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是别宅独居的日子也未能够维持多久,那个颇有身家的生丝商人就遭遇了不测之祸,遇到兵火连人带财货一起没于异乡不说,家里也是很快被债主上门催逼而气死正室,然后伎妾、奴仆侵夺、裹卷一空而风流云散去。
反倒是她靠着别宅存留下一些资用来,还收容了逃过来避祸商人之女。但是身在乱世之期的生计同样格外艰难,一日数涨的物价,很快就耗尽了她变卖家什物件的积蓄,而只剩下一处无法脱手的房舍;
然后,还有那些浪荡无形的恶少年和闲子,隔三差五的上门滋扰不安;所在里坊的坊正更是不怀好意的旁敲侧击,明里暗里的威胁之。无奈之下,她准备以此在洪州当地重操旧业之际,却正逢太平军打了过来;
然后那些闲子和恶少年就被一扫而空了,还有几个因为邻里百姓的揭举而上了公审打回,被吊死在了城头上;那个坊正更是吓得肝胆俱裂,而没几天就举家逃往不见了。
在等米下锅的生计所迫之下,她应募了这些新来贼军的招贴;反正她原本就是官/妓的出身,再坏也不过是按照传闻做了取悦军中的营/妓,但是家里的小东西已经饿起不了身了。
结果真的就是一些缝补洒扫烹饪之类勾当,靠为驻留军中做一些零散活计,总算是勉强维持了下来。但与其他苦出身的女子不同,她并不擅长这些频繁而琐碎的手工活计,所以一直过得很苦;
只是为了养活自己和养女而一直坚持下来。因此这些年下来真的心也累了,只想找个安生和稳妥的寄托之处;这次应募前来的唯一条件就是稍带上她的女儿,从那个破灭的商人家带出来的遗孤。
“奴毕竟只是教坊里出来,除了些许声色歌舞和伺候人的本事,也不会其他了……多亏了郎君还记得奴婢,给了这个机缘所在……”
已经年华不韶的云英最后有些庆幸使然的道,然后她又对着内室另一个小小的身形招手道。
“穗芝,咱们今后就指望郎君这儿过活了,好好的拜见郎君吧……也是多亏了这孩子,让我再怎辛苦和艰难也咬牙撑了过来……”
因此虽然重新见面的预期并不是那么的圆满,但罗隐还是努力松弛下脸上的悲苦线条,而努力对着小女孩露出个宽和笑容来;却又不免产生了某种“喜当爹”式的感慨微然,以及在孤苦孑然了多年之后,家室突然就圆满的憧憬了。
而在江陵的督府当中。
“洋州州城已经拿下来了?,还有来自山西节度使牛勖的密使?……”
周淮安惊讶了一下反问道。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续十()
“这又什么情况?难道是虚以逶迤的拖延手段。。”
周淮安对着负责对口交涉事务的李师成道。
“属下倒是有所听说过这位牛节帅的情迹。。或可为都督参鉴一二。。”
形貌清瘦老成的李师成,在仔细想了想才开口道。
“这位牛帅本是东市里大贾的出身,只是寄籍在神策军中。因此他最擅长的是投机和营钻手段,而不是治理和用兵的本事。。。”
“。。。故而,在以球赛定下三川旌节之后,那陈敬瑄固然被世人成为‘球帅’者,这位牛使君也有了个‘贾帅’的名声。因为此君在任上诸多行事施政么,皆有商贾之风而唯以言利。。。”
“这么说,他还是真有心犯上天下之大不韪,而求利于我处了么。。他可是节度使啊,难道朝廷的权威已然衰微至此了么。。”
周淮安听完这番的介绍蔚然笑道
“的确是如此啊。。不然私下使人与我交通往来的那些淮南军将,又是做何道理呢。。难道那位高郡王,真就是个不闻不问的瞎聋。”
李师成却是满脸苦笑道。
“不过这与大都督府岂不是一番好事呼。。”
“如若当真的确是件好事,不过也没有这么容易便宜他的;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光靠嘴皮子就能谋求么。。或许他还有后续交涉的条件么”
周淮安轻挑眉梢道。
“都督所言甚是,来人声称山西镇愿以金饼八百枚,蜀锦九千段,蜡、白胶香、麝香、朱砂各五千担,兴元茶一万三千担,换取罢战退兵之议。。不过眼下怕是没有指望了。。”
李师成点了点头。
“不不,姑且给这位贾帅一点指望好了。。”
周淮安却是摇头。
“你且安排个精明得力善于随机应变之人,过去摸一摸对方的态度,顺便商榷下停战的新条件好了。毕竟洋州已然在我军手中,旧有的价码研究不够了。”
“在下这就去安排。。”
李师成连忙点头应承道。
在他走后,周淮安又接到一道呈报上来的突发状况。却是位于岭內的潮循地区遭遇难得一遇的风灾,当地受损甚重而房屋倾倒数千所、灾民多达两万余人,连带第八军的补充进度,都受到了影响。
周淮安招来参谋团的第二、第七小组,以及留司联络官,进行论证和商榷一阵之后,随即下令道:
“让当地除了巡护队和建生军、驻队团之外的驻军,移转到广府境内进行休整和补充,而广府境内的第七军所部向西调集至岭西的桂州附近进行整训。。”
“免除潮循境内七县商税以外的三年征收项目;增加当地的土产采购比例和工场招工的配额;让附近的建生军和沿海巡检司,派出多余人手协助救灾。。”
“发行一批特别公债作为恢复生产的保证金,就用潮循的盐产和关市税作为担保好了。。”
而在江陵城中的另一处,外貌清俊秀气的韦庄,怔然看着正在打点行装的老友杜荀鹤道:
“杜兄,你这又是为何呢。。这才安生下来多观望些日子不好么”
“好啊,怎么不好,这些天我不但养好了脚,还自觉壮实起来一些了;可对我而言这尚且不够啊。。”
一贯跳脱豁达的杜荀鹤,却是手脚不停的道。
“如今太平四愿既出,岂不是道尽了我辈读书人的心声和志向,令世人皆神往之。我既然有心作为,又怎能轻易落于人后呢。”
“却也不至于吧。。”
韦庄脸色复杂的犹疑道
“如今天下纷乱逞凶争雄者众,却可曾有如此深明大义之言呼;这位大都督既有矢志太平之愿,亦有践行大道义理之能,雷厉风行之势。”
杜荀鹤不由停下动作来诚然道。
“这已然脱出了世间绝大多数旦夕存亡的贼军,与守土割据的藩镇旧窠,而足以追及上古圣王三代而治的鼎新革命之道了。。至于朝廷,入境还有多少人会抱有指望呢。。”
“只怕世间读书之人但有闻知,恨不得只争朝夕而相见憾晚呢!故此这下乡宣教也好,出外巡讲也罢,都是想要谋取前程和晋身的必经之路,还有什么资格挑拣和嫌弃呢。。。”
“这可是亲眼见证和参与新朝开成大业的天赐良机啊,只是端己可有意与我同行共勉之呢。”
“我。。。”
这一刻韦庄也不禁犹豫起来了。
——我是分割线——
而在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出口天井关內。检校太尉、中书令,京城四面都统崔安潜,也站在天井关得名的天井蜜、外梢道、凉水泉,这三眼已经凝结出薄薄冰面的泉水之前。
在这里他可以南望道顺着峡削山势流淌而去,那条细长天井溪尽头奔腾起伏的白水河。那位在变乱中自立为昭义军留后的镇军偏将刘广,一路败逃到这里这里又被追兵给刀枪加身而尽赴流水了。
事实上,当他率领河东大军越过石会、芒车诸多关险而抵达位于上党盆地的潞州之后,整个昭义军所辖地界就震动不堪,而望风而下又倒戈以从。
乃至他的旗号抵达潞州上党城下时,窃据其中的刘广所部甚至因此发生了内乱,随后被囚禁的泽潞节度使高浔也被解救出来开门相迎。
然后,这位高使君也很有些知耻于后勇或是将功补过式的,一路亲自应为前驱而将昭义军山內四州,尽数收平于朝廷的旗号之下,又追关过险将出逃刘广残部,尽数歼灭在了这井陉天险之中。
自此,南向数里之内仅有羊肠小道连接的星轺驿、横望隘、小口隘、碗子城等重要关隘,至河南沁阳的水南关,都已经被这些河东军给拿下了。
但是崔安潜却是并没有因此感到多少满意和自得之情;虽然他已经平定了河东之乱并且接管了代北行营,还对当地豪姓、郡望大动干戈,而得以凑集到足供数月相应行事的军资和犒赏。
如今又以速战速决夺取和光复了相对完好的山内四州。只要稍加清算和兼括地方,就能筹集到足够这些大军坚持作战上更为持久的用度和军淄。
但是在他所前来的大后方,朝廷在关内的局面依旧在持续的恶化和崩坏当中;尤其是关內道在贼军的攻势下,也在不断地传来丢失城池和户口的各种噩耗和坏消息。
而在朝廷砥柱的西北八镇这个冬天也不安稳,从朔方、径原到汾宁的多位节帅具称,因为缺乏足够的赏额和薪碳、冬衣的供用,当地军卒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乃请朝廷想办法使人安抚之。
而当地的监军院使陆续密报称,有身份可疑人等持续拜访而行走这些素来忠于朝廷的军镇之间,其中的麟坊节度使的监军院使甚至已经失去联系有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是陷没了还是出了变故。
以崔安潜的立场考量,他倒宁愿是前者更多一些。毕竟失地是可以日后拿回来的;但是作为西北八镇最南端的一环,麟坊镇一旦出现动摇和反乱,那便是彼消此涨的连锁反应了。
然而,他率大军在这里甚至没法掉头,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亟待解决的目标和问题:在昭义军之乱中乘势窃据了山外的刑、洺、磁三州,而在刑州另立节衙,的前天井关守将孟方立。
这时候,一名军校驱马从山道上飞驰而来,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报使相,有磁州刺史孙成义暗约归附朝廷,却为州团练使孟全所害。。”
“刑州将孟方立拒绝了刑州刺史、刑洺经略使的任命,并称若无昭义军之节钺,唯有与河朔三镇连同一气,共抗朝廷了。。”
形容清雅的崔安潜不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看起来自己的班师回朝之日还是遥遥无期了。然而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对来人道:
“再派使者前去回复,就说可权授以昭义军留后衔,但是须得治下发兵八千,随朝廷从征叛逆。。若是不然,便就战场相见好了。再发下堂贴令山外三州各地将吏,凡杀逆乱者反正可代其职。”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
然而,当顿兵磁州小半月的崔安潜,在信使数度往来奔走之间,终于得到自己想要而结果,带着五千刑州兵踏上归程的时候;却又听到一个噩耗。
前泽潞节度使高浔再度为部将成麟所裹挟,拒绝接受孟方立为昭义军留后,而裹挟了节衙上下退往泽州据守起来。潞州人乃至另行推举监军院使吴全勖为留后。
自此(太行)山内的泽、潞各州乱事再起,而在昭义镇一时间出现了三个节衙的所在。而他也不得不在天井关内大为悲叹,朝廷权威竟然衰微至如此,而根本不第人心的欲堑难填。
事实上在此期间他还以调停为名,对正在河北和河南境内攻城略地的河朔三镇,派出了相应的交涉使者。但是相应的结果也是令人悲愤而绝然。
已经吞并了义武军大部的卢龙军节度使李可举,虽然对于逝者表现得颇为恭顺和礼遇,并拍着胸口保证一顶遵循朝廷的旗号,却丝毫并没有停下围攻易州的迹象。
而成德军王景崇父子,亦是礼节不失的接见他派出的使者;但对于正在已经占据横海军境内的作为,可谓是一推二作五,反而迫不及待的要求朝廷追认其既成事实,并以贼势为要挟索求相关节钺。
乃至在成德军中有个中依旧心向朝廷的部属提供消息称,这成德军一旦彻底平定横海军全境,便就是得陇望蜀而南下图谋位于青州一带的平卢镇。
至于已经公开尊奉了贼军旗号而攻入河南之地的魏博镇,崔安潜的使者根本没有机会抵达节帅韩简所在军前,就已然莫名其妙的失踪在了行走的道路上了;哪怕他提出可以赦免对方而重归朝廷也没有任何用处。
因此,崔安潜放眼望去自己竟然只有区区河东(今山西大部及内蒙延边)道的一隅之地,可以作为讨贼的凭仗和根本了。
而其中作为河东大地西南门户的河中府(山西临汾)及河中节度使留后王重荣,已然杀了监军院使公开投降了贼军,而转过头来逐步侵占和吞并,汾水上游依旧忠于朝廷旗号的州县。
东南上党盆地的昭义军平而复叛;还需要重新征讨和平定;他实际上所能凭仗的不过剩下位于河东腹地的北都太原及其河东镇,以及雁门以北的故代北行营所属各州了。
然而代北各州虽然民风彪悍而城傍藩落众多,但是同样山多地狭土地贫瘠而物产不丰;与朔方等沿边军镇一样,长期需要朝廷输供来维持。
因此他只有太原各州所在的“晋中盆地”,来维持和供养河东镇所属的天兵军、大同军、横野军、岢岚军、云中守捉等各路人马。
因此,如果不能尽快平定泽潞各州,取得当地的财赋和库存为补充的话,别说是南下讨贼收复失地,就算是维持麾下这数万大军都要成为问题了。
再想到正在凤翔镇的奉天城,苦苦维持和支撑西北局面的宰相郑畋,崔安潜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逆时背运的无尽怅然和暗自伤怀起来。
只是他这种情绪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就很快的振作起来;正因为事实如此的艰难,才是他们这些名门显望之家,应时而起而力挽狂然的大有可为之处。
最起码,就算日后朝廷是在难以振作再起,他在这里的作为也足以给清河崔氏定著六房之一的乌水房,留下足以凭据数代的人望和基业了。
毕竟,虽然他一刻忠于朝廷报效家国的心思矢志不改,但是随着年事渐高而门下依附的族人子弟愈众,也要有所为身后的长久计和家族的未来盘算了。
这时候,一份从长安辗转自关东送来的消息,再度让他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下来。因为那个窃据两京的贼首黄逆,不知道发了什么失心疯而同时在长安和洛阳开科举士。
虽然因为彼辈出身鄙陋而愚盲,在相应的“科举”过程中因为缺少章法和经验,闹出过不少笑话和是非来;但是在不拘出身的号召下,最后居然在两地还有分别上千人参加了这场“贼试”。
而其中甚至还不乏有读书人和下层官吏。这摆明是进一步要与朝廷争夺大统和人心了;而留在当地的崔氏支族亦是不免派出了相应人选参加,以为内应和暗子。
其中有两位崔氏子弟,竟然也通过了初试和再试,进入到了只剩百余人的上殿复试;同时也将贼试的文卷给加急送到了崔安潜这里来。
其中并没有什么经义大道,也没有判词和诗赋;而是些七拼八凑起来缺少关联和次序,具体实务和事例对策的问答。可以说与朝廷传统的科举试目相去甚远,更类似旁枝末节的胥吏之学了。
但是越是如此,却让崔安潜越发不安起来;因为他可以想象到这些题目的趋向,对于那些一直苦于不入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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