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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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残- 第3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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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贸然出击不果却陷入城下敌围之中,左冲右突始终不得脱身,却在呼号死战当中变得越来越小的那支队伍,陈州防御使赵犨心中愈发冰冷和悲凉起来。因为他的另一位弟弟防遏都指挥使陈旭,就身在其中。

    而正面由他派出的接应和牵制的人马,也未能够起到相应的作用;就在贼军众多旋风炮与发竿,突然骤发的乱石如雨直下被打乱了势头。然后又遭到贼军暗藏营后的马队冲击,最后只能死伤累累的讨回来不到小半人数。

    其中就包括了他儿子赵权被一枚炮石所击阵亡之后,又被部下给拼命抢回来的尸身;见到血糊糊尸体的那一刻,他就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然而无论他怎么做想和哀思,城下贼军的石砲还在继续发射如雨,而且频率和准头也在逐步提高,十数轮轰击下来很快就令城头上坑坑洼洼的尽如狗啃一般。

    而他却在这场贸然出战中,几乎损失了手中大部分应变的机动人马;还有两个可以倚重的亲人。此时此刻他望着左近充斥这惶然和惊惧的面容,继续死守下去便待有转机的话语,他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坚持再编下去了。

    而当城下迅速迫近的攻打声开始响彻云霄的时候,下定了决心的赵犨也开始对着自己自小相随的家将交代后事道。

    “我虽早有效法张中丞之志,却不忍举族子孙与我同赴国难的……内城自有一隐匿之所可通外郭,并內贮食水,足供十余人数月之用……”

    “一旦贼军得势之后,你就砍了我的首级去投,兴许能够保下一条性命来呢……然后,在伺机想些法子,引得他们脱出城去吧……”

    随着他的话语,像是令上天有所感应一般的,忽然有些冰凉的感触,开始落在了他裸露在外的手背和面孔上,却是相当细小的雪粒。

    与此同时,就在稀稀拉拉降下的初冬第一场小雪漫天飘扬之中。作为东面防御使麾下拔山都的队头,北地剑客出身的王重师,也踏着堆叠的尸骸和流淌的血水,挺举着满是迸裂缺口的长柄大剑,缓步登上了陈州墙头;

    就这么隔着横尸遍地、血肉狼藉的城上过道,出现在了赵犨的视野当中;而这一刻他也走马灯似的再次回忆起了自己的生平,

    他家世为忠武牙将,自幼有智谋,小时与邻里小儿在道路上玩耍时,便排兵布阵,自为元帅,指挥有度,其父见所见悦然成:“吾家千里驹也,必大吾门矣!”

    成年后,更因为博学多识、精于弓马,性格勇敢果断,为郡守闻之擢升为牙校。会昌年间,昭义节度使刘稹作乱,赵犨随父出征,参与了收复天井关的战役。

    不久之后,又跟随征讨蛮族,转战溪洞一个月才攻克,斩获甚众,赵犨因功受封为忠武军马步都虞侯。直到乾符二年间,王仙芝率众在曹、濮二州反乱,南攻汝、郑等州,赵犨奉命率步骑兵数千人中道袭之,打得王仙芝南奔。

    当代忠武军残破不堪后,赵犨被推举为领军之人,以一座陈州淮阳孤城,屡屡了挫败了无数次贼军的围攻和笼城。但是现在这一切的坚持和执着,显然已然到了终结的时候了。

    “恨不能杀身报国呼……”

    他主动举起了手中的宝剑,而对着已然登城的贼军怒吼着迎上前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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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齐都城长安的皇城大内,亦是纷纷如撒盐的小雪飘摇而下。

    正在欣赏正溯大朝歌舞演练的黄巢,也在微微颔首而揽抱这最近的新宠。一名体形娇小而楚楚动人的妃子,乃是出自宗室之家的永寿公主与驸马薛同所出的贵女。

    在殿外负责拱卫巡哨,已然是从数十万义军中百里挑一而出,以忠勇剽悍伟岸著称的新设“卫鹤府”将兵;至于原本追随的枭卫,则被扩编成为了单独的拱寰军,守卫着如今长安城中的三大内及诸宫苑。

    如今天下的走势令他觉得很有些满意。虽然西北凤翔府奉天城的旧朝宰相郑畋,再度拒绝了他劝降,而把使者剥皮挂城以示决心;但是外围诸多砦、栅都已经被拔除的奉天城,也不过是一处孤悬在外的死地了。

    而南边作为三川门户的大散关虽然久取不下,但是也是只能自守一时,而任由义军在外营建其连绵的栅寨来,逐步的包围和困死在了区区的关城之中。

    更别说这两处的残敌一北一南各自为战,已然无法互为互用和呼应了。除了一些啸聚在太白山、楼观山上为患作乱的余孽外,偌大的关中腹地依然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挡和抵抗义军的脚步和存在了。

    至于北面,虽然因为粮草和冬衣尚且不济,让坊州境内进取的攻势迟缓下来;但是长安城中已经有好几位关北藩镇的代表,暗中在商榷相应易帜、称臣的条件和价码。

    一旦此事成亦,除了现有的河中王重荣、河阳诸葛爽、河朔三镇之外,北地二十九路藩镇中;便就依然有小半数都臣服在了大齐新朝的名分下了。

    而地处关东大齐朝廷旗号下的各路人马,同样也在四面开花的攻城掠地当中。时不时就有官军被击败,盘踞之所被拔除的捷报相继送来。

    与此而来是大齐政权外部战略态势的持续好转;西南面依旧在同属义军的那位便宜女婿的治下;以他的本事和能耐,在武关以南短时间内是不虞有所外敌威胁和进犯了。

    而在东南之地,唯一尚可一战的淮南老贼高骈,如今也与旧朝貌合神离而自居一方,也不过是个不思进取的守土之贼了。其他旋起选灭的对方势力,在一路征战过来的他眼中也不过是如此了。

    虽然居以地势胜形的河东尚有为数不少旧朝的残余盘踞,但是他们想要威胁和侵扰到到自己占据的关内道之前,得先解决掉已经归附大齐的河中镇守使王重荣,这个当在路上的天然屏障才行。

    唯一略显遗憾的是,占据了西南大部的湖南、荆南、山南、岭南、安南之地的那位便宜女婿,虽然之新朝建立以来一直“输供”往来不绝,却一贯自成体系而基本不受新朝的官职和委任。

    但是这是他儿子一辈才需要考虑的问题;在两个孩儿长到足以成年之前,他还有大把的时间来经营和炮制这方面的事情。眼下大齐初创天下未定的利害关系,还是需要大齐朝廷来继续笼络和维持与这位的干系。

    因此,在此之前他未尝没有动过心思想要给他一个王号,哪怕是最低等的杂号王爵也行。但是却意外的遭到了新就任的尚书令尚让、平章事崔缪、中书右仆射李君儒、吏部尚书黄睿的一至反对。

    他们出于各自立场的理由也很充分,无非就是:

    “在新朝建立之初骤给高位,则日后难以封赏和节制了……”

    “河南老兄弟们追随王上披肝沥胆争战多年,难道还要在名位、爵禄上,屈居一个广府冒出来的新进之辈么”。

    “此辈素来游离军府号令在外,新朝若给厚爵岂不是鼓励那些投附之辈,愈发要自行其是了。”

    “他有时何德何能,堪于诸位宗族比肩为王号呢,这不令人心寒和齿冷么……”

    毕竟,这几位所代表的是军中河南老兄弟、起事后投献的士子僚属、以及旧朝降人所组成的新附派,还有一直相随的同宗血亲、族人的立场,就连黄巢也无法轻易否定或是忽略他们的意见。

    但是新朝初立,又绝对不能忽视那位太平军之主,或是将那位给排除在义军体系之外;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让人给拟一个县公的爵号。

    结果就在这个事情上出了纰漏了,他一时没有继续过问和事后察觉,就让人给拟了个北邙公的爵号;然而就这么的派刘塘为宣诏使者发送过去了。

    若不是被对方变相推拒之后,由侍中赵璋发现其中的问题找上门来,他还被蒙在了骨子里。毕竟,作为曾经进京赶考过士子的基本常识,这洛都城外的北邙山可不是什么善地,乃是历代帝王将相的陵寝所在。

    其间既无田土户口也无城邑市镇,唯有遍地废弃的配殿、祠庙和荒坟野地。以其为食邑封爵于人,那就未免有所刻意羞辱和贬斥的意味了。因此黄巢不免当即勃然大怒起来下令严加追究。

    但是最后查来查去,也不过是惩处了几个负责拟制和草诏的学士、舍人之属;背后的干系却是再也查不出来了。因为他们之中有人很快的自承其罪,说是要“欲令诸贼内乱相攻”,而随即就在拷问中自杀了。

    而后,出于新朝初立的体面和权威,也是不可能向名下从属的一方势力主动认错和输诚的;所以这事情也只能在双方都闭口不提而刻意忽略的情况下,继续保持往来下去。

    不过,与南边往来的好事还是显而易见的。起码他站在皇城御道夹墙上观览的时候,可以发现那些赈济点前所聚附的流民和贫户越来越少了。而东西两大市清清冷冷的坊间,也重新恢复了一些人气和喧嚣。

    而在连续三个方向上攻打受阻的情况下,最近甚至有人都在朝会中提出了派兵南下借道山南,而转攻三川境内旧朝残余的建议。

    “宣城候前来觐见,”

    他正且观歌舞享用佳人而思虑连篇着,忽而一名别着拂尘的內使恭恭敬敬进来禀告道:

    “宣吧……”

    黄巢摆摆手道。随即在吹拂入殿内的冷风中,新封为宣城候兼做枢密院承宣的远房子侄黄信被引了进来,同时带来了关东的一封捷报。

    “朱三儿?……他已经把陈州打下来么……倒也是个能干用事的人啊……”

    这一刻的黄巢眼前不由浮现出一张浓眉大眼而表情憨厚的面孔。

    “却是替咱当年死难的老兄弟,了却了最后一点遗恨和憾事了啊……自当该好好的封赏以为榜样才是啊……”

    然而他却见黄信欲言又止的留在原地。黄巢不由挥手屏退左右,又对着怀中的女子温言道:

    “且去堂下耍耍,待会再与你一起观赏歌舞……”

    “圣上,其中尚有其他的内情啊……”

    带着袅袅的香风随着掀起的帘幕,而被冷风吹散再室内,黄信这才有些瞻前顾后的开口道。

    “当下有朱三军中李郎将派人传报,言称所部甚多精良甲具和攻城器械,都是来自南边所供的……更有操习之人行走于军中……如今,只怕两下靠的太近了……”

    “……就怕日后有人因此非议,朱三所部究竟是王上的部属,还是那太平军所扶持的附庸呢……”

    “岂有此理,朱三在前方忠心用命为国出力,怎么就惹得人眼红心热了。他难道不是余一手提携的出身么,如此妒贤嫉能的话语不要再在面前多说了……”

    黄巢却是不耐烦的打断道。

    然而在斥退了黄信之后,黄巢沉吟了片刻却是没有新宠的薛氏妃子给唤回来;而是让人传召来了御史大夫郑汉璋和尚书右仆射兼总观军容使盖洪;

    “我欲在如今的五军七翼十一率,并各路镇守、留守、防守、守备之序,行那监军使者的差遣之事……”

    “此事大善也……”

    面目苍老而满脸沟壑,与衣袍华贵形成鲜明对比的盖洪当即道。

    “圣上是打算从臣的御史台三院中,差遣相应人手么……”

    稍有些文质气息的御史大夫郑汉璋,亦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道。

    “正是如此,旧朝好用宦者为我所不取;监军使者代表的是国家和朝廷体面,怎能任之于五体5残缺之辈。”

    黄巢点头称道。

    “故而须得劳烦汉璋用心挑选相应人选,便从东都并都畿道驻防各军开始施行吧。”

第五百三十七章 底事人心苦未平() 
而在门下省的政事堂当中。

    “皇上想要行那监军之法?,那岂不是还要重新开科取士,遴选相应的人等了。。”

    很快就得到消息的太师兼侍中赵璋,不由反问道。

    “正是如此啊。。这次皇上打算从两京同时开科选人,而完全不拘出身来历呢。。这可是自作为应举副选的林(言)观军容使口中,给亲自说出来的啊。。”

    负责通风报信的一名殿中舍人颔首道。

    “那你又可知否,皇上召见郑总宪和盖仆射之前,可曾有人进言和禀报过什么么”

    赵璋紧接着问道。

    “似乎接到黄承宣进奉一封捷报呢,乃是相关东都兵马拿下陈州的消息呢。。”

    殿中舍人思索片刻即道。

    “东都兵马,可是都畿东南面防御使朱三的麾下?。。”

    赵璋紧接问道。

    “应是这位了,不过他已然新被加封了东南面都虞候了。。专管这一路旧朝残余的讨击事呢。。”

    殿中舍人飞快回答,然后又补充道。

    “这不,上个月还有人弹奏他私并友军,抢夺器械,如今已然将陈州之敌拿下了,想必皇上有所欣慰和犒赏吧。。”

    “竟然是如此啊。。”

    赵璋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泛起的情绪平复下去,才对着这名舍人悦色道。

    “此事你做的甚好,可往我堂后领下五百段上绢,以为左右行走之用;日后继续好好用事,我自保你一番更大的前程和好处。。”

    “大纳言(侍中)恩重,小人亏不敢受。。唯尽心报效尔。。”

    殿中舍人闻言大喜却是愈发谦声道。

    只是当这位殿中舍人恭恭敬敬的倒身拜退下去之后,赵璋和煦濡慕的表情,才慢慢的反了下来变成凝重之色。

    因为这位新投效不久的殿中舍人所带来的消息,其中一些细节居然是他事先都一概不知的内容,就像是同处朝堂之上,却有人刻意对他遮断了相关消息来源;

    而作为身处高位的当权者,怎么可以这一点“一叶而知秋”的敏感性都没有呢。若不是自己在三省之内的布局和手段,这位殿中舍人拿了消息来作为的投献,只怕日后自己不晓得还有怎样的是非和麻烦了。

    毕竟,如今大齐新朝政事堂中的五相格局下,其实情势有些微妙。

    身为地位最高降人的同平章事王铎,多数时候只是用来提供訾议和附署用印的摆设;和庙堂里享受香火的泥胎木塑没有什么两样。

    而总览全局的执领宰相名义是太尉兼尚书令,但是这位其实总抓和擅长的还是军中的事务;在廊下的堂议中对以其他方面,旁听的多却是过问的少。

    因此,在具体国朝政事上,其实是由余下三人来分担和协同。像同平章事崔缪所掌握的,主要还是朝廷的内外承启事,和殿中、秘书、宫台內三省,以及馆阁诸院学士,侍御诸文属。

    而赵璋身为五相具列次席的太师兼侍中,主要抓的是国朝财计和朝官考绩,以及相应延伸出来各方输供、筹备事务。但是还有户部尚书兼尚书左丞黄谔,来分担(制衡)他在新朝财计上的职责

    太子少保兼中书右仆射李君儒,则是主要监领六部九寺五监职责,同时掌管相应的人事迁转赏罚之要。

    此外还有御史大夫郑汉章来监察百官,弹平省台部寺诸事。算是五相之外,时不时会加入进来的编外议事成员。就此构成了5+1的日常格局。

    然而,自从他们各自坐上了新朝的相位之后,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像是不丢马上隔罩上了好几重的厚厚宣纸和纱帐似得,没法再像过往一样的直言不讳或是摆明车马的交涉厉害得失;

    而面对一重又一重云遮雾绕的态度和真真假假的面孔背后,需要通过围绕在身边众多的手下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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