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先后病了,长安城里的气氛总有些不对头,要办婚事索性热闹一些!”
热闹?怎么热闹?
纪王李慎原以为李贤要推托,心下还有些不高兴,但听他最后说要热热闹闹大办,不禁诧异了。这好歹也是临川长公主的独生儿子办喜事,只要皇帝那边没意见,热闹是肯定不用说的,总不成还能僭越礼制?
李贤瞥了自己这位书呆子叔父一眼,发现人家还在那里莫名其妙地出神,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十叔,不瞒你说,除了阿晓,等着新婚大喜的还有人在。这小薛和阿梨要成婚,伯虎和秀宁也要成婚,还有……”他好容易把到了嘴边的字吞下去,这才干笑道,“既然都要成婚,不如选在同一日,到时候举城欢腾庆祝,可不是热闹大发了?”
这年头结婚要选黄道吉日,这同一天有几对甚至几十对人结婚都不奇怪,但要是放在顶尖的豪门就有些少见了。纪王李慎听得一愣一愣,再这么一琢磨,他方才恍然大悟——无论是自个的侄子周晓,还是薛丁山程伯虎,这都曾经是李贤的伴读,这要是同一天成婚,那场面确实不得了!
书呆子归书呆子,但唐人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没有缩手缩脚畏首畏尾的习惯。于是,他用力一拍巴掌,哈哈大笑道:“好,好主意!十姐听说了也一定会说好!”
“什么说好,我让你和六郎提的事,你究竟说过没有?”
随着一个嚷嚷,一个一身紫红的人影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虽说已经不再年轻,但由于生活舒心的缘故,临川长公主仍是满头乌丝,衬着居中那支白玉凤簪愈发醒目,发髻后头那把镶金嵌珠的碧玉发梳则更是显出了一股逼人的雍容气息。只不过,刚刚不知道在厅堂中做了些什么,精致的轻容袖子已经被她撩到了上臂,露出了两只养尊处优的玉手。而此时,其中一只玉手则是在纪王李慎的耳朵上狠狠揪了一下。
“可别在这里犯你的书呆子气,这六郎文武全才,你少卖弄!”
“十姐,我说你在晚辈面前就给我点面子好不好!”纪王李慎对姊姊这种不看场合的举动万分头痛,见李贤在那里偷笑则更郁闷了。郁闷归郁闷,这该说的还是得说,当他说出李贤的提议时,就只见乃姊的眼睛犹如小星星似的闪闪发亮,便赶紧后退了一步。
“好一个六郎,鬼主意就是多!”
李贤还没来得及抱怨这话简直是侮辱了他的智慧,肩膀上就传来了重重一击,这要不是他练就的好身板,仅仅这股巨大的力道就足以把人打飞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怀疑,周晓的老爹,他那位姑父这么多年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等到屈突申若她们也一起过来,李贤便把早先程伯虎在路上的提议都说了一遍,当然选择性忽略了有关自己的那部分。于是,不但贺兰烟拍手叫好,屈突申若和许嫣也都表示赞同——长安城中连着发生那么多事,也该弄点喜庆出来冲一冲。
“一连三场喜事,这天上的阴霾怎么也得冲去三成!”临川长公主是爽利的急性子,立刻拍了拍手道,“我呆会就去把临洮县主她们全都拉上,怎么也得商量出一个章程来!对了,申若贺兰阿嫣,你们进宫先去探一探天后陛下的意思,我可不想事情办到最后有什么变故!”
武后当上皇后,临川长公主一直以来就是往中宫跑得最勤的,因此恩赏无数,而这一次涉及到自己的儿子,她生怕自己出面还不够,索性把屈突申若她们一起拉上。觑到她这心思,李贤便爽快地代替自己的妻子答应了下来。
雷厉风行向来是临川长公主的性格,于是这一天,三对人的六方家长就都聚集到了她的家里。一听说婚事在同一天举办,临洮县主和薛丁山的母亲柳氏就同时一愣,而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同时大喜过望。
这天子和太子都身体不好的时候办喜事,总似乎有些不那么得劲,可若是临川长公主也为儿子娶亲,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于是,众人这么一撺掇,临洮县主原本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很快就答应了,剩下一个柳氏独木难支,也就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这六家人之中,只有薛家根底最浅,再加上薛仁贵还在辽东,家里只有她一个女人,还不如随大流算了。
反正上次薛丁山隐约提起过,就算丈夫不在,李绩也会来担当这婚礼的男方主宾!
看到意见统一,临川长公主自是高兴,忽然拍了拍巴掌,两旁侍女立刻上前移开了她后头的屏风。众目睽睽之下,李贤笑嘻嘻地走了出来,拱拱手向众人问了好,还不等她们从瞠目结舌中回过神,他便扔出了又一个建议。
“这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不用我说了,大家各自去办就好,我想说的是各家在结婚那一天,礼成之后大宴宾客的事。既然要热闹,这宾客就得请齐全,母后虽未必有空,但若是真的有兴趣,说不定也会驾临!”
这结婚是大事,六家人更是早就根据程序准备好了,自不在乎什么宴请的花费。此时一听李贤说可以鼓动武后也一起来,众人登时大喜。于是乎,接下来李贤所关照的事,她们全都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
第五百七十七章 儿子的主意就是好主意?
周家、程家、薛家要办喜事了,而且还是同一天!
最近惊世骇俗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把不少官员折腾得几乎神经衰弱,因此乍闻此信,不少人都是如释重负——还好还好,不是哪家又病了人死了人,不用担惊受怕。可松乏过后再细细一想,又有人坐不住了。这喜事固然是喜事,可那三位新郎倌的身份怎么那么奇怪?
周晓是临川长公主和周道务的儿子,但同时是李贤的伴读;程伯虎是卢国公程处默的长子,也曾经是李贤的伴读;薛丁山是如今安东大都护薛仁贵的长子,同样也曾经是李贤的伴读。三人都曾出自雍王府,虽说后两者已经都正式授予了官职,但身上无疑都打着雍王一脉的烙印,再看看新娘新郎所属的三家,更是足以让人们惊呼不已。
周家高家乃是名门中的名门;殷家程家是老功臣一脉;契苾何力是大唐如今最负盛名的蕃将;薛仁贵则是冉冉升起的大唐新锐将领。这六家人放在哪里都是显眼得很,这一起办婚事就更加吸引人眼球了!
然而,这举办婚礼的时辰都是固定的,这接到请柬的人只能去一家而不是三家,这岂不是分身乏术?有着这样的担心,等人们接到请柬时,全都被那三家的联合署名吓了一跳,看到那一个个出现在主宾上的名头,还有接下来的婚礼日程安排,人们都有些脑袋发晕。
不能更改的礼制部分全部提前,宴请的部分放在当日,而这筵席全都摆在东市北边的胜业坊,原属临川长公主名下的一座豪宅之内。据称,宴请的宾客超过五百人!
三家联合请客,宾客超过五百人并不奇怪,奇怪的只是那些莫名其妙的安排。上官仪接到请柬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注意到的不是李绩为薛丁山主婚,注意到的不是那婚礼的时辰安排,注意到的不是六家人的显赫名字,而是在胜业坊所在的微妙位置。
“这个雍王……他不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原定七月十五大祭昭陵,但由于皇帝的眼睛问题,再加上群臣苦劝,这事情要办得体面而不扰民,就应该等到秋收之后,于是,那天在寿筵之后,李治和武后就从善如流地把日子定在了十月初一。这中间的时节,如今正好给六家人赶上了办婚事。
于是,不止是当官的人见面拱手之后私底下要问一声你有没有收到请柬,就是百姓们遇上了,也会悄悄嘀咕有没有认识的人在六家干活,也好瞧瞧热闹——说来也是一个避讳问题,由于天子和太子的病,也不知道多少人家停歇了正在商定的喜事,如今六家人这么大张旗鼓,无疑意味着婚嫁的事情又可以放上台面了。
武后原本疑心李贤管事之后会不会露出雷厉风行的一面,发觉他在政事上头虽说多放了一些心思,平素的作为又开始恢复老一套,于是就渐渐不再多留心。因此,屈突申若贺兰烟和许嫣最开始提起那三家要办婚事,她并没有在意。然而,她听说了六家同时办喜事的消息之后,几乎是本能地联想到了这个儿子身上,召见一问果真如此,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就知道胡闹,难道你就不体谅一下你父皇和五哥正在病中?”
“母后明鉴,我可不就是为了父皇和五哥,才弄出这么一场热闹?”李贤照旧涎着脸,见武后不反对,他便笑眯眯地挤到她旁边坐下,“母后您想,治病虽说得用药石,可如果都闷在宫里只看得到头顶的梁柱和那一小片天空,成天看到的都只是那些战战兢兢的面孔,病怎么能好?这父皇和太子五哥自从六月十五之后就不曾出去散过心,这喜庆的日子何不出去走走?”
“好啊,原来是打这种鬼主意!”
武后闻言顿时恼了,立刻伸手使劲揪住了李贤的耳朵,甚至忘了现如今他已经加冠成人:“你父皇如今双眼未曾复明,贸贸然见人指不定会加重这风眩,你五哥那身子骨,又岂是能在大热天之中出去的?还有,这国有不稳的时候大肆操办喜事……”
“母后,正是这时候,操办喜事方才能显得出我大唐风仪!”
虽说耳朵被人揪住心里不那么好受,但李贤宁可面对这种明面上的“教训”,也不希望面对老妈暗地里的动作:“这样大肆操办喜事,人家就会认为父皇和太子五哥只是小病,群臣也不至于成天忧心忡忡只顾着想乱七八糟的事。再说了,伯虎小薛阿晓他们原就是打算这时候成婚的,稳住了这六家,也就是稳住了其他一大片,何乐而不为?”
武后这时方才心中一动。她对于世家并没有多大好感,因为她的父亲虽说是功臣,却因为曾经是木材商人而倍受歧视。但是,只靠一本改编的《氏族志》就想让世族俯首帖耳是不可能的,打击存有异己的,分离可以分离的,拉拢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这就是她一直以来采取的原则。在考虑了一下之后,她不得不承认,李贤的说法有些道理。
儿子的主意一定是好主意?就目前来看,大多数还真的没错。但具体怎么做,她还要再加斟酌。她如今的地位已经很稳固,但居安思危向来是她的宗旨。于是,她放开了李贤的耳朵,开始聚精会神地思考了起来。
李贤没再打扰老妈的思绪,蹑手蹑脚地出了内殿。走到外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他这才觉得这几天东奔西跑有些乏了,暗道自己还真是个劳碌命。老妈不曾吩咐他还不能走路,索性就顺着小道走到太液池边,望着那烟波渺渺的水面发呆。
“师傅!”
猛听得耳边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他立刻回过了头,却不防一个人影飞也似地扑入怀中。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只见阿韦已经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以往这一招是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常常使用的,而一向矜持的小阿韦则往往是笑吟吟在旁边看着,因此他对小丫头忽然迸发出来的热情颇为吓了一跳。
“下来,赶紧下来,要是让人看到就不好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小丫头弄下来,又拉开几步距离。许是天气太热,许是刚刚一路奔跑,阿韦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长长的睫毛上也带着几分湿润,若不是她那大大的眼睛亮得碜人,兴许还会误以为她刚刚哭过。已经年满十岁的她看上去比上官婉儿多了几分稳重,但那狡黠的笑容中却露出一种和李令月的俏皮相差无几的味道。
“咳!”李贤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旋即便问道,“你不是随令月读书么,怎么在这里?”
“难道师傅不高兴看见我?”阿韦微微翘起了嘴,可下一刻就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我正好来含凉殿取东西,知道师傅来了就偷偷溜了过来,果真让我找到了,正好我有事情对师傅说!”
她一面说一面紧赶着上前几步,一把拽住了李贤的下摆使劲拉了拉,直到李贤蹲下了身子,她忽然飞快地踮起脚在李贤脸上一亲,随即迅疾无伦地跑开十几步,咯吱咯吱地笑开了。直到看见李贤脸色恼怒,她这才扮了个鬼脸,随即才恢复了往日的小淑女模样。
“好了,不和师傅你说笑了!”一本正经的阿韦看上去还有那么几分世家千金的味道,事实上,和李令月上官婉儿比起来,她在外头确实比较淑女,“前些天我回家了一趟,听爹和娘说,这些天金吾卫里头很有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你小心些。”
这年头小丫头真是懂事早!虽说刚刚被阿韦的突然袭击给吓了一跳,但如今听到这个,李贤唯一的那么一丁点恼火也就丢到爪哇国去了。上前去使劲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他顺势又问了几句隐情,心里边渐渐有些不舒服。
由于他那个便宜祖父李世民是靠兵变起家的,所以之后几乎像是防贼那样防着儿子,外头带兵是府兵制也就算了,而长安城中养家将可以,养私兵则是门都没有,就连太子左右率府,那兵卒也是国家的,就更不用说等同于禁卫的金吾卫了。
“我看天后陛下最近都少了笑容,看上去冷冰冰的不似以前亲切,师傅,你会不会……”
那个可怜巴巴的声音入耳,李贤不仅又向下瞅了一眼,发现阿韦满脸的忧心忡忡,他不觉摇头一笑。细看之下,见她的头发被自己揉得乱糟糟的,他便顺势解开了她的双鬟,依样画葫芦重新挽了两个,弄好之后便在她的脑瓜子上轻轻一拍:“这些天母后太忙,你告诉令月少去打扰她免得没趣,至于其他的就不用你们三个操心了!”
“师傅!”
阿韦不依不饶地一跺脚,发现李贤转身走得飞快,不禁咬着小嘴唇在那里发呆,最后忽然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她这一次可是抢在了婉儿前头,以后她也要抢在婉儿前头!
第五百七十八章 少当自强,老当益壮
人生最美妙的是什么时候?按照后世某种流行的说法,那就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要在大唐的科举名额中占据一席之地太困难,但洞房花烛夜却是每个男人都能体会到的美好时光。然而,对于这一天的三个新郎官而言,洞房花烛夜之前的那段时光实在不怎么好捱。
“六郎真是不够义气!”
这是程伯虎在经历了一上午乱七八糟的礼节之后,愤愤发出的抱怨。集体婚礼的创意是他提出来的,结果倒好,事到临头李贤拔腿溜了,而演猴戏的反倒是他们三个。薛丁山那个木讷小子只要成婚,其他的根本不管;周晓则肯定是被临川长公主摆布得压根不敢出声;可是,他程伯虎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什么非得这么倒霉?
“你小子可真是好福气!”
被人一巴掌重重拍在脖子上,程伯虎险些一个踉跄,见是自己的老娘,他到了口边的骂语赶紧收了回去。他老爹固然不好对付,但比起他这个善于驭夫的老娘来就差远了,于是,他赶紧赔笑道:“娘,我福气好可不就是你福气好?”
“哼!”程夫人当日敢跑去桑拿浴室揪回自己的丈夫,在儿子面前自然也是说一不二的主。虽说程伯虎的奉承她听得还算舒心,却也并没有放过他,叫来几个侍女便开始给儿子装扮。虽说该有的礼数早上都已经完成了,但下午可还有一场盛宴,总得打扮得风光一些吧?
于是,可怜的程伯虎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折腾,面上涂粉那只是小意思,嘴上抹口脂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总而言之女子所有的化妆手续他都得经历一遍,除此之外头上还被簪了两朵紫花,看上去简直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生。
等到程夫人走开,李贤悄悄跑来探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