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敲,无声亦无息的节奏。“这场大战,想必公主一定有所耳闻吧。”见卡熙点头,他继续说道:“请公主来埃及,是想帮两国之间做个了断。”
愣,不解。“了断?由我?”
“拉巴尔撒那个懦夫,没胆子来战场见我,却想到利用与叙利亚和亲,让你的父王派兵支援赫梯。现在和亲不成,我很想看一看,拉巴尔撒要如何坚持下去。”突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更有一层一目了然的鄙夷。
面色平静,对于拉蒙西斯充满怒气的怨言,卡丽熙安静的聆听,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情绪,声音亦是平静的淡然。
“陛下,一颗棋子,也许能决定一盘棋局的胜败。然而,并非所有时候,都能靠着一颗小小的棋子来决定命运。”
眼角藏笑,唇线勾勒出一抹耀眼的自信。“公主不要小瞧了这枚棋子,如果用的得当,摆在卡迭石城外的这一盘棋,应该很快就会落幕了,胜败也就要见分晓了。”
“陛下,请恕我大胆,能问一个问题吗?”
“请。”
眼神轻敛,犹豫片刻后,抬眼,蓝色的目光带着坚韧不拔的固执,穿透了大帐内缥缈温柔的光线,直抵拉蒙西斯充满随性懒散的眸底。
“用那么多人的性命换来的胜利,真的如此吸引人吗?”
目光一闪,一道寒光,溢出狠冽,转瞬即逝。“祖先的遗愿,流淌在多的鲜血,也在所不惜。”
他一句简单的回答,足以证明这位年轻法老的决心,绝对不是任何人可以动摇的,带着懊恼,卡丽熙沉默了。
半晌,蓦然沉寂而下的气氛,将这方帐篷里二个各自沉默的人,凝固在了一片灯明夜香的气氛中,两束截然不同的视线……一道漠然却犀利,一道安静却颓然。
“恕我直言,听闻公主自幼年一场大病之后,就……”开口,声音透着浓浓的质疑,眉间的褶皱折断了火光的锋芒,盘踞着能够看透一切的精明世故。“可是,不管如何看来,公主都不像传言中的那样,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秀眉轻颤,蓝色的眸子同样也极轻的闪过一丝异样,却在下一个转瞬被一波温柔恬静的微笑取代,漾着令这片明媚灯火都自叹不如的光华,卡丽熙微一颔首,语气沉稳的开口。“陛下,您没有看错,错的是传言。”
☆、第 二十三 章(下)
挑眉,一丝讶异,毫无预兆的划过英俊的脸庞,饶有兴趣的笑散布在那双狭长的黑色眼底,一幅静待解惑的模样。
“我的确在幼年大病了一场,也的确神智不清了一段时间,但是……”淡笑,眉眼生动的托着灯火的闪烁,令人迷惑的笑容。“我并不傻,也不痴。”
带着意外的笑,莫测的眸底充满了好奇,拉蒙西斯对眼前这个小公主更生出一份明显的兴趣。
在卡丽熙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她宁愿装成神智不全的傻孩子,也不愿意堂堂正正的做个健全的公主,享受本该属于她的奢迷豪华的宫廷生活,然后风光无限的嫁给某个君主。
看出拉蒙西斯脸上毫不掩饰的疑惑,卡丽熙偏过脸,空洞的眼,望向淡香弥漫的夜风里兀自曼妙轻舞的白色帐帘,失神……
回忆,像潮水,翻卷着这些年以来的点点滴滴,冲散了她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看着母亲在寂寞黯然中病逝,看着身边的姐妹们一个接一个嫁出去,听着侍女们之间窃窃私语的交流,知道了远嫁外邦的公主们一个又接一个如风中的花朵,凋零在异国他乡的深宫之中,她……害怕了。
害怕如美丽的母亲,在病重弥留之际因为无法见上丈夫一面,默默闭上了失望的双眼;害怕如那些姐妹们,在外邦高大的宫殿中,独自在无助寂寞中黯然随风逝去;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像她们一样踏上远嫁的道路,步上所有生于皇家的女子都会面临的悲凉一生。
所以,她不在聪明的说话,只会傻傻的笑。
慢慢地,她被自己的父亲遗忘在了漠不关心的血缘里,被叙利亚金碧辉煌的宫廷遗弃在了不为人知的破败一隅。
静静地,她过着清平辛苦,却安然快乐的日子……以一个被人们遗忘的痴傻公主的身份,卡丽熙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简单生活。
微醺的夜风,伴着似有若无的香气流淌在静谧的空间,点缀着卡丽熙轻若流水的声音,拉蒙西斯的安静显得有一丝凝重,隐约之间。
“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公主,卡丽熙。”当卡丽熙含着悲伤的笑,将这个深藏的秘密说完之后,拉蒙西斯轻轻说道,认真的声音,赞赏的表情。
抬眸,颔首。“谢谢陛下的夸奖。”
坐正身体,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声叹息滑出口。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无奈,不是对于自己,而是对于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那袭崇高无尚的皇家血液的无能为力。
“有些事情,我们都没有办法去改变。生于责任,死于责任,对吗,卡丽熙?”
敛眼,忍住眼角的涩胀,却还是没能及时阻止泪水滑落冰凉的脸颊,轻缓的点了点,深吸气。“是的,陛下。”
气氛很凝重,甚至透着一丝伤感,莫名的。
很不喜欢这种压迫着呼吸的无形沉重,拉蒙西斯忽而笑了笑,恢复了傲慢狂妄的王者模样,轻轻击掌。
“你一定饿了,这些日子一直在赶路,肯定没有吃到好东西。让我好好招待你,虽然这是在荒郊野外,但是我的厨子们,还是能物尽其用的发挥很好的水平。”
撩帘而入的侍女,得到拉蒙西斯的命令,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跟着轻笑,含蓄端庄。“是,谢谢陛下的款待。”
目光如炬,黑色的眼盘旋着一波深沉的光芒,毫不掩饰今晚奇特的好心情,拉蒙西斯笑而不语地注视着卡丽熙,灯火扑闪的跳动下,藏着一股子暧昧的淡香……
★★★ ★★★ ★★★
黑色的风,推着浓云遮住了月光,黑色的斗篷翻飞在风里,分不出是夜风的影子,还是月光挣扎的叹息。
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面的小石砾随着不断潮涨轰鸣的蹄声,像煮沸的水珠般上下跳动着,稍大一些的石块也发出颤栗的蜂鸣声。
一线白烟出现在茶色的眼底,眨眼就膨胀成一片铺天盖地的烟尘,气势汹汹的迎面扑来。
“很准时,库西纳。”清朗的声音来自面罩之后,列摩门纳一拉缰绳安抚着躁动的马儿,伸手轻拍它修长结实的后颈。
驱马上前,颔首,恭敬的应道:“一路还顺利吗?”
点头,茶色的眸子瞥向库西纳身后,一个坐在马背上异常高大的身影,正慢慢靠近他们,视线闪烁,笑答:“很顺利。”
“让我来引见死军的头领……”侧身,朝身后看了一眼,抬手。“这位是达巫夏大人。”
挑眉,面罩后面的脸漾起一个放纵恣意的笑,无声无息的怦然扩大,可惜无人瞧见。
“终于见面了,达巫夏大人。”
身材魁梧的达巫夏,挺着笔真硬朗的腰板坐于马上,张口而出的声音与他的身体一样,也是充满了无惧一切的硬朗,而他说出的话,更是直截了当的不带丝毫的婉转。
“请您证明这样东西,是您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亚麻布,打开,一片暗青色的甲状皮肤躺在夜风里,细腻的纹路绽放着冰冷刺目的诡异色泽,就在头顶毫无月色的情况下。
目光轻闪,伸手掀开斗篷的风帽,指尖轻轻一拉,面罩滑落,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一层波诡云谲的青色在左侧脸颊旖旎耀眼,桀骜,迤逦。
达巫夏的目光蓦然一紧,半刻之间不知所措的呆愣,半刻之后欣喜若狂的激动。立刻下马,走到列摩门纳的马前,单膝跪下,恭顺敬畏的低下头,就连刚才狂妄不羁的声音也消失了,满是诚恳谦卑的敬意。
“我们寻找您太久了,死去的七任死军首领的愿望,终于在达巫夏的身上实现了……”抬起头,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列摩门纳,达巫夏紧绷不松的面部,因为过分激动而颤抖着,声音亦是。
“起来,我有许多疑问,需要你来帮我解答,但是现在不是时候,我们时间很紧。请调动你的部队随我去卡迭石城,我有一个诺言需要兑现。具体情况,你应该已经从库西纳那里听说了,我们的敌人是埃及军队,你愿意支持我吗,达巫夏大人?”她的声音并不大,温和随意,甚至有丝请求的意味,却令周遭的人都听出了一丝潜藏的威严。
笑,真诚。“您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您的意愿,就是我身后这五万死军的意愿。不要说对手是埃及人,就算是天上的神,我们也不会退缩,死军会追随您上天入地,请您下令。”
礼貌的点头,继而看向黑压压一片的人潮,起伏的人海,悄无声息的蔓延着势不可挡的死亡气息,随着那束茶色的视线划过人群,这种气息似乎像被某个咒语解开了束缚,陡然之间扩张开来。
收回视线,满意的笑道:“谢谢,等事情了结之后,我们需要好好的谈一谈,达巫夏大人。”
“请您直接称呼小人的名字,在您的面前,小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莽夫而已。等您有时间了,小人会如实回答您所有的疑问,随时敬候您的传唤。”颔首,退到自己的马边,始终如一的谦和态度,与之前目空一切的神情简直判若两人,着实令阿奇兹等人深感意外。
实在搞不明白,统领死军游走在危险与死亡边缘,又令诸国头痛不已的达巫夏,为何在见到列摩门纳身上的奇特肤甲之后,态度有了这样峰回路转的巨变。
那层形如坚甲,色如青蓝的皮肤,到底蕴藏了怎样的秘密?
这层覆盖了列摩门纳半个身躯的肤甲,宛如一层与生俱来的盔甲保护着它的主人。然而,除了它的由来莫名诡奇之外,为何就连令人闻风丧胆的死军也对它百般敬畏,这层青色甲肤难道还与死军藏有蹊跷之处吗?
☆、第 二十四 章(上)
“如果拉巴尔撒不能活着回来,就白白浪费了给他的十万人,那可是一年的黄金和铁石才能换来的兵力啊!”鲁什哈心痛的皱着眉,看着手里的金币,爱不释手的细细抚摸着,眼神充满了贪婪的温柔。
约赫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轻视的目光扫一圈厅堂,从另外几个北方贵族的脸上,看见了与鲁什哈同样的垂头丧气。
“行了、行了,大军才出发,还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呢?你们一个个在这里唉声叹气,真是窝囊。”
瞪着快被肥肉挤成一缝的小眼睛,鲁什哈嚷嚷道:“这还要等吗?这场仗的胜负早就是明摆的事情了,你瞧瞧,从开战以来,前前后后派出了七十万大军,结果呢?埃及大军丝毫未退,不仅如此还越来越接近叙利亚。拉蒙西斯二世和他那些祖先一样,满脑子都是要夺回西奈半岛。不就一座破岛吗?要我说给他算了,何必一直争下去,光军队的粮草一年就要花去多少钱啊!”
“你满脑子就只有钱,除了钱,你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一座破岛?!亏你说的出口。拉蒙西斯二世要的根本不是西奈,只是以这个为借口挑起事端。”约赫端起杯子,愤愤不平的说道。
北方小城的贵族,立刻附和着说道:“约赫大人说的有道理,埃及人真正想要的是叙利亚,甚至是……”他停了停,瞄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几位身穿华服的贵族,压低声音。“赫梯。”
猛然一愣,鲁什哈满脸的疑狐不信,摇着大大的圆脑袋。“怎么可能……赫梯!拉蒙西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他凭什么想要制服赫梯,放眼这个安纳托利亚高原,谁敢站出来与赫梯为敌?”
“就凭他拥兵百万,就凭他亲征战前,就凭他一呼百应的威望。鲁什哈,你太小瞧那个小法老了,他比他的祖父拉蒙西斯一世更加强悍,更加野心勃勃。”说话的是约赫,他一挥手,侍奉在堂内的侍女齐齐行礼退下。
直到最后一个侍女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约赫轻了轻嗓子,面色严峻的开口。“长期以来,我们北方众城的联盟,是赫梯各城里最坚不可催的,为了保护大家的利益,我看应该将各位手里的财产先转移出去。拉巴尔撒这一去,不管是赢是输,赫梯原气已经大伤,他要是赢了,必然会向我们伸手要钱充盈国库。如果他败了,埃及人攻陷赫梯也是迟早的事情,至少转移出去的财产可以保存下来,以便我们日后撤离而用,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沉默了半晌,陆续点头,表示了赞同。约赫提出的建议,虽然有些风险,但是想到自己多年来搜刮的丰厚钱财,可能会落入别人的手里,也只能铤而走险将财物转移出赫梯了。
“那么一大笔财物,转移到哪里才能安全呢?”鲁什哈担心的问,肥胖的脸上挂着汗珠,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他心急如焚。
精光一闪,约赫笑道:“现在看来,只有一个地方最合适隐藏我们的东西……巴比伦。”
众人又皱起了眉,对于约赫的想法,虽然不能完全满意。思来想去,似乎也没有比巴比伦更适合藏财的地方了。
见他们虽有犹豫,却还是再一次点头,约赫压低声音令道:“大家动作要快,不能走露一点风声,东西齐备了,我来安排送去巴比伦。”
“好。”几人一口同声的答道。
★★★ ★★★ ★★★
侍女跪在桌边,将托盘里精致的茶点一样一样放在桌上,小心轻巧的动作。直到一切都安排妥当,起身倒退着离开帐篷,她们始终垂下的头颅也不曾抬起分毫。
“这些书有意思吗?”拿起杯子,靠近唇边,拉蒙西斯微笑着问道。
点头,合上手里的羊皮卷轴,优雅大方的笑在蓝色的眼底如春水遇风漾开,柔软的声音像片雨丝,轻易撩乱了拉蒙西斯眼底的安逸。“早就听闻埃及的藏书不仅丰富,而且涉猎广泛,看了陛下给我的这几本书,真是大开了眼界。”
笑,毫不掩藏脸上的得意。“如果公主喜欢,可以随我回孟菲斯,皇家图书馆里的藏书,一定能令公主更加欣喜。”
低头的瞬间,一缕发丝滑过肩膀落在斜阳的暧昧芬芳里,闪烁着丝丝缕缕轻盈却极致的淡然。“感谢陛下的邀请,如果不是身临这场关乎了两国命运的战争边缘,卡丽熙真想去伟大的孟菲斯看一看。”
眉间一动,不悦的神色悄然爬上精光烁烁的眼底,放下杯子,手指在那些做工精美的各色点心上划过,莫测地目光却一直盯在卡丽熙浅笑飞扬的精致面孔。蓦然,指尖一顿,看也没看,拿起一块软糕,放在卡丽熙面前的小碟里。
“战争,是男人的事情。你这么漂亮的小公主,不要让战场上的硝烟挡住了美丽的好心情。来,卡丽熙,尝一尝这个。”
颔首致意,顺从的伸手拿起软糕,轻轻的咬了一口,带着醇厚酒香的甜味立刻溢满口鼻,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绵软之间又有一丝粗犷的醇香,顺着呼吸沁入身体。
“拉巴尔撒终于亲征了,你那个懦弱的未婚夫,还是被赫梯贵族们逼出了哈图莎,真有意思。”鄙夷,太显眼,一点不带修饰的出现在拉蒙西斯俊邪难分的脸上。
拿着软糕的手略微一顿,继而又细细品尝着色泽净粉的软糕,眉顺眼低,点缀着精致霞光的绝色脸庞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似乎拉蒙西斯说的事情,与她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歪着头,单手支肘托腮,无声的笑起,伸了伸腿,像个孩子般轻快的表情,晃动着手里的酒杯,眸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