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说:“你要是不说,我们就去问柱子哥了。”
燕子叫道:“你敢!”说着向双凤扑了过去,巧妮儿做出要帮双凤的架势。三个女孩儿嬉笑着打闹在一起。
闹累了,她们静下来歇气。巧妮儿一下想起了什么,说道:“哎呀,燕子姐,你以后总是要嫁人的呀。到时候你丈夫发现你已经破了身,那可怎么办呀?”
“你给我小声点儿!”燕子紧张而羞臊地打量四周。
双凤压低声音道:“燕子,说真的,这可是件大事呀。我们这儿的女孩儿,如果让夫家知道她在嫁人前就破了身,可是要‘沉潭’或‘发卖’的呀!”
“燕子姐可以嫁给柱子哥呀,那就没关系了。”巧妮儿说。
燕子幽幽地说:“不行,柱子哥已经有人跟他提过亲了,据说他娘也答应了……”
“那你怎么办呀?”
“我刚才就说了呀,我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可这种事儿哪是由你定的呀。到时候媒人上门提亲,你爹娘只要一答应,眼瞅着就得过门儿呀!”双凤有些着急起来。“你也有十四了吧?我看这事儿就快了!”
燕子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那……怎么办呀?”
双凤责怪道:“你呀,就像个傻姑一样,怎么干出这种糊涂事来!”
“那能怨我吗……”燕子低声嚅嗫。
在枣树下坐了许久,三个人都没能想出个主意。最后,双凤悲叹一声:“唉,我们女儿家活在世上,怎么就这么苦呢?所有的繁文缛节,好像都是冲着我们来的,根本没法反抗。甚至……连性命都不能由自己来主宰。”
巧妮儿跟着叹息,就燕子没开腔。半晌后,她突然说道:“谁说性命不能自己做主?”
双凤和巧妮儿都看着她。
燕子颇神秘地对她们说:“你们知道‘花园’吗?”
两个女孩儿一齐摇头:“什么花园?”
燕子压低声音道:“我也是听老一辈的人说的。说这世上,有一个只有幸福快乐,没有痛苦悲伤的地方。在那里,有吃不完的好东西和穿不完的新衣裳,而且我们女儿家在那个地方,就跟男人一样平起平坐。老辈儿的人把那里叫做‘花园’。”
双凤和巧妮儿听得入神了,被带入了无比奇妙的幻想和憧憬中。好一会儿,双凤问道:“有这么好的地方?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是小时候无意间听我奶奶她们说起的。她们不愿让我们知道这些。你想呀,要是大家都到花园去了,那还了得。”
巧妮儿睁着一双圆眼睛问道:“为什么呀?这么好的地方,干嘛不去呀?”
燕子沉默片刻,说道:“因为那个地方,只有死了才能去。”
双凤和巧妮儿都愣了。过了一会儿,巧妮儿说道:“燕子姐,你不会是在逗我们吧?”
“谁逗你们呀。”燕子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到花园去!”
巧妮儿惊讶地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巧妮儿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我也跟你一起去!”
“巧妮儿,你……”双凤愕然地看着她。
“双凤姐,我要去!与其嫁给老杨头当小老婆,还不如去寻找这个幸福美好的花园呢!”
“你们真的相信有‘花园’吗?”双凤担忧地说,“如果只是老辈的人编出来的呢……”
“那也没关系。”燕子说,“反正我的事要是在出嫁后让夫家知道了,也会被‘沉潭’,那我还不如现在就去花园呢!”
“对!要我嫁到老杨头家活受罪,兴许比死了还难受。我宁愿赌一次!”巧妮儿挽住燕子的手臂,好像她们已经结成同心。巧妮儿问道,“双凤姐,你呢?你不是也活得难受吗?咱们三姐妹不如一起去花园,过那幸福快乐的日子吧!”
燕子也说道:“是啊,双凤,那样咱们三姐妹就可以天天在花园里无忧无虑地玩耍了,那多好啊!”
双凤想了好久,毅然作出决定:“好,我跟你们一起去花园!这种日子我真是受够了!”
“太好了双凤姐!”巧妮儿兴奋地抱住双凤,燕子也聚拢来,三个人抱在一起。
“咱们约个时间吧。”燕子说。
“你说吧,燕子姐。”巧妮儿说。
燕子想了想,说:“巧妮儿,你出嫁的日子是下个月大雪那天?”
“是啊。”
“那我们就定在这个月小雪这天,好吗?”
“好!”两个女孩一起点头。
双凤问:“我们怎么去花园?”
燕子思索着说:“投河吧,那样最方便了。”
“不不不……河水太冷了,难受死了。”巧妮儿皱眉道。
“那我们吊颈。”燕子说。
这回,两个女孩儿都没意见。
“诶,我们那天穿什么衣服呀?”巧妮儿问道。
“当然得穿最漂亮的衣服,咱们还得好好打扮一下,漂漂亮亮地去花园。”燕子说。
“嗯!我把出嫁那天的红棉袄穿上。”巧妮儿问双凤,“你也有红袄子吧,双凤姐。”
“有,出嫁时穿的。”双凤说。
“可惜我没有。”燕子遗憾地说。
“没关系,燕子姐,我们陪你到镇上去买根新红头绳,一样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嗯!”燕子高兴地点头。
三个女孩就这样欢欢喜喜地订好了吊颈之约,相约在小雪这天共赴花园。
第二十节
农历,小雪。
燕子和巧妮儿早早就到了约好的地点——村里一所废弃的木房子。她们在这里翘首以盼,等待双凤的到来。
巧妮儿瞒着家里人跑了出来,穿上了本来为出嫁那天准备的红棉袄。燕子没有嫁衣,穿了一件只有在节日里才会穿的花衣服。两人都把头发梳理整齐,并挽了一个发簪,像两个新娘子。燕子的头上扎着新买的红头绳,看上去喜气洋洋。
约好的是上午,但双凤中午过后才匆匆赶来。她也穿上了红袄子,打扮得像两年前出嫁时那般漂亮。在木房子聚拢后,巧妮儿埋怨道:“双凤姐,你怎么这么久才到呀?我和燕子姐在这里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双凤说:“没办法呀,我弟弟上午好像有什么预感似的,又哭又闹,死死抓着不要我离开。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了,还得等我公公婆婆他们都睡了,才敢穿着这一身跑出来。”
“罢了,总之来了就行。”燕子指着屋子中间的一根横梁说,“等你的时候,我和巧妮儿把绳子都系好了。”
双凤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屋中间的一根房梁上,已经并排系好了三根用于上吊的绳子,垂下之处是拴好的绳套,供脑袋伸进去。下面摆着三根木凳子。
双凤看到这情形,不由得心生寒意,她咽着唾沫,眼神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燕子看出双凤有些迟疑,问道:“双凤,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双凤支吾道:“没……没有啊。”
燕子望了她一阵,忽然将巧妮儿和双凤的手一起拉住,说道:“我们来定一个誓约吧,一会儿吊颈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同时把踩在下面的椅子踢开,如果我们有人临时反悔没这样做的话……”
“那就怎样?”巧妮儿问。
燕子想了想:“那先死的人就投胎转世,等着她下辈子继续执行!总之,我们三姐妹要一起去花园。”
“对,一定要一起去花园!”巧妮儿坚定地说。
“嗯,一起去花园。”双凤跟着重复。
三个女孩儿订好了誓约,走到房子中间,各人踩上一根木凳。她们双手抓住绳套,脑袋伸了进去。燕子和巧妮儿一脸的庄严和期待,双凤浑身颤抖。
“咱们一起说那句话,然后就同时踢掉凳子。”燕子说。
“嗯。”巧妮儿点头。这句话是她们早就想好了的。
“咱们三姐妹,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三个人一起说道。双凤的声音很微弱。
燕子和巧妮儿说完之后,毫不犹豫地踢倒木凳。她们俩的身体猛地往下一沉,悬在空中。
双凤不知道是怎样想的,她在说完那句话后,兴许还在犹豫之中,并没有立刻踢掉凳子。而此刻,她看到两个姐妹都已经成功地上吊了!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的脸由于窒息而变成了酱紫色,她们的眼睛在不断往外凸出,舌头不由自主地伸出口腔,越伸越长,看上去痛苦万分,那模样真是恐怖到了极点。
双凤双腿打颤,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吓傻了。而最令她心悸胆寒的是,她看到燕子鼓出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这边,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一段时间后,燕子和巧妮儿彻底不动了,双凤再也受不了了,她尖叫着从木凳上跳下来,发疯似的狂奔出这间木屋……
接下来,就像是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时光。
再次看到双凤的时候,她看上去已有接近四十岁,那傻瓜丈夫也有二十五六的模样,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孩,长得像双凤,也像他父亲。双凤整日忧伤无神、面容憔悴。她常从睡梦中惊醒,嚎啕大哭,喊道:“燕子、妮儿,我对不起你们,你们放过我吧!”
画面忽然又是一转,只见双凤在自家房梁上套着绳子,她将绳索套在头上,一脸释然,缓缓说道:“燕儿、妮儿,我来了。我来迟了二十多年,但我还是来了,你们就别催我了。”
凳子一倒,双凤的腿悬在了空中。她穿着红袄子、大花裤和红布鞋,就跟二十多年前出嫁时一模一样。
第二十一节
“啊——”我骤然醒来,浑身战栗。往脸上一摸,全是还未风干的泪。我坐起来,情不自禁地掩面而泣。
“啪”的一声,床头灯亮了。陈思达看见我半夜起来坐在床上哭泣,不知出了什么事。他赶紧跳下床来,坐到我身边,挽着我的肩膀问道:“千秋,怎么了?”
我扑到陈思达怀中,哭得更厉害了:“思达,我……我做了个梦。”
“做噩梦了吗?没事了,没事了……”陈思达拍着我的背安慰道。
“不,不是普通的噩梦。这个梦太真实了,一切就像是发生在我眼前一样!”我又想起了那令人胆寒的画面。“那三个女孩儿,就在我面前上吊自杀了!”
陈思达惊诧地望着我:“什么?”
“在梦中,我看到了三个旧时的女孩儿,十三四岁模样。她们因为各种原因,相约在同一天上吊自杀。但是其中一个叫双凤的女孩儿临时反悔了……”我将梦境的内容告诉陈思达。
陈思达听完后,思索了一阵。“你说她们在吊颈自杀前说了一句‘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对!这个梦就像是在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你觉得这个梦境中的人和事是真实存在过的?”
“要不然呢?我怎么会做这种梦?”
陈思达摇着头说:“千秋,你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这句话是有科学依据的。我们在睡觉之前谈论了这件事,睡着之后,大脑皮层中的潜意识还处于活动状态,所以会导致你做这样的梦。”
我愿意相信陈思达的解释,但我还是怀疑刚才那个梦绝非寻常。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真实、太清晰了。我现在都能清楚地记得那三个女孩儿的长相,还有她们吊颈自杀时的恐怖模样,她们的声音此刻还回荡在我耳边。一切就像是发生在几分钟之前。
陈思达见我缄口不语,猜我是惊吓过度。他说,“我去给你倒杯水吧,喝点温开水就好了。”说着从我的床上站起来。
他从我身边移开的一瞬间,我猛然看到白色被单上的一样东西。当我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脑子一下炸开了,浑身像筛糠一样猛抖起来。
“思达……你,快过来……”我吓得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双手紧紧地抓住被子,身体紧缩起来。
陈思达回过头,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被单上多出来的那样东西。他把它拾起来,纳闷地问道:“这条红色的绳子是哪儿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什么。我刚才才在梦中见过这东西的——这是燕子头上那根新买的红头绳!现在,它竟然就在我面前,甚至还是那么新,就像这么多年,它一直待在另一个世界,此时才重现人间一般。
陈思达拿着这根红头绳走过来,问道:“这是谁的呀,千秋?你知道吗?”
“别拿过来!”我大叫一声,吓得惊恐万状。陈思达定在原地,微微张开嘴,似乎有点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把这东西丢掉!”我大声喊道,“它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陈思达依我所言,走到阳台去打开窗户,将红头绳抛到空中。
他走回来,挽着我的肩。我紧紧掖着被子,靠在他身上。突然间,我什么都想通了。之前经历了这么多惊悚的事件,此刻我反倒不那么害怕了。我抓着陈思达的手说:“我全都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陈思达凝视着我。
“那三个女孩儿在吊颈自杀之前,曾立下一个誓约——如果有人没死的话,先死的人就投胎转世,等着她下辈子继续执行!结果那个叫双凤的女孩临时变卦,果然违了约。于是,燕子和巧妮儿转世之后,一直等待着双凤。”我睁大眼睛对陈思达说,“你懂了吗?费云涵和另外两个提供故事素材给渔歌和安玟的人,就是这三个女孩儿的转世!他(她)们在今世有着同样一个梦魇——反光物中出现的上吊女人的脸,正是他(她)们前世的摸样!”
陈思达张口结舌,似乎感到难以接受。他顿了许久,说:“可是,如果她们已经投胎转世了,那就已经有了实实在在的躯体,又怎么能像鬼魂一样向你托梦呢?”
“是执念。”这是我在梦中深切感受到的。“她们在临死前所订的那个誓约,就像上吊的绳子一样将她们三个人紧紧拴在一起,这种执念形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畴——但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费云涵(以及另外两个人)能在反光物中看到异象,而我又为什么会梦到她们当年的情景了。”
“这种怪事发生在费云涵和另外两个人身上,我能理解。但为什么会发生在你身上呢?这件事跟你又没有关系。”陈思达说。
我思索着说:“我想,那是因为费云涵他们没能悟透这件事,所以冥冥之中那股力量要求我将当初这件事写出来,以此来唤醒费云涵他们的记忆!”
突然我又想到了与之关联的事情:“啊……这正好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渔歌和安玟都遇到了不测,而我没有——因为他们的书写错了方向,而我的书写对了——整件事情真的是跟‘前世’有关!”
陈思达露出骇异的表情:“这么说,渔歌和安玟真的是被那转世后仍在作祟的鬼魂害死的?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的确令人难以置信,但这是目前唯一能解释所有状况的可能性了。”我说。
陈思达双眉深锁,思忖了好几分钟,说道:“没错,这样一切都联系起来了。但是有一点,我觉得有些不对。”
“哪点不对?”我问道。
“时间有些对不上呀。”陈思达说。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陈思达略微清理了一下思路。“你说的那个梦境中的内容——比如童养媳、娶二房等等,都是旧社会才会发生的事情。尤其是‘纳妾’这件事。据我所知,自1919年‘五四’运动之后,‘一夫一妻制’就实行起来,并被写进了民国的‘婚姻法’。像孙中山、蒋介石当年都是这样,只有一个老婆。也就是说,你梦中发生的事至少是1919年之前的事了,而现在是2011年,距离当时最少都有九十多年。千秋,你懂我意思了吗?”
我仍然迷茫地摇着头。
陈思达说:“你梦中看到的是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她们吊颈自杀后,如果转世投胎,那这个人活到现在最少该有九十多岁了。另外两个人我们不认识,暂且不谈,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