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业程伯虎这两个家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贤在心里把那两个重色轻友的家伙骂了个半死,但对着那伙计,他却不好多言,微微一笑便进了大门。他还在这里东张西望,就只见一个人影裹挟着一阵香风出现在面前。
发觉是哈蜜儿,他连忙打了个哈哈,定睛一打量,他方才发现她比昔日初见时丰腴了不少,然而,这平添的两分丰腴非但没有破坏整体的美感,反而更多了一种成熟的风情,丝毫没有昔日的青涩。短袖窄腰的黑色襦衣,剪裁得体的黑色长裙,冷峻的衣着再配上褐发雪肤和甜美的笑容,竟是说不出的妩媚迷人。
见她只是死死盯着自己却不说话,李贤只得自找台阶,信口夸赞道:“哈蜜儿可是更加楚楚动人了!”
“这妮子连着好几天都是不理人,这楚楚动人也只是给六公子看的!”
随着一个爽朗的笑声,胡天野便从哈蜜儿背后走了上来,极为恭谨地行了一礼,起身之后又笑道:“前两天她还有些茶饭不思的,今天六公子既然来了,她这心思可就算放下了。”
他有那么大魅力么?李贤很是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见哈蜜儿仿佛没听见胡天野的话似的,兀自盯着他的眼睛看,不觉更加狼狈。好在这一幕没有维持多久,只见胡天野在哈蜜儿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这位异域少女旋即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去。
“六公子楼上请!”
胡天野亲自带路,外加上李贤身后那两个雄赳赳气昂昂的亲卫,寻常人自然避开了去。至于知道李贤身份的人更不会上来打扰,纷纷知机地回避了目光。这种寻欢作乐的场合,不那么熟的人上来套交情,那是傻瓜才会干的事。
进了包厢,李贤四下打量了一眼便坐了下来,见胡天野亲自斟酒相待,他不禁有些奇怪。要知道,以往几次他来的时候,对方可没有这么露骨的表现,莫非是今天有什么事?心下一忖度,他原想吩咐两个亲卫在外头守着,但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除了丢在程伯虎那里调教的陆黑之外,他也该注意找几个可靠的亲信了,否则每每说话必定要屏退人,岂不是更加露了痕迹?再说,据阿萝那边转来的情况看,这两人都是昔日功臣子弟,虽说祖上品级不是最高,但和李义府没什么关系,更没有机会和他那位母后搭上边。
“老胡,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他们都是跟随我的亲卫,信得过!”
他一边说一边喝酒,眼角的余光却在留心两人的反应,见他们闻言全都挺了挺胸脯,面上更流露出一种深以为傲的神色,他心里自然满意得紧——得,火候至少有三分了。
胡天野有些犹豫,但想到昔日李贤救过他的性命,应该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当下把心一横,凑上去低声道:“其实,今天我有一件事要禀告沛王殿下。李义府……李义府收受长孙延七十万钱,授了他司津监。”
荣国夫人杨氏都已经和武后提了,他那位母后也应该警告过李义府了,这事李义府居然还是做了?
李贤在心中大惊的同时,不忘看了那边两个亲卫一眼,见他们同时皱起了眉头,他这才轻描淡写地道:“这种事情,没有真凭实据,不足为信。”
胡天野微微一怔,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言说有确凿证据。”
这种事情李义府居然被人抓到了真正的把柄!李贤在心里骂了句猪头,面上却微笑了起来。可不是印证了他那句话——拿了不该拿的钱,就该有不该有的麻烦。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腹是怎样炼成的
外头已经响起了乐声歌声,隔着一层帘子,里头却是大眼瞪小眼——李贤那两个亲卫是没有说话的资格,而胡天野正在期待李贤的反应,至于李贤自个……他正在认认真真地考虑,是否需要利用那个叫做杨行颖的把李义府彻底摆平了。
李猫和他有真正的深仇大恨么?其实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问题在于,有这样一个随时准备抓小辫子的人在旁边窥伺,实在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当然还有另一条非常重要,李义府这家伙太愚蠢短视,只买武后的帐,连他那位父皇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就没想到这当皇帝的往往是最最记仇的?
“咳!”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旋即似笑非笑地看着胡天野,直到把对方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方才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这个杨行颖倒有些意思,也罢,你去安排一下……”
不待他说完,胡天野就立刻插话道:“殿下,他现在就在殿下隔壁,倘若可以,我可以现在就让他来拜见。”
就在隔壁!李贤顿时吓了一跳,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来望云楼了,至于今天来这里,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对方能够眼巴巴地等候在这里,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至于胡天野……上次的囹圄之灾,只怕早就把李义府恨之入骨了。
李贤若无其事地扫了那两个亲卫一眼,见他们全都是一幅充耳不闻的模样,当下便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就去把人带过来吧。”
得了这句允准,胡天野顿时喜出望外,慌忙答应了一声。出乎李贤意料的是,他并未出门,而是直接走到一边的板壁,轻轻伸手拨拉了一下,紧接着,整块板子便无声无息地滑向了一边,露出了一道门户。此时,胡天野方才回身谢罪道:“殿下恕罪,只是此事非比寻常,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时此刻,外头的乐声越发响亮,其中更夹杂着无数人的喝彩和掌声,胡天野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见一个健硕汉子猫着腰进来,越过胡天野一步深深下拜,李贤眉头一挑,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强了——胡天野这个家伙,竟是和这个杨行颖串通好的!
“下官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拜见沛王殿下!”
“起来吧。”李贤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见这杨行颖顺势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索性细细打量了一番。此人大约三十余岁,身量极高膀大腰圆,看上去很像一个武夫。不过,那双灵动中透着狡黠的眸子却和寻常武夫不同,尽管那双手上满是老茧,大约是练武留下的。
“你既然说李相公收受长孙延七十万钱,又有证据,为何不直接上书?”
“沛王殿下,若是没有先头刘仁轨被陷害,王义方被贬,毕正义自杀的事情,下官自然二话不说就上书陛下,但如今……下官并非孑然一人,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怎敢轻易犯险?”杨行颖极其光棍地一摊手,面上既有痛心疾首,又有无奈和惭愧,“下官只是一介庸人,虽说知道了此事,却也只敢和胡公这个多年至交说说。又蒙胡公赐告殿下为人,所以方才在此等候。细细数来,下官已经在这里等候十余日了。”
好家伙,果然有耐心!
李贤在这番话中挑不出半点毛病,一时晒然一笑。只不过,他打过交道的大狐狸小狐狸老狐狸多了,这杨行颖虽然是聪明人,他却也不怵。随手拿起杯中美酒饮了,闭目沉思了一会,他忽然瞥了胡天野一眼,旋即嘿嘿笑道:“我这些天事忙,无心到这里来寻欢作乐。只不过杨大人为了这事找我,其实找错了人。朝廷大事自有宰相去管,既然是李相公卖官,还有上官相公、许相公等其他人,找我这个沛王又有何用?”
“殿下!”杨行颖张口叫了一声,这才低下了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咬咬牙道,“下官本寄希望于上官相公,孰料上官相公骤然告病,拒绝一切外客,所以下官不得不另谋他法。殿下豪侠仗义坊间人尽皆知,昔日为了区区舞姬仗义出手,更是传为美谈。就是胡公之事,也同样是多亏了殿下居中转圜。此事证据确凿,而且事关重大,下官其实只想向殿下求教一个问题,这上书之事可否使得?”
即使外头喧哗日响,李贤却仿佛一点都没有听到。他现在完完全全肯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杨行颖是一个极其善于钻营的人——所谓是否使得,其实已经涵盖了上书的所有风险。只要他李贤说一个使得,这家伙肯定明天就会把奏折送上去!
要是李义府的其他罪状,兴许这一状还告不倒人,但既然是牵涉到长孙家……李义府确实是昏头了!沉吟片刻,他便笑道:“世上从来不存在那种没有风险的勾当,如今朝堂上正在为了海东的事情而争论不休,杨大人若是有兴趣,不妨试一试?”
这虽然没有正面给出回答,却让杨行颖为之大喜,再次深深下拜后便从那道门户退回了自己的房间,而刚刚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胡天野则连忙上去,小心翼翼地把那板壁恢复了原样。一回头,他便看到李贤沉下了脸,心中着实一突。
在生意场上浸淫几十年,胡天野深知达官显贵翻脸比翻书还快,哪里敢怠慢,慌忙在李贤身侧坐下,这才低声道:“沛王殿下,并非我多事,实在是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
他左右望了望,声音一下子压到了最低:“前几日我偶尔听说,李义府正在派人打听殿下和刘仁愿的事,更指使万年令吴琮访查前头吐蕃正使和新罗公主遇刺一案的下情。除此之外,柳家的下人已经和长安城不少地头蛇都接过头了,似乎还没放过先头的事。殿下生性豪侠,若是让小人算计了去,那岂不是……”
这李义府还真是没完没了!李贤登时心头火起,刚刚那点子犹豫全都跑到了九霄云外。怪不得最近在公众场合看到李义府的时候,这只李猫从来都是满脸堆笑,敢情是笑里藏刀准备给他下药呢!
这回出了这种事,要是还整不倒你李义府,我就把我这李贤两个字倒过来写!
他提起酒壶斟满了杯子,一仰脖子灌了下去,旋即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表情:“他李义府想干什么,可不是一定能干成的!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把帘子卷起来,让我好好看看哈蜜儿的舞!”
见两个亲卫拉起了帘子,胡天野连忙知机地告退,而李贤则顺势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头的天魔之舞,顺带着自然而然地痛饮美酒。然而,这目光放在下头,这心思就有些难说了,喝到后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殿下!”
猛听得耳边这个声音,他不免醉眼迷离地回过了头,却见是两个亲卫跪坐在身后,脸上俱是一片凝重之色。见此情景,他的酒意立刻去了一多半,但面上仍然是红通通笑吟吟的。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既然来了,为何不好好看看那歌舞?”
两个亲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便上前一步,微微俯首道:“殿下放心,适才的事情,我二人必定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若有违誓,甘受千刀!”
李贤一颗心狂跳了两记,脸上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愕然,但旋即哈哈大笑道:“既然是当着你们的面说的,自然不怕你们说出去,我李贤就算再浑,也不至于信不过自己的人。此话再也休提,喝酒喝酒!”
他一面说一面拿过两个杯盏斟满了,随即一手一杯硬是塞在两人手中,顺带又在他们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记。看着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一饮而尽,他顿时笑得更欢了。就在他扭头去看下头哈蜜儿的胡旋舞时,耳畔却又飘来了一个声音。
“殿下如此信任,我兄弟二人实在是铭感五内。不瞒殿下说,前时自尽死在狱中的给事中李崇德,便是我兄弟的舅父。”
李崇德?李贤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到了当初让李敬业去打听到的一些情况。似乎李崇德当初迫于李义府势大,不得不认了李义府这个同宗,接着又在李义府被贬普州刺史之后把李猫从族谱上除名。结果,李义府回朝当了宰相,立刻就寻了罪名把李崇德下狱,竟致使其自杀。话说回来,似乎惹了李义府之后最倒霉的,就是刘仁轨李崇德两位给事中了。
等等,后面这两位是兄弟?他分明记得一个叫张坚,一个叫韦韬!
“实不相瞒,我和阿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不等李贤发问,张坚韦韬便双双长跪于地深深叩首:“我二人追随殿下多日,深感殿下年少豪侠,今日之事更是让吾等为之心折。殿下既然信任,我们愿誓死追随!”
这一下子从三分变成炉火纯青的火候,着实让李贤吃了一惊,但旋即就微笑着把人扶了起来。这亲卫亲卫,自然得要最亲信心腹的人来充当,才有真正的安全感。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半路杀出个皇帝来
千夫所指是什么滋味?
李义府一直没有机会体会到这样的感觉,但是这一次,他终于彻彻底底感受到了什么叫孤立。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的上书,却意外地引来了无数附和的声音。这一切也就罢了,横竖他李义府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弹劾了,然而,最最令他心寒的却是帝后的态度。
因为李治病愈,因此武后并没有出现在朝上,态度如何不得而知。但是,李治却下了一道异常严厉的旨意——司刑太常伯刘祥道御史共同审理此案,司空李绩监审!
由于这道旨意,李绩自然就不能过着以前的逍遥日子,没事情去点个卯就回到家里优哉游哉,不得不一整天泡在那里听刘祥道审案。而既然有李敬业这张大嘴巴,审案的经过李贤自然是毫无遗漏。
“啧啧,你是不知道李义府有多嚣张,当着我爷爷的面,愣是在那里指责刘祥道,说是他根本没资格主审!咳,听我爷爷说,刘祥道那张脸当时都快青了!”
说到兴头上,李敬业干脆狠狠拍了自己的大腿一巴掌,绘声绘色地道:“结果,刘祥道一气之下直接拿出了圣旨,愣是编排了李义府一个藐视圣驾的罪名!碍着李义府如今还是右相,刘祥道不好用刑,可是,他那些个儿子女婿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听说三个儿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哭爹叫娘,外头的百姓连连拍手称快呢!”
李贤最开始还笑吟吟地听着,听到用刑两个字不免脸色一变。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话唐朝可没有。当初他只听说过那些赫赫有名的酷吏,但到了这大唐他才知道,一旦真的兴起大狱来,甭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亲王皇子,审问的时候就只有两个字——用刑。这平常养尊处优的人一旦受刑,大多数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恨不得把爹娘都一起卖了。
他想着想着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而旁边的程伯虎却没有这么敏锐,闻言大感兴趣,竟是使劲磨着想去那里看一看审问的现场情况,就连薛丁山和屈突仲翔也露出了同样的好奇表情。而李敬业在那边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最后却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这乃是陛下交待下来的大事,听说刘祥道是顶真得不得了,一个闲杂人等都不肯放进去,要不,你们让六郎出面试一试?”
“免谈!”李贤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开玩笑,那种板子横飞鬼哭狼嚎的场面他可没有半点兴趣,更不用说现场观摩了。见一伙人颇有些怏怏之色,他便没好气地瞪了过去,“有时间说这些,还不如好好准备一下明天的考试。别忘了,于大人可是有言在先,谁若是通过不了……”
话音刚落,刚刚还分外起劲的四个人顿时如鸟兽散,整个演武场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场子,哭笑不得的他哪里还有练武的兴致,干脆一屁股在场边的躺椅上躺了下来,用蒲扇盖在脸上闭目养起了神。
初秋的天气虽然闷热依旧,却比不得酷暑的浓重暑意,再加上他让人做了一顶巨大的遮阳伞,底下的躺椅又是用精心打磨的一块块竹片串起来的,因此躺着非但不热,反而还有些凉爽。时间长了,原本睡意全无的他竟是耷拉下了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沛王殿下,沛王殿下!”
迷迷糊糊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串叫声,李贤昏昏沉沉地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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