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脚下所在的这座巨型楼阁中,突然出现了隐隐的震动和仿若是炸裂开来的惨叫声,于是,正在阑干边上往下推搡和扭送人体的动作,也不由的停顿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在清理另一端建筑的时候,太平士卒居然再度遇上了阻碍和麻烦,居然有一群老者和妇孺抱着许多牌位,顶门蹲守在堆满柴薪和火油的祠堂里。
这不免让一贯强调尽量避免伤及无辜的太平军士卒,有些束手束脚起来。尤其是当他们尝试往里头冲的时候,居然发现堵在门口的那些妇人,都是坦身露体的让人不敢直视;
而冲进去的年轻士卒反倒让人贴身围了起来,乘机用刀剪捅在手臂和腿脚上,而满身是血忙不迭的退逃了出来。
然而对于在旁压阵的王审知而言,却是个难得体会和见闻。要是在过往那位李刺史手下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也就是往里头多加几把火,让其求仁得仁的结果而已。
但是在规矩甚多而军法森严的太平军里,却是不能这么做的。好在太平军毕竟经历的事情多了,也自有解决的手段。很快一支打扮与大多数士卒无异的队伍出现咋了祠堂前。
只是衣甲下了隆起的曲线和粗壮腰身,昭示了她们身为女性士卒的身份。这便是太平军被称为“巾帼队”的女营士卒,奉命前来对付和收拾这些豪族大姓的眷属;
因为都是身为女性,又长期处于社会底层的苦难深重;因此,她们在处置起这些寄生在父兄丈夫身上,养尊处优而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家女眷,表现更加的坚决果断而毫不拖泥带水;
故而当太平军的盘子越摊越大之后,这些和男人一样能干和吃苦耐劳,甚至比男人更加坚定忠诚,而阶级仇恨深重的女营护卫,也开始相继加入到了各地的工作队序列当中去了。
比如领头这位脸阔面方,眉毛粗重如长虫名作杜狐雯的女队正,生得膀大腰粗而毛发浓密的几乎更胜于男子几分;在传闻中更是在大路上吓跑打劫山贼,也打翻过十数个流民的一代奇女子。
只见她挺动披甲的粗壮身形,如同炮捶一般当先撞破阻挡的门板;又一手一个将堵在门边这些撒泼打滚的女眷,给拖着头发、夹在腋下拽进了内间,然后就很快变成了某种凄厉的惨叫和告饶声。
在她的带领下,这些祠堂里的麻烦很快就像是投进水中的石头一般消弭不见了。而只剩下一堆被女性独有手段教训过后,鼻青脸肿、披头散发看起来格外凄惨和哭哭啼啼的新俘虏。
随后带队的虞候兼宣教组长韩道义,亦是毫不犹豫的对着这些,身处金碧辉煌而满壁灯柱显得无比庄重祠堂之中,犹自有些敬畏之色的普通士卒训示道:
“搬走最上头的牌位,送到武庙里去处置好了,其他的能拆就拆了,能力用的就利用起来。。余下都当柴火烧了好了,都死得骨头不剩了还怕他个球。。”
“要说当年所谓的封狼居胥的霍姚嫖,卫车骑又当如何,身前显赫了一世的威名,自霍光之后也难逃风流雨散,举族尽灭的下场。。”
“中兴首勋郭汾阳固然为当时所景仰,但亦不过是维系时局的旧朝之臣;也是于我太平军想要推翻的腐朽朝廷,所推崇和鼓吹的样范。。”
“又何德何能,足以当得我军将士的格外礼遇和敬重呢。。能够存其牌位而以香火继续供奉,已然是我军看在其品行和私德上的格外开恩了。。”
而奉命转头回来搜索园子王审知,却是不禁在某种熟悉的声响中再度抬起头来,却见那座犹自在负隅顽抗的巨大楼阁,已然在上层崩塌了一处檐角,而露出用彩色帷帐和轻纱装饰的内室情形来,还有人惨叫着从中跌坠下来。
“可有人。。。行行好。。”
这时候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再度钻入了他的耳帘。
王审知不由抬头一看,却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衣裙凌乱的倒缠在一颗低矮的针松树上;还有细细血迹沿着斑驳如鳞的树干流淌下来。显然是坠楼之时为,这棵大树侥幸承接住了未曾死去。
然后王审知不由几分戒惧的拔刀上前。然那女子却没有丝毫的惧色和惊骇,反而像是身陷罗网中的美丽雀鸟一般的,露出解脱的表情道:
“多谢。。给奴个痛快。。”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六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续()
王审知闻言不由冷着脸挥刀便奋力斩下。
然而闭目待死的女子,却是没有感受到痛楚和血流如注的轻快解脱,重重喘了几口气后又睁开眼来。却是缠挂住她枝杈被举高的刀刃劈断了好几支。
“为何如此。。难不成奴这半死不活的残缺之身,还能令贵部有所受用么”
女子才用沙哑声音无力反问道道。
“我辈进可是吊民伐罪为困苦声张的义军,又不是滥杀无度的贼寇和残民逞欲的官兵,一切行事皆有章程和目的所在。。”
王审知却是不由生出一股子反逆和气结的复杂心态,而用一种自己也无法形容的语气一边道来,一边再度砍下了一根树杈。
“勿论你该不该死,当不当受这个遭遇;只要是还是活着一口气,都得先经过公审和论罪之后才能定夺。。
“若是令人当众为千夫所指,那奴还不若就此死了也罢。。”
那女子一动不动依旧趴在树上,有气无力道。
然而这时又有一支树枝被王审知砍断下来,却是撕拉一声也钩扯下来了这女子的裙衫,顿时露出大片雪白得让人一时转不开眼睛的腰肌曲线来。
“奴这副皮囊,可还入得军爷眼中呼。。”
女子却是盯着有些面皮发红的王审知。脸色愈发苍雪的惨笑道。
“只是,还请看在这副皮囊尚可一用的份上,莫要再骗奴这将死之人了。。岂不闻,落入贼军手中的官宦贵家富室的女眷,只怕是生生不堪得想速速求死都要难了。。”
“这又是什么混帐话。。不过是满肚子阴私的小人之心而已。。”
王审知不由有些怒不可遏的停手下来,大声反斥道。
“那些廉耻寡义的贼子是那些贼子,太平军自有太平军的做法和章程。从来就不齿为欺凌寡弱、侵暴妇孺之辈,素来是撞见一个就捉杀一个以儆效尤的。”
然后他又气不过的补充到。
“更莫说我太平大都督府之下,亦是有妇人光明正大出来从军和做事、入官的。。如今正在这园中协从行事,稍后便可到来,倒叫你这个只会阴私度人的愚顽婆娘,好好见识一番。。”
“倒是你这婆娘,又是怎么落到半死不活与树上的这般地步。。倒还有脸面质疑和揣测他人么。。”
“竟有此事么。。不过,军爷倒是所言不假。。”
听到这话女子顿然无比暗淡下来,而愈发脸色苍白垂下臻首,用一种自艾自怨乃至自嘲的语气幽然道:
“之前妾身总觉得自己该是那人心中最特殊的一个。。却不想事到临头的危难之际,也是最先被推出去的那一个。。”
然后,女子突然又开声道。
“既然如此,奴家忽然不想要死了。。这位军爷,可有心立下个大功劳么,只要能让奴。。。”
然而她的这番话音刚落,随着最后一根斩断的枝条彻底撕裂开来的裙裳,而令衣不蔽体的她就此落在了有些错愕的王审知手臂之间。
“哪队的小子,竟敢欺凌妇女。。”
正在两者近在咫尺的面面向觎之际,突然远方传来了一个破锣般的怒吼声。却是生的比王审知还要粗壮的女卒队头杜胡雯,正迈动两支簸箕般的大脚飞奔而来。
这一刻的王审知不由心惊胆寒而胯下生凉,甚至出现了隐隐的幻肢痛来,而失手就把这全身几无遮掩还有好几处裂伤的女子,给不管不顾的信手管丢在了泥地上,再度娇声痛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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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附近的一条新修碎石覆土的道路上,一辆运载了四五个临时乘客的宽边牛车,也在慢吞吞的行驶着。
因为几个月时间内相对出色的表现,而被推举兼职了所在乡里的宣教干事,并且还刚刚参加完短期培训和传达会的王仁寿,也在车上心情复杂的患得患失之中,看着自己将要带回去宣讲的几本小册子。
因为在这一刻,他只觉得不是这世道变得疯狂了,便就是自己已经疯了。因为他在这基本小册子上看到了许多似曾相识的东西,而让一度自负所学的他不免充满了饱受打击的震惊和失落。
但是更让他吃惊的是,据说这种册子居然给印制了上万的数量,来发放到太平军治下的各处工场、矿山,田所和屯庄之中,以为当地夜校宣讲之用。
可要知道,这世上哪里有一路反贼,会事无巨细而长篇大论的阐述自己为何要造反的道理和因由,还想办法要广而告之的,想方设法令那些出身微贱的泥腿子人人知晓呢。
难道不该是对着大多数蒙昧不明的世人,随便喊几句高大上的“吊民伐罪”“清君侧”之类口号,最多具列一下“七大恨”什么因由;好令道理越简单越能使有心人,可以自行解读余地才算好么。
更别说这几本小册里,不但简明列举了许多造反的因由,还透露了各种造反的方法和路子;以及造反之后如何建章立制,如何区分敌我来肃清内部和团结盟助,甚至如何打击和摧垮那些把持了晋身之途和社会资源的旧势力所属。
要知道,虽然所用的语言十分的粗浅直白,但是其中阐述的道理和范例,无不是与自古以来流传的屠龙技有所暗合,甚至有所推陈出新的意味和前所未闻的见解之道。
然而这种本该属于稀罕而珍贵的学识与见历,难道不该是只在历史悠久的古老门第和世家中流传;然后正逢天下纷乱之时,再以国士身份被邀请和延聘出来。
出将入相的行那革弊出新或是拨乱反正的中兴故事,或又是在改朝换代的群雄争霸中以为一时的王佐助力,而在青史之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佳话和典故来么。
而不是就算是始蒙的《兔园册》、《训字初解》一般,随随便便的抛售与田间地头,而辗转于贩夫走卒、田稼农夫的口耳相传之间啊。然而对其中琢磨的越多,王仁寿有很快变得不寒而栗起来。
因为这种浅而易见的见识,也许放在大都督府治下大多数人当中也未必能够领会多少么,甚至很有可能就此泯然于大众而少有结果。
可是这天下的卑贱、寒庶之流何其之多也,哪怕是千百人中才得以有一二个领悟或是明了之,而起了奋发振作之心后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此辈的整体数量摆在哪里,最终万里挑一的遴选下来的数目,也是积少成多的相对可观。
所以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那位大都督,为何坚持不多用那些旧属官吏和士人的气量和格局所在了;因为这些原本在私家门第要敝帚自珍的东西,在这儿就完全是人人众所皆知的常识,而自有取用和选拔的天然基础啊。
想到这里,王仁寿又愈发觉得这位大都督高深莫测起来;最起码他敢于散布这些原本只能售于帝王家的浅显屠龙技学问,自然就有着相应更加高明的驾驭手段,和长久制约的底气所在才是。
而放眼天下之大,相对于这种别树一帜的胸怀和莫大格局,就算是当世的五姓七望之家,或又是老牌的代北勋贵世族,也未必能够养的出来。
倒更像是上古传说中,诸如教授出孙膑、庞涓这对相爱相杀,搅动战国七雄风云师兄弟的“鬼谷子”之流,不世的隐逸奇人传承。
只是当满肚子心思转动的王延寿,坐着牛车走到一处路口,却被扎堆看着告示木版而议论纷纷的人群,给暂时堵住了去路,而不得不停下来打听消息。
“你没听说么,大名鼎鼎的南阳郭氏完了啊。。”
“这可是郭汾阳后人,前代国公之家,南阳一等一的郡望门第啊。。”
“前代国公之家又怎么样,就连家主以下都被打破了坞壁,拖出来受审判罪,再被围观之众给投石砸物活活砸死在当场啊。。”
“这可又是为何啊。。南阳郭氏虽有抗拒之举,但是好歹也该有名门的体面上”
“还不是听说这郭氏当代家长,道貌盎然之下却是嗜好银占妇人的货色。。”
“在其私园中查获了许多各州各地失踪的良家女子啊。。在事败后更是令人将其逐一推楼坠死,又堆柴火烧其藏院,以为毁迹。。”
听到这些话语的王仁寿不由有些手脚冰凉,而浑身发颤起来。这郭汾阳身后的家族自德宗朝后,可是号称五朝戚里的所在啊;南阳郭族更是在郭氏一门显赫七子八婿之中,仅有受封国公的两家之一。
而这个冲击,可是毫不亚于当初在太平军定期发布的小抄上,看见了在长安登基的新朝大齐,受封的文武百官之中,赫然有这太原王氏晋阳嫡系的当代地位最高者——前堂老王铎的名字。
他当时还可以勉强宽慰自己,这也许是那些关内之贼虚张声势的欺骗手段;但是当南阳郭氏也毫不留情被铲除的消息,则是打破了他的最后一点幻想和侥幸心理了。
一想到日后的祁县王门也有可能遭遇类似的覆顶之灾,他就不由得心急如焚起来,而愈发能够理解当初那位长辈的交代;也坚信唯有自己想方设法的出人头地,可以拯救家乡和亲族于水火不测了。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七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续二()
四十九年前及第,同年唯有老夫存。
今日殷勤访吾子,稳将鬐鬣上龙门。
《报何泽》:晚唐,崔安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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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王仁寿所挂念的家乡所在河东道,北都城外,
检校太尉、中书令,兼任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郑滑观察处置使,兼充京城四面行营都统的崔安潜,也面无表情轻轻捻动着手中拂尘,看着校场内成排搁置在架子上的血粼粼头颅,
那都是隶属于昔日的代北行营麾下,参与了太原军变的河东、昭义、忠武、滑州、代州等各路兵马中的领头军将,及其亲信部属所在。
他们被以接受朝廷犒赏和封赠为由,纷纷引兵聚集到了雁门附近的关城内,然后被埋伏的朔方健儿给围住拿下,逐一论罪斩杀于城下;
而郑从镗带领的行营牙军和重建的太原团结兵,也突然赶到当场而包围了这些藩镇兵马;在许多原本还算忠于朝廷的将校里应外合治下,迅速镇压和控制住了这些群龙无首的兵马。
于是随着相继被拉出来拔掉衣甲处刑的杀一儆百将士,崔安潜曾经拥有所谓“崔菩萨”的别号,在这里也变成更加流行的“血菩萨血手相公”之类的新称谓。
然而,望着这些明显畏惧和惊怖、惶然不安的情绪,大过于对朝廷权威的尊敬和信服的各军将士,崔安潜显然并不算满意和放心多少;因为按照朝廷调遣藩镇用兵的惯例,大臣临机处断、杀死蕃帅或是大将之事并不稀奇;
但对于这些麾下均码而言,若是事后没有足够的犒赏来安抚人心和平复士气的话,只怕满营焦虑不安的他们,还没有走出太原境内,就怕会故事重演一番的。
这可是历代以降沿袭下来的铁例,就算是拥有天下大义名分的至尊之身,也是无法轻易动摇和打破的既成事实;哪怕是
调用号称天子近从的神策左右行营军,征讨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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