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了抓头发。
“母后喜欢揽权,反正我对日日操劳国事实在没什么兴趣,那就由得她好了!”
砰——
一声突兀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却是李弘狠狠一巴掌砸在床边,把个手拍得通红。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在那里狠狠瞪着李贤:“你难道连公器和私器都分不清楚么?人是会变的,你敢担保你一直不会变,母后一直不会变?我这个身子是绝对不中用了,倘若你不接过这个担子,难道还要七弟勉为其难?我……我现在就去写奏折,我现在就上书请废太子,我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眼见一向温和的李弘发飚了,李贤顿时有些慌神,赶紧从旁安抚,好容易才把兄长劝住。拍胸脯承诺一定不会偷懒,而且一定会好好管事,他这才得以狼狈逃出东宫,原本就胀得老大的头更是有如炸裂开似的。
他不得不承认,李弘确实没说错,古今中外从来没一个傀儡皇帝能有好下场,也从来没有好揽权的母亲能和儿子和平共处的。而历史上的某人之所以下场凄惨,实在也是太笨太莽撞的缘故。至于那些寄希望于他的某些大臣,他不得不让他们失望了。
母子针锋相对?要是他现在就敢这么干,那就是真的疯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男儿当我行我素
自打家门口被人围堵,李贤就没回过家;自从雍王府挤满了人,李贤就没在这座王府出现;然而,对于群臣提出重设尚书令一职,他却是拦不住的,总不成他给人家的嘴巴上贴胶布?
一时间,那天在紫宸殿的事情就被无数人有意无意散布了出去,百姓们是津津乐道,全当看戏;大臣们是欣然点头,认为给野马套上了辔头缰绳;王族们暗地嘀嘀咕咕,认为有李家的人当家总好过武后一人掌权。至于李贤自个是否高兴,这却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无论是谁,都认准了一个道理。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掌权的皇子也绝不可能存在。这世界上只听说过有钱无权的,却没听说过有权无钱的,这一朝权在手多风光,李贤会拒绝?
势若骑虎,见过李弘被拆穿心思之后,李贤不得不正视目前的局面,也不得不认为,这时候再维持懒散只怕将来势头不妙,而锋芒毕露更不行。如何把握其中的分寸,就成了需要慎之又慎的问题。可这个时候,要是他真的听了老妈的话老老实实去当什么外相,不管不顾地频频上人家宰相重臣家里去,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对策。
于是,家里住不得,他干脆住在了老外婆家里。作为“德高望重”的大唐第一命妇,武皇后的母亲,任是某些官员知道李贤的下落,也不敢公然跑到荣国夫人杨氏家门口去堵人,只有得到某种程度允许的人,才会笑呵呵地从侧门进去串门子。
这其中有原本就是雍王府属官的高政和裴炎,有几位国公家才十一二岁的公子,还有李敬业程伯虎薛丁山,此外也就是太平公主和她两个形影不离的闺中姊妹了。而这些人就在荣国夫人眼皮子底下活动,一举一动宫中的武后都会得到汇报。
上官仪和李敬玄来过那么一两次,喝喝酒谈谈天,顺带敞开大门谈谈国事。老上官在前时几乎跌了一个大跟斗之后,人已经变成了弥勒佛,但首席宰相的职责仍在,这次仍不免劝说李贤稍微管一点事;而李敬玄尽管是许敬宗推荐,可宰相也不能白当,同样是那么一句老话——名不正则言不顺。
这两个人上门荣国夫人杨氏毫不犹豫地放行,但其他人则是通过严格审核,得以见到李贤的人寥寥无几。而等到详细总结汇报到武后那里的时候,纵使她心中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也不得不正视自个亲生母亲的提议。
如果她真的不敢随便许出尚书令,那么就先加一个其他的封号以示区别好了。
于是,几天之后,闭门家中安心养病的李绩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通嘉奖,所谓劳苦功高威名赫赫之类的褒扬之辞一大堆,末了则是赏了金银财帛并名贵药材无数,最最重要的是,这位自高祖立国到现在最最油滑稳当的定国柱石又升了!
司空英国公李绩擢升司徒!
李绩欣然拜领了司徒一职,金银财帛照收不误,但却退回了药材和奉命前来诊治的太医,原因还是当初对李贤解释的那一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他已经安享了那么多年富贵,活得也已经够长了,若再靠名医珍药续命,那就是庸人所为。
对于李绩发出的这么一个信号,武后无疑是深为赞许,又以天子李治的名义行文褒奖。正在人们猜度这李绩无缘无故又受到加封是何用意的时候,接下来某道旨意终于姗姗来迟。
雍王李贤加封司空,知门下尚书省事。
李贤意料到尚书令老妈不肯给,但对于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任命,他还是为之瞠目结舌。要说这司空乃是三公之一,听上去固然是荣耀,但那是对于异姓臣子而言,他这么个亲王等到太子即位之后迟早也会有这样的封号。而知门下尚书省事则更是微妙了,想当初长孙无忌曾经兼领了这么一个职责,可人家好歹是中书令,他算什么?
在中使的面上李贤得客客气气,回过头来也亲自作了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坚辞,但面对自己的三个娇妻,他却是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指在那卷轴上连连弹了几手指,耸耸肩道:“得,不愧是母后,这下子别人没话说了!”
荣国夫人这几天身体很有些不舒服,因此破天荒没有出现在这里,而贺兰烟对这种朝堂大事了解不深,唯一明白的就是李贤又升官了;许嫣虽说明白如今局势很微妙,但夫婿得以荣贵总还是高兴的;唯有屈突申若眉头紧皱,几次欲要张口却最终按捺了下来。
最后,她终于迸出了一个问题:“六郎,今儿个的大规模人事变动是怎么回事?”
所谓的大规模人事变动,指的就是中书门下两省除了宰相之外,一下子增补进了无数新锐面孔,同时不少老臣则明升暗降,结果使得今天紫宸殿的朝会有些乱哄哄的。然而,这是武后认可,中书拟定,门下出旨的诏谕,没有驳回的余地,因此不少人虽然不甘心退休,却还是只能强作欢迎接受了这一实情。而裴炎的名字,就出现在此次晋升的第一位。
“还能是怎么回事?老妈嫌某些人太碍事了!”
这句话解释得很明白,屈突申若点了点头,而贺兰烟歪头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些迷茫,看到许嫣也在皱眉头,她索性上前拉起了对方,回头对李贤和屈突申若打了个招呼:“这些乱七八糟的大事贤儿你和申若姐姐商量着,我和阿嫣去看看外婆!”
碍事……应该说不明就里的人走了,屈突申若便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笑眯眯地端详了李贤一会,她便意味深长地问道:“六郎,母后的意思已经明朗了,你究竟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李贤的心里一突,头忽然更痛了。对于了解老妈能耐的他来说,其实之前的应对措施最最得当,可目前局势这么一变就有些棘手了。
“你说,母后现在是不是在疑我?”
“关心则乱,六郎你身处局中,自个心里头顾虑太多了!”屈突申若站起身来走到李贤面前,忽然伸手捧住李贤的脸,目光炯炯地紧盯着他的眸子不放,忽然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我当初看到的李六郎可是豪侠任义,不是这般缩手缩脚的人!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不想做什么九头牛也拉不动,似这般畏首畏尾作什么?”
言罢她把额头贴在了李贤额上,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记,旋即眨了眨眼睛:“既为君妇,当从君谋!大事情你拿主意,我什么都听着!就算你说是要造反,我也会帮你整理甲兵联络各家!”
虽说已经成婚大半年,平日也没少见过大姊头偶尔露出的温柔,但对于此时的亲昵,李贤还是呆了一呆,那话语中发人深省的冲击力仿佛也减弱了许多。可是,这一切都及不上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紧跟着就苦笑道:“你就不怕把整个屈突家搭进去?”
屈突申若却满不在乎地耸肩一笑:“你都敢那么干,我又有什么不敢?”
好吧,他承认,这年头的女人比他疯狂!不过看大姊头的模样也就是说说而已!
李贤伸手在屈突申若的肩膀上拍了拍,终于表了态:“恪守孝道,无懈可击。至于其他嘛,不结党,不营私,该认真的时候认真,该偷懒的时候偷懒,劳逸结合是我李贤做人的宗旨,从明天开始,我照常上人家家里去闲逛,照常回家里住着,不想见的人一律不见。至于公事……哼,我一目十行的本事可不是装出来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站了起来,回京之后常常出现的愁眉苦脸再也不见踪影。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之前不是混得很滋润么,干嘛非得担惊受怕的?该干啥干啥,别人怎么看关他鸟事!我行我素咋了,你还能咬我一口不成?
“好,要的就是你这个精气神!”
屈突申若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变,顿时甭提多高兴了,竟是凑上前去亲昵地挽住了小丈夫的胳膊:“你回来之后就忙着各式各样的事情,好久没陪我练剑了!这荣国夫人宅子里头也有好大一片演武场,荒废了可惜,今天既然是最后一日住在这里,陪我去操练操练如何?也让我看看你在战场上的勇气!”
对于大姊头这忽然冒出来的兴致,李贤顿时暗中叫苦——按照李绩的品评,倘若剑术可以分为九品,他现在的水准大约就是七品上,即将突破八品,而他的这位妻子虽是女流却天赋异禀,已经是八品中上级高手,所以除非他有格外的奇遇,那么只会被一直蹂躏下去!
“申若,这就不必了吧……”
他正要想方设法避免这么一场大损夫威的比试,却听得外头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咳嗽。放眼去看时,却只见一个风姿绰约的侍女捧着一个托盘正满脸尴尬站在门外头,看那姿态体貌,不是武惠娘还有谁?
第五百七十四章 身病好治,心病也好治,懒病不好治
武惠娘当日被荣国夫人硬是从武三思那里要来,一转眼已经是在这大宅中呆了将近一年。虽说武三思也住在这里,但她日日跟在荣国夫人身边,基本上无从得见,反倒是各种权贵人物见了无数。渐渐的,她便从不少渠道听说了各式各样的传闻,似乎向荣国夫人开口要人的,绝对不止一个亲贵。
她只是冠了一个武姓,其实真正的身世连自己都不那么清楚,对于自己的未来也不过存着走一步是一步的心思。刚刚在门外看到屈突申若和李贤丝毫没有避忌地谈笑缠绵,她竟是鬼使神差地咳嗽了一声,如今见两人都在那端详她,她不禁有些心慌,慌忙低下了头。
“惠娘,有什么事么?”
“刚刚宫里送来了秋季新衣,因为知道雍王殿下住在这里,所以连同王妃和两位夫人的份例,都送了过来,荣国夫人让我送来让殿下看看样子……”
对于这种穿着上的事情,李贤向来不怎么留心,此时趁着这机会便继续在武惠娘脸上流连。这以前都只是随便瞥一眼,如今细看之下,他越发觉得她和韩国夫人相似。不单单是体貌,还有那种天生媚态,那种内在流露出的精气神,而那眼睛同时也像煞了自己的老妈。要知道,武家的人,无论是老外婆还是武后韩国夫人抑或是贺兰烟,都是这么一双凤目。
“咳!”
这时,旁边又传来了一声咳嗽。李贤转过头去,发现大姊头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这才尴尬地笑了笑。想到之前也没从武惠娘口中问出什么,他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正想随口敷衍了打发她回去时,忽然之间,他的脑际闪过了一道灵光。
“惠娘,你是几时生的?”
武惠娘没料想李贤会忽然这么问,诧异地挑了挑眉,这才垂手答道:“奴婢自幼没爹没娘,在大公子收留之前,我听前一位养母说过,当初我身边有一块绢帕,上头写着永徽五年十二月十四卯时初刻。”
李贤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一听说这个顿时心中一惊,接下来方才吩咐她把东西搁下,旋即就让人走了。这人一走,他顿时支着脑袋坐在那里发起了呆,压根没注意到旁边的屈突申若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六郎可是怀疑她的身世?”
乍听得这么一句,李贤立刻从沉思中回过了神,随即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我的生辰便是永徽五年十二月十七,她只比我早几天,这听上去就巧合得紧。再说,和烟儿比起来,她看上去竟是更酷似姨娘,你说我怎么能不疑?”
先头关于李贤的身世风波曾经传得沸沸扬扬,屈突申若自然不会不知道。可即便如此,她听李贤明白无误地传达出这么一个信息,还是不禁悚然而惊。想到荣国夫人一见到人就硬是留在了身边,只怕是早就有了一定的猜测,即使聪慧如她,也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总而言之,又没有证据,天塌下来也反正有老外婆在,我才懒得管!”
李贤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出手抱住了屈突申若的腰。这年头大唐的审美观还没有那么变态,大姊头虽说比寻常女子丰腴些,但这腰肢上却没有半点赘肉,入手结实却不乏弹性,最是一种惬意的感受。
“明儿个就回去了,等我参加完朝会从大明宫回来,大伙儿在后院烧烤怎么样?”
对于李贤层出不穷的新花样,屈突申若早就领教过多次,却不料想他打开死结之后这么快就故态复萌。她亦不是那种羞涩的女子,任由他将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声音变得慵懒无比:“好啊,只要某人不怕别人骂偷懒,我当然乐意奉陪!你不在这些日子,哈蜜儿已经是排练了一场新舞,那些挑选出来的舞伎等着在你面前演上一场呢!”
“这是不是太招摇了?”
李贤闻言不禁有些犹豫。老爹和太子都病着,他和三个妻子玩闹一下不打紧,若是连歌舞都拿出来了,岂不是真真正正的没心没肺?
“怕什么,这是天后陛下也过了眼的,除了舞伎之后还有歌姬,过几天会送到宫里给陛下唱歌解乏,你先检查一下她们的排练结果,有谁能够说不是?”
有了屈突申若这样一句话,李贤顿时精神大振。眼下这种状况,一味的愁眉苦脸实在是于事无补,还不如首先拿出无忧无虑的兴头来!于是,他重重点了点头,少不得抱着这位年长自己好几岁的妻子揩了一回油,等到夕阳西下之后方才双双去前厅用餐。
就在这边傍晚,连日在雍王第找不到李贤踪影的人终于看到了大队车马停在门前,紧跟着就看到久违的李贤一家子施施然从马车上下来。看到这光景,虽说连日的等待颇为疲惫,但还是有不少人整理官服三两步冲了上前,预备把自己好好包装一下介绍出去。
“诸位!”
前头有霍怀恩拦人,李贤就在后头笑吟吟地冲着众人拱拱手:“劳烦诸位在这里等了我好几日,实在是荣国夫人身体不适,所以我在外头住了几日。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国有大事自当齐心协力,不过也不必太过紧张。吉人自有天相,昔日袁天罡真人曾经为父皇和太子看过相,道是他们皆为有福之人,只要过了这一道坎,将来必是一帆风顺!这天色已晚,只怕再过一阵子就是闭门鼓,大家还是先回去吧!”
见众人听了他这话虽说各有各的表情,却仍是不情愿散去,他便又补充了一句:“之后我自会住在家里,大家有事但可明日再来,何必一定要彼此都没趣?”
此话一出,那放眼看去一片青绿的人们方才渐渐挪动开了步子,三三两两地散去。直到这时,李贤方才松了一口气,偕同贺兰烟三人进了门。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