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阿芊这句似有似无的提醒,李贤自然心知肚明,趁着取那琉璃杯的时候轻轻在她手上按了一下。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之后,他方才继续洋洋洒洒进行汇报,好容易说完了,他这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羽林军中有人煽动那是确实无疑的,但这时候若是彻查,只怕会将事情闹大,这正月也会过不好了。羽林军这些年来越来越庞大,但大多数人精壮归精壮,却没有上过多少战阵,正好辽东西北的府兵不是要归乡么,不如调拨出一部分到两边,省得他们抱怨升迁慢。至于那些军官,这一次是他们自己提出来要升,若是愿意出去,不妨多调几个到各地折冲都尉府,这样一来,也就空出了不少位子。”
空位子这三个字让武后豁然开朗,免不了又笑吟吟看了儿子一眼,只不过这一眼里却不存在什么意味深长的意思,只是一个母亲对于养了一个好儿子的自豪。
“这确实是一个法子,待会我和你父皇商量一下。”
这其实就是变相肯定了李贤的主意,要知道,李大帝是撒手不管国事,所谓的商量,其实也就是武后一人乾纲独断而已。欣喜的李贤正因为自己的成功而欣喜,冷不丁又听到顶头抛来了一句话。
“你今天既然炫耀了一通你那些身经百战的亲兵,那就借调几个到羽林军去。不是正好空出了位子么?如今趁着他们过去,也好宣扬一下!这口说无凭,若是眼见为实,人家就是不信也难!”
这话虽说轻描淡写,但李贤听着却觉得头皮发麻——不会吧,老妈这么快就把墙角挖到他头上了?虽说这事情对他无害有利,但本着老妈的话需要分两层意思听的原则,他还是不无小心地问道:“母后,这样做会不会招惹闲话?”
“你还会怕闲话?”对于李贤这迟来的谨小慎微,武后自是嗤之以鼻,把人唤上前来屈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你何不算算自己身上背了多少个职衔,这都是亲王应该有的吗?”
一句话让李贤为之语塞。中书令知门下尚书省事也就算了,这毕竟是为了让他能够参加政事堂宰相联席会议;但雍州牧和凉州大都督早就应该拿掉的,现在却还挂在头上;至于左武卫大将军则让他变相拥有了亲勋翊五府的控制权,左羽林大将军则是成为了羽林军的主官……这么说来,他一个人其实是军政一把抓?天哪!
“现在你该知道,这要是你父皇和我都是听闲话的人,怎么会给你压这么多头衔!”武后一面说一面在李贤肩膀上压了压,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母性的温柔,“只要你和我本就是一条心,那些传言算什么!只有你真正掌握了羽林军,别人的歪脑筋才没处使,明白么?记住,这种时候别畏首畏尾,拿出你今天训斥人的精气神来!”
这么说,他是得到了老妈的鼎力支持?
走出紫宸殿,李贤这才明白,敢情今天自己误打误撞这么一发威还发对了!想到来之前的思量,他不禁哑然失笑——有舍才有得,这羽林军先前还不在老妈手里头,给别人当然不心疼。
既然这样,那么他也不介意大刀阔斧干一场,好歹也给自己将来留一条后路!于是,心潮澎湃的他竟是忘乎所以地将袖子卷了起来,狠狠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这幅凶狠的模样落在那些路上行走的官员眼中,便多了几分示威的味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贤在左羽林军那么一闹,很快就通过左银台门传了开来,就这么两个时辰功夫竟是大多数人都知道了。这不,能躲着他的都躲着走,生怕招惹了这么一位煞星。
然而,也偏偏有人不管不顾往枪口撞上来。不是别人,正是因为李绩病故几乎天天窝在李家不见人影的薛丁山。他疾步奔上前便抓住了李贤的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快走,出事了,小苏和焱娘不见了!”
苏毓?李焱娘?这两个人加起来武力值直逼薛仁贵,就算不见也不算出事吧?再说,还有谁能陷住这两位?
李贤莫名其妙地盯着薛丁山,简直以为这小子脑子出毛病了。然而,薛丁山却一点都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一面用极大的手劲将他往外头拽,一面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了起来。
“我刚刚在外头遇到老霍,他已经回去召集人马了,申若嫂子她们也已经去召集了家将……都是小苏和焱娘太莽撞,就算知道郭行真的下落也不用这么着急,结果一路追踪,到最后连个消息都没有,申若嫂子才认为是出事了!”
什么,郭行真找到了!乍听这个消息,李贤刚刚那一丁点埋怨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他这么急着找郭行真固然是为了那点交情,但更重要的是他和郭行真联合炮制丹药的勾当!这要是老郭落在那个野心家手里,三下五除二把整件事情一招供,那么,他就不止是一丁点倒霉了!
于是,他猛地使了个千金坠,一把将薛丁山反拖了回来,勾着人家的头低声问道:“这焱娘和小苏是怎么发现的,她们究竟怎么样了?还有,郭行真是死是活?”
“唉呀,这事情以后再说,赶紧走,否则你那些虎狼之兵别人指挥不动!”薛丁山哪里顾得上解释这么多,使劲一跺脚道,“三位嫂子已经拿着你的信物去把程务挺和狄仁杰都叫来了,再晚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作为天子脚下,大唐长安城的治安是否比其他州县更好?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倘若不算上权贵子弟仗势欺人强抢民女这样的勾当,至少在长安城内,杀人越货入室抢劫之类的案件向来并不多,顶多就是地痞流氓欺压一下外地人,或是某些不良店主从外地商人手中骗点钱而已。
而在雍州廨连同长安万年两县,再加上程处默麾下那批人把整个长安城如同筛子一般过了一遍之后,整个长安城的治安水平顿时往上窜升了两个等级不止——因为仿佛为了配合他们的行动,那些富贵人家也都警告了自己家里的儿孙们,没事不要上外头去惹事生非。
所以,在这样的局面下,李贤怎么都想不通,凭着李焱娘和苏毓这两个小姑奶奶,怎么会连盯梢的事情都会把事情陷进去。况且,有谁会吃了熊心豹子胆?
然而,当他跨进自家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番肃杀景象,贺兰烟少有的一身戎装打扮,屈突申若就更不用说了,哪怕是往日娴静温柔的许嫣,这时候也是换上了一身胡服,右手紧紧抱着一把剑。至于前院后头罗列的百八十个亲兵家将,更是全体杀气腾腾。
满心疑惑的李贤这边瞅瞅那边望望,忍不住开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怎么回事?”屈突申若冷笑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身上的佩剑,“好叫夫君大人得知,有人拿我们当软柿子捏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贤闻言愈发觉得摸不着头脑,正想继续问的时候,却只听身后一阵喧哗,紧跟着,气急败坏的程务挺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见到李贤方才讪讪地站住了,躬身行了一个礼,同时低声解释道:“雍王,听说刚刚有贼人骚扰府上,末将接到代国夫人报讯,所以前来看看。”
刚刚不是说苏毓和李焱娘有麻烦了么,怎么又有贼人跑到他家里来撒野?
李贤愈发觉得这件事情古怪难测,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这时候,贺兰烟方才气鼓鼓地说:“申若姐原本准备集合了人去找焱娘姐姐和小苏,谁知道忽然有人不知用什么法子翻墙进了阿萝的院子,不由分说就砍倒了两个侍女!好在家里人警醒的快,没多久就把人堵住了,结果还是差点让阿萝动了胎气!真是太可气了!”
这话一说,李贤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甭说阿萝怀着他的第一个孩子,就算不是,他也不容有人干出这样的事。一想到那个贼人竟然差点摸到了阿萝身边,他登时感到一股怒气直冲脑际,咬牙切齿地问道:“那个人呢?”
“那家伙倒光棍得很,见事不可为就服毒自尽了!”
屈突申若冷冷补充了一句,见李贤气得脸色青白,便对其身侧的程务挺点了点头:“程将军,非是我大惊小怪要惊动羽林军,实在是这种事闻所未闻。想必你也知道,我有一只异种月狸,最是善于分辨气味,这人虽然死了,抄他的老巢并非不可能。只不过在京城擅动私兵究竟不妥,因此不得不请将军来告知一声。”
程务挺这果毅也不是当一天两天了,听了这话顿时心里叫苦不迭——动用私兵有所不妥?据他所知,仅仅是李贤和这一位一起在长安城动用私兵的次数,少说也有好几回,那时候怎么没见他们有所顾忌?
但转念一想,这一回是有人真真正正摸到了老虎屁股,这老虎若是不发威绝对说不过去,因此他很快就应道:“此事确实非同小可,这就是追查也是应当的。只不过,我听说尉迟夫人和苏大小姐……”
“焱娘和小苏的事情,和这档子事也脱不开干系!”屈突申若在最初的发怒之后,早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此时便冷冷地解释道,“之所以不找别人,单单摸进了阿萝的院子,不外乎是因为她身怀六甲,若是有个闪失,整个雍王第至少就要乱上几天,抽不出多少力量再去追查!好在老天有眼阿萝没事,找到这家伙的主使者,焱娘和小苏也就有着落了!”
“程将军,羽林军千骑虽说有拱卫宫禁的职责,我这回假公济私调用一次,你应该不会拒绝吧?”李贤此时终于明白了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恼火之余便打定了斩草除根的主意。见程务挺似有些踌躇,他正想再添上两句逼上一逼,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打蛇要打七寸,事急从权,程将军就不要犹豫了!”
随着这个声音,一身褐袍的狄仁杰飘然出现,却是一个人来的,身后半个从人也无。他先是朝李贤拱了拱手,旋即含笑点了点头,忽然上前低声对李贤道出了一段惊人的密辛。
“雍王,事到如今,有件事我需得对你禀明。前时有人出首告密,说是郭行真罔顾圣恩炼制假丹药。我将那人扣下之后,并未立刻上报,而是知会了程将军派人监视,之后那监视的探子便瞧见有人悄悄将郭行真劫走,并在丹房中安排了一个冒牌货,等到大批人抵达清查的时候,那人便混在冲进门中的人里头溜走了。”
李贤一直都没有放过郭行真的追查工作,只是任凭他怎么找,一个大活人和整个丹炉就仿佛凭空消失似的无影无踪。此时一听狄仁杰这一解释,他不禁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这个老滑头的鼻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务挺恰好在旁边,别人听不见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也没料到狄仁杰居然会选这个时候揭开锅盖,自己也颇有些尴尬,连忙上前解释道:“殿下息怒,只因这件事太过重大,因此狄大人和我商议之后决定秘而不宣。郭行真如今所在之处一直在我的监视之中,尉迟夫人和苏大小姐的下落应该也不成问题,而且狄大人也摸清了事后主谋。如今趁着今天这件事,是不是应当收网了?”
这一文一武都打定了主意,他还能说不么?虽说心中憋闷得紧,但李贤如今别无他法。要知道,郭行真可是货真价实落到了别有用心的人手里,若是他已经把事实吐露了出去,那么,这事情的后果就不堪设想。
这年头的人可不管你炼制假丹药是真心还是好意,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就算他是最受宠爱的皇子那也消受不起!
“好,干了!”
李贤狠狠点了点头,随即撇下狄仁杰和程务挺,把屈突申若贺兰烟和许嫣叫到了一边,把整件事情解释说明了一下。当然,他和郭行真联合炮制丹药的事情只有他们俩知道,这是法不传第三人的勾当,因此他只说准备借着今天的由头一并解决了。
他虽然不说,屈突申若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事情非同小可。见自己的小丈夫似乎有些苦恼,她忽然轻笑了一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既然如此,不妨让程将军率领羽林军千骑,再加上我带着月狸领路,去剿灭那贼人的老巢。你带着家中的亲兵家将乔装打扮去把郭行真弄出来。想必两边也是有轻有重,这声东击西说不定更好。”
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提议,李贤先是一惊,旋即喜出望外,于是理直气壮地回转身去和狄仁杰和程务挺打商量——虽说是商量,但本着“大公为私”的原则,就是那两个家伙不肯,他也会绞尽脑汁地让这件事顺利通过。
而眼看李贤跑去扯皮,许嫣便轻轻拉了拉屈突申若的袖子:“申若姐,六郎似乎对那个郭行真很着紧?”
“若不是这样,我干吗要出这种主意?”屈突申若晒然一笑,反手拍了拍许嫣的肩膀,“我跟着程务挺去帮忙,你在家里多多帮着贺兰,以免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
贺兰烟一听自己要留下看家,原本满心不乐意,可调虎离山之计六个字一入耳,她立刻警醒了起来。之后不管屈突申若说什么,她都是一律死命点头,一幅言听计从的架势。
李贤和狄仁杰程务挺的交涉很快就有了结果。事实上,两人火烧火燎地赶来,这光景原本就太过碍眼,这要是羽林军紧急出动必定更加惊动广大。所以,李贤没费多大力气就说服了这一文一武。于是,屈突申若命人抱来了自己的月狸,在那具尸体上嗅闻了一阵,便带着几个精干的家将和程务挺一块走了。
他们的目标,自然就是为了剿灭敢于摸李家六郎这只老虎屁股的人。
千骑调动需要时间,因此为了配合那一边,李贤也不用火速行动,便匆匆到后院去看阿萝。至于自己家里的几百私兵怎样化整为零悄悄乔装掩出去,到时候怎么互相联络,这自有专家霍怀恩前去操心,他一丁点都不用管。
而单身前来的狄仁杰索性也不回御史台了,用他的话说,御史台人多嘴杂,路上也不安全,他索性鹊占鸠巢把这雍王第当作大本营居中联络给两边提供方便更好。
对于这样一个提议,李贤找不到理由驳斥,索性也就随他去了。他又不放心自己那座空荡荡的王府,便干脆派人将罗处机接了过来给狄仁杰做伴。
做完这一切,等他换上一身精干打扮来到前院的时候,却发现那百八十个亲兵家将们都已经不见了,听了霍怀恩的回答他才反应过来。
“殿下难道忘了,这安定坊雍王第在建造的时候,底下就是有密道的?”
第六百一十七章 陷阱还是机会
月狸的追踪功能,屈突申若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了,再加上有精干家将作为辅助沿途留下记号,一切都显得万分顺利。然而,羽林军千骑出动了足足三百人,这份声势却让大街小巷的行人退避三舍,一面指指点点,一面在心里猜测又有哪家王公大臣要倒霉。
当然,反正不关咱小民百姓的事,看一场大戏不好么?
然而,当羽林军足足三百人围住了大安坊永安渠边上的一处宅院时,四下里的邻居却根本没有看戏的心情,胆子小的甚至已经蒙着头躲在了床上。几个胆大的从门缝里看见四下里如同桩子一般的羽林军卫士,还有那一把把明晃晃的钢刀,忍不住就觉得腿肚子打哆嗦。
隔壁那一家子平时确实进出的人多,可就算是强人,用得着羽林军出动么?难道这世道变了,管理治安的金吾卫直接换成羽林军了?
然而,程务挺却没心思管别人怎么想,而屈突申若则更是绝对不会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从几个家将那里确认了是此地无疑之后,她利索地跳下马,见那大门紧闭仿佛家里没人,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
程务挺调兵确实用了一点时间,但她在更早的时候就先知会了金吾卫的巡行卫士把大安坊整个封了,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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