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如此之多的人群杂乱无章奔走与冰面上,而又不断传来滑倒和撞击的惨叫声和呼喊、求助声当中,另一种仿若是咯吱摩擦的异样声音,也开始悄然出现在看起来冻结分明的冰层之上。
然而好容易断尾求生式抵达对岸的韩简一行人等,还没等跌坐下来喘气上多久,就再度目瞪口呆得见到冰面上的另一番奇特而又让人毛骨悚然的情景。
随着从破碎的云层中露脸出来的皎洁月色,照亮正在冰面上蹒跚而行、手脚并用着蠕动和挣扎向前的魏博将士,也照出了他们脚下正在正在盛放开来的一朵白色巨花。
那时经过无数人脚步的踩踏和震荡正在扩散开来的冰裂,然后又在一瞬间变成了出处相继喷涌而起的水花和斜向裂翘而起的大片碎冰,在一片凄厉的惨嚎和哭喊声中,将附近所有人和事物都被挣扎沉浮的吞噬下去。
然而当韩简一路不停的赶到最近一处城邑临黄县,却又在城内再度得到一个噩耗。博州刺史兼都团练副使韩毅知引兵前来解围安阳,兼带为班师的魏博军接应;随即就被从安阳城下退走的河阳军大将李罕之杀了个回马枪。
猝不及防的博州军当即与城下大败亏输,都团练副使韩毅知也被李罕之给冲倒将旗而阵斩当场;随即丧失了斗志的安阳守军,在州长史李文寻的带领下,捆拿下刺史兼防御使韩生屛开门出降。
自此相州全境为河阳军所有,而开始进逼魏博镇根本的博州、魏州之地。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续 章节又弄反了()
只是在临黄城中稍加停驻和收拢剩余人马之后,饶是韩简久经征战也不免悲从心来。
魏博节度使原本最盛时,当属初代节度使田承嗣在魏博时拥兵十万,又择矫健强力者万人为“番上节度使牙门宿
卫”,号牙兵,自此为天下藩镇遍设牙兵之始。时云“长安天子,魏府牙军。”
发展到如今韩氏父子两代执掌魏博,也常年号称坐拥六州而提控七万甲兵,这还不包括那些州郡下的团结子弟、
守捉兵;因此才能在历代朝廷动不动发起的全面围剿之下,以首当其冲之势巍然屹立而保持住基本盘至今。
但是这次攻略河南他出动了魏博镇足足五万大军,拿下(郑滑)义成军之后;留下一万四千兵马维持后路和镇压
地方的局面;然后攻略天平军的郓濮曹齐四州时,又分兵一万连同那些降服归附的人马一起维持后路和地方。
再加上一路征战的折损和伤病,因此在濮州鄄城的时候,他身边只有号称三万的两万人马稍多;再加上朱瑄为首
数部充作前驱和炮灰的本地降卒六千多人。
这一次连夜退兵之举,他还顺手在鄄城之中留下四千人马设了埋伏,以对付那些可能闻风而动的天平军和异动的
降卒;但是却未想到在横渡冰面过半之后,还是不免在懈怠之际遭到了敌军的突袭。
如今可以确认的是,除了已经分批度过的部队之外,尚且留在对岸的后队和正在横渡冰面的约莫七八千人马,就
此免不了覆没之厄的下场了;其中又有更糟糕的是后队里保护大部分行军辎重,也都尽数落入敌手了。
而这还不是唯一的坏消息,先期派出去支援鄄城和包抄后路的那两支人马,还有驻守在曹州、滑州境内由亲信大
将韩安抵、陈全关率领那些兵马,也被破裂的冰面给隔断在了河南对岸。
因此,他身边能够陆陆续续的收拢起来,也不过是八九千人马而已;其中四千尚且还算完整的先头行营军之外,
他一贯厚养恩遇下来的魏博牙兵,和倚为基石的衙前亲军、内院子弟,加起来也不过千把人了。
但是他随即就按捺住心中的情绪,打开临黄城的库藏而将财帛尽数堆放在在露天雪地里,然后有看下数十个临阵
脱逃的士卒头颅,这才对着被召集起来脸上犹有茫然、惶惑、惊乱和不安颜色的左右将士,大声鼓舞道:
“都打起精神来,不过是些许一时的失利而已……我们还有这么多人马,还有本镇留守的兵马可为依仗,还有河
南各州的驻军,一切只待回到魏州本镇就好了。此战之恨来日必有回报的……”
“还不速速领了犒赏和淄粮,就此回程去也……”
通过这么一番简单粗暴而直达灵魂的鼓舞和动员之后,这些明显士气低沉的魏博士卒才稍稍的振作起来,而就此
踏上了归还魏州理所贵乡城的道路。
尽管如此,韩简还是暗中做了一番安排,以备敌为名退回来的将杂色人马都留在临黄城中就食,又将本地的一千
七百名团结子弟给尽数带走上路去。
然后在本阵出发之后,又令亲信的衙内都都将韩世宁继续打着自己的旗号步行;而韩简自己则率领这一千最为精
干的衙前亲军、内院子弟,以当地搜罗道的骡马径直分奔州城贵乡而去。
至少在这里还有足足一万两千员留守的魏博劲兵,以及一千五百员保护后宅的牙兵所属,足以让他依为凭仗而对
应接下来的恶劣局面;然后从容的召集各支郡的团结和守捉兵,再自魏州和博州境内招募更多的新卒;
博州和魏州为魏博镇之根本腹心,因此经过韩氏代节帅经营和生聚下来,可谓是人口繁密而财富颇丰;哪怕河南
赤地千里而遍地饿殍之际,魏博镇反而可以依仗境内严密的人口流动控制和赈济手段,来减轻灾荒的波及和影响。
甚至以此为凭据收纳了大量从河南讨还过来的百姓人口,而让魏博镇有了吞并四邻的底气。因此相比数次出战覆
师而寡弱之极的老对手天平军,韩简想要将这次出战的损失给迅速补足起起来,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到时候,就是给凭借魏博镇丰厚有余的底子和根基,给予那竟敢突进犯乱的河阳军以迎头痛击之时。而一旦击退
了迫在眉睫的河阳军之后,就可回过头来从容的收拾河南境内的局面。
相信那些分割在外的魏博军别部人马,依靠就地的罗括和积余,支撑上十天半个月的完全不是什么问题才是。韩
简如此思量着一路相继穿过朝城、昌乐、魏县境内,却都逢城不入绕墙而过。
然后在漫天飘摇的风雪之中,他终于看见了那座耸立在济水南岸的安乡大城;以及在城头上被冻得硬邦邦却依稀
可辨认的魏博节镇大旗。也让这只满身寒冷与疲乏的队伍顿然松懈下来。
既然囤聚大量钱粮甲械的根本之邑尚未为敌所乘,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好办了许多。韩简心中也暗自一块石头
落地了。随即他们就叫开了城门而径直长驱而入。
“节帅归镇……”
“节帅归镇拉……”
“节帅归镇……速速清道回避……”
在一遍遍的往复叫喊声中,韩简迫不及待穿过觉得有些漫长的甬道,又策马跨入到内在有些冷清的瓮城之中,心
中却是想起了正在家中的娇柔妻妾和子女了。
这时前端开道的旗仗队已然走出了瓮城的内门,突然间就是轰然一声巨响,凭空楼下的千斤闸和铁门栅,吧首当
其中躲闪不及的骑手给压扁碾烂其下,又一片惊乱喧声当中将内外隔断开来。
然后在内外一片怒吼和嘶叫、砍劈声声中,瓮城四沿才在鼓号声中齐刷刷的冒出许多顶盔掼甲张弓挽箭的身影来
;而高高擎举在空中的,也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韩”字将主旗,而是一面全新的“乐”字大旗。
而韩简也在这一刻变得脸色煞白而全身如坠冰窟;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种藩镇之间以下克上的兵乱之事,终于还
是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了。只是他又有所不甘的大声怒吼道:
“尔辈安敢,某自认待尔等不薄,何以如此对某呼……”
随着他的声音冲破喧嚣而回荡在瓮城之间,才有另一个声音探头出来喊道:
“韩老匹夫也有脸言此,安知其罪呼……”
“老帅固然待我等不薄,可是老匹夫你上位以来,却是亲重同姓而唯用亲族,而不问贤德、才具……早已是人心沸然……当为首罪。”
“如今屡屡兴兵丧师,又令我魏博子弟大批埋骨他乡,此为二罪……”
“又背弃朝廷大义名份,而令我魏博上下尽数屈身事贼呼,此为三罪……”
“又喜新厌故,别设衙前亲军、内院子弟以厚待重赏之,而逐渐分夺诸牙兵之权柄、待遇……”
“你这忘恩负义的狗才……”
而韩简也在这一刻终于听出对方的声音来……赫然就是他一贯颇为看重的牙兵五都之首,长乐都都将乐彦祯,不由心中激愤难当而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霎那间从墙头上如雨点一般抛投下来许多冻硬的首级,仔细一看赫然都是韩简留在城中的亲族和心腹面孔。此刻
都已经为叛军所害,而斩下头来专做打击他们的精神和士气了。
随这这些抛投下来的人头,还有密密匝匝攒射而至的箭矢,顿然就笼罩在这支局困在内城之中无可躲避的队伍头上,又给人仰马翻惨叫连天的不断射倒在地。
这就是魏博牙军的本质,悍勇敢战而犯乱无端。韩简父子两代人既是委以重任,又要小心提防和制衡之的对象,
终于发生了反噬了。这是中箭落马坠地的韩简最后一刻的意识。
而在瓮城的墙头上,新近率部奔逃回来掌握了局面又被推举为魏博留后,而显得五官硬朗干练的乐彦祯,也在对着身边一名面白无序的宦官恭声道:
“一切都有劳院使了……”
“尽管包在咱家身上……我这就给郑相公和崔使相去书说明。”
这名宦者亦是。 w。
“只消魏博上下及时迷途知返,归还朝廷旗下赴难讨贼,莫说是眼下一个区区的六州旌节,就算是将来王爵之禄,使相之位,并非不可期许的啊……”
我是分割线
淮西寿州,形貌粗豪的防御使杨行慜亲手砍在一名敌兵的肩头,又顺势将其蹬下城去。随后他看着如潮退去的光
州兵,不由忧心忡忡的再度吁了一口气。
自从占据申州和光州刘汉宏反复再三,而就任了草贼的南路都统、淮南留使之后,时不时越境的攻打和抄掠,让
淮西各州的局面就已经不好过了;
如今又多了一个来自蔡州的秦宗权,一边攻掠淮北感化军(徐泗节度使)的地盘,一边还派大将孙儒越淮而攻,
于是淮南的局面就更加混乱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续三()
当魏州之变通过城中潜伏的各色探子和眼线,最终传到了比邻的成德镇,又辗转到正在平定横海军(沧景节度使)境内残余反抗的王景崇父子耳中之时,已经是数日之后。
而在德州州治安陵城下,先降后叛却又在成德军回头围攻之下,被城中反乱军民执送出降的前德州刺史卢彦威一干人等,也五花大绑的跪倒在雪地里,然后在挥动的旗帜间被成排的砍下头颅,绽放出一团团殷红的血花来。
而那些捧着香案和绢花、果品出迎的本城父老,亦是战战兢兢的跪倒在一旁而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是噤若寒蝉的丝毫大气不敢有出。
“这就是彼辈最多见的下场啊。。世为藩帅者,素来可胜不可败,可进不可退呼;只要稍加示弱和破绽,便就是內起须臾的翻覆之祸了啊。。”
站在德州西门的门楼上,霜发灰鬓而依旧精毅健硕、声音洪亮的当代成德节度使、常山王王景崇,也在对着临时被从监刑场上叫回来的儿子——衙内都兵马使王瑢叹息道。
“你现在也当明白,为何老夫舍下晚节和面皮不顾,也要与草贼交通往来甚至屈身引为呼应的道理了吧!所谓朝廷的大义名分,于我辈的进取之心,就是最好的枷锁和绞绳啊!”
“若是那些一心守成坐享的守户之犬也就罢了,一旦我辈想要有所逾越,便就可以名器权柄爵禄来蛊惑和挑动属下而代之,而继续维持朝廷的体面、权望和名份所在。自元和以后,历代的藩帅更替继立莫不是因循此理;”
“故而为今之计,你我父子想要以成德镇一地有所作为的唯一出路,就是籍着这天下兴起的贼势,来打碎朝廷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点权柄和德望,所谓世人心中的大义名分自然就不成约束了。。”
“儿子省的了,自当以魏博故事为前车之鉴,不予彼辈任何可乘之机便是了。。”
身姿笔挺岿然如松的王瑢,亦是做心悦诚服拱手道。
“这还不够,我成德牙兵虽然不比魏博之骄横,又经乃祖以降的数度更替和选汰,但是依旧不可掉以轻心;此番正好以平定和坐镇地方为由,将衙内最后一批两代以内的牙军子弟,分派到沧、景、德、棣各州去充为镇扼使、团练官。”
王景崇又摇头道。
“而你再从各部军中挑选一批骁勇健锐之士,充入衙内五都以为后备之选,日后便是你接掌我旌节的根本。。至于前代沿袭下来的那些世兵子弟,能不用就尽量不与大用。。若要用,则用其最为艰险之处,尽量驱与先发,使以断后。。”
“如今魏博有变,我河北三家的格局也要发生变化了;眼下沧州的局面你也不用再管了,火速引兵一万前往贝州交境待机。”
然后王景崇顿了顿,又想起什么继续吩咐道。
“那乐氏受朝廷教唆杀韩简而夺权柄未久,魏博六州不见得人心尽服,保不准还有反乱和变数骤起,这就是你把握战机的时候了。。”
“就算不能乘机夺得城邑、田土、户口,也要尽力使其长久乱不能治。。更不能让朝廷轻易得到一个完好的魏博镇以为助力。。若是再能将那卢龙李可举引来一同行事就更加稳妥了。。”
“儿子谨遵大人教诲。。”
王瑢再度满脸崇敬的应声道。
不久之后,望着引兵远去的浩荡队伍,王景崇这才回头下得城来,又打着全副旗牌仪仗前呼后拥的穿过城中最为宽阔的正街,来到了已经易手的府衙之前。
然而这时候,被迫从家门中赶出来夹道欢迎的沿街百姓士民当中,突然就爆发出一阵骚乱来;霎那间从扑倒乱滚成一团的围观百姓当中,好些人掀翻了供奉在旁的香案,而抽拔出闪亮的兵刃来。
“杀尽成德贼啊。。”
“誓杀王老贼。。”
他们如此叫喊着,与王景崇左右的虞候和护兵迎面厮杀成一片。然后又有人跃身跳上房檐,而对着正居于马上王景崇搭弓就射。
虽然此辈很快就被策马赶到房下的护兵用长稍戳死,但也一箭漏过了牙兵和扈从的间隙,而射在了王景崇未尝披甲的小腿上,又透入马腹当中而惊痛得这匹坐骑,扬身嘶鸣着将王景崇甩脱到了一边去。
——我是分割线——
而千里之外关内,一片冰天雪地的奉天城中。正在巡视各处营地的宰相郑畋;也终于接到了正在河东稳定局面的都统崔安潜,不远千里翻山越岭,跑死冻死了数匹驿马所送过来的一份东西。
“好个开万世之太平!!!”
这一刻,郑畋心中却是生出了当初那位号称“日月当空”的一代天后,读到骆宾王《讨武曌檄》时说出那句“宰相安得失此人!”的一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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