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历代以降沿袭下来的铁例,就算是拥有天下大义名分的至尊之身,也是无法轻易动摇和打破的既成事实;哪怕是
调用号称天子近从的神策左右行营军,征讨辖区之外同样也是要给出资装费和出界粮的。
但是如今前来河东收拾局面的崔安潜,实际上除了一千老朔方健儿之外,以及一大堆政事堂用印的空白告身,就再也身无长物了。
光凭这些告身或许可以卖上一些价钱,或是筹到一些地方上的协力。但是却无法光靠名爵和官位来,让各军将士们无需衣粮用度和犒赏的激励,就能拼死出力讨贼在前的。
尤其是如今关东的河南到关中的前沿,尽为贼军之势所盘踞和隔断南北要冲,几乎得不到来自南方包括淮南镇在内,尚属朝廷治下的任何输供和进奉;而东面的河北大地上尽是桀骜不驯的成德、卢龙之流藩镇。
相对富庶的剑南三川,又尽在田令孜为首的权宦之手,而不得多少助力和支持;西北各道虽然还有边镇子弟尚可一用,但是相应的营田和官屯却是勉强自足,反倒还需朝廷钱料的输供和维持。
因此,他受命前来的唯一凭仗,就只有四个字“便宜行事”。接下来,朝廷想要进一步行兵讨贼所需的钱粮淄用,就得着落在了这些北都太原郡内世族门第身上了,
他随即转头对着在旁已经卸任的代北行营都统,留任检校司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的郑从谠等人道:
“诸君,既然此间事情初定,还请打开府库出资并延请城中犒劳一二吧,唯望共同勉力赴难勤王。”
在场一众人等当即在郑从镗的领头下应和道。
“但从所请……”
“唯吾所愿……”
然而崔安潜却是摆动手上浮尘又道。
“外乱既定便是安内事宜,须得好好地清算一番,那背国投贼的罪人王铎一族,及其相关的亲缘干系,方可扫清妖氛、以正人心开把。”
听到这话,身为晋阳王的当代成员,被夺职戴罪的前河东节度副使王调,当场就是一副如丧考妣而整个人精气神都垮掉的样子;而又在某种绝望依然的表情中,向着四下里寻求帮助和援手。
然而,就算是身为同等资序的检校司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的郑从谠,此时此刻也只是在脸上挣扎和犹豫了下,还是叹声放弃了当众开口求情的打算。
至于其他其他的的节度判官刘崇龟、观察判官赵崇、推官刘崇鲁、掌书记李渥、支使崔泽等要员;亦是一声不吭或是气不敢出。
至于行营都虞候张彦球、后院军使朱玫、牙将论安、王蟾、薛威之流的大将,或又是出身边傍的振武节度使契苾璋,也是一副眼观口鼻、不敢置言的模样。
直到苦苦告饶和哀求的前河东节度副使王调,被当众拖下去而结束了这场血淋淋的校阅;郑从谠才紧步追上了举着旗牌仪仗归还城中府衙的崔安潜一行。
“进之,可否看在慎由兄的份上,稍加留手一二呼?尤其是王正伦与国素有功劳的。,可否仅以籍没而不予……”
“正求兄,您好歹也是入阁坐堂之身,此时怎么就不得明了了呢……晋阳王门是一定要办的,王正伦亦是不可留的……”
崔安潜却是淡淡看了眼,这位霜发如雪面如深壑,明显几分暮气横生的使相道,而轻轻叹气道。
“这是何等道理啊……又怎可混同一谈呢……”
郑从谠不由有些气结心道,这王调好歹是他亲手征辟和笼络,并且襄从多年的副手之情,怎么就求不得一条活路呢,这崔菩萨的杀性也未免太过了。
“天宝之难的朔方安思顺,亦是有大功卓著于朝廷,麾下郭、李更是定难首功,可又能当如何呢……”
道貌仙风的崔安潜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故而,如今别人或可以宽赦和赎免于军前,唯独他王正伦是万万不可得免;正当时世艰巨之际,朝廷更加不能给人以丝毫苟且之理、侥幸之心啊……你我皆为五姓门第,岂不更该为天下之表率么……”
郑从谠不由得心中一惊,却是任由崔安潜自行远去,而再也没有追上去辩解和求情的心思了。因为,在他出身的荥阳郑氏之中,也未必能够那么轻易撇的清。
接下来的日子里,出人意料的是崔安潜一面做出大张旗鼓即将南下,攻打和威胁已经投贼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所在,而迫其及时反正归朝的姿态
却是在太原城外突而挥师东进太岳山中的,开始介入和平定起位于河东要冲上党盆地,泽潞节度使境内以天井关为分野的持续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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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房州境内,房陵城中的太平军救护所里。
听完于鄂水介绍过事后的各种过程和结果之后,满脸病容的于东楼却是久久没有说话;最后才冒出这么饱含了悲呛和惆怅等复杂情绪的一句来
“这么说,于氏已经不复存在了么……”
“没了就没了,这般吃人的于氏之家还留着作甚,难道还要害更多的人才甘心么”
于鄂水却是不以为然的撇嘴道。
“再说了,什么叫做于是没有了;难道你我都不是姓于的么,难道就不能靠自己的本事再度振兴于氏的门楣么……我已然决定了要进普查队去做事了……你也好之为之吧……”
于东楼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语,而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平日里不显眼的族兄一般。这时候,却是于小妹回来轻快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有些沉重的话题。
“哥,今个儿厨上可有炸食供给呢,三哥也来尝尝看……”
“可是热乎乎的肉菜裹子,还有油渣子和豆条做馅的蒸麻饼呢……”
随着扑鼻而来的香气,于小妹端来一个粗糙木托盘,上头赫然用芋叶垫着着金黄焦香的裹子,还有几块灰白蓬松半圆带着胡麻点点的蒸饼;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起来。
用掰开的蒸麻饼夹着肉菜裹子,酥香焦脆的口感一下子就从嘴里充斥开来,又冲向了脑门子,而让人原本有些沉重的情绪也变得重新开朗起来。
“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人托我给传个话呢。你可曾还记得州学刘助教家的小娘么”
吃完了一个裹子蒸麻饼后,于鄂水才意犹未尽的拍拍手道
“难道是函娘么……”
在有些难以置信的语气当中,于东楼脑中某些尘封的记忆,再度变得鲜活起来。那是三月三“上已节”的房水之畔,刚刚及笄而对着自己,羞涩晕红着脸儿又俏颜笑兮的少女。
然后又变成那位刘助教刘先生,满脸欣赏和鼓励的面容;以及自己出外游学前允诺之下信誓旦旦的言语……许多的记忆碎片千回百转之后,最终又成为了于东楼眼下有些忐忑惆怅的声音:
“她……现在可曾还好呼……”
“好,怎么可能好呢……只能说还活着就是个大幸了……”
于鄂水却是脸色无奈和怜悯的叹息起来
“她……她出什么事么……”
于东楼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痛了急声道:
就这一刻他可又想起来了一些,当初出外游学可不就是为了一个,能够登堂入室求取于她家门身份和前程么。
“说是在访亲路上遭了贼患全家都没了,就她一个活着被宗家的那个老东西,给寻回来留在了身边……”
于鄂水亦是有些吞吞吐吐的继续道。
“是以,这些年早了好些罪,吃了好些苦……这次才得以解脱出来了……”
“什么……”
于东楼霎那间就像是当头重重狠敲了一大棒,而眼前气急发黑的头脑嗡嗡作响起来。竟然还发生了这种事情而自己居然一无所知,也没有人愿意告诉自己,而任凭自己在州城几次三番的打听无果。
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有些深刻理解到,为什么在太平军的宣传书文中,会说那些世家大族的宗长们,只会是社会生产力发展、世道改善和进步的严重阻力与妨碍。
因为大多数人的社会资源,通过权势和宗法等手段集中到他们手中之后,只会变成此辈骄奢**或是穷奢极欲,相互攀比和虚耗浪费的所在。却是与大多数人的民生改善和提高世上的道德风气,根本毫无益处。
而相比这位早早就有觉悟的族兄于鄂水,自己显然是那种切身利害被伤害和损失到之后,才会有所醒悟和放弃最后幻想的可怜虫。
“鄂水,能否请你给她传句话,就说我想见上一面,哪怕远远的看她一眼也好……”
于东楼有些艰涩的再度开口道。
“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于鄂水却是有些同情的看着他道
“因为她此番有所立功和表现,有时被迫的苦主,是以不用再随那些亲眷发配劳役去了;甚至还给她分了一些家私以为安身呢……”
“这就好……就好……好。”
于东楼却是不经意有些泪流满面的悸动。一方面是对于对方遭遇和结果的庆幸,另一方面则是对于太平军制度真心的感恩戴德了。这才是为民请命的真天命和气数所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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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起郭子仪其人来,还是大节无亏堪为表率的一代名臣。
只是身为朝廷钦定的头号定难功臣为了扮演好天下头号君臣相得、善始善终的表率和吉祥物,兼带让大明宫的皇帝们放心,其实他也没少做过不乏当代行为艺术式的自污行为。
后世跑到中国来定居的阿拉伯人倒是有冒充他后代,以逃避历代政治清算的例子,只是到了现代就被某些天龙人发明家,给倒因为果的强行编上绿教信徒的谱系了。
其实人家的家族中,反而很可能是景教徒。也就是被天主教罗马派做大之后打成异端,流放到小亚的前君士坦丁大主教诺提斯的信徒,然后通过一带一路……阿不……是丝绸之路/黄金公路/香料大路,传到中国的亚述教会。
口称野鼠大圣,皇父阿罗柯,光明清净天,把皇帝神主放在十字庙里礼拜的,有大唐特色的东方魔改派天主教。
第五百二十八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续三()
而就在河东节度使以太行山脉相隔的东面,暂时被各方面所遗忘的河北大地上,亦是笼罩在愈演愈烈的战火与激变之中。然而,与之三镇比邻的河东节度使和昭义军节度使,都因为内乱而纷争不止暂时无暇顾及了。
于是,首先作为河朔藩镇三角联盟之一的卢龙军节度使李可举,已经在半月前率领山前、山后的五万大军,攻入了遏制河北三镇的桥头堡——义武(易定)节度使境内,并包围了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所在的理所定州。
如今正顿兵于州城下,大肆打造器械和抓捕民夫驱于阵前,而日夜围攻不休。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虽然屡屡派人求援,却是一时皆不得响应。
而稍晚一些动手的成德节度使王景崇,亦是派其子王镕在河南虚晃一枪之后,自己却亲率牙兵在内的多部精锐,假道冀州掩袭于横海节度使境内;
又有德州刺史卢彦威当即反水为内应,随连下景州、沧州、棣州等地。然而身为横海节度使的郑汉卿,因为出身文臣乃是郑畋族兄缘故,竟然不能抵挡而弃城出逃于海上。
节衙众将士乃推举都虞侯杨全玫为留后,率众两万余抗拒于清池城外;结果再度遭遇阵中的牙门都、敢先都突然临阵退走,为成德铁骑乘机踹营当场大败溃散。
自此横海军上下死伤累累,留后杨全玫亦是没于阵中;横海理所开门出降。然而又有德州刺史卢彦威再度反水作乱,杀死了留手的监军将褚光美,就此截断了横海大军的粮道。
相比之下,魏博节度使韩简亦是兴兵三万五千人,全力越过黄河天然险要,攻下了义成军节度使所辖的郑、滑两州,出身宗室的节度使李峄被擒;
而后魏博军又分兵转攻向了东面比邻的,因为节度使曹全晸及所部战死在泗水,而境内大为空虚的天平军节度使下辖。防守虚弱的曹州、璞州相继而下,但是打到节衙理所的郓州境内时,却遭到了坚决的节节抵抗。
因为相比其他朝廷委任的镇帅,故节度使曹全晸乃是为国报效力战而死的,在世之时于下深有恩德和威信,又招徕流民令将士广为营田作为赡军衣食,算是北地诸守臣中相当有所作为和担当的人物。
而魏博军到来后在境内却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激起了天平将士及其眷属的同仇敌忾。他们甚至火速推举曹全晸仅存在世的侄儿,仅有十五岁的曹存实为留后;
又在大野泽沿岸的巨野县和梁山荡,以地利连破骄胜轻进上的魏博军先锋数阵;斩杀了魏博军的都将赵文弁、兵马使罗弘信。后有比邻的齐州刺史引兵来援,遂得以暂时击退了魏博军的攻势。
而韩简新得义成军所地,又与占据河南的义军地盘开始比邻,所以需要与之交涉和镇压地方情形,倒也没有再度兴兵来逃,而以大野泽为分野已经占据的西南各州,与之保持暂时的对峙。
就在这种满目疮痍与萧条凋敝之中。路途迢迢的穿过了犬牙交错的淮南境内,安然度过了淮水和泗水,又穿行过好些义军镇守使们的地盘之后。曾经的天平军锋将兼押衙使曹翎一行人,也重新踏上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故土。
只是他们一路上接连遭遇了好些个渺无人烟,处处残垣断壁与荒废不堪的村落市镇;又行走了许久之后,才得在水波荡漾的大野泽之畔,见到一个稍加有所人气的镇子。
虽然只是个不大不小的普通邻水为市的镇子,但却是被用尖桩的拒马、满是尖刺的荆棘和深挖的壕沟,给环绕了起来;而在上头赫然还有许多拿着弓箭,穿着皮套铁护心的人在时刻不停巡曳着。
曹翎一行亦是排队排了好些功夫,又被往复盘问了好些话,才被放进去采办和补充食水所需。而他也发现,就算是身处其中的大多数居民,也是难掩脸上愁苦和忧虑的表情。
一眼就可以望到底而满是泥泞的几条街道上,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少数几家铺面开在开业,无非就是些售卖浆水、饼食和茶酒的所在。
曹翎也只能捡了一家看起来相对比较干净而宽敞的所在,带人进去挤占下了三张桌子;让人摆上了一大篓子的杂面干饼,还有新割的蒜薹和嫩韭拌成的大酱,一大盘干炒的盐豆子;
而期间唯一可以加钱得到的荤味,就是条炙烤焦黄泛黑的草鱼;他们就这么大吃大嚼的将案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就连鱼刺和鱼骨都没有放过,嚼细碎了吞下肚去。
曹翎这才让人各自掏出一串黄澄澄的大钱来会了账;又用店家提供的茶汤和浊酒给将身边一切盛水的器物,都给灌满了之后,才稍加余裕的用熟悉的地方口音,打听起本地的情形来。
“年成好不好?,客官你莫不在说笑么。。”
“这些年下来,就哪里有过好年成啊。。”
“莫说是现今这乱杀成一团的世道,就算是在曹老帅那会,也不过是少让人能喘几口气。。”
“若不是镇子里,还能靠着这大泽打些鱼获勉强糊口,只怕也要和外头一般的出亡了啊。。”
“但总算是有个镇主他老人家在,平日里的那些外来的自扰,也总能对付过去的。。”
正在顺着他花头絮絮叨叨,而满脸皱纹如沟壑的老店家,突然就脸色一变;而噤口转身退回到了满是油腻的布障后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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