见阿齐兹与列摩门纳坐在桌边正在说话,看见她走进来,两人止声,一同望向门边。
阿齐兹站起身,英俊的脸上永远挂着戏谑的笑容,颔首。“公主殿下。”
点头,唇边的弧度有一些不自然,潜着极力隐藏的一丝怯懦。“你们在说重要的事吗?我一会儿在过来。”
“没有,我正要离开。”语毕,他朝列摩门纳看了一眼,颔首行礼,道:“殿下,我先退下了。”
“嗯。”点头,视线从阿齐兹身上落在大理石桌面,并未在看门边一眼。
路过卡丽熙身侧,阿齐兹笑了笑,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一坐一站,静的连窗外庭院里的流水声都很清晰,偶尔有三两个侍女路过门边,窃窃低喃的埃及语隐隐地传来,透着一丝异国的妖娆陌生。
“谢谢。”
沉默,来自桌边纹丝未动的那位年轻的赫梯公主。
眉梢轻蹙,警告自己要坚强一些,不要总是懦弱的落泪,一遍一遍的提醒着,还是被模糊的视线出卖了心情。“我的父王,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依然沉默,只是眉头稍动,头顶的火光洒落在沉稳的茶色眸底,似乎有什么沉淀其间隐约闪动。
深吸气,强装镇定的呼吸,徒劳无功的颤抖在四下蓦然而起的风中,卡丽熙分不清是秋夜的晚风微凉,还是自己的呼吸更加寒冷。“我……”喑哑难言,一时黯然。
“一座小岛,换取三个国家的和平,很值得。”陡然,晚风里滑进一个声音,清冽如风,泰然如夜。
眉间的伤感,已经深入骨髓,那是一种又痛又爱的感觉,足以使得连日以来深埋于心底的情愫,得以瞬息宣泄而出的巨大力量。
“列摩门纳,我”
“卡丽熙!”赫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一丝焦急。
蹙眉,不语。
起身,缓缓地走到窗旁,吹过庭院的微风捎来各色奇妙的香气,轻擦着耳畔茶色的卷发飞向屋内,晃动的发丝闪烁着夜色不及的温柔,来回刮擦着脸颊,留下麻麻痒痒的……心痛。
“很晚了,回去休息吧,法老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们一天后离开。”
她在回避,太明显。以至于,周围的夜火都感受到了异样,扑闪着跳动开来,引得一片光怪陆离的光影投射在脚边,宛若连绵不断的浅吟细语,嘀咕着自己听不懂的低喃,如同晚风嘲笑的叹息,又似火光鄙夷的窃语。
金色的光芒从窗前的背影无力的滑落下来,夜风抖散了白色的纱帘,嫣然飞舞地纠缠上她的手臂,却没能赢来她的丝毫关注,孑然独立的身影透着漠然置之的沉郁。
自己应该退缩吗?面对这样的列摩门纳,是应该缩回自己的怯懦隐忍,还是迎面而上说出心声?
卡丽熙茫然了。
寂静的时间,久到风声已经流淌而入打乱了火光,惹得金色的火苗噼啪轻抖,才唤醒了快要窒息的呼吸。
眸光轻颤,敛眼,藏住了泪光再一次的泛滥。“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不等列摩门纳回话,一提裙摆转身离开了房间,脚步仓促,亦不稳。
继续站在窗前,注视着被浓郁的夜色模糊的庭院,丛丛连连的水植飘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派静谧又闲适的画面……
刺杀身处百万大军中的赫梯王,实非易事。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活着回来,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完成这个十余年的夙愿。
所以,自己也不能给她留下任何的期望,即使这样冷漠的回避,已经让自己第一次尝到了痛苦的滋味,这感觉就如同喉咙瞬间被人扼住的致命,呼吸不能顺畅的流动,心脏不能正常的跳动,目光所及之处绵延无尽着沉重的黑色,还有这种黑暗带来的挥之不去的恐慌。
低下头,发现月光已经攀上了窗框,左手指尖轻刮木制的窗沿,细白的粉沫散落下来,随风而去,飘零的无迹可寻……如同此刻的心情,无所依寻,空茫深邃的令人只能独自啃食着恐惧。
几乎要将她四分五裂的钝痛,从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速度快的让她措手不及。
似乎,又是第一次,列摩门纳懂得了……爱与呼吸无异,甚至更可能在眨眼之间夺去人命。
☆、第 三十八 章(上)
“真的不用我派军队随你回去吗?”
“感谢陛下的好意,这是赫梯的国事,不需要外邦出兵干预。”这样的拒绝,生硬之间流露出隐隐的傲慢,宛若窗外不懂得黯然为何物的阳光,张狂一如这个身处何地都难掩耀眼气息的女子。
“好吧,我相信死军的能力,更相信你的实力。”笑着咽下一块甜瓜,拉蒙西斯丢下手里的纯金果叉,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
“谢谢陛下的赞誉,列摩门纳不敢当。”
“谦虚,有时是一种美德,有时就是虚伪了,公主殿下。”
“……”轻挑眉梢,一笑了之。
“我令什义亲自押送一批粮食送往你的驻地,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公主就不要拒绝了。”明明一早还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当眼前这位周身紧裹着黑色长袍的年轻女子,悠然地出现在偏殿的片刻,千丝万缕的光线仿佛被什么阴寒戾气的东西吓着,赫然之间都缩进了墙角的阴影里,莫名阴暗的诡异感觉,让人不禁想要走出去好好的晒一晒太阳。
“是,谢谢陛下。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恳请陛下帮忙。”忽略拉蒙西斯望向殿外的迷蒙视线,列摩门纳不紧不慢的开口,声音还是平静的听不出丝毫的波澜,沉稳安然。
“你说。”收回视线,笑。
敛眼,继而轻咳一声,说道:“如果死军最终不敌赫叙联军,我已经安排人手将卡丽熙护送至埃及的边境,届时希望陛下能保护她的安全,让她在您的荣光庇护之下,得以在埃及安度此生,不知陛下能否答应?”
一瞬间的怔愣,没有料到她竟然提出这个要求,其实就算她不说,自己又怎么会放任卡丽熙身处险境而不出手救援呢……这位叙利亚的小公主,总是让人心牵神念的难已释怀。
点头,笑容满面,语气轻快。“当然,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你放心吧。如果你……”蓦然一顿,眼角微弯,唇角上扬,揶揄的说道:“我会好好照顾卡丽熙的,你不必担心。”
轻浅颔首,面无表情的感谢,更像是……警告。“当然,我一定会放心的。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准备,那我先告退了,陛下。”
语音刚落,起身,再一次颔首行礼,转身的瞬间,黑色的袍角擦着金色的桌脚而过,激起一圈亮金色的涟漪。不理会身后那道意味深长的藏笑视线,列摩门纳卷着一袭阴冷的气息消失在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门边,步伐稳健,背影微僵。
伸手拿起果叉,晃了晃,狭长的眼眯成一道快乐的窄线,棕色的眸子点缀着阳光细碎的沉淀,拉蒙西斯吃下一口甜瓜,笑的顽皮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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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仓促,就带了几件换洗衣服,眼下马上就要离开努帕了,却多出不少东西,都是拉蒙西斯赠送的礼物,小到珠宝首饰,大到纯金雕像,还有几箱子制作精良异常华丽的衣裳。
推辞不要,却扭不过沙漠之王的盛情,连哄带逼的非要卡丽熙收下。列摩门纳没说不要,也没说要,她一向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似乎,能引来那袭茶色目光关注的事情,只有刺杀拉巴尔撒这一件事。
侍女在屋内收拾行李,卡丽熙独自一人来到长廊边缘,单手扶上石柱,蓝色的眼底映出一泓碧绿的池水,初秋艳丽的阳光洒在水面,几道遇风荡漾开来的涟漪,折碎了阳光的固执张狂,成就了一层层连绵不断的金色潋滟。
没由来的,一股子失落感随风袭来,悠悠然然的轻盈莫测,却让人无处可躲。
总觉得自己很可笑,一厢情愿的眷恋着一个压根就不应该用情的人……可是,真的是自己一个人在胡思乱想吗?
为何,她总能从那双浅茶色的眼中,看见若隐若现的情愫,即便稍纵即逝,却是那么的明显;为何,她总能从那个温暖的怀抱中,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炽热,即便时间短暂,却是那么的令人无法忘怀;为何,她总能从那张浅笑轻扬的脸上,看见若即若离的神情,既使一闪而过,却是那么的触及心灵……
她们,到底是……爱,还是除爱之外的感情,变成了世间最残忍的猜迷游戏。
而她,却注定一定会成为输掉的一方……如果爱,她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即将来临的,爱人将从百万大军中刺杀赫梯王的险恶境地;如果不爱,她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守在她的身边,没有立场,没有理由,没有借口,干净的一无所有。
生离死别也好,落莫离去也罢,这些都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重量。习惯了列摩门纳笑而不语的神情,习惯了她偶尔的调侃,习惯了她的眼神透着坚定,习惯了她的守护陪伴,种种一切都成了自己无尽贪恋割舍不了的习惯……就像呼吸,谁又能戒掉呼吸?
已经无法去想像列摩门纳不在身边的日子,那会是怎样一幅的灰黑色世界,要怎么去感受太阳的耀眼,还有微风的轻柔,还有雨滴的宣泄,还有心脏的……跳动。
“卡丽熙。”
蓦然一怔,思绪停下,回头,掩饰不及的恍惚占据了苍白的脸庞,仍然无损那袭精美夺目的气息。“夏尔玛,你怎么来了?”
警告过自己不要再有妄想,可是,当看见这样脆弱不堪的神情出现在卡丽熙的脸上,夏尔玛仍然听见了心底一声压抑不住的唉叹,心痛不忍,亦无计可施。
“明天动身吗?”
“嗯,明天一早就出发。”看着夏尔玛走到身边站定,那头红色的长发比廊外的阳光更加让人无法直视,像片火焰燃烧在她的肩头,张扬无度。
双手搭上雪白的栏杆,坚硬的石料传来淡淡的温度,那是阳光摩擦石栏而生的热力,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宛若此时她的无能为力。“没有埃及的帮忙,列摩门纳想从赫叙联军中取走拉巴尔撒的命,根本就是自杀行动。偏偏这个自大顽固的家伙,把自尊心看得比命还重要,拒绝了法老的好意,我看她实在太自不量力了。”
对于夏尔玛口气不善的指责,卡丽熙只是淡淡一笑,轻道:“有一些事情,必须要自己一个人去完成。她的童年,经历了太多我们不能想像的残酷。所以,就让她去做吧。我相信,她会成功的。”
有些气恼这两个人相似的死脑筋,一个是目空一切的顽佞,一个是随性而安的淡然……到底她们有没有意识到,即将要面对的是崇武尚战的百万雄兵铁骑,而不是人数公平且实力相当的战斗。
这一场仗,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丁点胜算的把握。
然而,列摩门纳固执己见不肯接受埃及的帮助,也就算了,她已经彻底被复仇的怒火烧昏了。可是,夏尔玛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聪明伶俐的卡丽熙,竟然也同意不接受拉蒙西斯的援手。
“卡丽熙,你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拧眉不悦,沉默。
指尖刮过粗糙的石柱,沿着粗犷的纹理一路而下,目光随着指尖游动,安静的阳光落进海蓝色的眼底,一片迤逦明亮的暗伤,不语。
沉吟良久,手肘抵着栏杆,望着眼前绿水长藤的优美景致,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兴致,沉声开口。“我已经安排手下前往奥伦多河,一旦列摩门纳失败了,他们会保护你迅速进入埃及。”
“谢谢你,夏尔玛。”想要拒绝她的好意,然而,当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暗沉眼底涌动的熠熠光芒,卡丽熙突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嘲讽地笑,显眼的黯然地勾在嘴角,凄然。“如果能换来你的微笑,那我做的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一怔,因着她的话,还有她这句话中隐约难辨的讯息,似是而非的意味,令卡丽熙觉得困惑混乱起来,视线一偏,绿意盎然的庭院又重回眼底,心情却有些难以重回刚才的坦然。
沉默,伴随一阵盘旋的微风从廊下两道驻立不动的身影间默默无声的越过,金色的风婆娑飞舞在出奇寂静的空间,最终随着阳光一同消失在身后那条幽深绵长的长廊尽头。
“卡丽熙……”忽而,夏尔玛憎恨起自己的懦弱,没由来的。
“我有一些累,先回去休息了。”不待她继续开口,卡丽熙淡笑着说,目光透着回避的闪烁。
浅浅地报以微笑,点头。注视着她转身离去,那片纯白色的裙裾浮动在长廊的阴影里,像团被黑夜包围的晨雾,看似柔软无力的挣扎,实则蕴涵了倔强坚韧的毅力,这样的卡丽熙,无论何时何地都坚强的令人心痛。
命运,总是喜欢开着无情的玩笑,让你遇见美丽的童话,却又让你很快的醒来,追悔莫及的不甘心,又无能为力的只能面对现实。
☆、第 三十八 章(下)
努帕离奥伦多河的源头并不远,星夜兼程二天便可到达。一支马队从努帕离开之后,马不停蹄的朝着飞沙漫天的大漠急驰而去。
这条埃及通往奥伦多河的道路,必须经过一片不算大的沙漠,中间有一座非常小巧的绿洲,仿佛金盘中的一粒绿色宝石,点缀着铺天盖地的黄沙,绽放出生命的美好奇迹,更给路过此处的商旅马队,提供了一块珍贵的小憩之处。
到达绿洲时已经接近傍晚,奔波了一天的人们都露出浅浅地疲劳,马儿也需要饮水休息。
阿齐兹布置了警备防守,虽然这里离埃及并不远,可是即不算埃及的土地,也不算赫梯的辖地,属于两国搭界的无治之地,是马帮和土匪最喜欢出没的地方。
侍卫生起火堆,三、五人一队围坐休息吃着干粮,偶尔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被沙漠的利风模糊了声音。
眼前的火堆很旺,扔了一根树枝进去,引来火苗向上窜了半截,伴随一阵清脆的噼啪声响起,几颗不安分的小火星溅出来,被周遭的黄沙瞬间吞噬干净,不留丝毫踪影。
列摩门纳在一旁和阿齐兹说话,两人低声讨论着行刺的安排,似乎等他们一到营地就要立刻执行计划,留在阵营中的库西纳和达巫夏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等他们回去就可以将这个计划付诸行动。
这次行动就像一支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箭,她们唯一拥有的优势,就是出奇不意的迅猛出击……风卷残云的速度,浪掀山海的突袭,才能令敌人一时措手不及,从而乱了阵脚。
然而,仅靠速度远远不可能完成这次突袭,最终需要拼的还是人数,这是眼下列摩门纳最大的弱点……区区不到六万人军队,几乎只是赫叙联军的零头。
她们需要一个奇迹,一个从古至今不曾出现在战场上的伟大奇迹。
以少胜多,并不足为奇。可是,当少与多的数字,变成悬殊巨大的差距,除了奇迹,卡丽熙已经想不出任何可以获得胜利的条件了。
“怎么没吃东西?我们不能在这里过夜,现在不吃,要到后半夜才能停来休息。”一个声音插进思绪,让卡丽熙一惊,不好意思的拿起水袋喝了一口,看着列摩门纳在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