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看情况,安安分分呆在亲兵保卫范围内该有多好!
李贤远远望着从来都是从容不迫面色泰然的泉献诚上气不接下气地往这里跑来,两个随从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被打飞到哪个角落,身后还追着一大堆新罗武士,他顿时很有一种暴笑的冲动。不过,这当口他却不能见死不救,遂朝身边的薛丁山努了努嘴。后者轻轻松松一张弓,连珠似的射出三箭射倒三人后,三五个亲兵立刻奔上前去,把一个精疲力竭的泉献诚飞快抢了回来。
虽说已经是跑得满面通红,但泉献诚一看到李贤,还是不忘一边喘粗气,一边提醒道:“雍王,他们……他们想……”
这个想字后头的话还没说出来,兴许是被同伴的倒地刺激出了心中血气,兴许是极端的愤怒,反正一帮新罗武士接二连三地掣出兵器,竟是齐齐冲了上来。而面对刀光剑影,李贤一个人昂首挺胸地站在最前头,眼看第一把刀重若千钧地砍到了头上,他却站在那里躲都不躲。
第五百四十三章 未知的结果
俗话说得好,人在生死关头会爆发出无穷无尽的潜力,做到许许多多往日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而对着劈头而来的刀光,李贤脑海中也像是放电影似的,无数镜头一闪而过,其中有不少是他遗忘的细节,也有不少是他刻骨铭心的片段。那种锐气袭来的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但他却没想着后退一步。
程伯虎薛丁山就在他左右,后头还有个曾经好勇斗狠的祖宗霍怀恩,要是这样他还会被砍中,那他干脆就再次去穿越算了!
左斜里伸出一把柘木弓,右斜里窜出了一只拳头,脑后更是响起了一个炸雷声的怒吼。总而言之,就只是一瞬间,那个火气最大冲得最快的倒霉鬼便撞在了最最结实的铁板上。他斜劈下来的刀被薛丁山用柘木弓轻轻挑开,紧跟着脸上就中了程伯虎一记老拳,再接着霍怀恩一下子紧跟上来,狠狠一脚把人踹了出去。
这三下一气呵成,衔接得天衣无缝,不止是把头一个人撂倒,而且那倒霉的家伙倒撞入自己的同伴当中,犹如骨牌似的撞倒一大片。而漏网之鱼的几个人仿佛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仍不想罢休地冲了过来,结果可想而知。
瞥了一眼地上烂泥一般爬不起来的一堆人,李贤便转头去看泉献诚,发现这位高句丽贵公子仍然维持着刚刚那幅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只是脸色有些发僵,他便咳嗽了一声:“右武卫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所谓的右武卫将军正是李大帝赐予泉献诚的官职,只不过谁都知道泉献诚在东征军中的真正作用是向导,所以似薛仁贵李绩这样的大多就是称一声泉公子,至于李贤就更随便了,往往就是直呼其字。此时此刻,听到右武卫将军五个字,泉献诚立刻感到大事不妙。
恶人先告状谁都会,因此他几乎眼珠子一转便立刻拱拱手道:“雍王明鉴,我只不过听了小薛中郎将的指派在附近察看,谁知道这些新罗武士忽然冲过来辱骂,话语极其难听,我那两个护卫忠心护主,反而被他们打翻在地。”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太老实了,紧跟着就开始编起了故事:“我称自己乃是大唐子民,谁知他们非但不肯罢休,反而口出恶言,道是唐军迟早要离开,辽东今后就是新罗人的天下,大唐决不会在意我一个亡国之人的死活……”
李贤起先还担心泉献诚仓促之间能否编出一套好的说辞,发现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兼且面部表情极其丰富,不禁暗叹自己把人家想得太笨了。横竖只是希望泉献诚找个借口,他遂低头去望地上那些呻吟不断的新罗武士。结果,只要是还能睁开眼睛挣扎的,都拿恶狠狠的眼睛瞪着泉献诚,而少数几个大胆的甚至还在瞪他。
当然,这些人也不并不都是笨蛋,某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一面揉着胳膊,一面四处瞧看,自是想要趁机逃跑。然而,在听到泉献诚把事情都推到了别人身上时,他一下子出离愤怒了——做人可以无耻,但无耻到这种地步的还真是少见!
“泉献诚,分明是你遽然出手斩断了别人的一只手,居然还敢抵赖!你祖父泉盖苏文好歹也是一号人物,居然会生出你这种无耻的东西!你……”
他越骂越高声,然而,下一刻他的话忽然一下子全部堵在了喉咙口,却只见一柄长剑直直没入了他的胸口,而那手拿剑柄的不是别人,正是最初被人追得狼狈逃窜,刚刚又在捶胸顿足诉苦情的泉献诚。这位泉家的下一代继承人满脸阴霾,直到确认对方断了气方才退转了来,厉声喝道:“刚刚尔等对雍王动刀,便是藐视大唐!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好狠的家伙!李贤也没料到泉献诚居然在关键时刻爆发出这样强大的行动力,刚刚夺刀上前杀人,全部算下来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很难想象是一个养尊处优公子哥干的事情。不过再想想人家毕竟是从高句丽千里迢迢来到大唐请兵,就算不善武也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他也就释然了。至于杀了人……若是不杀人只伤人,这戏还不知道该怎么演下去呢!
我国武士去找泉献诚理论,却被人打了,还死伤了好几个!
这样一个消息在军中很快引起了骚动,然而,当知道主角还有一个李贤,一大部分人立刻消停了下来——无他,这年头贵人杀平民,军官杀小兵原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更何况李贤还是比新罗王更加尊贵的人物?尤其是那些在比武大会上见证过李贤慷慨手笔的武士们更是对同胞的莽撞嗤之以鼻,甚至有人在心中盼望能够换换环境到大唐长安去。
新罗太穷了,五百两黄金的价码,就是王族也拿不出来!
然而,等到金庾信和金钦纯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是已经有三五百号人气势汹汹地去寻衅,其中几乎全都是金钦纯的亲兵——只有主帅的亲兵方才会在这个时候仍然趾高气昂,也只有金家的嫡系方才会把金庾信的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事情大条了!
金仁问的自刎虽然没有成功,但金钦纯满心以为李贤的火气消解了大半,到时候让兄长好好做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必定能够让大唐打消动刀兵的打算,甚至没考虑到没死成的金仁问会不会和他翻脸。然而,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知道自己的亲兵也跑去找麻烦,他恨不得拔出自己的佩剑抹脖子。
早知如此,他干吗非得抢了这个主帅来做,功劳一样没见着,反而可能会倒大霉!
面对乱糟糟的局面,一把年纪的金庾信只是从嘴里迸出了两个字:“弹压!”
他想都没想就直接抢过了金钦纯的兵符,拿到全部兵权之后,他就立刻调出中军一千五百人,令其前往李贤住处护卫,格杀所有寻衅捣乱的人。至于他受的那么一丁点伤,则是早就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新罗如今的策略是敌进我退,敌疲我打,大唐军一日不退出辽东,他们就需得忍一日!至于金钦纯的亲兵全都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家底,这当口也顾不得了。
两三百对唐军精锐三四百,在金庾信看来,这结果几乎可以确定是李贤安然无恙。要是那样,只要他舍得杀个几千号人陪葬,然后再向大唐曲意赔罪,这事情虽说麻烦,却也不是混不过去的。所以,当他得报说李贤的那些亲兵重伤数十轻伤无数,甚至连李贤本人都受了伤的时候,他一下子呆住了。
这大唐的以少胜多在辽东可谓是名声赫赫,薛仁贵两千兵曾经大败高句丽军十万,斩首两万,这能够当李贤亲兵的怎么也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怎么可能这么不经打!他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这些人虽说是精锐,同时也是无赖,原本毫发无伤的人往自己胳膊上腿上拉几道血口子甚至是戳一刀,对他们来说简直比吃饭还简单。
至于李贤……他倒是不想没事情往自己身上戳一个洞出来,奈何倒霉得紧,这激烈冲突的时候居然有人极其好笑得抽冷子砸土块,泉献诚的头上被砸了三四个大包,而他的脑门上也多了一块乌青——可以说,他那亲兵团中真正的伤势,差不多都是土块砸出来的。
而不管是敢于动刀子,还是敢于砸土块的新罗武士,就在刚才被全副武装急速赶来的中军兵士全数杀了个干干净净。那些在战场上时而凶狠时而退缩的新罗军士,在铲除自己人的时候表现出了极强的杀伤力,两三百号人说屠就屠了。
这血腥一幕李贤都没来得及瞧见,事实上,从冲突伊始他就“裹挟”着金政明和金仁问往城外撤退。按理说这中间怎么都得费些磨折,结果由于主帅没有命令没人敢拦,竟是让他顺顺利利出了新罗大本营,压根就没有什么虎口脱险的感觉。
看着亲兵在土城外的小山丘上燃起了火堆放信号,李贤颇感到自己上演了一场最大的闹剧。他亲自送上门去,冲突倒是如愿以偿挑起来了,但似乎结果却有些不同……而且除了金政明之外,他又拐来了一个重要人物金仁问。不管怎么说,金庾信都不会对此不闻不问。
揉着头上的乌青,他坐在马上遥望着那座原本属于高句丽,现在成为新罗军前敌指挥部的大本营,心中默默地倒数着数。说实话他实在很想见识见识新罗军神的本事,毕竟,在新罗军的传闻中,当初金庾信带着他们也是常常上万上万的斩首克敌,只是不知道这半岛是否真的有那么多人可供杀的。
虽说目前没有危险,但三四百亲兵已经将他牢牢护在了当中,摆出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架势,而旁边篝火那浓浓的烟柱直冲云霄,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不会忽略。
这场仗能不能打起来?就目前而言,这是一个未知数,李贤自个也说不准。
第五百四十四章 开打
满面血污,衣裳血迹斑斑,鼻青脸肿的比比皆是,甚至连马匹都显得狼狈不堪……
总而言之,在驰援的玄甲精兵看来,李贤这几百号人的景况实在凄惨了不止一点点。当然,亲兵的伤亡状况可以约略不计,最最重要的是,那位尊贵的大唐雍王殿下,额角赫然是一块乌青,尽管那块乌青充其量不过是两个指甲盖大小,严格意义上不算是受伤。
甭看薛仁贵是个领兵打仗的武人,可他不是大老粗,率领人马赶到拜见之后,他立刻露出了义愤填膺的表情振臂高呼道:“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殿下乃陛下爱子,岂可受此屈辱!若是不兴兵征讨,我大唐天威何在!”
这是无比冠冕堂皇的话,于是,紧随薛仁贵赶来的两千精锐亦是振臂高呼,那声音直破云霄,带来了一种沉重而肃杀的震撼力。李贤虽说不是没参加过骑兵冲锋,但混杂在这样一群人中间,禁不住也感到热血沸腾。至于那些好勇斗狠的亲兵更是个个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势,齐齐抽出兵器直指苍天,那阵仗哪里有什么可怜相?
程伯虎和薛丁山对视了一眼,同时无语了——李贤这种人就是装凄惨也装不好,看看这些亲兵油子,活蹦乱跳的哪里有什么伤势?还有,这战死的一个没有,反倒是大伤小伤一大堆,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薛仁贵的猛将威名,金仁问和金政明全都听人说起过,这回看到这人挎双弓手持方天画戟威风凛凛的模样,两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虽说对金瘐信的做法不那么赞同,尽管痛恨金钦纯的推卸责任,可一想到这回新罗军很可能要和这位杀神正面对上,两人还是感到头皮发麻。于是,作为点燃这火油堆的泉献诚,就遭到了他们的怒目相视。
可泉献诚此时此刻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了有可能发生的大战中,哪里有工夫察看别人的脸色。虽说不知道人家说他泉家派人暗杀金庾信是什么意思,但新罗人气势汹汹寻衅的对象是他,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泉氏已经是被大唐利用完了,如果因为这件事而让他的所有心思白费,那么就太不值得了。
这场仗一定要打起来!只有海东战火一起,大唐才会需要泉家安抚高句丽局势!
术业有专攻,战场上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家,所以,薛仁贵一来,李贤就转交了指挥权,这目光始终没离开泉献诚。不得不说,刚刚在新罗军大本营里头,这位高句丽贵公子的表现可谓是极其惊艳,临危不惧口若悬河,大大超出了他的期待。不但如此,如今看人家紧握拳头的光景,大约还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在薛仁贵驰援,两队人马会合的整个过程中,新罗军一直没有做出反应。既没有人来表示慰问,也没有人出来组织抵抗,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似的,只是一味的大门紧闭,让人难以察觉里头究竟有什么样的动静。然而薛仁贵却并不急躁,陆续派出了二十名哨探斥候,从土城迂回往后进行查探,而所有骑兵则分拨下马养精蓄锐。
就在一群人很有些受不了这种难言的寂静时,终于有哨探斥候回转了来,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新罗军主力步骑约三万余人,正急速向此地赶来。听到这个消息,金仁问和金政明同时心中一沉,而李贤固然面色不变,薛仁贵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当初高句丽派兵十万想要夺回新城,我率兵两千亲自截击,七个时辰斩首两万余,剩下的七万余人全线溃逃,到扶余城之后几乎再无守城之心。此地几乎都是平原,别说是三万,就是再来十万人又如何?”
豪气冲天地吐出这番话,他又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弓箭,转头对李贤道:“殿下,骑兵不跑热了身子,在此以逸待劳却是不妥。兵贵神速,还请尽早下决断!”
下决断……不就是让我下出战的命令么!李贤心道老薛狡猾得紧,便朝霍怀恩打了个眼色,结果,后者立刻指挥一大群亲兵逐次站好,打头的是苏毓一个,接下来是两个亲兵,再接下来则是四个八个十六个,跟着便是一百二十八人的方阵。
“为苏大将军报仇!”
“为苏大将军报仇!”
苏毓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后,前头的两人立刻高声重复了一遍,紧跟着又是四人重复,八人重复……到一百二十八人同时发出了那叫嚷时,薛仁贵那两千人也跟着齐齐发出了呐喊。站在其中的李贤甚至感到自己的耳膜也在振动不止,出现了暂时性失聪。
此时此刻,他甚至能看到城头上向下张望的新罗军,虽然没有望远镜看不到那些人的表情,但想必他们的脸色不会太好看。
“为雍王殿下雪恨!”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响起时,李贤登时愣了,可那些亲兵受到的指令就是完完全全重复上头的话,因此立刻又一级级重复嚷嚷道:“为雍王殿下雪恨!”
而在最后那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中,苏毓却向李贤投来了一个狡黠的眼神,那含义仿佛是在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够单单用爷爷一个人的借口?于是,尽管李贤无可奈何,但面对一群刹那间热血沸腾矢志一战的玄甲精兵,他除了慷慨激昂地表达一番激励,几乎不可能摆出第二种姿态——唐军必胜,仅此而已。
平原上的积雪仍未化去,沉重的马蹄踩在上面,往往会带起一片泥浆,溅在骑手们身上。渐渐的,白袍的下摆已经是污黑一片,马靴上也都是泥点子,而所有人在疾驰时却无暇注意这些光景,个个眼望前方夹紧马腹,竭尽全力保持着自己的队形。
而就在薛仁贵他们刚刚离开山丘之后,李贤就命人燃起了第二堆篝火,那烟火比第一次更旺,烟柱比第一次更高。
此时此刻,新罗大本营内已经乱成了一团——刚刚唐军的连番叫嚷实在是声音太大,毕竟这里不止是旷野,还有一座小城,而且唐军赫然是摆出了兴师问罪的架势。
得知乃弟曾经去通知了三万军来援,金庾信已经打消了所有的侥幸,知道此事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