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外间绵连旷久的战火,也已经波及到了这些从属于传统意义上蜀地的州县了。想到这里,王秋不由看了眼同行当中的向导兼带路党的代表起兵反抗朝廷的前涪州司马屈从行。
“这一路过来都将抵达巴县城下了,却并未见到荆南军窜逃的形迹啊……曲司马有什么想说的么”
“这便就好了……这便就好了。这说明宋老贼未曾败走此处,地方上也是尚未得以消息……”
已过中年而生得孔武粗壮,却难掩愁苦表情的屈从行却是略微展眉道。
“我当初从渝州境内引兵而还时,地方上还是留下几个可用的旧部,兴许眼下能够襄助贵军一二呼……”
然而半天之后,当他们抵达了最近一处屈从行旧部的据点龙坪寨时,却见到的是被烧掠成白地的废墟;第二天再度抵达另一处据点江口镇的时候,发现同样也被废弃了。
屈从行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难看起来,而当他们抵达了渝州州治所在的巴县城外时,在城头上见到的却是一面完全陌生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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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天气慢慢变凉爽起来的襄阳城内,正在与诸位部下召开例会的周淮安,也再度接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启禀都督,澧州捷报……”
周淮安惊讶了一下,方才是遭受了挫败马上这么快就有捷报了么。他不由摆了摆手道:
“当场宣读出来吧……”
米宝当即朗声念道:
“第七军中厢郎将曲承裕奉请曰:我部顺澧水而上聚兵七营,潜袭于澧阳城下……”
“。以水陆各部的锣鼓号角、火器石砲并发,攻入石门蛮向助的城下联营之中;”
“时风急月高,乘势火起而蛮军大乱不可收拾,遂得十五阵大小联营皆踏破之……”
“蛮酋向助陷没于乱中,而缴获其旗鼓甲仗军资无算,其中大小铜鼓二十三具……”
“阵中相继斩杀蛮兵三千有余,而俘获数倍之。又得解救羁困营中的青年男女数千口……”
“城中旧朝荆南副使段彦谟闻讯大惊弃城而遁,遂得以全城而下……”
周淮安听着听着,却不由在嘴角当中略微挑起一线来,因为这份奏捷战报听起来风光雯月的;当中还是有好几处需要推敲和琢磨的地方啊。
比如他们是怎么在新败之后,轻易的潜袭到城下。又是怎么全无后顾之忧的侵攻、火烧土蛮军联营的;城中的段彦谟部明明还占过上风,又是怎么一下子就闻讯弃城惊逃的。
随后,又有一份附录的文书被送到了周淮安的手中。他只是翻了几下就露出“果然是如此”的形色来了。因为在这份名为附录,实为请罪书的文件当中,曲承裕直言不讳与城中的段彦谟,临阵做了一个交易或者说是约定。
就是段彦谟派出使者潜往青化镇中,主动出卖了作为友军和外援的石门蛮。因此按照这个临时达成的约定,城内的段彦谟不提供某种掩护,而太平军负责将向助所部尽量留在澧阳城下。
然后,相应的荆南军放弃了澧阳城而留给太平军接管,自己全力发兵向西前往攻夺向助起家的老巢和根基所在的石门县等地;而太平军不得追击和妨碍之。
关于他阵前擅自专断与官军谋求交易的做法和处理事后另说。只是让周淮安有些意外的是,曲乘裕还在阵前总结中,归纳出一个深以为经验教训的军事思想;便就是“结营寨,打硬战;徐推进”
难道他被千年之后的那个“曾剃头”给附身还是穿越了么,居然会提出这么个似曾相识的军事理念来。不过,仔细对照器具体的战力报告来看,却又是还有那么几分道理和实用性的。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具有一定流动性和熟悉地理优势的对手。因此结合“结硬寨,打呆战。”的根本要点,就是制造相应的条件挤压相应敌人的活动空间和战术施展余地。
最终迫使敌人在自己设定好的防御工事面前进行战斗,以削弱和排除其所具有的地利、人和上的天然优势;同时充分发挥自己在人员装备、物资保障上的主动优势。
所以说,后世那些太平天国的将领们,某种意义上说还真是输得不怨。进一步说,这个道理或者说是战术理念,也可以适用在当世大多数的农民起义军身上。
因为,大多数农民都没有稳定的根据地,也缺乏经营治理的手段来提供较为长远的后勤保障;一旦受阻于某一处坚垒治下,很容易就会陷入到物质匮乏和士气低落的困境中去。
而作为防御方,只要少量兵力和物资就可以守住相应的交通要点,来遏止和拖阻相应农民军的流窜和渗透;然后以相对从容的状态集结大部队,对其进行全力进攻或是追击。最终很容易达成击溃或是歼灭的结果来。
当然了,这种战术手段的使用也要根据环境来因地制宜。比如在一马平川、四通八达的中原河南平原上,与在水网密布的江南水乡,或是山川丘陵面连的荆湖之地,所实行的成本和代价也是差别甚大的。
比如在位于洞庭流域的澧州之战,就可以得到水军的支援和水运输送的配合。而在北方的大平原上,就需要更多的据点作为支撑点和诱饵(铁毡);以及大量作为机动的骑兵,来充当遮断、封锁对手的角色,乃至是一锤定盈的决定性手段了。
而在襄州西南数百里外的醴州境内。
“可知城中的豪姓大户何在……”
当曲承裕正式入据澧阳城后,对着自发前来迎接和慰劳的父老代表,不假辞色的问道。
然后对方的强颜欢笑却是变成了满脸的悲苦道:
“回将军的话,这城中已然再没有什么豪姓、大户了啊……”
“怎会如此……”
曲承裕不由的重重皱起了眉头。
“不敢相瞒将军,小人所述句句实情啊……”
对方却是吓得一头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的道
“这城中的豪姓、大户之属,历经了患乱下来,已然是破家亡户无算……而今,就只剩下我等这般苟延残喘下来的小户、中人之家了啊……”
而后,曲承裕才陆陆续续明白了对方言下之意中的详情。当初向助兴起于石门而入主澧阳城中时,就已经让麾下的土蛮联军很杀了一通反抗者以为震慑。其中就顺势抄没了许多澧阳的豪姓大户之家,以充军资和犒赏。
后来向助再度兴兵攻入洞庭以东各州时,也在地方穷括罗收和抓丁了大量城中青壮以为从军役使;又再度催逼和抄了仅存的殷富之家作为发兵之资。
等到他在洞庭西畔兵败之后,这些物质和人手都都被抛弃在了当地,而只有一些轻装部曲相随。然而这时,段彦谟的荆南军也来了。一路潜袭到澧阳城下,杀败了向助留下的少许蛮兵,算是代为朝廷光复了此地。
然而城中士民还未来得及庆幸,这段彦谟就开始清算那些曾经助蛮、协蛮的人家,一时间被抓获拷打逼迫献出家财以自赎的人等不知凡几。虽然还有一些外向来投奔的乡土豪族,富户亦是不得其免。
这一次的移兵出走,更是事先把街上所能看得到的男性青壮,都被裹挟入了军中。
因此如今的黎阳城中,几乎都是以几经患乱剩下来的老弱妇孺为主。难怪身为荆南节度使副使的段彦谟,会这么痛快的临阵反水放弃澧阳城,而转向谋取向助的老巢石门等地。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八章 荆蜀相接气原通(续()
“下雨了?”
在沥沥的雨水当中,眉眼深刻而形容沉厚端重的高仁厚,也带着一身湿气登上了渝州城外的七星渡。
然后就见到雨幕中一群穿着青绿袍服的官员,在当头一名浅绯袍服的官员带领下打伞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好几架罩顶的詹子(抬架)。
“下官见过讨击使……”
“承蒙讨击使引兵来救,真是……”
然而,高仁厚这一刻却是摆了摆大氅,对其熟视无睹一般的越众而过,径直带着将弁和亲随向着位于高处的州城门内而去;顿时就将这些本地州属官员给尴尬万分的晾在了原地。
然而领头的官员却是咬了咬牙,抹了把脸上溅到的雨水而拔腿连忙跟了上去。他就是渝州刺史田洄,乃是强行攀附了成都的田令孜才得官。
只是才具和运气都不怎么样,得官还没有多久就遇到了涪州韩升秀叛乱,而束手无策坐视。更在屈从行引兵西进的时候,居然一口气弃城逃跑到上游的泸州去避难;
结果渝州境内除了有城墙为凭的巴县城之外,几乎都沦落在了叛乱者手中。屈从行更是得以到处联村并寨,而沿江修筑了许多水寨,聚集了许多舟船来防备上游的讨伐官军。
结果上游的讨伐军还没等到,涪州的根本之地却被随宋浩入蜀的荆南军所攻打;屈从行连忙发舟船大举南下救援,却被宋浩乘势埋伏和击破在了涪陵城外的白马盐场,仅以只身逃入涪陵城中。
然后留在渝州境内的人马,也自然是不战自散而去;田洄这才赶紧乘着讨伐军抵达之前,从泸州前先一步跑了回来以争夺平贼保境的功劳。
然后又从涪州溃逃过来的散卒处,再次听说下游的荆南军也被峡江中杀出的贼军所击败;不由的再度惊惧和坐立不安起来;只是这一次还没来得及跑,总算等来了上游高仁厚的西川军抵境消息。
想到这里,田洄咬了咬牙对着身后诸位官属大声道:
“各位也瞧见了,这位高讨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更是携以讨平蜀西的大胜之势而来,只怕手中的刀枪还不够利索,行事不够果决么。”
“自我而下的列位同僚官属,还是回头好好合计合计如何拿出足够打动的诚意来,以渡过眼下这番的难关吧……”
随后在雀占鸠巢的府衙当中,
“这宋浩可真是不顶事……荆南军足足两万人马,又有峡江之险扼,就这么败了。”
门枪都将高静成也在大声抱怨道
“。这太平贼又是什么来头,竟然敢犯我剑南之地……当初夔门之战火烧连营伏尸十万的败绩,还不够教训么……”
“且莫要轻敌了啊……荆南军固然是新募之师,但是宋节牙麾下的忠武兵,却是中原屈指可数的劲旅啊;如今尚有大部在关内御贼呢……”
高仁厚却是正色打断他道,然后他又对着另一位随军要藉刘存益道。
“地方的平定事略,还需你多多用心盯着些,须防有人以妇孺老弱居功而瞒混冒顶之弊情……告诉那些士伍,能少杀就少杀一些,能不杀就不杀啊。”
“讨击真是用心良苦了……某定当竭力以赴……”
随军要藉刘存益当即应承道。
“这非是我强人所难,乃是这世道百姓已然够苦了;就算是从贼也多是被裹挟和蛊惑,或又是无力苟活的身不由己之辈……”
然而高仁厚却是有些无奈和为难的叹息道。
“然我等既然深受皇恩而不得不刀兵以向,那便就能审时度势少一些多余的杀戮,尽量少波及一些人家也好啊……”
听到这话,在场诸位部属都不由充满崇敬的看着这位高讨击。毕竟他可是出身禁军世家的渤海高氏将门;自小饱读兵书而兼通马步骑射诸般技艺,乃以武举“知谋将略”科上第而拔为监门校尉。
当年奉田令孜之命以神策军将校身份,护送陈敬瑄入蜀赴任西川镇,因为持刀立帐弹压局面有功而引为亲信牙将,又授予牙军之一的神机营使。
然而,这位与那位“国朝柱臣”高渤海颇具渊源的高讨击,在日常中却也是个真正言行如一的人物;除了征战平定的武功卓著,也擅长不战屈人之兵的招抚手段;
当初平定绵连数州的蜀西之乱,招抚数万啸聚的乱军;前后掐头去尾居然只正式杀了六个人。其中除了阡能为首的五大贼首被弃市之外,也就是一个畏贼不前被杀了祭旗,以震慑军心的防栅使白文现而已。
是以世人有所谚语称:“高仁厚,真仁厚;遇仁厚,皆可活。”
“可陈使君和田公哪儿又该如何交代呢,当初说是让讨击一切权宜处断,但是这次可是额外交代了需要敬奉的数目了啊……”
门枪都将高静成随即又重新有些忧虑道。
“只能从这些地方上想些法子了,既然没发渴求与那些小民,自当要着落在地方官绅之间了,之前在城外留着那些手尾。岂不就是为了这番打算……”
高仁厚却是环手温蔚一笑道。
“把在任的治下弄成这番局面此辈也难辞其咎,少不得要让他们身家好好割拿出一大份来才是交代。另外我帐中还有些赏赐和斩获没有动用,大可以交上去充数一二;”
“讨击实在实太过亏待和苛求己身了啊……只怕那些人也未尝能够领会这番苦心,反倒要攀诬您的清誉了啊……”
随军要藉刘存益亦是忧然道。
“只要能够于己问心无愧就好,事后些许骂名和腹诽又算是什么……”
高仁厚摇头叹息道。
“正因为世人都是如此不堪,我辈才更要坚持本心以为表率一时啊。如今正当国家处处危难之际,这样时人才会看得到朝廷的希望,与国家前程所在。”
“这简直是浑浑世间别出蹊径的一股清流啊。”
刘存益不由在心中发自肺腑的感叹道。
然而他随即又为之担心和忧虑起来,如此一个出身世系名门又难得清正人物,却不知道在这个满世污浊之间,又能够走到那一步呢。
然而这时候的外间,却是突然响起了一阵参差不齐的喧哗,随后又有隐约的喊杀声夹杂在其中;而让高仁厚不由的警觉起来。毕竟作为先发同船前来的人马,如今在这城中也不过是五个都而已。
随着他披挂齐全冲出府衙,又登上内城最近一处门楼的观望而去。就发觉相应的呼喝嘈杂声音,主要是来自东北面的外郭角门外。当即就有人报告:
“疑似贼军袭击了镇安门外的坊市……正当裹挟入城中来了……”
而在雨水当中,身上溅满泥泞和血色的王秋,也不无遗憾的看着迅速恢复秩序当中城门内,还是吹响了哨子发出就此撤退的讯息来。
原本只是一次临时起意的武力侦察,但没有想到守在城下的官军势力,是如此的空虚和孱弱;几乎一触即溃而变成一股自发的逃亡人潮来。
然而,这场逐渐绵密起来的雨水固然为他们的突然袭击和武力侦察提供了某种便利,但是也大为削弱了相应火攻和其他破坏手段的效果。
而在另一个地方的江船上,也有人在出阵西川军的副手,负责筹给沿途淄用的杨茂言面前大声抱怨道。
“他高仁厚一点儿都不见得仁厚,平日里想的尽是邀名博誉的勾当,却是拿咱们儿郎们好处和前程来换……”
“竟然不准咱们多杀人,也不许自行去抢东西,这一路过来拿什么去犒赏儿郎们……就靠那些大户供奉和捐纳的那点东西,供应几顿的酒肉就能对付过去么……”
“我等在西山营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在拱驾护圣时又是过的什么日子……在这一路招讨过来的路途中,又是过的什么日子……非但不让咱们夺取那些乱贼的衣粮牲口,反而还要给他们安置的田土和物用……”
“他既然不讲规矩,难道还要还要拉着我们一起受苦吃累么……这次您不能再轻易的听由他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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