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八 章(下)
守候在埃及大营外的军队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看见从营地出来的列摩门纳,几个将领模样的人急忙迎上前,关切地询问她的伤势,她只简单地应了一声“皮外伤”,就没在开口说过任何话。
沉默的列摩门纳始终一言不发,扶着卡丽熙上马,自己也跟着一跃而上,瞥向身旁的几人,轻声下令。
“撤退,回营。”随着手中的鞭子扬起又落下,黑色的背影模糊在马蹄踏出的沙尘之中,飒飒的风声被她抛在了身后。
卡丽熙也表现的相当缄默静谧,止住泪水的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列摩门纳的身前,一路颠簸在擦身飞过的夜风里,裙边起伏着一片压抑过后的困惑混乱。
回到了营地,巫医想跟着列摩门纳进帐为她治疗,被她拒绝了,她站在帐篷的门边,转身看向那些神情复杂的人们,敛眼,沉默。
片刻,抬眼扫视了一圈,带着半分疲倦的声音,说着不容抗拒的话。
“有任何事情,明天在说。现在大家都去休息,派人做好警界守卫的工作。”
犹豫,在几个人的脸上一闪而过。然而,他们还是遵从命令的应声颔首,各自散去了。
掀帘而入,只见地榻边一袭染上微尘的白色身影,纤净无暇地托着火光,柔弱而坚定的闪耀着迷人心神的微光。
踌躇,最终没有开口,走到桌边坐下,解开外袍丢在脚边,低头审视着白色的内袍,白色袍子的右侧已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成片的血迹毫无顾及地晕染开来,正缓慢地朝左边还留有原色的亚麻布袭去,温热粘腻的感觉贴在皮肤,隐隐呛人的血腥气,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悠然地灌进清冽的空间里。
这一身的伤痕错落不一,大大小小遍布了右侧身体,浅的皮开肉绽,深的依稀见骨,肩上的一道鞭痕更是深深的嵌进肩胛,火辣辣的刺激着全身的神经都跟着快要麻痹了。
可是,还是抵不过被拉蒙西斯一脚踢断了两根肋骨时的剧痛,那种好像被人硬生生折断了骨头的感觉,真是该死的疼到连呼吸都成了累赘。
轻按肋骨,更强的钝痛传来,眉头瞬间一拧,轻轻抽吸。伸手想要取来桌上的药瓶,可是那支白色的小瓶子,却被一只手早她一步握住。
“我来。”极轻的话,带着温热的一股清甜香气传来,袭进列摩门纳被痛苦占据的呼吸,瞬间。
“……”忽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懊恼。偏开脸,望向一旁的火把,茶色的眸子却暗淡无光。
小心翼翼的动作,温柔恬静的眼神,努力控制的呼吸……看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刺目的累累伤痕,交错叠加的伤口流出的鲜艳颜色,像滚烫的火燃烧在卡丽熙的眼底,反复炽烤着她抽痛不已的心脏。
沉默不语的空间,隐隐飘散起草药的味道混合了一丝血气,丝丝缕缕的纠缠着两人极力克制的情绪,宛若是一道弦,被绷的太紧之后,时刻都可能断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
当这个瞬间来临时,你会因为害怕而不知所措,你会因为没有准备而担忧惊慌,你会因为自己的懦弱而……逃避。
然而,这根弦陡然断裂的刹那,你会发现一个以前不敢承认的事实……其实,你已经等的太久了。
悄然靠近那片生长着奇丽青甲的侧脸,蓝色的眸流动着璀璨的光芒,那不是火光,更不是月光,而是泪光……纯净的泪,明媚的光,洒落在蓝色的海洋,怦然释放了被血液束缚在身体里的全部勇气。
颤抖的唇,轻轻地落在列摩门纳的左脸,就在那层坚硬的甲肤之上,呼吸迤逦在那片青甲特有的冰冷纹理,温暖了一片熟悉的温凉。
猝然一惊,僵在当下……一动不动的坐着,列摩门纳的脑中响起很干净的空旷回声,卡丽熙的呼吸声伴随着脸上的温热触感,慢慢渗入她已经空白一片的大脑,将那些混乱的回声全数吹散了。
与此同时,耳膜里传来自己的心跳声,失去了沉稳规律的跳动,只留下强烈撞击着胸腔的慌乱节奏。
缓缓地移开唇,保持着曲腿跪坐的姿势,卡丽熙直视着金色火光轻舔的俊秀侧脸。倏然,感觉到了一缕沉寂的陌生气息,陌生到令人心尖传来阵阵不可抑制地抽痛,没由来的。
呼吸有些虚弱,藏着令卡丽熙自己都无法逃避的窘迫,低下头,继续将药粉倒在列摩门纳手臂的伤口,细白色的粉沫,瞬间就被半干的血液吸食殆尽。
沉默,良久。
衣角悉悉索索的响动,成了这段僵硬时光,唯一能与呼吸相伴的声音,帐篷外忽远忽近的说话声,竟然出奇清晰的传进两人沉默的空间。
手臂上的伤口都擦上了草药,卡丽熙正欲解开内袍带子的手,突然被握住,轻轻的力道,带着抗拒的意味。
“我自己来,你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低声,难掩的尴尬,更有些许显然的回避。
微愣,继而抽出被她轻握的手,乖顺的点头,慢慢站起身,提着裙摆朝外走去,步履微急,亦仓促。
“……”蓦然,茶色的目光带着焦躁,投向帘边那抹孤寂的僵硬背影,嘴唇喏嚅了几下,不流畅的呼吸堵在了喉咙,阻止了列摩门纳快要冲口而出想要挽留的冲动。
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含着莫名究理的怅然沉冷,直到白色的帘子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列摩门纳缓缓地低下头,眸光纷纷乱乱。
安静地,坐在火把抖动的明亮热光里;恍惚地,坐在自己暗沉纷扰的神伤中……
★★★ ★★★ ★★★
这支神秘的军队并未拔营离开奥伦多河边的卡迭石城,而是继续扎营于此,似乎他们正在部署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戒备森严的守卫,十人一队在军营四周来回巡逻,几乎所有的人都一幅备战的状态,神情森寒肃杀。
四、五位将领装扮的人,从一早便进入列摩门纳的帐篷,直到过午还没有出来,白色大帐外设置了重重把守,任何人都难以进去,水和食物都交由门边的侍卫送入,如此再无他人进去。
卡丽熙站在自己的帐篷边,撩起粗糙厚重的亚麻帘子,望着那顶太阳底下熠熠闪光的大帐篷,悠悠一声叹息。
迈步,踏在青草连连的柔软地面,感受着阳光从脚背一路而来缭绕上眸底眉间,全身沐浴在如此温热轻盈的河风里,为何心却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
想到昨晚自己的冒然举动,一抹绯红悄然而现,随着秋日娇阳的艳丽一同绽放在脸颊,绝色无双。
说不太明白,当时她为何要那样做。似乎,她只是遵从于自己的心意罢了。
但是,这样轻佻的举动,给列摩门纳带来了不小的震动,陡然之间,她的脸色从惊诧错愕到不知所措,那张轮廓明朗的脸在一个瞬间的变化,称得上千变万化。
然而,卡丽熙却尝到了人生中最窘迫的羞愧,亦或是掺杂了些许黯然的……失落感。
是的,当那双浅茶色的眸底,一闪而过尴尬回避的神情。挥之不去的浓重失落,瞬息就从四面八方翻卷着袭来,将卡丽熙的身体完整无缺的包围了,不留丝毫的缝隙。
谈上不好与坏,却令她觉得深深的悲伤,悲伤到彻夜不眠,一遍一遍回忆着她们少得可怜的过往,伴着星月与晨曦交替的时刻,她仍然沦陷在自己纷乱繁复的思绪之中,直到侍卫在帐外的轻唤声才惊醒了她。
洗漱,用餐,一切都安静而孤单的进行着,在这种冷冷清清地空间里,卡丽熙更加想立刻见到那张盘旋占据了脑海整整一夜的面孔。
可是,当她提出见列摩门纳时,却被告之……她此时正与几位将军商讨重要的事情,稍后她会来见她。
侍卫说,这是清晨时,列摩门纳亲自交待要转告她的。
原来,她早就料到自己迫切的想要见她,宛如这次闯进埃及大营的营救行动,都在她的精心计划安排之下。
步子慢慢,目光淡淡,透过明媚万千的秋光,蓝色的天空融入瞳仁深处,潋滟着纯净的蓝色涟漪,一波又一波将伤愁推散至酸胀难当的眼角,直至那种不知所措的彷徨悉数飞散在脸旁的热风里,卡丽熙不可抑制地长叹一声,浅而弥真的流露出浓到化不开的感伤……
☆、第 二十九 章(上)
坐在四下无人的大帐里,流金嵌珠的各色桌椅,在傍晚醇美旖旎的绛血霞光的抚摸下,绽放出灿烂夺目的光辉,隐隐透着一股子帝王霸道的嚣张,像极了此刻正踱进帐内的年轻法老,同样不可一视的霸道气焰,只是他明显更加张扬无限,还捎带着一丝慵懒的闲适。
起身,颔首,好奇拉蒙西斯为何要见自己,她的任务早在卡丽熙到达埃及大营时就已经结束了,拉蒙西斯没有失言,付给刀火的酬金,足以令他们歇几年不用动手了。
走到藤条软椅前慢悠悠地坐下,示意夏尔玛落坐,不急不徐的开口。“夏尔玛,有没有想过留在埃及,为我和伟大的瑞(埃及的太阳神)效力?”
直截了当的提问,没有客套的开场白,更没有婉转的言辞,他就这么面带迷人微笑地说出令人震惊的话,在看见夏尔玛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目瞪口呆时,他的笑容更大了。
皱眉,敛眼,这么一个听着简单的问题,真是让她太意外了,意外到一时语塞。
伸手接过侍女端上前的杯子,他眯了眯眼,一簇暗光悄然而逝,透着有丝懊恼的光芒。
“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在回答我。”如果在被拒绝,这就是一个月里第二次被女人回绝了,拉蒙西斯真的会怀疑自己一向无人能挡的魅力,是不是随着尼罗河水流进茫茫的地中海了。
眸光轻闪,继续沉默,其实当他提出这个问题时,她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
“陛下,您的美意,夏尔玛愧不敢当。凡入刀火者,曾立血誓一生不离不弃,恕小人”
“没有人让你违背誓言。”突然冒出一句话,打断了夏尔玛的婉拒。
不解的抬眸,眉间轻皱,眸子轻颤。“您……难道是要整个刀火?”
挑眉,笑。“有何不可?这样你就不算是违背誓言,刀火也有埃及的强大庇护,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说的理所当然,笑容亦是理所当然的坦荡。
紧皱不松的眉头,背光的侧脸满是担忧的神色,红色长发束起垂在身后,轻盈无虑地飞扬在帘边流淌而入的清凉晚风里,丝丝缕缕的红色藏着莫名的烦躁。
“这件事,小人无法一个人决定,必须和巴舍商量,毕竟他才是刀火的领袖,而非小人。”
牵起嘴角,笑的闲散得意,道:“谁都知道巴舍名为刀火的老大,其实你才是名至实归的掌权人。那把名叫“血光”的宝刀,按照刀火的规矩,会在你二十岁时交到你的手里,对不对?”
“……陛下。”面色凝重,喑哑难言。
“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当然需要考虑清楚,我能明白。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给我答案,如何?”
“是,小人遵命。”只得应下,此时立刻回绝拉蒙西斯是非常不明智的,更是极其……危险的举动。“小人能否问一问,陛下为何会看上刀火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组织?您的埃及大军名镇四海,与这样的军队相比,刀火的力量真是微乎其微了。”
向后一靠,曲肘撑上椅子的扶手,单手托腮,指尖敲着腮帮子,狭长的眼轻轻眯起,扬溢着很难说清是什么意味的笑容。
“夏尔玛,你真是太过谦虚了。以刀火的势力范围和逾四万的人数,以及渗透于各国不同层面的能力,这么一把埋在不同国家根基之下的利器,你还能说它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组织’吗?”
“陛下过奖了,夏尔玛不敢当。”被人一语道破玄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太舒服。
“我派人炸掉了阿尤法的隧道,你可知道这会引来什么后果吗?”话锋一转,引入另一个险峻的玄机之中。
“叙利亚王为求自保,必定派兵支援赫梯。”
“不错,拉巴尔撒很快就会到达卡迭石城,到时两军汇合,人数上将会远远超过埃及。后面的仗,将会打的非常坚苦。”说到此,一向漫不经心的拉蒙西斯也显出些许担忧,浓浓眉皱起,尽是愤满不平。
“陛下,恕小人愚钝,就算刀火效力于您,一来刀火在人数上远远不足以抵御赫梯与叙利亚的联军,二来就算立刻召集刀火遍及小亚细亚的全部人手,也根本来不及赶到卡迭石城了。”难道这个聪明的年轻法老,会不明白“远水救不了近火”的道理吗?
希望能多找几个理由打消拉蒙西斯吸收刀火的念头,虽然效力于强大的埃及帝国,利益会多于弊端。但是,毕竟要以自由为代价,而她对自由的渴望远远超过权势和利益。
“军队的人数,只是战争胜败的基石,除了这个置关重要的起点,还有其他一些事情同样能左右一场战争的荣归。在你看来,埃及在人数上已经输给了赫叙联军,但是,只要使用一些技巧,胜利还是可以稳稳握在我的手中。”
“技巧?”挑眉,疑惑之下,隐约已经猜到了答案。
“你说过,刀火的势力遍布了小亚细亚,这就是离敌人心脏最近的匕首,只要使用得当,这把匕首将会给埃及带来决定性的胜利。”
“陛下,您的谋略真是无人能及,小人佩服。”颔首,越发担心如果效力于这样深谙心术的君王,以后的日子恐怕将会与阴谋危机为伍了。
“好了,三天时间,你可要好好考虑。”
“是,陛下。”滑落肩头的红发,垂在脸侧,挡住了夏尔玛闪烁不定的目光。
“夏尔玛,希望你的答案不会让我失望。”突然,他笑眯眯的开口,和蔼迷人的脸庞配上温和低沉的嗓音,看似一片平静闲散之下,却是暗流汹涌的激流,来自帝王的强大压力顺着傍晚越夜越醉的微风,悄然无声的涨满浓香浅薰的空间。
再一次颔首,静静不语。
★★★ ★★★ ★★★
晚餐时间,想了一天的人,终于出现了。
当列摩门纳撩起门帘迈入帐篷时,卡丽熙正对着桌上抖动的小火苗失神,完全没有发现门边那束茶色的目光,掺杂了怎样深邃的茫然,亦如火焰在狂风中徒劳无功的挣扎。
敛眼,突然感觉脚下的步子有些沉重,叹息。
这一声细微到接近呼吸的叹息声,还是惊动了卡丽熙。侧目,平静安然的眼底映出一袭黑色身影的刹那,那片清透的蓝色海洋陡然变得混乱起来,与其说是混乱,不如说更像海浪翻腾的慌乱不及。
极不自然地站起身,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笑了笑,不用照镜子,卡丽熙也知道此刻这个笑容是多么的僵硬难看。
“晚饭吃过没有?”解下腰间的佩剑,随手放在小桌上,坐下。
点头,当视线落在她的左脸颊时,宛若被那片青色的肤甲烫着似的,猛然缩回心虚的目光,应道:“吃过了,你呢?”
“嗯。”
这种面面相觑的沉默,似乎已经成为了她们的相处之道……你不言,我不语,别扭尴尬的安静空气。
“我们要在卡迭石待上一段时间,这里目前很安全,你不用担心。”宽慰的话,她现在说起来得心应手多了。
疑惑,问:“为什么要待在这里?赫梯王已经在亲征的路上了,很快就会到达卡迭石城,待在这里等于夹在埃及与赫梯之间,这样太危险了。”
弥浅的茶色点缀着金红色的火光,轻柔,莫测。“我就是在等拉巴尔撒。”
“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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