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顺着他花头絮絮叨叨,而满脸皱纹如沟壑的老店家,突然就脸色一变;而噤口转身退回到了满是油腻的布障后面去了;因为,几个敞开着胸口和肚皮的汉子,从街道上招摇而来。
随后他们一边充满警惕和威胁式的扫视着店中,一边不耐烦的催促着店家掏出细碎散落的铜钱来,一把又一把的兜进小布袋里;然后又翻开贴饼的镬子,连吃带拿的抓了一簸罗,这才重新抬脚扬长而去。口中还在交代:
“老东西留着点心思,有什么生脸子、不妥帖须得赶紧上报。。若让那些间隙和贼人厮混进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免在形貌相对强壮的曹翔一行人身上多徘徊了几眼,但还是有所忌讳的重新抬脚扬长而去。
因为,在这里可以等候渡船,越过大野泽的广阔湖面而抵达远方对岸的州城郓城门外;算是相对风险较少的一条路线了。所以在这个纷乱世道下,来回过往人等也不算是少的。
他们也只敢威胁和敲诈一些,看起来势单力孤或是软弱可欺的行旅,而不会轻易去招惹那些成群结伙的客商、团伙。这时候,远处再次传来了一阵骚动和喧哗声。
街头上的百姓也不免此起彼伏的惊呼起来:
“难道是那些梁山荡里的流贼,又过来抢掠了么。。”
“不,是官军的旗号呢。。”
“官军,又是那一路的官军啊。。”
随着这些叫喊声和竞相奔走逃避到家中的身影;镇子入口的障碍物被拉开来,而任由一支打着素蓝旗帜的人马横冲直撞的疾走而过,一边还大声宣称着什么。。
随后,镇子中许多面有惶色的青壮,以及滞留戴船的客商、行旅都被聚集起来,而在刀枪威逼下驱赶到了镇子的出口处,这才又有一名青袍武吏捧着张告语纸,大声宣读起来。
却是奉郓城方面的天平节衙号令,要就地征募他们从军助战,为了保卫乡里而出力一二;顿时在这些人群中爆发出了一片哭喊和哀求声来
“天平军大将朱瑄为先锋?,天平留后曹存实引兵南下收复失地?”
同样被裹带在其中的曹翔,还在心中慢慢消化着这个消息;一边与同行的护卫们暗自交换着眼神,准备一旦来到开阔处就相机行事。
“这。。这。。这莫不是小衙内么。。。”
然而一个难以置信的声音,在边上一小队骑马的将校中响起来。
然而,生的剑眉朗目皮肤晒黑不少的曹翎,却是不由伸手握紧了怀中的剑柄;自乾元以来的蕃帅更立就没有多少平和过渡的例子;
除了那些以下克上放逐、驱赶乃至杀害在任的军变之外,就算是父子、祖孙之间的承袭,往往也是免不了血粼粼的杀戮作为祭礼的。
要么是桀骜不驯或是欲壑难填的牙兵,要么是尾大不掉、居功自傲的部属、宿将;在每一任新藩帅履任之前的大肆犒赏背后,多多少少总有这么一批人及其家眷,被淹没在血泊当中作为权威的见证。
更何况是在父帅身后的天平军,已然选出了新得留后情况下,怎能保证就没有人拿自己的去邀功和博利呢。这一刻,曹翎已然齐了全力一搏的心思了。
自己这么多的征程和挫折都已经过来了,断然不能再轻易折戟在这大野泽畔的无名镇子中。他可是还有许多的抱负和见闻的手段,想要施展和见证开来呢。
无论如何也好,他都想让那个其智近妖的周和尚,有机会见识和感受到自己的一番作为。
——我是分割线——
襄阳城外,距离习家池不远白鹤山下的涧南园,一处视野良好的塔亭中,周淮安也忍不住对着满山开始霜红的秋色,重重打了一个喷嚏而感叹起天凉如水来。
此处乃是开元元年的当地进士张子容所留下的园林。在这里不但可以看到比邻的孟浩然故居及其坟墓,也能够欣赏到湖光粼粼的习家池,和苍翠斑驳之间远处蜿蜒如玉带的汉水;
而在往西十数里就是三国知名事件之一“三顾茅庐”的发生地——隆中小谷了。在这里虽然诸葛草庐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却在二十多年前由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节度使李景让,给重修香火甚为鼎盛的隆中祠。
因此,这些地方如今都被列入了太平军规划中的疗养场所之一。
而这座塔亭的阑边上,新任不久看起来剑眉星目文质携雅的书史吕岩,正在念着一些计划外的见闻。
“襄阳滁园主人李北羽,主动交出田契共计一百九十倾。。惟愿听凭都督府处置。。”
“南门市生丝行会首萧怀丹,愿以名下遍及十五乡的桑田、麻田、漆园和桐场,奉献于大都督府。。”
第五百二十九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续四()
随着吕岩抑扬顿挫的朗读声,周淮安也在时不时作出相应的批示来……
“不过是一些事到临头,总算想起来要跳船换车的投机分子而已……他们敬畏和尊崇的难道是太平军的威德么,也不过是眼见前景正越走越窄,就要走投无路之下,想要自救一时的生存本能而已”
“不过,这些投机分子是形势所逼也好,走投无路也好;总比那些事到临头依旧死不悔改的顽固、死硬分子要好得多。至少在明面上也要给他们其中一些人,有所指望好以为表率才是呢……”
“然后再针对性发布一篇广而告之的社论《权利与义务的对等原则及警惕别有用心的混淆是非手段》”
“总有人想要问,为什么就不能稍加宽赦和容留他们下去。在这里就问一个基本的道理,他们可曾给太平军交过一文或是一粒的钱粮,出过一个壮丁或是劳役,或是做过一丝一毫的贡献么……”
“既然没有丝毫的交粮纳税、出丁服役的贡献,反而做的是与太平军宗旨相悖的事情,还想要在太平军治下继续保持自己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肆意权柄和潜在规则,凭什么指望太平军要善待和宽纵他们呢……”
“一旦予以他们所谓的公平和礼遇,那岂不是对那些一直追随和尊奉太平军的主张,长久以来遵纪守法,辛勤劳作和踏实肯干的广大良善百姓,最大的不公平和歧视么。”
“难道还有人指望大都督府做这么一番自毁根基,好让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么。那这么鼓吹和主张,要么是足够愚蠢不堪而轻易的被人所鼓动和、欺骗诱导,”
“要么是又蠢又坏或是别有用心,乃是是潜藏在内部的破坏分子,或又是外在敌对势力所收买和利诱的腐化堕落对象,无论如何,都必须予以坚决的清理和排除了……”
一口气交代完这些,周淮安却不由想起后世的一些典故和段子来,却是深切感受到辩证唯物主义哲学观当中,历史总是螺旋性前进的道理。以及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即视感。
就像后世外星马那群“有良心”的资本家,总是喜欢一边享受着新中国几十年如一日的普及教育,所培养出来的几代产业工人所带来的潜在红利。
一边又把老一辈人为建设新中国的世代奉献精神,与为当地新兴资本家最大限度压榨和创造利润的996工作方式,给故意指鹿为马的强行混为一谈,以变相的混淆视听乃至捆绑上社会舆论的道德制高点。
在能够将利润最大化的前提下,如果没有政权所指定的法律和规则作为底线、边界的话,鬼才会和你说什么回报广大人民的社会责任感和热心公益事业的企业家。
事实上在自由资本主义到垄断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无数个例子诸如烧对手油井的洛克菲勒,炸竞争者工场的杜邦家族,都可以证明没有公权力约束的资本,是毫无下限和伦理可言的。
同样的道理,在这个时代指望着些世家大族为代表的“乡贤缙绅”群体们,面对时代的变局和天灾人祸的普遍艰难,能够主动的自我良心发现或是保持较高的道德水平,那就是是一句笑话。
“对了,北地陆续送过来的那两千多名士子,都安置下去了么……其中可有什么反复和意外的情形么……”
周淮安想到这里不由又问道。
“大都安置下去了,除了挑选出来有意积极靠拢都督府,而正在参加学习班的一百多人外,其余放在各处屯庄之中进行再造学习和生产劳动……”
承发房主办袁静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其中拒绝接受现状的大概有一百多人,试图就地逃脱监管也有五十七人,都被沿途热心民众给重新捉回来了;只是该怎么处置还请示下……”
“那就酌情延长他们的甄别/观察期把,毕竟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罪徒,只要适当加强监管就好了……”
周淮安点点头道。
“当然了,实在是冥顽不灵的话到期也就放他们走了;太平军不轻易以言罪人也不差这几个人头。但是如果其中敢有实质上违法犯规行为的话,那就接受监管到死好了……”
在用过间歇茶点的半响之后。
“西征峡江道的王(重霸)右郎所部,已经击破荆南宋浩部而攻略至渝州(今重庆市)境内。”
负责军队方面的米宝又继续开口道
“随后遭遇来自西川军的眉州防御使高仁厚亲率先头人马;遂于涪江口的峡门水道连战数场,杀获千余而沉船数十艘,但是陆上的攻势却受阻于铁山栅寨。”
“因为其地颇多狭峻而山林丛密,西征军中的火器一时仰攻不及;遂又有官军自巴县取大木联排,堆纵柴薪、火油以敢死之士追流而下。”
“是以水师车船多有受损而不复前驱……如今已然退到了涪州交界的长寿县江官渡,正待维修备件和火器子药的输送和补充……”
“看来这姓高的也不是个简单敌手;让敌工部从当地尽量收集对方的资料吧;”
周淮安点点头指示道。
“而眼下都督还未有深入蜀境作战的长期准备。所以就让王重霸他们就地寻觅险要开展土木作业,以此支撑点尽量稳住眼前的推进线为优先。”
“待到峡江道的涪、万、忠、归、峡各州传讯和交通的基建,以及屯田安置都完成,沿岸地方人口、田土都清理出来,再做下一步打算把……”
“只是在陆上转攻为守后,水路上的牵制和骚扰攻势依旧不能停;务必要使敌军不得安身片刻,也权做水军的轮替练兵;我可以给他调拨新一批的车船及其备件,还有轮替的人手……就从刚清缴完洞庭水匪的序列中抽调把。”
“得令。”
在旁负责记录的虞候中有人陈列应道。
随即就起身将周淮安口述的文本记录,在另位同伴一对一的陪同下捧送到相应的参谋组去,再根据情报判研补充上细节处,编列和推演成具体的方案和陈条,才能留档、传发和下达出去。
然后一封刚接到的密函被小七亲手递送了进来。周淮安拆封一看,却是杨师古的暗中调查已然有了初步的结果和方向。虽然具体指向还不甚明朗,但是这件事情的背后起源却是有所蛛丝马迹。
疑似与新设立的镇反会及原本的广府留司体系,在争夺大讲习所历代毕业和见习生员,所产生的竞争手段和暗中摩擦有关。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此事就可以画上尾声,但是为了长治久安计,周淮安希望得到更深层次上的东西。
所以周淮安又在上面批注了几句,再用焦油戳子重新封好原路送出去。然后又主动询问起来另一条可能爆发开来的新战线:
“金州那边是什么情况,对方是怎样的背景,是否是山西节度使已经介入的前兆……”
“战线已经稳定了安康县附近。其中我军的两团人马占据了县城,而约有数千土团和镇扼兵盘踞在汉水南岸的郊野中……”
小七低声回报道。
“而数日前钟(翼)郎将的信鸽来报,他们已经抵达了金州州城以西的衡口镇,但是随即州城中就发生了变乱;分驻本地的整编(义军)第十五、十七营的都尉林光福、李复观突然被刺杀身亡,余部发生了哗变。”
“根据易装逃出来的士卒报告,又有副都尉陈开轩率部叛变,而在城中士绅支持下自称金州防御使而封闭城门出入。因此钟郎将已然掉头返回州城平叛了,暂时顾及不到安康县方面了……”
“参军四组和参谋五组根据目前的消息和线索初判,敌方的背景应是地方豪族为主的土团,以及部分从房州、商州、均州、乃至邓州等地,陆续逃亡过去的大姓、富户;包括社调部重点关注的几个对象和潜在目标,也证实参与了其中……”
“此外,根据安康县最后一次送回来的消息称,山南西道方面的介入有限,目前所获的旗号和俘虏,只是来自洋州境内的部分团结兵,疑似是州下官员为了接应本地逃亡的亲族,而私下采取的行为……”
“除了襄州境内的预备队外,距离当地最近的一支成建制人马何在……”
听到这里,周淮安不由问道。
“乃是正在商州上津县编练和补充的两个驻队营……”
米宝当即回答道。
“让他们立刻南下与正在平叛的钟翼部汇合,而后再从武关王行空的别遣军中抽调三个营来,作为后续跟进的支援……”
周淮安随即就下令道。
“襄州境内的预备队基本不动,但是派出一个骑步营,护送一个团的样子队器械,前往协作作战……”
钟翼作为前线指挥官固然自有他的判断和取舍。而周淮安作为总揽全局的领头人,同样也要有所自己的担待和决定;尤其是这场偶然的战事,很可能变成山南道境内残余反抗力量大汇聚的情况下。
“她眷恋梨花泪
静画红妆等谁归
空留伊人徐徐憔悴”
处理完这一轮的日常追加公务,在袅袅清唱版的《卷珠帘》歌声的指引下,周淮安一边舒展着身体一边信步来到一墙之隔,满眼都是晚秋芳香灿烂的庭院之中;
只见这个时代五颜六色的九花、女华、日精、延寿客、金蕊、周盈、黄蕊、紫候等知名或是不知名的菊花品种,正开放的芳华灿灿而清香四溢。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续五()
只见几个身姿婀娜的背影正在花丛中,摆开了轻纱绰约的帷幕和云床,玩起了“分曹射覆”的游戏,时不时发出一些或是温婉、或是娇呢,或是轻灵的惊呼、笑叫声来。
所谓的“分曹射覆”,也就是在宴席或是游乐中分组之后,以时令的句子为引头,相互猜对方藏在覆器下的小一件小玩意。这就需要一定的文辞和典故上的功底。
好在家里几个稍大一些的女性,从青萝、窈娘、婉婷到红药儿,都是有着相应文辞修养的底子和欣赏能力的,所以看她们分作左右曹来猜射的正是不亦乐乎。
至于年纪小的那几个女孩儿,则是围拢在云床前懒洋洋趴伏在氍毹上的宠物熊狼狗身旁,进行那日常喂食、撸毛和梳理打扮的节目;
显然对于毛茸茸萌物的天然喜爱,是不分年龄大小的。因此那新入家门两只小白毛,也很快亦步亦趋拿起梳子、绸带和彩绳,加入到的小挂件、住儿、兜兜她们日常撸狗行列中去。
只是,看着浑身上下无处不显示着油光水滑和蓬松厚重,越发向着一颗肉丸子进化的熊狼狗。周淮安只觉得它在家里驯养得久了,似乎越像会撒娇、会蹭气味、会斗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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