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次被截断了来自岭东的输供和岭外的各地轮戍士卒之后,偌大的安南都护府十二州军民,也就成了某种意义上进取和自保都有所不足的无根之木。而不得不要对这些窃据广府之地的草贼进行妥协和输款,以换取进行通商回易所需的基本条件,乃至谋取到借地流转出入相应物资渠道的相应可能性。
因此,他倒是也带来了一份堪称厚重的大礼,就看这些草贼之中有人识不识货色了。
只是之前他还听说广州一带正在闹时疫,因此他还有个附带的任务,就是对这些草贼掌握的对方局势和状况,进行一番私底下的观摩和评估;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见到了许多开始恢复运作,而能够向过路人等提供基本食宿的驿站和野店,而且还发现了路边大片新开出来的田亩;那是草贼们正在组织流民屯田,甚至还做的有模有样的。这就不由让他心中凛然和警惕起来,这可不是一般的草寇流贼会做的事情,而是隐有称据一方的气象和格局了。
然后,本该在传闻当中疫情严重,而让人争相出城逃避的广州城内,也并未如他所想的死气沉沉或是遗尸处处的情景;而是在人烟稀少之余还居然有点井然有序的味道。主要的街道上也是相对的整洁和干净,许多坊市和街上的铺面也还是依旧在营生当中,就好像并没有受到时疫的影响一般的。
而从他进城到现在,也已然见到了至少三波专门负责打扫街道和清理搬运秽物的人等,虽然大都是老弱为主,但是也意味着义军治下基本秩序与稳定的日常条理。
这可是一个重要的消息,如果草贼的势力并未因此严重削弱的话,那也意味着交州方面要拿出更大的代价和条件出来了。但是对于他和他的家族而言,也就代表着更多的缓冲之机和在安南都护府谋取权力的资本。所以这一刻,在对大唐的忠诚倾向于草贼成势的侥幸心理之间,他的心情既是矛盾而又复杂。
让他不出意外的得到了一个众所周知,与这一切密切关联在一起的名字或者说是别号——“虚和尚”。这可是已经随着那些逃亡者而声名远扬道了安南都护府的的新起知名草贼之一,以对待豪强大户的酷烈手段和斩草除根的狠戾而称著,想不到他在治理方面还有如斯的本事,这不由的让他愈加的担心和忧虑了。
一面高举在空中的“虚”旗牌,连同后面一队甲兵所簇拥的造型奇异马车,正好就从前方的街口走出来,而与他们这一行错身而过;也让曲容在心中不由的一动,居然就这么巧么。
坐在这辆改造过的四轮马车上,周淮安也正当赴宴的道路上,
所谓的宴席吃多了也是那么回事,顶多就是找来倡优唱歌跳舞的以娱场面,最后还是免不了从酒酣耳热的恣意忘性,变成坐怀在抱拉拉扯扯,然后各自就地找乐子去的大保健风格。就算这些义军出身的大老粗变着花样折腾,比他后世积累下来的感官也新鲜不到哪里去;
只是在食材的新鲜度和原生态上,比起后世还是有那么些天然优势的;比如上次新品尝到的水晶肴子、笋煲鸡和山菌合子,让自己视野中的能量槽又稍稍增加了一线。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受邀参加宴会上的人基本都是各有所求,而借着这个氛围相对轻松的私下场合来进行;
有的是希望参合到周淮安所主持的斩获拍卖,或又是从重开的海路通贸当中分一杯羹,或又是一些驻扎地盘上资源和物产的变现而已。还有一些则是私下求助于他个人的:比如在通商、屯田和整理行伍勤务、钱粮征收、工程营造等大多数普遍不擅长的方面,得到他的帮助或是讨教一下自己的意见和想法;或又是获得他职分下派出的人手和教材,乃至在他名下负责营造和推广的一些新事物。
比如将普通酒水通过专门整套器具蒸馏萃取之后,所获得的医用烈酒什么的;又比如加入了香药的土肥皂,治疗皮肤病有特效的药膏什么的,都是在这些饱受水土不服的折磨,或又是身体不调的疾病困扰地义军当中,也是广受欢迎的事物。
作为这个时代的农民军将领,受限于时代本身带来的学识、阅历和眼光上的各种局限性,或许有着信念不坚,目光短浅,苟于安乐,小富即安、心存侥幸等等种种毛病和缺陷;但是作为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从无数尸骨铺就的道路上活下来的幸存者,多少还是有着自己的警惕和防备,以及所坚持的有限认知。
所以不顾身份和地位差距以及亲疏远近之别,主动凑上提出一些自以为很好的建议和意见什么,指望对方纳头就拜或是为之折服的事情,那是早年王八之气乱放的YY小说才有的段子;哪怕是主动为对方打算的建言,其实也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警惕和无事献殷情式的猜疑;
反倒是在日常当中寻找或是制造一些机会,让对方对自己自然而然的产生需要和借助的地方,再被动式得拿出一些合理化的建议来就顺理成章,也更容易打动对方的的多了。
就算想要玩先知先觉所料多准的神棍把戏,也是需要相应的身份和地位作为衬托,不然更大的概率是被人恼羞成怒的一刀砍翻,或是在高度惊疑猜忌之下狠下黑手弄死了了事;至少这一切周淮安目前还不具备。
现如今,他作为义军当中十几部军头之一,哪怕是最垫底的小军序也是个军头啊;更何况还有粮料判官这个在后勤和治理方面,啥事都能沾上点边的综合性头衔加成。虽然能够拿捏他人不至于,但是在现有的基础上给点锦上添花式的建议,还是不成问题的。
举办宴席的对方也就是停驻了许多车马,看起来要比他预期当中的规模更大一些。而作为当今邀请人的林言,却是有些表情复杂的站在门外的牌坊前迎接,见到周淮安的第一句话就是:
“今天的宴上,尚总管也来了。。”
(本章完)
第164章 兴起5()
周淮安不由得停下来脚步,这位怎么来了。今天明明是义军当中十几个相熟的人,私底下吃吃喝喝兼带拉关系兼带做PY交易的同好会,怎么一下子就直接来了位大神么。但是已经到了楼下,他也没有转头打道回府的可能性了。
“嘿,是虚副领呢。。”
这时候楼上的栏杆里也有人扯着嗓门大声的叫了起来
“虚大师来了。。”
“虚兄弟。。。”
“虚师傅。。”
“和尚兄弟。。。”
“老虚。。。。”
随着楼上此起彼伏的一大片招呼声,是各种殷情、热切和不失诚挚的面孔;
不过周淮安还是有所心知肚明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而有求于自己的基础上。不然像是医疗卫生后勤辎重营造屯田经商这些,杂七杂八既琐碎有不可或缺的东西,没有自己或是带出来的人手帮忙,光靠他们这些文盲居多的大老粗,根本是玩不转的事情;
当然了,其中更关键的是周淮安已经被传的玄乎其玄的那手急救术,说不定日后刀剑无眼的落在自己的手上,就能凭借这些脸熟和交情的份上,多一些活下来的机会;乃至早一些养好伤的可能性。虽然其中大多数药店和关键,周淮安都已经传授出去了;但是架不住人家还是认死了他这个创始人的资格和本事。
而在通常情况下,什么人缘和情分,感激和恩情什么的,都会随着时间而消退乃至变成另一种面目全非的东西。也只有配合实际当中以利益纽带为基础的长期互补和互利关系,才是可以日久弥新维持下去的长远之道;所以周淮安一直以来都不吝将这种人情和关系,给迅速变现成对自己有利的事物。
在一片轻巧的丝竹声中,周淮安一一与之招呼和回礼,一边走上了楼来,只见得挂满帷幕和连枝灯的偌大宴厅里,十几处摆满了酒菜的桌案义军落座的七七八八了,而最为显眼的就是坐在左上首的三个人。
首先是一位纹身光头大汉,体型庞大,浓眉方脸,宽松的衣服几乎都要被撑裂开;另一个又黑又瘦,却给人的感觉是深沉而犀利;最后看到的才是被众人毫不掩饰的拘谨和敬畏,所对待的那个左首第一位的客人。
只见他只穿了一身锦袍而披发在肩,显得蜂腰猿背,脸型消瘦而唇形如刀割,看起来坚毅而强悍有力的样子。顾盼之间自是少有人敢于与之直视,不过周淮安既然是黄巢都义军见过了,自然也不会怯场和咻人剁手,反而饶有趣味的多打量了几眼对方。
看来,这就是所有义军名义上第二号人物,也是王仙芝兵败身死后带着余部与黄巢合流,而仅次于“黄门八子”的一大山头势力,官拜大将军府行军副总管尚让么;而他的兄长就是昔日王仙芝身边的头号大将,代为进京求官途中给平卢节度使宋威所截杀的尚君长。
据说他也是现今负责统带和协理西线战场各路义军的实际负责人,只是因为战事有了结果之后,方才刚刚回到广州来的,却不知道抽了什么奉直接跑到自己这场私下的宴席上来;
而周淮安记忆当中的唯一一点关于他的轶事,就是在历史教科书当中,关于由官拜太尉兼尚书令他主持下对长安城中的权贵和士人,所进行那场被称为“天街踏尽公卿骨”的大规模杀戮。当然了,具体的评价是盲目扩大了打击面,而失去了原本还可以争取的民心云云。
然后只见对方说了句什么,周淮安就被安排坐到了左首第三位的边上,而林言紧随其后的额落座下来;接下来按照林言的介绍,坐在他手边的那光头大汉叫常宏,身为后翼兵马副率;而那黑瘦个子叫王玫,乃是右翼的修水军军主;都是义军中身经百战的宿将,也是总管尚让麾下直属的重要部属和亲信。
随着劝饮过数巡而桌案上的酒菜换过一轮之后,原本有些紧张和生分的气温也就缓和轻松了许多,周淮安开始与左右之间客套性的简单攀谈之间,也发现他们各自感兴趣的领域和方面也不同;
像是那光头汉子常宏比较在意的是,周淮安从怒风营中推广开来的那些弹射器、旋风炮、投石机等远投和攻坚的重型器械,偶然还会做回忆状的感叹,若是早有这些东西有何须拿那么多兄弟的命,去填出那些城壕来。
而长相黑瘦的王玫比较关注的,则是阵前的诸般营造事宜和人役的分派,乃至辎重囤积和输送马队的编成管理;说起来那是不耻下问的丝毫没有一点素昧平生交浅言深的尴尬和忏愧。
不过这也让周淮安嗅到了些许异样的味道。话说这是一轮持久的战事方休才止,理当是好好休整一番的缓冲时候;尚让麾下的这两员前线将领,却依旧对这些阵前行伍的事情格外关注,是否也代表这义军当中新一轮战事将起的征兆呢。
然后他也顺道打听起一些一些他们在军前的事情和见闻,随便也变相了解一些,关于这位义军独一无二的尚总管的一些日常事迹。比如当年在嵖岈山(今河南遂平西)对抗数倍官军的围剿不堕,最后反而还打破出重围全师而走的战绩;或又是在王仙芝兵败身死后毅然率部投奔黄巢,而带头共推其为王号之类的旧事。。。
只是在一边随口捧垠一边在思维发散之间,周淮安突然又想起另一件历史公案来;据说是黄巢主力为官军所大败之后,身为义军二号人物的尚让在此危机关头,帅部下万人向朝廷的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投降,并和感化军将领李师悦、陈景瑜等死追黄巢残部,直至莱芜北的泰山狼虎谷聚歼之。
用那句套话说就是,别看你浓眉大眼的居然也是个潜在的叛徒云云。而且说到了虎狼谷;等等,周淮安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了;自己身边这个黄巢的外甥林言,貌似就是在走投无路的黄巢覆灭虎狼谷之后,拿着他的人头向官军投降的。
或者说这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农民起义军的通病,缺乏坚决斗争到底或者说以斗争求发展的主动性;而在没有长远的规划和目标之下随波逐流,稍得苟安就会犯上妥协和消极应对的软骨病;遇到逆境甚至争相投降来谋求苟活一时。
就连黄巢本身一度也不例外,而向朝廷求过官的举动,只是被朝堂政治斗争的结果,给刻意羞辱了之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反倒是朱温这样积极逆势而上谋取权柄,而可以灵活果断转变立场的野心家,更得机遇和命运的垂青。好在他目前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暂时可以眼不见为净。
只是,此刻如果有连同现代的网络的话,一定会出现这么一个帖子,署名“唐末农民起义一小兵”
“窝的助手是疑似意志不坚定的叛徒,窝的上司是一个心怀摇摆的二五仔,。。窝的总BOSS一心想着招安。。最后,我们中出了一个坚决要造反到底的穿越者。。”
“该怎么办。。。在线等。。很着急。。”
当主菜“浑羊殁忽”端上来的时候,宴会中的气氛再次掀起一番小**;因为这是一种宫廷流传到达官贵族家乃至民间富户的经典大菜;
做法乃是先将鹅洗净,用五味调和好的肉、糯米饭装入鹅腔,然后宰羊、剥皮、去掉内脏,再将子鹅装入羊腹中缝合妥当,上火烤制熟后取鹅、羊几腹内填料食用。
而这还只是民间最普编的做法而已,据说在那些官宦贵戚之家,还会用炙烤的牛和骆驼来做第三重,而在宫廷的宴赏大礼之中,还有出现过骆驼、小牛、羊羔、鸭子和鹌鹑的五重套菜呢。而按照在场的尊卑等秩,周淮安也被分到一块插着匕箸的连颈鹅脯。
“通。通。通。。。”
在突然响起的密集鼓点当中,两行青白绣裙衣带飘摇的舞姬,单手团做兰花指而另手举袖掩面,伴随着古生代的节奏婀娜摇曳的紧步而入。
身边的林言不由夷了一声,却是嘀咕道“这不是之前的安排啊。”
之间这些身姿窈窕的舞姬,个个莲步弓足袖带婉转入云,翩翩起舞做那几欲凌空飞去之态,按照身旁林言的介绍,却是岭南地方乐部中有名的《雁回舞》,看起来居然很有些“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意境和味道。
然后只见得数轮翻转如云而鼓声骤然一顿,那些舞姬就像是花团绽放一般的向着侧边斜倒下来,露出当中一直被掩饰得很好,一个腰若拂柳玲珑毕至身穿五彩鸾裙的身影;虽然依旧一动不动掩着脸,但是光是已经露出雪色粉腻的皓腕香肩,晶莹洁白的额鬓,就让人不由自主的牵动心神起来,而对她的真正容颜充满了期待。
而周边的舞姬已经是再次挥舞起青晕渐染的水袖和帛带,而围绕着她做那团团繁花锦簇的急促而欢悦的绽放之舞;只见那一动一静之间的鲜明对比,自然生出一种繁华尽处孑然而立,孤寂清幽悠然遗世的撩动心弦之美。
只是还没有等周淮安用放大的艺术眼光,深入的了解一番对方身上那些隐约通透的对方,是否真的是肌肤的存在,就被一个不识趣的黑影给遮挡住了。却是亲自举着一只玛瑙银杯的总管尚让,不由让有些酒上头的周淮安微微的吓一跳。
“我甚是喜欢你的《梁山豪杰传(水浒)》。。”
尚让眼中闪动着某种叫欣赏的光芒。
“只是觉得,晁天王身死曾头市的那段。。似有所指。。”
“怎么可能。。无非是故事尔。。”
周淮安心中微微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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