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郑畋不由有几分气绥,随又愈发光火起来严词质问道。
“这这……其实在半个多月前,就被田枢密相继拨付往蜀地去了……有內甲仗库使宋昀轩可为证……”
在场的的唯一一名中使,左神策军中护军使李文贤嚅嚅道。
“国之大贼,何其多也……又叫我如何收拾呢……”
霎那间郑畋只觉得几要七窍生烟,天地倒转的一阵头眩,狠狠一把勿板投掷在地上而吼声道。
他可是好不容易痛陈厉害又以就此挂冠相逼,才说服延英殿召对上那位已然是方寸大乱,当众惊怖流泪的年轻圣主,亲自出面检阅左神策军将士,激励士兵为皇廷效命。
又以杨复恭出面晓以利害说服了大内诸位宦臣,将拱卫京师的神策军将士先分出一部,以约两千八百名弓弩手先行,前去支援潼关齐克让的守军。
乃令神策左军马军将军张承范,为兵马先锋使兼把截潼关制置使,自此先行带队出发;右军步军将军王师会为制置关塞粮料使,左军兵马使赵珂为句当塞栅使;以为后续的输送和布防所需。
然而,未曾想到自己在这个后方为御贼竭力而为,却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田令孜,再度给不动声色狠狠坑了一把。
在如今朝廷国库无钱无粮,度支盐铁转运诸使皆瘫痪的情况下,他岂不是要对前方奋战御敌的将士食言而肥了么。
与气急败坏或是莫衷是一的场面形成鲜明啊对比的,则是摆在案上来自潼关齐克让的加急奏书,內赫然上书曰:
“黄巢已入东都境,臣收军退保潼关,于关外置寨。将士屡经战斗,久乏资储,州县残破,人烟殆绝,东西南北不见王人,冻馁交逼,兵械弊,各思乡闾,恐一旦溃去,乞早遣资粮及援军。”
而与此同时的宫内神策军驻地之中。
身材圆滚滚的內甲仗库使宋昀轩,也在几名朱紫服色的內使围观和监督之下,拼命挣扎着被几名膀大腰圆的皂甲神策军士,给掩嘴按头着架起来而将头颈固定在一副准备好的吊索当中。
“真是对不住了,这其中的事情实在是干系太大了,所以只能到你这儿为止了。”
随后,其中看起来长相最为老成的一位內使,亦是满脸悲天悯人之态对着,正在梁上挣扎挺动宋昀轩感叹道:
“如今危难局面下追究起来,就算是田大使自个儿,也无法与哪位郑相公和杨副使联手相抗;你若是不能及时服罪自尽的话,只怕咱们大伙儿都要活不成了……”
而在长安城外的灞水之畔。率部刚刚渡过北灞桥的神策将军张承范,也在马上再度回望着煌煌长安城,以及身后已然看起来并不怎么整齐,甚至有些松散开来的行军队列。
不由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如今在国家厚养的神策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健儿,便就是如此的模样和情形么。却又想起之前在章信门楼上与前来校阅圣主,临别召对时的进言。
“臣闻黄巢拥数十万之众,鼓行而西,齐克让以饥卒万人依托关外,复遣臣以二千余人屯于关上,又未闻为馈饷之计,以此拒贼,臣窃寒心。愿陛下趣诸道精兵甲为继援。”
而这位圣主的答复也是相当慨然有声:
“卿辈第行,兵寻至矣!”……
而在东都洛阳城中的皇城大内,黄巢亦是在感叹不已,真不愧是天下首等的东都之邑;光是这些洛都城中士民百姓自发捐纳的犒劳之资又是何其丰厚。
居然在一夜之间筹出了十万缗钱,十几万匹绢帛、还有数万斤的金银器物和其他财货不等。而这个投降的东都副留守刘允章,同样也真是个知趣得体的人物。
虽然自己号令不得惊扰坊里,而只取宫中和营地停驻;但他还是私底下用牛车装载了数百名妇人趋奉入营中服侍,号称是仰慕义军将帅之威武之资云云。据说其中不乏官宦之家甚至五姓支族的女子。
因此,有这么一个体贴且识时务的人物在,他也不介意维持一个“义军入城,劳问而已,闾里晏然”的军民相携局面。
只是尽管这洛都一切虽好,却又怎么比得上天子停居的西京长安中的种种繁华风物呢;那可是他曾经魂牵梦绕又折笔遗恨之地;也是如今扬眉吐气重现风光的所在。所以他的脚步并不会在这里多加停留的。
当然了,与过去走一路就吃过一路的做法不同的是;如今在义军所过之处,他还以大将军府之名委任了许多形形色色的留守、镇守、守备等官职。
并在一些重要的望要大邑和折冲之所,他也留下了得力和可靠的义军头领来镇守一时。比如那个十分识相的带着人马来助战的蔡州刺史秦宗权,就被他重新委任为淮北五州镇守使。
而稍后谈妥了条件的刘汉宏也带着人马让出了河南境内的地盘,老老实实的前去淮南做他的南路都统兼淮南留使了。如今,这个关洛平原的都畿道各州,自然也不能轻易的抛在身后或是置之不管。
只是相应洛都留守和分州镇守的人选,就需要好好的斟酌和权衡一番了。
“王上,紫寰殿已然布置停当,就等群臣前来觐见了……”
这时礼仪使崔缪,恭恭敬敬的请示道。
“叫他们稍带一下吧……”
黄巢不由摆了摆手道,尤自在多名侍女的搀扶和整理下,对照着自己在等身大铜镜里的身姿,似乎总觉得满身的华美衣冠袍带之间还差了点什么。
“王上,河阳诸葛爽已然献上了降表,并派大将都兵马使刘经率人马五千,前来从征助战当下……就等王上使人接掌河阳南关了……”
又有掌书记黄睿趋步而入低声禀告道。
“善也,传我令下,诰封他为河北都统、北面镇守使,河阳节度使治下一切如故……”
黄巢不由合手称道。这毕竟是朝廷方面第一次称臣的藩镇,哪怕是扼守东都北面门户的小藩镇,无疑也是个振奋士气和鼓舞人心的开端了。
“却不知王上当差遣何人往守河阳南关呢……”
黄睿继续俯首帖耳状的请示道。
“这个嘛……”
黄巢转念想过好几个名字却又安置否定掉;最后才定格在了一个新近表现出色的面孔上。
“就让那个朱三,带着前军的马队过去驻守吧……”
正是他捉住了出奔求援的曹翔,又在阵中带人拼死截住了官军的甲骑,这才得以让那曹老匹夫丧失了逃亡机会而授首的。也是他身先士卒最先冲进了都畿道,而震慑的洛都上下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本阵到来的。
可以说堪称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物,只可惜的是因为他兄长的缘故,在军府内部一直受到“黄门八子”为代表的亲族故旧,和崔缪为首的“新附党人”隐隐的压制和排斥;
这次也算是给他一个补偿和出头的机会了,也是敲打和警告一下这两边,眼见长驱入关莫要是太过得意忘形了。因此,他不容分说的打断黄睿和崔缪表现的异议,自行继续道:
“把言哥儿给叫来,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也该有所长进了……所以这个在洛都筹备后续的事宜,就姑且交他来办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迥戍危烽火(中()
随着各种游乐场所相继撤拆和荒废,已经变得冷清许多的大明宫之中,一场每天惯常的召对正在进行当中。
“大家但管宽心,王师尚有忠臣良将,亦有山河之险。。非一时贼众势大便可以轻憾的。。只要朝廷上下一心,足给前方军中支用,便就万事好说。。”
虽然遭遇了挫折和打击,但是事后身为执领宰相的郑畋,还是耐着心思捏起鼻子努力学着那些报喜不报忧的幸臣之流,用相对有利的方面宽慰和安抚着,这位恍然悔悟一般摒弃了一切嬉玩作乐勤勉起来;又惶然如惊弓之鸟似的一日招人数问的年轻天子。
毕竟,这位喜好玩乐而厌恶政事的天子,真要是要是起了惧贼畏难的心思,想要学天宝年间那位玄宗,或是建中四年的德宗,就此起行西幸或是南幸的话;那他呕心沥血维系的这番朝廷局面就真的要崩坏不可收拾了。
他也只能竭尽全力且不厌其烦的,将事情往好处想的继续劝导之。
“国朝尚有关西八镇的子弟,正当调遣前来赴命;只需前方多待些时日,便又有代北行营的河东、泽路各镇兵马可为凭持;再相持以更多时日,又可得银夏、泾源、朔方、冯宁诸军闻讯勤王。。故此,还请大家尽发琼林诸内库,以助国用,将待来期。”
“。。但。。但凭堂老处分了。。”
听到这里,年轻的天子李寰不由愣了下,才有些勉为其难的应承道。
郑畋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位爱玩的天子事到临头,还是明事理而知道轻重的。这也是他在如今一片焦头烂额的局面下,唯一能够得到的好消息了。
至少在原甲仗库使畏罪自杀之后,神策诸甲仗库和飞龙各厩缺失的糊涂账,就只能使一桩无头公案了。作为出将入相多年的宰臣,他当然没有那么好糊弄。
但是如今的局面下,他同样还需要这些天子身边内宦来配合行事,而不是让昂他们人人自危的站到对立面上去。以时局需要铲除掉其中一些也无妨,但是引起整个群宦兔死狐悲式的反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这些五支不全的阉货,可不是人人都像是大小杨氏兄弟那样,可以顾念大局为重的。是以郑畋虽然得以担负朝堂的国政大任,也只能曲线救国式的从天子大内诸库中,给找补一些回来救急了。
而在此之外除了坏消息还是噩耗。盐铁、转运、度支诸司虽然快刀斩乱麻式的重新委任了人选,但是相应瘫痪的只能,却是并没有随之立即恢复过来。
虽然民间尚有无知无畏的乐观和信心,但是在有能耐得到消息的长安上层,乃至朝野上下早已是是人心惶惶;其中相继告病或是各种求请外放,或是不告而别离京避难的事例比比皆是。
比如,刚刚就有朝廷任命前京兆尹萧廪,为京畿东道转运粮料使。然而萧廪畏难不敢受,乃使家人称病请求退休,遂被贬为贺州司户即刻押解起行。结果他听说对方在亲友临别之时,居然喜极而泣与家人当场手舞足蹈之。
另一方面,为了扩充神策军的军额,田令孜在走之前又从市井、坊里征募了上万人,这个大包袱也一并落到了郑畋的手上。然而经过东都的故事之后,吃一堑长一智的郑畋,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临时征募来的新卒成色呢。
然而,他同样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了和接受了这个既成的现实,然后令人将其披挂起来与原有神策子弟混作一处,籍着天子校阅的机会从朱雀大街具列巡游而过,权数量以壮士民百姓之心气和对朝廷的信心。
事实上,在这一片风雨飘摇而关东各方镇不得响应的情况下。时任河东节度、检校司空、太原尹、北都留守兼行营招讨使的那位族兄,荥阳郑氏北祖小白房出身的使郑从谠,则是他眼下最大的凭仗和支持了;
只要他能够在这里坚持到对方完成内部的整合,将原本征讨和镇压朱邪氏族为首沙陀各部的代北行营,及其节制诸镇藩汉兵马给带领南下勤王,这关中之地的局面就可以确保无疑了。
其中,无论是鄜延节度使李孝昌,还是振武节度使契苾璋,或又是平夏部首领兼宥州刺史拓跋思恭,吐浑首领赫连铎,乃至河东马步军都虞侯朱枚,李元礼、王重盈,都是或有果敢勇略、或是身经百战的大将之选。
。。。。。。
洞庭湖之畔,朗州此时雷满也在指挥手下,搜括着一座刚攻打下来未久的镇戍,然后心满意足的看着从中抄出来的成车粮草、财货和带血的兵械。
与南边那位只想带人好好抢上一把的周岳不同,他这次是倾力而出想要为自己占下一块地盘来的。根据朝廷派来的那位荆南节度使宋浩的许诺了,只要他能够拿下岳州,就保举他为鄂岳防御使、乃至是观察使。
因此他不惜得罪那些大族和豪强,在治下想办法穷尽民力的罗括一番充为军资。又裹挟了许多丁壮之后,才凑出这三万大军的。要知道整个朗州的在册户藉,也就是一万七千多户,八万口有余而已。
这次出战不能有所获得的话,只怕是后方的朗州之地也要不得安宁了。
与断发文身而豪勇著称的石门蛮首领向助不同,他并不是世系的蛮部首领家族出身;早年只是相对开化的武陵蛮中一个以勇武著称的勇士。
相对于那些生活在水畔平地上汉家人而言,他们这些居于山间的土蛮生活,无疑要更加困苦和艰难。哪怕身为一寨的勇士,也不过是靠自主的猎获勉强混个囫囵饱而已。
而一旦在各部、各寨之间的仇杀和打冤家之中,受了重伤之后也是很难得到救治,而就此落下残疾甚至丢掉性命来。所以也养成了他们这些土蛮子弟,轻生死而重眼前的悍勇天性。
因此他甚是感谢那位前来招募他们这些武陵蛮兵,并给了他出人头地机会的荆帅高令公;故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只能考虑如何听从高令公的号令,斩杀眼前的敌人就好了。
无论他们是饥荒而起的流贼,还是党项羌、或是南诏蛮,甚至是同属阵营的官军所属;他这种一根筋的执拗,也很容易就得到了来自上官的青眼有加。
从五头一直节节拔高为火长、队正、校尉、旅帅;最终再一次军中斗技上入了那个高使君眼中,成为了其麾下直属的所谓权蛮营兵马使。
故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也是无比的尊崇和敬仰着哪位,征战天下而罕有敌手的大唐名将,人称“天南一柱”“国之壁城”的高郡王;只觉得在他麾下世上再没有任何可以阻挡和难住他的存在。
然而,就像是任何的梦想和憧憬,终究会发生变化和转移一样的道理。随着朝廷为了阻止他自行追击贼众,而一纸诏令从镇海调到了淮南之后;这位威仪凛然不可一世的高令公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开始沉溺于寻仙修炼之道,而展露出种种年老昏聩之态来。
因此,随着这位高令公逐渐内外隔绝,而把各种事情都交给了那些投机幸进之辈后;手下掌管着数营蛮兵却再无寸进的雷满,也只能在大失所望之下思量起了自己的退路和归程来。
所以在两年多前,他就乘着自请外出镇守别垒的机会,鼓动带领蛮兵营中的部众抢劫了军淄,就此乘乱踏上了遥遥的归乡之途。好在世道大乱群盗四起之下,他们这支流亡的人马并不算太过显眼,就辗转回到了家乡。
正逢岭外之贼再度北上湖南境内,当地刺史崔翥不敢发兵征缴他们,反而派人送来钱粮猪牛犒劳和笼络之;遂得以招募四方来头的诸蛮部众,而于溪山结寨自保于一方。
待到贼军尽数过境而瞅出官府孱弱之后。他便带着部下发兵州城,里应外合破门斩杀刺史取而代之,自此蓄下须发穿起了唐家衣冠,用起来朝廷礼仪制度来。
他与军中故交周岳的仇怨也是由此缔结下来的。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后悔过,反倒是遗憾当时顾及到向助的攻势,未能及时下手铲去此祸患。
毕竟周氏那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土族大豪,再加上周岳带回来的那些人马为凭持,假以时日只怕这朗州的局面就要主客倒置了。
倒不如藉此诛除了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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