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来挑刺的?穆雷心中微微一震。他看出了我刚才是在说违心的话?
梁恒没注意到穆雷的心思,说道:“穆老师,其实您说的这话要是搁在半年前,我绝对赞同。以前我也认为,所有食物不分贵贱,只要是精心烹制,就一定能呈现出相差无几的美味。但最近品尝到一家私房菜后,我的观念被彻底颠覆了——原来世界上,真有这种超级美味存在,是其他美食无法相提并论的。”
梁恒的话激起了穆雷的好奇心,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家私房菜馆做出来的东西,比我刚才在节目中提到的那些极品美食还要好吃?”
“对。而且不只是好吃一点点。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穆雷眯起眼睛看了他几秒。“你说得会不会太夸张了?”
“绝对没有!穆老师,您亲自去吃一次就知道了。那家私房菜的味道,简直叫人难以置信。我吃过之后甚至怀疑,地球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存在?”文人小说下载
穆雷见这男人越说越夸张了,轻轻摆了摆手,说道:“好吧,我去吃吃看。你说的这家私房菜馆在哪里?”
“就在我们市榔坪县的岳川古镇里,不是开在街面上的餐馆,而是在一条老街的四合院里,名为‘膳品居’——那里古色古香、纯朴清静。坐在那院子或厢房里吃饭,不像在城里下馆子,倒像是到一个朋友家去做客,感觉亲切而舒服。”
听起来还真不错。穆雷微微点头,但又感到不解。“如果那里的菜真有你的这么好吃,按理说这家私房菜馆应该声名大噪才对。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梁恒说:“这家膳品居才开半年,而且在比较冷清的古镇老街里,如果不是刻意寻访,一般人很难找到。而且,这家菜馆定有很多古怪的规矩,可以说对食客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不能接受的人,一概不予接待。很多人听到这些规矩,就望而却步了。所以我估计去吃过的人并不多。”
“什么规矩?说来听听。”穆雷显得兴趣十足。
“第一,这家私房菜馆每个星期只开周一和周三两天,而且只做一桌,并限制是晚餐,要吃的人,需要提前预定;第二,对吃饭的人数也有规定,人少了不行,人太多了也不行——只能在6到8个人之间;第三,那里不兴点菜,菜肴的安排全凭主厨高兴,做什么吃什么,食客不能提出异议;第四,也是最怪异的一点——不管在那里吃到什么菜品,都不能问这些菜的食材来源和烹制过程。”
穆雷听得呆了。这些规矩,简直像是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却更增添了这家私房菜馆的神秘感。他暗暗揣度——能定出这些怪异规矩的厨师,可能是个恃才放旷的怪才。此人做出来的食物,也许真有过人之处。
梁恒看出穆雷心动了,说道:“穆老师,听了我的介绍,您是不是很想去这家私房菜馆亲自品鉴一下?其实我今天就是专门想把这个信息告诉您。您去吃了之后,如果觉得确实不同凡响,以您的影响力,一定能引起大家对这家私房菜馆的关注,让更多的人品尝到那里的极品美味。”
穆雷笑道:“呵呵,你跟那家私房菜馆到底是什么关系呀?这么热衷于将它推荐出去。”
梁恒也笑了起来:“您放心,我肯定不是托儿。那家菜馆高傲得很,才不会想出这种辙呢。”
“我知道,开个玩笑罢了。”穆雷说,“它要想生意好,还用得着定那些规矩吗?”
梁恒点头道:“其实我本来也是有私心的。您想,如果这家私房菜馆日后生意火爆了,那我要去吃一顿不就难了吗?但您刚才节目中说的那句‘美食如果不能让大多数人享受,存在的意义就小了很多’影响了我,让我觉得好东西就应该跟大家一起分享。”
“那是……”穆雷略微有些尴尬。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观众还真听进去了。他岔开话题:“你当时是怎么知道这家的呢?”
“我的一个朋友,也跟我一样,是个饕餮之徒。他去岳川古镇玩,意外发现了这家私房菜馆,很是好奇,就邀约我和另外几个好吃的朋友,凑足六人,去吃了一顿——那味道真是令我永生难忘。”
穆雷一边点头,一边问道:“对了,你说那里不能点菜,当天做什么菜全凭厨师的喜好,意味着每桌菜的价格也不一样?”
“应该是。”
“贵吗?”
梁恒想了想:“怎么说呢,价格确实不便宜,但也没贵得离谱。而且……当时我们六个人吃完后,有种感觉——这顿饭不管叫我们给多少钱都值得。我们几个人全都沉浸在那美味带来的奇妙享受中,觉得价格这类的事情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穆雷问:“你们六个人到底吃了多少钱?”
“800多。”
还好。穆雷暗忖。是在能接受的范畴。他问道:“这家私房菜馆的电话和具体地址是?”
“我刚才给您的名片背后都写着呢。”梁恒微笑着说。
穆雷把名片翻过来一看,果然。他笑道:“看来你是一开始就吃定了我是肯定要去的。”
“您是着名的美食家,这种地方,您怎么会没兴趣呢?说实话,您要是没去这家私房菜馆吃过……”说到这里,梁恒停了下来,好像说错了话般尴尬地笑了笑。
“你是想说,我要是没去吃过,就对不起‘美食家’这个称号?”穆雷笑道,“那谢谢你的推荐,我一定找机会去那里品尝一下。”
“好的好的,那不打扰您了穆老师,再见。”中年男人礼貌地挥了挥手,走进人群之中。
穆雷捏着那张名片,看着背后写的地址和电话,忽然觉得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三十岁之后,穆雷就当上了专职的美食作家和美食评论家,游走于世界各地,在若干个电视节目中担任嘉宾,品鉴了数之不尽的美味佳肴。现在,他已年近六十,自认为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都已经吃过了,渐渐对美食的兴趣有所下降,仅仅把品鉴美食当成工作,没有了年轻时的激情和好奇心。
所以,现在很多媒体和个人向他推荐美食,穆雷都无法调动起太大的积极性。但这次,他找到了久违的新鲜感——这个男人向他推荐的“膳品居”,竟然让他有种想立刻前去品尝的冲动。如果不是有那些复杂的规矩,他真想明天就去。
希望这家私房菜馆真有他说的那么好,不要令我失望。穆雷暗忖。我渐渐老了,味蕾开始退化。在这之前,我能找到那记忆中的珍味吗?
第二节
穆雷有个儿子,叫穆东城,39岁了还没结婚,说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实际上是还没玩够,不想受婚姻束缚。穆雷也懒得管这么多,由他自己。
穆东城从小受到父亲的熏陶,也跟着父亲吃遍了天南海北,对美食充满了热爱,在吃方面也是个行家,现在是一家美食杂志的主编。穆东城近水楼台,经常请父亲作为特邀嘉宾,推荐美食。穆雷也会对儿子的杂志提出一些建议和指导。在两父子的配合下,美食杂志办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穆东城自然很受领导器重。
在知道“膳品居”这个地方后,穆雷最先想到的当然是儿子。他先打电话到膳品居预定了时间——定在下个星期三。再打电话给儿子,问他下周三有没有时间和自己去一趟岳川古镇。但穆东城说,下周正好要到越南去制作一期关于越南美食的节目,去不了。穆雷只有打电话给几个老朋友,邀约他们一起去品鉴美食。
穆雷的这几个朋友,都是些五十多岁、对美食文化颇有研究的老饕。当然跟穆雷一样,美其名曰“美食家”,个个都是在餐饮界极具影响力的人物。其中以穆雷名气最大。他们得知穆雷又觅到了新的吃地儿,而且是家颇有神秘感的私房菜馆,都毫不犹豫表示愿意前往。六个人很快就凑齐了。
星期三上午,穆雷和五个朋友聚齐后,开了两辆车,直赴榔坪县岳川古镇。
车上,几个老友谈天说地。其中一个众人称为老苏的胖子对此行明显十分期待,摇头晃脑地说:“虽然这家私房菜馆我们还没去,但我现在已可判断,其主人一定是非常懂吃之人。”
“何以见得?”老陈问道。
“只凭他定的一条规矩——吃饭的人必须6到8人之间——就能看出。”老苏分析道,“一桌肴馔,必有一套完整的结构。从开始的冷盘,到热炒、大菜,最后是点心和汤,如同一台完整的戏剧。这台戏不能一个人看,只看一幕又不能领略其中的含义。6到8人正好。”
“有道理。”老陈赞同道,“如此说来,那里不兴点菜,大概也是类似原因。真正技艺高超的厨师,如同心高气傲的艺术家。必须依当天的心境和灵感,随心所欲发挥,才能创造出最好的作品。如果点什么做什么,作品便只有匠气,没有灵气了。”
穆雷开着车,听后座的两个朋友高谈阔论,不禁笑道:“你们说得头头是道,但也只是猜测。我有言在先,那家菜馆我可没吃过,要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你们可别埋怨我。”
“不怪你怪谁?”老苏笑着说,“老穆,咱们说好,那家的菜咱们吃上几道,要是发现言过其实,咱们立刻打道回府,你得重新请过。”
“行啊,不好吃的话我请你们一人一桶方便面。”
车里的几个人一齐大笑起来。
榔坪县离市区并不远,半个小时就到了。古镇离县城还有二十多公里。十点半,美食家一行就到了风景优美的岳川古镇。
这个地方,和极度商业化的丽江、凤凰古镇不一样。岳川古镇没有酒吧、工艺品店和如织的游人,甚至连张报纸都买不到。这里有的只有清新的空气,淳朴的原住民和闲散的慢节奏生活。能定居在这种地方,耐得住清闲和寂寞的人,自然具有超脱于常人的品性和气韵。在这里开一家私房菜馆,显然赚钱不是主要目的——这让其主人显得更像是世外桃源中的高人了。
穆雷一行人在古镇里走走游游,中午在一家小餐馆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没做任何点评。晚上才是重点。
下午,老苏提议先去那家私房菜馆看看,穆雷不赞成。他说这样一来,神秘感就减弱了,非得等到吃饭的时候前去,才能把这份新鲜感和期待保持到最后。
其余几人也有此意。于是,几个人找了家老茶馆,每人泡上一杯清茶,坐在竹椅上纳凉、聊天、发呆。倒也修身养性,杂乱的思绪都摒除殆尽了。
六点钟,穆雷按照名片背后所写的地址,找到了位于古镇老街的私房菜馆。
这里是个老宅,青砖斑驳的院墙和纵横左右的石板地尽显岁月沧桑,大门上方一块木板上篆刻的“膳品居”三个字,内敛中透露着大气。
几个人走进四合院内,一个四十岁左右、衣着朴实的中年女人礼貌地迎上来,态度温和,不卑不亢地问道:“几位是之前预定的客人吗?”
“是的,敝姓穆。”穆雷客气地回应。
“是穆先生定的。几位里面请。”
中年女人带着几个人走进四合院正北方向的正房,里面一张木质圆桌,八张藤椅围成一圈。房间里布置并不华丽,但古色古香、清新淡雅,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
穆雷六人坐了下来。中年女人拿来一个漂亮的紫砂壶,挨着将每个人面前的茶杯斟满,说道:“几位请先喝水,菜一会儿便上。”
“好的,谢谢。”穆雷点头致谢。
女人离开了这间正房,估计到厨房去了。戴眼镜的老余小声说道:“她是这里的厨师?”
“我看不像,估计是负责招呼客人和上菜的。厨师在厨房,没有露面。”老何说。
外号“食仙”的精瘦老头看着茶杯里的白水,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说道:“这家有点儿意思。紫砂壶配茶杯,倒出来的却不是茶,是白开水。”
穆雷说:“白开水就对了。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吃饭前最好什么茶都别喝。不管是清茶的微涩还是红茶的醇厚,都有可能影响接下来菜品的口感。”
“照你这么说,这家菜馆真是有讲究的。”老余说。
“别说茶了,我喝了一下午,现在就想吃东西。”老苏期待这么久,早就按捺不住了。
“别急。要吃美味就急不得,尤其不能催厨师。火候差一点儿味儿就不正了。”老何说。
“这我当然知道,怎么可能去催,只是说说而已。”
说话的时候,中年女人从外面进来了,手里端着第一盘菜,放在木桌上。“请各位品尝开胃凉菜吧。”转身出去了。
六双眼睛一齐盯着这第一道凉菜——竟然是一盘极为普通的青瓜。选粗细均匀的青瓜,切掉头尾,并不去皮,十几根圆柱状的青瓜像未经雕琢的原木般码堆成三角形,看上去似乎是生的,没有经过任何烹饪和调味。
老余傻眼了:“这第一道菜,竟然是生青瓜?这不是大热天吃着玩儿的吗,怎么当菜端上来了?”
“是啊,虽说只是一道凉菜,也有点儿太敷衍客人了。”老何说,“这样一道菜,如何体现厨艺?”
穆雷多少有点尴尬。老苏此时是真饿了,没用筷子,直接用手捏住一段青瓜,说道:“管他呢,总比喝白开水强。”
说着,他咬了一口青瓜,嚼了几口,动作变慢了,表情渐渐凝固起来。
“怎么了?”老陈问道。
老苏没说话,又咬了一口那青瓜。过了几秒,他如梦初醒般睁大眼睛,大声说道:“太好吃了!你们快尝尝!”
另外五个人对视了一眼,怀疑老苏是不是在开玩笑——一根生青瓜会有多好吃?但好奇之下,还是每个人都夹了一段青瓜,放进嘴里。
穆雷的牙齿刚刚“咔嚓”咬了一口青瓜,那爽脆的口感和随之而来的清甜、鲜香便布满整个口腔。他这才知道,这盘青瓜不是生的,而是用盐水腌制过的。可说起来简单,这恰到好处的口感和滋味,却绝不简单!
未去皮的青瓜,会有些许生涩,口感也有点硬。但用盐水腌制过后,由于盐水的浓度大于青瓜细胞内的浓度,青瓜会失水而变软,影响爽脆的口感。但这盘青瓜口感适宜,不软不硬;咸味也恰到好处,不淡不咸。并且没有其他任何哗众取宠的调味。仅仅依靠青瓜本身的清香与盐配合,达到最微妙的平衡,最大程度地引导出食材本身的美味。此菜简直像未经世事、清新脱俗的少女般妙不可言!而仔细想来,具体的腌制方法、放多少盐腌制、腌制多久,以及对青瓜本身的挑选,都极为重要。这盘青瓜粗细均匀,显然也是精挑细选——如果大小不同的话,吸收盐水的程度便会有所不同,形成口感的差异。
想到这里,穆雷不禁在心中惊叹——仅仅一盘盐水青瓜,仔细揣度之后,才发现隐含如此学问和奥妙。他们所谓的几个美食家,竟然被这朴实的外表所蒙蔽,以为只是未下功夫的一盘生青瓜。实际上恰好相反,厨师为这道菜所付出的时间和心血,可能超乎一般人的想象!如果一般人吃到它,可能只会连声赞叹“好吃,好吃!”绝对品不出其中的韵味和道理。
此时,同桌的几个美食家,也纷纷品出了这盘青瓜的美妙。他们像从幻境中遨游了一趟返回现实,赞不绝口。一边再次夹起品尝,一边探讨这盘菜的制作方老何说:“以我看,将整根青瓜腌制在淡盐水里,吃之前再去掉头尾,才能让盐慢慢渗透,不至于令青瓜变软。”
老余说:“但用此方法,估计要腌制好几个月,甚至一年以上,才能令整根青瓜入味。这盘青瓜新鲜得就像才摘采的一般,如何做到这一点?”
老陈说:“腌制方法必然非常重要,不能用一般的泡菜坛,也不能像跳水泡菜般随意,可能大有讲究。”
“依我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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