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死?哪有那么容易!”
屈突申若晒然一笑,随手掏出一个布包,散开来却是十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烈日下光芒熠熠异常灼目。见那汉子瞳孔猛地一收缩,她便半是解释半是威胁道:“他要寻死,不过是撞墙咬舌割腕上吊,只要用这银针让他今后无法合口,他就没法咬舌;然后断了他的手筋足筋,他便没法撞墙割腕上吊;别说是寻死,今后他就是想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了!”
若无其事的语调配合耸人听闻的做法,就是小丫头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更不用说生死操之于他人之手的那汉子了,那浑身抖得如同筛子似的,只有盛允文依旧毫不动容,手中还稍稍放松了些。
“如何,尊驾不如好好考虑清楚!”
见对方仍然犹豫不决,屈突申若又轻轻加上了最后一块砝码:“这事情如今还未散布开来,倘若你如实说,那至少还有个余地,至少,李六郎的名声你该听说过,不是那种大肆株连的人。你若是不说,那两位至尊震怒之下,是什么结局便很难说了。若是真的死一个血流成河,再放出消息说是你攀咬的他们,到时候把你再放出去,怕是不知多少人要生噬你的血肉,你说是不是?”
此时此刻,小丫头终于往后连连退了三步,面上笼罩了深深的惧色。虽说知道屈突申若是在帮李贤,是在威胁恐吓,但是,那份阴狠也太惊人了。就连背对屈突申若的盛允文也不禁皱了皱眉,后背颇感到一股凉意。
李贤拉着曹王明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个全身瘫软面如死灰的家伙。在他旁边,盛允文漠然而立,小丫头失魂落魄,大姊头则是拿着一份墨迹淋漓的口供,潇洒自如地站在那里含笑看他。见此光景,他就是笨蛋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辱使命!”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后,屈突申若径直把那张纸塞到了李贤手中,嫣然一笑后,旋即意兴阑珊地扭头就走。莫名其妙的曹王明侧开身子让了路,认出地上那瑟缩的汉子正是那个驯兽奴,面上立即露出了一丝讶色,紧跟着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贤儿!”
小丫头终于从惊骇中回过了神,一看到李贤就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好在她还顾及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只是死死抓住李贤的胳膊,好一阵子才在他耳边把刚刚的事情一一复述了一遍。由于那惧怕的劲头还没过去,她的话语仍有些断断续续,声音更是带着几分颤抖。
而李贤虽说很吃了一惊,但与其说是惊到了,不如说是佩服——人说用刑乃攻心之道,对付不同的人便有不同的办法,这样的死士,用生死惧之自是无用,一般的言语恐吓就更不用说了。而大姊头看准他属于昔日余孽,刻意夸大事实夸大后果,竟是把一个铁汉弄成如此模样。
不过,换成是他,兴许也会用这样有效率的法子!
三言两语安慰了小丫头,李贤便示意她先出去。贺兰烟早就不想在这地方多呆,闻言自是走得飞快。此时,李贤方才松了一口气,见盛允文也是面色古怪,知道此番这一位大约也吃了一惊。不过,他如今没空理会这些,后头那位年纪小辈分高的才是需要应付的。
“十四叔!”
呆愣着的曹王明乍听得这声叫唤,立刻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见是李贤满脸堆笑地走到面前,他的神色顿时无比复杂。他是太宗晚年得的儿子,按照一般的道理来说,天子家的幺儿也该受宠爱的,但他的母亲杨氏身份尴尬,乃是当年李元吉的巢刺王妃,因此他和当今天子李治这位兄长算不得亲近。
“六郎,你可否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曹王明不比他那个傻弟弟李显,因此李贤也没准备藏着掖着,拣着重要的把事情解释了一遍。这下子,曹王明顿时面色死灰,这家养的老虎跑到外头也就算了,毕竟没伤到人;但是,如果这老虎是西内苑的,这罪名根本不用别人怎么费心构陷,他就麻烦大了!昔日长孙无忌罗织罪名整死吴王恪的前车之鉴犹在,那可是触目惊心的!
李贤这时候才有空往手中的东西上瞅了一眼,和他料想的差不多,这宅子的前主人是谁驯兽奴也不清楚,但却隐约听别人道过什么王字。想到长孙延那里搜出来的一堆玩意,外加今天这档子事,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正觉得心烦意乱,他便瞥见门口有个人头在那里张来望去。见曹王明犹如泥雕木偶一般愣在那里,他只得反客为主地上去问话,结果,那面露迷茫的仆人开口就说:“卢国公来了!”
好嘛,今儿个全都凑一块了!李贤忖度片刻,便代为做主,让人把卢国公程处默直接带到这里来。
那仆人原本是去请示李显的,谁知李显二话不说就把他轰来了这里,此刻他自是有了觉悟,一溜小跑地出去引人。不到一顿饭工夫,迈开大步的程处默便出现在了这院子里头,还没站定就粗声粗气地吼道:“沛王殿下,我都被你搞糊涂了,这他娘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他要是知道怎么一回事,还用得着这么烦恼么?李贤使劲挠了挠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夜幕下的杀机
恰是三十,天上没有月亮,乌云掩去了点点繁星,本就昏沉的夜色顿时平添几分黯淡。十字巷中早就没了行人,坊门紧闭,里坊之中,巡行武士正在一队队地巡视。而外头的定鼎门大街长夏门大街上,早有金吾卫如同打扫一般一遍遍扫过,就是犄角旮旯里头也躲不住一个人。这年头,犯夜乃是大罪,即便皇亲国戚,抓住却是不得了的。
此时早已过了子时,那些次日要上朝的官员自是早就歇下了,或是搂着美貌侍妾胡天胡地,或是和夫人的某个侍婢暗通款曲,总而言之,这凉爽时节却是传宗接代的好时候,不比夏天的闷热冬天的酷寒。至于那些不用上朝的闲散贵人们,则还在享受着夜晚的大好时光。
然而,沛王第中的一群人却没有这么好的福气。曹王明是第一个睡不着的,而今晚好容易由李贤找了借口,可以在外居住的李显则是第二个睡不着的,至于李贤……这该搞清楚的事情没有搞清楚,他能睡么?
而年纪足可当三人爹爹的程处默则是闷头坐在那里,眼睛死死瞪着闪烁的烛光,仿佛和那蜡烛有深仇大恨似的。一旁的角落中,罗处机一言不发地坐着。
据那驯兽奴声称,放出老虎并非他本人的意思,而是接到别人的传信,至于那传信的人他却不认识。照此推断,李贤原先的看法自是站不住脚,不是他自作多情,程伯虎薛丁山徐嫣然阿梨作为目标还差点分量,不消说,这极有可能是冲着他来的,因此他自是面色阴沉。
曹王明忖度这一次自己最倒霉,因此见其他人都不吭声,只得咬咬牙开口问道:“卢国公,那家伙可又招了什么新的供词?”
“那家伙倒是爽利,没动刑就都招了,只可惜除了问出那一个姓氏,其他的就都是原来那些,派不上用场!”
犁地似的把洛阳内外犁了一遍,到头来却还是李贤找到了线索,程处默自然心里不忿,此时口气便有些气冲冲的。只不过他终究是奔四十的人了,在场三位都是亲王,另一个虽然是小角色,但他总不能冲不相关的人发火,因此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今儿个大队人马把曹王殿下你那别院搅和得鸡飞狗跳,想必是谁都知道了。这事情基本上是到此为止,要再深究下去估计是白费工夫。反正我已经没辙了,你们三位王爷想章程好了!”
程处默这包袱一丢,顿时感到浑身轻松。自个儿子的仇固然是要报,但这事情显而易见牵涉不小,单单坐在这里的就是三位亲王,将来根本说不清楚。曹王固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可终究是皇弟,在皇族子弟中也是人缘不错的,何苦他得罪人?
这变相的表态顿时让曹王明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能摆平这一头也是好事。他往李贤李显兄弟瞅了一眼,见后者偷偷朝自己苦笑了一下,旋即暗指了指李贤,他便知道今次能否善了全都得看李贤的态度。
“六郎,不管那驯兽奴乃是受谁指使,总而言之,险些置你于死地,都是我失察之过,说一万句抱歉也是枉然。你说一个章程,就是今儿个连夜进宫请罪,我也认了!”
他说着长身而立,竟是不管不顾地大礼拜了下去。见此情景,其他人固然是慌忙起身,李贤也一个箭步上去双手相扶,心中暗道这年头是个人物就都是狡猾的——开玩笑,这曹王少说也是他叔父,这一礼他受得起么?他老爹要是真的有心追查,早就令有司立案,而不会让程处默暗查。
“十四叔只不过遭人哄骗,我又不是睚眦必报的人,怎么会迁怒于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整件事定了性,曹王明松了一口大气的同时,程处默也点了点头,至于李显则更是高兴——他老哥既然这么说,他自然是更加不会有事了。他就知道,他这位哥哥是最最护着他的,从小到大也不知帮了他多少忙。
李显的喜色,躲在阴影里头的罗处机心里自然有数。作为揭破最大关键,提出灯下黑这一条,顺便又点破了那座宅子存在的人,他这位尚未到任的沛王府典签无疑居功至伟。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一点插嘴的打算,静静地坐在那里观察李贤的反应。包括他大度豁达的言语,漫不经心的表情,以及不经意中流露出的一丝狠辣。
那狠辣当然不是李贤的专利,即使是不曾经受过多少风雨的曹王明,还是不谙世事的李显,全都摆出了异常明朗的态度——一定要斩草除根!就连刚刚表示没辙的程处默,也在关键时刻拍了胸脯,只要其他三人有法子,他出动人绝没有二话。
曹王明是不想无缘无故再被人当作枪使;李显是想将功补过;程处默是想借此机会把儿子的仇报了;至于李贤……不得不说,他还在盘算这事情的利益得失。
虽说玩政治他还是个雏,但条条框框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老爹上回赏赐他玉佩,意思就是说,他那种宽广的胸怀很好,也就是说,安定团结的大环境最重要,有什么事暗地里解决;而就他老妈的态度来说,如今朝堂上的格局不妙,最好能够借某些事情闹一闹,把某些该拿下的人拿下,把该提拔上的人物提拔上来,也好让她不至于缺人使唤。
于是,他这个夹心饼干的角色着实不好担当。
他一张张脸扫视过去,最后在阴影中的罗处机身上停顿了一下。从刚刚开始,这家伙就一句话没说,大大有违于他特意把人留下来的本意。此人能够心细如发地去探查了现场查到了蛛丝马迹,这次怎么也不会什么都想不到,那么,这罗处机是藏拙?
眼看一时商量不出什么道理,李贤便安排了曹王明和李显在宅子里头住下,反正这年头留宿亲戚不犯法,他家里的空房子要多少有多少。等那两位一走,他便回过身来死死盯着程处默的眼睛,旋即没头没脑地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虽说这问题问得古怪,但程处默固然是面色不变,罗处机也同样毫不动容。也不知过了多久,程处默忽然挠了挠头,旋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怪不得老爷子说你贼得很,这小小年纪果然是成精了。这么多天当然不是白费的,虽说没想到那座别院上头,但其他的事情我还是查出了几桩,比如说张三和李四勾搭上了,王五和赵六暗送秋波,这种事情不在少数。”
这自然是隐语了,李贤冷不丁眉毛一挑,却没有追问下去。那是皇家密探,和他的关系不大。而程处默既然这么说,那么至少表示,某些事情确实已经打探到了,比如说可以端掉某某的大本营,诸如此类。
他又和程处默猜谜语似的来来回回一番,后者便摆出了一幅困倦的模样,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出去睡觉。于是,这书房中便剩下了他和罗处机两个人。
罗处机虽说立了大功,但他新进沛王府不多久,对于很多事情还不了解,此时便本能地保持了沉默。李贤却琢磨着该和人家说什么,该怎么开口,一时也犯了难。他做的很多事都是不能宣之于口,更不能解释,否则便是大大的麻烦。
于是,烛光下的两双眼睛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阵,李贤便挥挥手示意罗处机去休息。而后者走到门口拉开门的一刹那,忽然站住了,头也不回地低声道:“殿下可听说过一箭双雕?”
关门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声,那烛台上的火苗顿时上上下下窜动了一下,一滴烛泪顺着蜡烛悄然流下。李贤疲惫地往椅子上一倒,忽然发出了一阵自嘲的笑声——以前只道富贵闲人最好当,如今看来,这富贵闲人也会有麻烦找上门的。
一箭双雕,那罗处机真是个敏锐的人!不对,只怕此双雕并非彼双雕,他的心意并没有被人窥破!闭上眼睛,李贤渐渐沉沉睡去,不多时竟是发出了阵阵鼾声。
夜色之中,宁人坊临通津渠的一座宅子显得格外静谧,然而,西北角的某间房屋却是一片狼藉。三个人几乎把整间屋子都翻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面面相觑了一会,方才打定了撤退的主意。正当他们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外头却忽然响起了一阵弩弓机括的声响。
数支势大力沉的箭支直逼三人周身,猝不及防之下,每人身上至少中了一支,口中顿时都发出了困兽似的哀嚎。然而,还不等他们试图反抗,旁边便现出了好几个黑影,三人的脖颈上顿时多出了明晃晃的利刃。
“你们的主人实在是不成器,也不看看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把他弄回来。如今再想要撇清,却是已经晚了!”
一盏灯笼忽然在院子里亮起,一个人影大踏步上得前来,冷淡地瞥了那三个人一眼,最后方才沉声喝道:“杀了,明天把他们的头颅送给他们的主子!”
话音刚落,那三人便人头落地血溅五步,而那人影旁边立刻窜上来一个人。
“这么做是不是太绝了?”
“太绝?要是不这样做,那小子必定会和我们撇清,那时候便是连后悔都来不及了!”
第三百章 老爹放权,老妈执政,孰知是福是祸
上朝这事有了一回就有第二回,尤其是李贤得到允准,可以征辟王府官之后,这大朝却是怎么都逃不掉的。一夜没睡好的他只得半打着瞌睡站在那里发呆,心中暗恨那帮大臣的啰嗦。都已经是太子监国了,就不能消停一下大家休息休息么?
奈何不了那冗长的发言,他只得四下里偷偷瞥看。李绩高深莫测,许敬宗半梦半醒,上官仪神采飞扬,此后的群臣或是做侧耳倾听状,或是做眉飞色舞满脸赞同,或是皱着眉头低头沉思,或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待到他瞥见那边中书省末尾的某个人时,心中蓦然一动。
正当他忖度着是什么事情让那小子面色灰败犹如死了老子娘似的,他便听到顶头传来了一声惊呼。转头看时,只见他那老爹面露痛苦之色,一只手正死死地按着额头,仿佛是又犯病了。
这关口却是人人知机,朝堂第一人李绩率先站了出来,以毋庸置疑的口气吩咐众臣先往偏殿暂候,只留下了几个该留下的人。至于李贤则是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把王福顺先捋到一边,连声令人去宣太医,自个则是立刻大施手段,手指时轻时重地在老爹头顶和额头太阳按捏了起来。
这勾当是他往日常常做的,李绩许敬宗上官仪都曾经听说过,但亲眼看到这还是第一次。虽说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但不管怎么说,只看如今皇帝陛下稍有放松的脸色,便可见这还是有些效用的。只是在这节骨眼上,就是最会拍马屁的许敬宗,也不至于在那里吹捧什么孝道。
那年纪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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