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片刻之后,城墙上擂响的警闻鼓声和大片大片抑制不住的喧嚷,就让他们再没心思纠缠这些了。
刀枪如林、旗色如海的阵容鼎盛,而又漫山遍野齐整如一、徐徐然进击的贼军,已然是让人惊魂不定的存在了。而贼军大部未启战于城下,就先行转瞬陷没的江北樊城镇,更是令人闻之胆寒心悸。
随后这些贼军就退出许多车辆,然后是大队精壮亦然的骑卒鱼俪而出,依次将成捆成捆的军旗被投掷在了地上,短时间内就堆积做了一座小山似得事物;
随着其间被践踏、撞击而散落开来的旗帜情形。赫然不乏山东行营兵马、襄州团结子弟,乃至随其出战各支州守捉、团练所属的军旗。
最后被陈列出来的居然是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刘字将旗和沾满泥尘却依稀能辨的大纛;以及朝庭敕给刘巨容的,带有检校司空,彭城县侯、南面行营招讨使等名衔在内的全套旗鼓仪仗;
这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在襄阳城头顿然引发了哗然大嚣和惊呼、叫喊,又汇聚成了一股让人绝望亦然的风潮。
“刘帅败了……”
“山南军没了……”
“完了,都完了……”
待到王思勉觉的事有不对,连忙命人封锁消息并且撤换下这批正当目击范围内的守军;然而事情依然是在短时间内就变无可挽回了;
就在这些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不光是门楼附近的守军,就连正面城墙上的官兵,甚至其他方位的城墙上,都得到了相应的消息和传言。
而且,被撤换到城下的那批门楼守军,也成了一个败笔。因为约束不严的缘故,让他们在彼此交谈和呼喊之间,又把相应的见闻传播给了正在城下待命的其他士卒和民夫。
于是,令人气急败坏的一幕就此发生了。那些正在待机的官军虽然心中惶惶,倒还在习惯约束下原地等候命令;但是那些好容易着急起来的民夫们,就显然没有这种自觉和次序了;
在短时间内的酝酿和发酵之后,他们几乎是相互叫喊着当场闻风而散逃走了不少人,而令在场猝不及防的官军们一时抓也捉不过来。
而逃走的人们,则是愈加惊恐万分的把山南军已然覆灭的消息,变本加厉的在城中传播开来;等到王思勉再度反应过来,依然是面对城中赶来问讯的各家代表局面。
然后他不由的恼羞成怒起来,想要杀鸡儆猴式的严惩一番,这些在城下胡乱“传谣”,动摇军民人心的军中败类;但是在传令下去的时候又出了纰漏;
关于“惩处首恶,杀一儆百”的口令,在层层下去后被传成了“惩处首从,杀一儆百”;而其中负责执行的人中,亦是有与那批替换城下守军相熟和故交的所在,自然忍不住将消息泄露出去。
结果就是这批被监管的官军闻讯后,自觉无过却要遭此灾厄而悲愤莫名,当场不忿的串联起来又鼓动和裹挟左近的官军;反水抢了器械攻打上城楼来,号称要铲除奸逆以正视听。
而王思勉只能让人一时抵挡,而自己连忙顺着城墙过道,跑到别处门楼内去求援和避祸了。而这时候,城外的太平军,犹自还在有条不紊进行着,相应的围城和攻略的准备工作。
“樊城镇拿下来了,并且还击溃了前来救援的土团和镇戍兵?如此甚好……”
周淮安点头肯定道。
“只是吴主簿因为因此身负数创,正在接受救治恐怕没法继续主持战事了……”
虞候长米宝又紧接着禀报道。
周淮安多少对于对方如此卖力和拼命有些心知肚明,但也是蔚然感叹了下就转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去了;毕竟相比区区一个手下的存亡得失之心,他还要担负和主导更多人的命运和前程。
“襄阳城中似乎有所内乱,南左门到西中门之间传来厮杀声不止?……正当其前的诸位将官联诀请战?”
随后他又惊讶的接到这个实时消息。
“那就让跳荡都尉王天明、效先别将周本、归义校尉闵勖,各率本部分别抢攻西中门,西右门,南左门一轮;”
周淮安只是思量了片刻之后,就作出了相应的决定。
“在样子队的器械调遣上来之前,以具阵各营就近所属的射生队、投火队,为当下支援和接应……对了,再让葛从周带着教导队和部分亲直营的人,用我的旗号在西北角且做佯攻之势……”
随后,接到命令的王天明、周本、闵勖也各自动了起来,而对着全身披挂武装到牙齿的部下,大声的鼓舞和训示道:
“都打起精神来,莫要让那些新投的瘪犊子小看了去,呆会好好证明咱(老兄弟)才是最得力的……”
“随我豁出性命来做事,能耐越大才越能受到优待和重用的……”
“拼尽全力干死他个娘滴,就有喝酒吃肉的好日子了……”……
与此同时的千里之外的河东之地。
作为王思勉远房同宗的王仁寿,也在恋恋不舍的心情走出晋阳城,而百感交集的看着手中的《虚氏诗选》和《太平注集》。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四章 蹄迹未干人去近(续()
王仁寿作为太原王氏最主要的两支主干之一的祁县王氏子弟,他在家族中得到的授意和指派,就是前排投奔这些在湖南、两岭已然颇得气候的太平贼。
没错,就是去投贼,投奔传闻中的贼中之大贼,比官军更像官军的太平贼。就像是之前已然纷纷四出各地的其他族中子弟一般的做法。只是他被安排去往湖南而已。
毕竟,就在黄巢的大军已经席卷过中原而夺去了东都,眼见得就要进取关中;他们这些五姓七望之家,也要为混沌不明的将来开始打算和筹划了。
结果,还没有等到代北行营完成河东、泽路诸道兵马的集结,就从南边的河中府再度惊闻潼关数日而下,西京转瞬也随之没于贼中;自此天子行驾不知所终,满城文武百万士民几近沦陷于贼氛的一系列噩耗。
因此,只要是世上有些常理的明眼人都可以感受到,经过了长久的动荡和起伏的过程之后,积蓄和酝酿已久的大变之世,已然是到来了。
作为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在太原境内汇聚了大半数的河东、昭义、忠武、滑州、代州等地兵马;就此闻讯而哗然大乱起来。以重建的昭义军为开端,他们在各自军将的带领下鼓噪着就地劫夺了行营用以备寇的军资,又烧毁了停驻的营寨。
身为检校司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代北行营招讨使,荥阳郑氏北祖小白房出身的郑从谠,以及副使王调、节度判官刘崇龟、观察判官赵崇、推官刘崇鲁、掌书记李渥、支使崔泽等人,却是一时无力制约之,而尽数任其自行归去。
只有都虞候张彦球、牙将论安等人依旧率部追随,然而聚附在郑从谠身边的可用之兵只余八九千人。无论是面对关东大地上号称是漫山遍野皆为贼势的局面,或是已然入关盘踞西京的十数万贼众,已然是杯水车薪了。
甚至就连复投贼军旗下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或是对贼称臣河中节度使王重荣,都一时无力讨伐和威慑了。而只能转而从地方重新募兵和筹集军需,以期保全一时。
随后又有消息传来,代北行营都监陈景思从塞外招募而来的,沙陀、萨葛、安庆三部并退浑之众三万,更是在绛州境内一哄而散;其中的沙陀首领更是乘机攻陷了州城而俘获满载而归。
因此,哪怕是当地盘根错节经营了千百年,而号称五姓七望之首的太原王氏,也不得不开始思量和图谋起保全家族宗嗣和影响力的出路了。
而较晚出发的他,则是其中一条排序比较靠后的选择和退路而已;毕竟虽说天子是人行踪不明而朝廷中枢沦陷,但是北地还是很有一些强镇、雄藩的存在。怎么看也比那位“五南使君”,更有逐胜和争霸中原的机会和可能性。
故此,派出支系的子弟去投奔乱世中能够称得上字号的各方势力。也是他们这种老牌氏族,历经两汉三国南北朝的一次次天下乱世和变局,却依旧能够屡落屡起而得以长盛不衰于中枢的根源所在。
毕竟,身为传承不断的顶级世家,他们能够掌握的社会资源和人脉、上层渠道的底蕴,远非常人可以想象的。而光是遍布天下众多族人的庞大基数,就足以维持他们有足够的候选方案和出路所在了。
像是祁县王门,即出过高宗和玄宗的两代皇后,也有初唐四杰的王勃、中唐的诗佛王维、王昌龄、王之涣这般的当代大家,更有王缙、王僧辩、王叔文、王伾等宰相世系。
而本朝宰相人称三乐公的王铎,河东节度副使王调,则同样是太原郡另一支晋阳王的出身。从光复李唐的神龙革命到二王八司马的永贞革新,几乎每一次与朝廷中枢相关的变乱中,无不充斥着这些门阀子弟的身影。
毕竟,无论是出将入相的资质和出身,还是闻达天下的基本人脉和关系,可都不是普通人家可以供养和维持得起。就算是号称面向全天下士人的科举,随着时日渐移同样也是把持和主导在这些门第之手。
但是黄巢的崛起之势,却让他们这些高门大族意识到了,另一个曾经被视而不见的可怕事实;在野中的广大寒门庶流,一旦失去了最基本的晋身渠道之后,只会成为这天灾人祸矛盾重重的世道中,所有造反和割据势力的最好补充。
然而,知道这些基本的道理,却不意味着同样把持了太多利益和资源而积重难返的世家们,就此能够痛下决心作出相应的改变,或是为这些潜在的危机而破格让出足够的资源和渠道来。
他们所能够做到的,也不过是像千百年以来的先人一般的,把不慎重要的旁支子弟派出去投注各方的潜在势力;然后据此为渊源和羁绊,逐渐将家族的资源和人才,慢慢的追加到任何有可能崛起的龙兴之选上。
这样就算新朝鼎立之际,想要清算他们这般的士阀,也会在各种渊源和牵绊下,荫蔽和保全下足够日后起复的族人和资本来。这就是士族门阀制度历经时代之变的存续之道。
而且其主体在世代演变之后,一直沿袭到近代前所未有的世界大变局之中。那些稍有身家的士绅之家,都会轻车熟路的派出子女去多方投注。
可以说,从初期的黄埔军校、革命北伐军到各路北洋军阀;从投靠日本侵略者的汉奸骨干,到果脯的三青团,再到投奔延安的青年知识分子、学生,都不乏他们的存在。
然而王仁寿行在路上,家中那位治学大家出身的叔父,临行交代之言还历历在耳。
彼辈既有这般的大才和手段,却不能为朝廷所用,那也证明这世道的问题和积弊,已然到了不做翻天地覆的变化都不行的时候了。
自从乾元以降,我等五姓七望逐渐把持了中枢的上进之途,看起来固然是泽及子孙万载,却也埋下来了集天下寒士之怨望的根源啊。
这些怨望如今已然开始反噬了,偏生本家宗族之中犹自不觉者众之,窃以为大好时机而乘势作为者亦不乏之。
之前的沙陀寇掠雁门,昭义军劫夺太原街市,又有河东军反戈杀节帅崔季康,企又是偶然之事么。。这已然大乱起来了的世间,王氏居于河东亦是要首当其冲啊。。
如今,正当中枢的本家已然尽数沦贼了,留守祖祠的我辈也要仰仗那些藩镇的风色来行事了;是以王门合族存续的将来,未尝就不是要落在你们这些外出的子弟身上了啊。
所以他在出发之间,就被反复要求一定要通读对方主张的学问和道理,从传世著作中极尽所能揣摩彼辈的所好和趋向,日后才好竭尽全力的侍奉和效从,以逐步的取信和打动之。
。。。。。。。
而在襄阳城头上。
身穿镶皮、铁鳞两重甲衣,犹自行走如风、攀如猿捷的周本;也砍断了城垛里伸出的两只挠钩,夺下一支捅出来的长枪又反掷回去,血光四溅之间至少戳穿了两个紧靠的身体。
这才带着身上嵌着深浅不一的几只箭矢,从颤颤巍巍得长梯奋力的登踏上了墙头。又眼疾手快的踩住一柄砍空垛在墙边的横刀,另脚用包铁头的靴尖顺势直揣对方的眼窝。
眼见守军红白迸溅之间哀呼惨叫的翻滚在地,这才踩着对方的脊背一跃而起;险而险之让过了两只重新捅杀过来的长矛;却是狞然一笑凌空反夹在臂下而骤然发力,将其反推着向后摔滚成了一团。
乘着这个稍闪即逝的空余,他这才拔出自己背在身后的三尖刀,又拾起一面团牌;而向着那些重聚起来又掩杀过来得守军扑去。
而在他身后,攀附在这具长梯上紧随而至的士卒,在接二连三的被侧面掩射而来的箭矢贯穿,坠落之后,也终于有人前赴后继乘着周本制造的短暂空档,再度攀上了墙头。
而又紧接着将一面苍青色的旗帜,给迎着满是血腥和焦臭的空气给用力的伸展开来;顿时成下就传来了如同潮动滚滚的欢呼声。
这时候,在满身溅血而形如恶鬼的周本身侧五步之内,也已然没有在能够站立的身形了;而在胸前和腹下的甲衣也被砍得稀烂,而在横七竖八的裂口里露出了血水浸透的内衬。
然而,他也只是略带疲惫的样子转身过来,对着争相恐后用上这段城头的士卒们大声吼道: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而在远处的城头上,也传来了同样的隐约叫喊声;这就像是再度触动了周本的某根神经,而闷声不响的抄刀捉牌,再度身先士卒的杀向了最近的一处箭楼。
随着他们这只敢战之士横冲直撞而过,那些簇立与城墙上正在拼命放箭狙击的箭楼和哨塔;也在激烈的厮杀和哀叫声中,逐渐就此偃旗息鼓或是火光滚滚的点燃起来。
他们这只突入城头的生力军几乎是一口气扫荡和攻破了五座箭塔,摧毁了两座敌台上的器械,砍倒掀翻了一处吊屋,最后才在门楼的位置上,被大队严阵以待的守军给死死挡住。
又凭借着攒刺的矛丛戳死戳翻了十几个,给推回来好一段距离,就连周本身上也被猝不及防下捅伤了两处,而血流如泉。
只是他们脸上的仓惶混合着忧惧之态,却在周本眼中是无法掩饰的。他不由一边按住自己的伤处,一边大声叫喊道:
“有带火上来的兄弟么。。”
“有。。”
几个参差不齐的声音从后方同时响起。随即几个涂成红黑色的球体给传递了上来,又在倾倒在边上的炭火中点了截短的引线,向着对面奋力投去。
第四百七十五章 千里卷戎旌()
只见振臂飞出的数只拳大球体,带着火星点点铛铛作响的敲击在,那些官军仓促举起的大小护牌上,又微微弹跳起来;突然就凌空炸开一蓬蓬的灰烟和暗红火光。
刹那间在人群头上爆发和迸溅开火药、钢铁的力量,在将努力遮挡的护牌震裂扯碎的同时,也裹带着气浪和四散碎片,将他们兜头盖脑的给笼罩进去,又在哀呼惨叫声中相继贯穿、打倒一大片。
这一刻,无论是接连爆裂的死伤累累之下,已然缺陷进去一大块的守军,还是因为靠的太近被碎屑和尘土波及,而变成灰头土脸的太平士卒们,仿若是被这近在咫尺的威力给惊呆和失声了。
“杀……”
未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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