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
他这么一出声,就只见四个人齐刷刷回过了头,紧跟着就是两个人影先扑在了他的身上,一下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时候,他方才觉得浑身上下都泛着酸痛,竟是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下一刻,比较沉得住气的屈突申若就一手一个把贺兰烟和许嫣给拎到了旁边。
“这烧虽然退了,可六郎的身体却还虚,哪能禁得起你们这样一压?”
武后顾不得理会那边三个女人的别样心肠,在床榻上坐下之后,先伸手试了试李贤的额头,发现果然和刚刚一样不见有发热迹象,她这才稍稍放心,目光中更露出了难得的温柔:“好好一个人忽然弄成了那样子,你要把你父皇和我吓死么?先头你五哥忽然来这么一遭就已经够吓人了,现在倒好,连你也居然也学会了!”
李贤迷迷糊糊只记得自己先前那一下似乎挺吓人的,但听武后这么一说,便明白铁定是把老爹老妈给吓坏了,便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这份尴尬还没结束的时候,他就感到肩头猛地一痛,却是武后不知用了多大力气狠狠砸了一下。
“我知道李绩的去世给你打击很大,但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是不老不死的,你年纪轻轻更得看开些!你父皇已经令中书下诏,封李绩为太尉,并让群臣合议拟定谥号。不过,这都得等七天之后了,你父皇已经下诏停朝七日,并在光顺门为李绩举哀。”
这样的死后哀荣已经是人臣极致,不得不说李大帝已经设想得极其周到。李贤轻轻点头的同时,却想到倘若李绩知道,对于这些必定是并不如何在意的。然而,整个李家在丧失了一根最坚实的顶梁柱之后,对于天子这样隆重的表示必定会感恩戴德。
李敬业如今怎么样了?
猛地想到这个念头,李贤先是一阵黯然,转而就想下床,谁知这动作刚露出苗头就给武后按了下去:“你给我老老实实躺一天,如今群臣都知道你哀伤过度以至于暂时卧病在床,没有人会指摘你不够尊师重道。明天这个时候若是你的病全好了,再和我一起去祭奠也不迟!”
对于老妈的这份坚持,李贤想要反对也没辙,只得勉强答应了下来。这时候,武后方才瞥了一眼旁边的贺兰烟三人,微微笑了笑便径直出门去了——李治固然是今天早上才躺下,她却是直到现在也不曾合眼,待会去看过丈夫状况之后,她也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了!
不说李贤怎么应付三位妻子的嗔怒关心,只说外头辍朝七日为李治举哀这样一桩,就让里里外外震惊一片。李大帝即位以来也不是没有元老重臣去世过,但原本应该配得上这种礼遇的长孙无忌却被贬官赐死,其他宰相也全都没有享受到,于是,这样惊天动地的礼遇自然是让人人津津乐道。就拿如今拟定谥号来说,政事堂私底下就已经有了结论。
“清白守节曰贞,刚强直理曰武,这若是给英国公定谥号,这两个字是最合适不过了。”
这几乎是政事堂集体通过的结论,虽然定谥号并不是他们的职责。李绩这一生丰功伟绩就暂且不用说了,而他其他的操行也让人深为敬服,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奉上忠,与友义,事亲孝,当然,最后一点就是知天命。至于善于审时度势这种人人心知肚明的优点,则根本不用放上台面来说——谁都知道李绩不是权臣。
在表示哀悼的同时,首席宰相上官仪还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雍王这个弟子是如何伤心欲绝,居然会硬生生病倒!”
第六百零七章 一日两夜,小病初愈
很少有人知道,就在李绩去世的那天夜里,号称活神仙的袁天罡也离开了人世。他虽说这一世留下了无穷无尽的传说和神话,但临去世的时候,身边却只有徐嫣然一人守着。在停止呼吸的最后一刻,他的手中紧紧攥着李贤命人送来的那一本书,嘴角犹带着一丝笑容。
倘若说李绩已经是高寿,那么袁天罡的寿数就足以羡煞无数人了。他早就过了百岁,足迹几乎踏遍中原各地,更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因此,在朝堂正在为李绩的丧事而大操大办的时候,袁天罡的下葬却显得悄无声息。
楚遥匆匆从杜康酒肆赶来,心中很有些不是滋味。一来是没想到只是这么数日之间袁天罡便会撒手人寰,二来是外头人人都在念叨李绩,却几乎没有人想到袁天罡,破有些愤愤不平。当得知连收殓下葬的程序都是草草了事,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隆重时,她终于忍不住抱怨道:“袁真人之名天下皆知,这葬礼怎么能如此草率?”
“这是袁师临走之前的心愿,否则不算徐家的财力,就是我自己,要想风光大办还不容易么?”
徐嫣然默默地站在那高高的黄土堆前,凛冽的寒风不时卷起她的披风,而她却依旧恍然未觉。秀美的脸上忽然留下了两颗晶莹的泪珠,紧跟着她便在那墓碑前行了一个肃穆的稽首礼。
“袁师生前虽未明言收我为弟子,却传我道家典籍精要。我虽无意修习术数,却决定在袁师走后入观静修。雍王曾经笑语,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这俗世荣华富贵虽好,却是一饮一啄自有定数,荣极必败……”
楚遥越听越觉得不吉,心中大急,正想发话岔开过去,却不料自家小姐忽然转过身来,将一个油纸包塞给了她。她心中莫明其妙,不由问道:“小姐,这是什么?”
“这是几张房契和地契,都是我自个的,我出家之后也不需要这些,就留给你当嫁妆好了!”不等楚遥出口拒绝,她又从旁边的一个小道童手中接过了一个包袱,郑而重之地交给了楚遥,“这是袁师的遗物,你先拿去送给雍王,让他转交天后陛下。”
“可是……小姐为什么不交给大人转交?”
见楚遥一脸的疑惑,徐嫣然不禁笑了笑:“你别忘了,我爹姓徐。这是要紧物事,你可千万别耽误了!”
楚遥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接过之后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连忙说道:“可是,我听说雍王在看见英国公病故之后,回到宫里奏事之后就忽然发起了高烧,如今大约还在宫里休养呢。我就是这时候送到雍王第去,大概也见不到人!”
徐嫣然陡然色变:“他居然病了?可还要紧?”
“我怎么知道!”楚遥回答得异常干脆,见自家小姐眉头紧锁,她不由更加郁闷了,“小姐,你分明是对他别有好感,那干嘛不去挑明了?想当初许家那位小姐还不是单相思,可现在这日子还不是过得和和美美?就算你不喜欢他已经有那么多妻妾,那还可以嫁给别人啊!徐家又不曾招惹天后,总不成你就连嫁人也不行吧?”
这心思被人一口拆穿,徐嫣然却并不恼,而只是屈指在楚遥头上轻轻一弹:“小妮子什么时候撺掇起我了?这出家为道又不曾有那么多拘束,反而更加自由自在,就是父亲和哥哥也没法再管束我。我手头还有不少产业,将来生活亦不用愁,岂不是比随便嫁一个人更好?”
见楚遥瞠目结舌,她却没有再解释什么,而是向墓碑再致一礼,旋即头也不回地朝来路走去,不由自主地吟出了那四句让她永远难以忘怀的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当袁天罡的死讯拐弯抹角经过几重渠道传到李贤耳中,而那个包袱也送进来的时候,他不禁再次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一年对于大唐虽说是取得前所未有胜利的一年,同时也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先是皇帝和太子先后病倒,继而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案件一大堆,再紧跟着则是李绩的去世,现在居然连袁天罡也死了!
虽说这样一位世外之人的去世对于天下并没有多大影响,但还是很让人不愉快的一件事。毕竟,老袁和普通神棍不同,倒像是一位亲切的邻家长者。
此时屈突申若贺兰烟和许嫣都在,看见李贤在那里发呆,便知道这一位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要说李贤从来没有像上一次那么失态过,于是不免担心他会再有什么变故,屈突申若便故意岔开了话题,谁知才起了个头就被李贤堵了回去。
“放心,已经发过一次烧了,怎么还会有第二次?”
卧床躺了整整一天,被硬压着服下了无数补药,若是再躺下去,李贤只担心自己的筋骨是不是会生锈。把那个包袱暂时丢在枕头边,他便掀开锦被下床,而三女苦劝不住只能帮着他穿好了衣服,但趁机埋怨两句却在所难免。
好容易穿戴整齐梳好了头发,李贤一转头就看见贺兰烟她们脸上都微露憔悴,甚至还能看到黑眼圈。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自然连哄带骗地驱赶她们回家睡觉,贺兰烟和许嫣固然是拗不过他勉强同意,屈突申若临走前却单独提醒了一句。
“可别在宫中乐不思蜀,要知道,你在蓬莱殿侧殿呆的这么一天两晚,外头已经有无数闲话了!早些回来,我和焱娘还有要紧事情和你说,是关于小苏的。”
这屈突申若人是走了,但这语带双关的话却让李贤头痛得很——这他自从回来之后就没和苏毓有什么纠缠,人家也躲得他远远的,怎么好好的又牵扯了上来?
无奈归无奈,他眼下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做。然而,当他一身干净利落提着包袱准备出门的时候,却被两个内监拦了个正着。而仅仅是一瞬间,王福顺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头窜出来了。
“雍王殿下,您这身体才刚好,这大冷天的怎么又要出去?”王福顺亲眼看到那天李贤一头栽倒过后,帝后慌乱失措的样子,哪里敢再让这位主儿出纰漏,因此这时候已经打定哪怕是用强也要把人留住的主意。“两位陛下日日亲自来探殿下的病,若是有什么反复,殿下怎么也对不起二圣的苦心吧?”
李贤看王福顺说得苦口婆心,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只得上前把人拉到了一边,悄悄表示是宫外的袁天罡刚刚殁了,托人送给他这么一件东西,他如今要去转交给自己的皇后老妈。
转交给皇后?怎么不是天子?虽说心中盘桓着这么一个念头,但王福顺明白这种话质疑不得。看看李贤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康健,他心中稍稍一动,但转念还是一招手叫来了两个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内监——要说他们有多魁梧?就只看他们比身材高大的李贤还高一个头,就可见一般。
“宫中无谕不得用肩舆,雍王病体初愈,你们便背着雍王去含凉殿。”
不是吧,这么一点路还要用背的?李贤一下子苦了个脸,他又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不过就是偶尔发个烧罢了,干吗要动用这样的阵仗?
虽说极度不情愿,但是当王福顺明显准备死拦到底,李贤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然而,伏在人家背上疾行,他这才深深体会到了这虎背熊腰的力道,不但步子稳健,而且那雪地上的脚印极浅,显然是提气轻身的缘故。虽说动用了两个人,但一路上那个背负他的内监根本不曾停过,待到含凉殿前将他放下来的时候,更是连大气都没有喘一下。
进殿之前,李贤忽然回过头细细端详了两人一会,直到确信这两人的形貌已经记在了心里,他方才匆匆往内中走。而从大门到内殿这么一段路中,所有人看到他生龙活虎的样子,都露出了极端诧异的表情。
而武后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句笑骂:“人家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倒好,病来如山倒,病去也如山倒,看你现在这模样,谁能想到大前天你突如其来那一遭能把人吓死!”
对于老妈的揶揄,李贤却沉默以对。上前将那个包袱放在案桌上,他便沉声说道:“这是袁真人托人送来让我转交母后的。就在英国公去世那天晚上,袁真人也去世了。”
武后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跌坐在了座位上,那惊愕的模样和乍闻李绩去世那一次别无二致。她和袁天罡与其说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不如说是神交,毕竟,她对年少时袁天罡算命的事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之后也只见过一次面。
伸手摩挲着那个包袱,她也顾不得李贤在场,竟是径直伸手去解那个包袱,当看清里头只有一个玉匣的时候,她微微一怔,想到是数年前袁天罡游历回来的时候,她命人送去的赏赐。她极尽镇定打开那个玉匣,果然看到了自己刚刚猜中的东西。
那白纸上的墨迹仿佛仍未干一般,漆黑的碜人。其中四个名字下各有评语,唯独第二个名字下一片空白。
第六百零八章 公主出嫁,六郎陪灵,老狄抓人,老狄抓人
在李大帝宣布要退位的大背景下,礼部虽然兢兢业业处理两位公主出嫁的事,但究竟是出工不出力还是阳奉阴违,那就只有天知道了。阿韦托付的事情李贤根本就不曾去游说老妈,而是对负责这件事的某官员叨咕了几句,就不动声色地抽掉了两份档案。
于是,千呼万唤始出来,驸马人选在近一个月之后终于浮出了水面。一个是权毅,此人也算世家出身,祖上在北周隋唐三朝都是高官,祖父也是当初秦王府要员,曾经封卢国公(从这个层面来说,倒是曾经和程咬金封在一块地上)。另一个是王勖,祖父官至监门将军,封平舒公。不管怎么说,仅仅从门第来说,武后这个嫡母对两位公主也算是很厚道了。
当然,两位公主确确实实是大龄青年,但考虑到李贤娶妻的时候三个妻子倒有两个比他大,因此这个问题虽然值得诟病,倒也不能指着武后说道什么太多的不是。
而这是李大帝登基以来,嫁出去的头两个公主,这权王两家下定的那一天,沿路围观的百姓不在少数,更有众多人在议论陪嫁的多少。而等到一系列程序走完武后率命妇亲自送嫁的时候,那非但没少反而更多的嫁妆更是让不少人齐声赞叹皇后大度。
事实上,对于做给别人看的大度,武后一向是毫不吝惜的。昔日废太子忠头一次被人举报有谋反形迹的时候,她还曾经求过情。对于皇子如此,对于没有丝毫力量的公主,她就更犯不着为难了。当然,对于上金死后跟着忽然吐血的素节,她是要多腻味就有多腻味。
两位姐姐出嫁的场面,李贤破天荒没有去凑热闹。一来彼此感情并不好,他没有必要去惺惺作态;二来则是李绩昔日曾经答应和程咬金一起出席,结果却没有等到这一天。想到这一点,他就根本没有任何凑热闹的心情。
七日辍朝为李绩举哀已经结束了,虽然在这之后紧跟着皇家就办喜事很有些不地道,但这是老早就准备好的事,因此不但李家人能够理解,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也能够理解。然而,在外头锣鼓喧天的背景下,李贤却陪着李敬业坐在李绩的灵堂中,两个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人对坐默然。
“我一直以为,祖父此次还能逢凶化吉的。”
李敬业瞥了瞥那刺眼的灵牌,忽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祖父昔日投唐的时候就屡遭劫难,所以他一直认为能高寿已经是天公赐福,但有疾病决不肯服药。我以前还担心过,后来看不管是风寒还是湿热,他都安然无恙地度过,便以为他真的百病不侵。如今看来,人总是要老要死的,英明神武的祖父也不例外。他只凭一个人便撑起了整个李家,如今换作了我……六郎,你认为我真的行么?”
“说什么丧气话!”李贤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旋即想起李绩临死前那些交待,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这若仅仅是他一个人知道也就算了,偏偏李绩还关照过李弼。那位虽说看似是老实人不会胡说八道,但万一喝醉酒或是说梦话呢?思来想去,盘坐在地上的他忽然将拳头用力在地上一砸,把当日李绩的吩咐原原本本娓娓道来。
于是,他就看见李敬业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最后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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